何振海,王 璇
(河北大学 教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李比希学派(又称“吉森化学学派”)是由近代化学家尤斯图斯·冯·李比希(Justus von Liebig)在德国吉森大学(University of Giessen)创立的著名化学学派。作为近代史上第一个依托大学形成的科学学派,李比希学派不但在推动近代化学发展方面扮演了重要的引领者角色,而且还直接带动了吉森大学化学学科在19世纪上半叶的快速崛起,使吉森大学成为了蜚声欧美的“近代化学教育圣地”。同时,李比希学派的兴起还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德国化学发展水平长期落后的局面,在推动德国取代法国成为新的国际化学学术中心的过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李比希学派与吉森大学化学学科快速崛起之间的密切关系,对中国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具有极为现实的观照价值。众所周知,学科是大学的学术细胞,没有一流的学科,一流大学也就成为无源之水和无本之木。考察西方大学史尤其是学科发展史,可以发现在众多世界一流大学学科形成的背后,与李比希学派相类似的科学学派的身影比比皆是。从这个意义上说,梳理李比希学派的形成与发展脉络,分析其在带动吉森大学化学学科快速崛起进程中的历史作用,对当前中国大学建设世界一流学科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
学界通常认为,李比希学派创立于19世纪20年代,以1824年李比希由法国回到德国进入吉森大学任教为起点。需要指出的是,在19世纪20年代之前,德国化学长期处于落后状态,远逊于当时公认的欧洲化学学术中心——法国。法国是“近代化学之父”拉瓦锡(Antoine-Laurent de Lavoisier)的故乡,拉瓦锡以氧化学说为起点掀起的18世纪化学革命奠定了法国在化学领域的领先地位。到19世纪初,沃克兰(L.N.Vauquelin)、泰纳尔(L.J.Thénard)、盖-吕萨克(J.L.Gay-Lussac)、杜隆(P.L.Dulong)等一批一流的化学家活跃在法国的化学研究领域,以各自开创性的研究延续着法国在欧洲的化学中心地位。与法国相比,同期德国在化学领域的进展乏善可陈。当时化学在德国仍处于对哲学的依附地位,并未分化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化学教育更是“纯属纸上谈兵,从书本到书本,而且内容陈旧”,大学里甚至还在讲授早已被拉瓦锡淘汰的燃素理论[1]20。
从根本上改变德国化学落后状态的关键人物正是李比希。李比希出生于一个商人家庭,父亲从事染料和化学药品的经营。在这种家庭环境下,李比希自幼便对化学产生了浓厚兴趣。早年的李比希并没有接受过完整的正规教育,但他靠自学掌握了一些基本的化学知识,甚至还亲自学做化学实验。1820年,17岁的李比希凭借父亲的关系进入大学学习化学,先后就读于波恩大学和爱尔兰根大学,并在卡尔·卡斯特纳(Karl Kastner)的指导下于1822年获得博士学位。但是,李比希并不满足于德国大学偏重哲学训练的化学教学模式,在卡斯特纳的帮助下,李比希得到了去法国巴黎深造的机会。
在巴黎期间,受益于法国浓厚的化学学术氛围和先进的教学理念,才华横溢的李比希很快崭露头角,并得到著名化学家盖-吕萨克的赏识。当时正旅居法国的德国科学家亚历山大·冯·洪堡(A.V.Humboldt,柏林大学奠基人威廉·冯·洪堡之弟)也注意到李比希这位后起之秀。在洪堡的极力推荐下,李比希得以进入盖-吕萨克的私人实验室担任助手。在盖-吕萨克的私人实验室期间的学习经历让李比希受益匪浅,“从盖-吕萨克那里,李比希不仅学到了精确分析化学的实用技术,还学到了有些抽象的科学研究艺术”[2],更重要的是,李比希深切感受到实验室对研究化学和培训化学家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而这一点恰恰是德国大学所欠缺的。从这一时期起,李比希决意回国“建立一个现代化的实验室,做一名出色的大学教师,让一批又一批的青年人在那里得到训练,然后在德国形成一支新型的科研队伍”[3]18。
1824年春,李比希结束了在法国的留学生涯回到德国,并在盖-吕萨克和洪堡的书面推荐下进入吉森大学任副教授,翌年被任命为教授。从1824年到1852年,李比希在吉森大学共任职28年。这28年见证了在近代化学史上声名显赫的李比希学派的兴起和繁荣。
就历史分期来看,李比希学派自兴起到走向繁荣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自1824年李比希入职吉森大学,到1829年李比希将学术重点转向有机化学,是李比希学派的奠基和初步形成期。这一阶段李比希所做的主要工作是创办化学实验室、改造传统的大学化学教学模式。通过创办实验室、改造教学模式,李比希将学生的理论学习、技能训练和学术研究融为一体,“这种让学生在实验中从系统的训练逐步转入独立研究的教育体系……为现代化学教育体制奠定了基础”[4]21,同时也为李比希学派的成长和壮大提供了平台和制度基石,有史家曾明确指出:“李比希的成功是通过实验室的讲习教学实现的。”[5]10
随着相关工作逐渐步入正轨,自1829年起,李比希带领学派成员开始进入有机化学这个当时尚未被学界充分发掘的新领域,进行了长达10年的持续研究,在有机化学领域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巨大成就,这被视为李比希学派发展的第二个阶段。“从1829年到1839年的这10年,是吉森有机化学发展最有趣和最具意义的时期”[6]。这一时期,李比希还依托学术期刊《药学年鉴》为学派搭建了学术成果发布和交流的平台。
以1839年转入应用化学领域为标志,李比希学派进入到第三个发展阶段,学派“开始致力于农业应用、生理学和医学,以及食品技术等方面的研究”[7]。这一阶段,李比希学派主动将化学研究的理论成果与化工生产、农业等相结合,极大推动了农业化学和生理化学的快速进展,将应用化学提升到新的历史高度,也进一步奠定并提高了化学学科的社会地位。
1824—1852年的28年间,李比希亲手缔造了在近代化学史上声名显赫的李比希学派,开创了以实验室为中心的全新的大学化学研究和育人模式,促成了近代化学从无机化学向有机化学的快速迈进,在应用化学领域取得了一大批影响深远的标志性成就,而且还培育了数十名在近代化学领域做出卓越贡献的一流化学家。更重要的是,李比希和他所创立的李比希学派,见证了吉森大学化学学科由弱至强、快速崛起为“近代化学教育圣地”的历程,并且直接推动了德国超越法国成为新的化学学术中心的历程。就此意义而言,李比希学派不啻为“这一时期以学派为中心促成某一学科在一所大学乃至更大范围内实现飞跃的典范”[8]。
从1824年李比希到吉森大学任教,到19世纪50年代,在短短的二三十年间,吉森大学的化学学科几乎是从无人关注的边缘,阔步迈向国际化学舞台的中心,成为当之无愧的世界一流学科,同时还极大提高了此前名不见经传的吉森大学在德国乃至欧洲高等教育界的学术知名度。在这其中,李比希及其开创的学派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具体而言,李比希学派对吉森大学化学学科快速崛起所做的主要历史贡献可归纳为如下三个方面。
李比希学派在培养高水平化学人才、推动近代化学学术发展领域取得了世所瞩目的成就,而这些成就的制度源头和平台基础正是1826年李比希创建的吉森实验室。吉森实验室是欧洲最早的依托大学创建的化学实验室,被誉为欧洲化学研究领域“与私人实验室相决裂的第一个机构”[3]20,是“第一次引入实验化学系统教学的地方”[9]。吉森实验室的历史性贡献在于,李比希学派以实验室为平台开创了全新的大学化学教学与研究模式。李比希为这种模式注入了不同于传统的教育理念,他更新化学教育方法,修订教学大纲。根据新大纲,学生在学习化学理论知识的同时,必须开展化学实验,以此将获取化学知识与掌握实验技巧紧密结合起来。在完成这一阶段学习后,学生需在导师指导下选择研究项目、设计实验方案并独立开展实验研究。实验取得成功后研究成果便可作为博士论文课题,通过答辩即可公开发表并获得博士学位。这一切工作都是基于吉森实验室完成的。从科研角度来看,吉森实验室的“化学研究便是无机化学、定性分析与定量分析、有机化学的理论和实践,以及药物化学等各种化学研究的总和”[10]。“在(吉森)化学实验室,李比希同学生们由早至晚,需要一直从事分析工作”[6]。他们潜心学习,乐此不疲。对学生而言,李比希既是导师,也是合作者,他们一同钻研,共同完成科学研究,真正将实验和科研融入到教学活动之中,使得吉森实验室成为当时“最具影响力的传播化学教学新方法的中心”[11]。从这个意义上说,在近代欧洲大学化学学科发展领域,李比希学派依托吉森实验室率先实现了化学人才培养与实验研究的有机统一。安东尼·R·迈克里斯(Anthony R.Michaelis)有过这样的评价:“同吉森实验室的创立相比,李比希所取得的那些广为人知的成就,仿佛都显得相形见绌。”[12]
李比希学派开创的以实验室为中心的全新的教学研究模式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就人才培养而言,从吉森实验室走出了数十名在19世纪化学领域做出卓越贡献的化学家。“这里召集了一大批来自世界各国的学生,他们是当时正在崛起的一代化学家的精英,而后来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成为了杰出的科学大师”[5]10。如:“合成染料之父”霍夫曼(A.W.Hofmann),“现代营养学之父”卡尔·冯·沃伊特(Carl von Voit),发明了斐林试剂的赫尔曼·冯·斐林(Hermann von Fehling),发现靛蓝人工合成方法的拜尔(A.Baeyer),建立有机化学结构理论的凯库勒(F.A.Kelule)等。更具影响力的是,吉森大学还为法国、英国、俄国和美国等国家培养了大批优秀的化学家,如因精确测量气体热力性质和最早发现PVC材料而闻名的法国化学家、物理学家亨利·勒尼奥(Henri V.Regnault),提出原子价概念的英国化学家爱德华·弗兰克兰(Edward Frankland),俄国近代化学奠基人尼古拉·齐宁(Nikolay Zinin),改造发酵粉配方的哈佛大学教授、美国化学家埃本·霍斯福特(Eben N.Horsford)等。可以说,“在整个19世纪,对有机化学和合成染料工业做出了杰出贡献的人,几乎都是李比希的学生和他的学生的学生,即李比希的徒子徒孙。截止1955年,在李比希科学家族里,产生了40位诺贝尔奖获得者”[1]16。
在化学研究方面,李比希学派依托吉森实验室产出了一系列重大理论成果,他们在有机基团理论、有机多元酸理论等方面的成就将原本处于萌芽状态的有机化学推向了新的高度,在农业化学理论和生理化学理论方面的进展不仅开辟了化学应用的新天地,而且还直接推动了近代化学工业的快速跃进。李比希的学生霍夫曼曾这样评价李比希在应用化学领域的贡献:“如果我们将李比希在工业上,在农业上,在卫生上,所作有益于人类的一切事业统计起来,我们可以相信说,世界上没有别的学者生平留下的遗产比他留下的更有价值。”[1]26毋庸置疑,“李比希和吉森大学对于德国化学科学和化学工业在欧洲的崛起,起到了绝对的推动作用”[10]63。
李比希学派的学术成就主要体现于有机化学和应用化学方面。这些成就的取得,关键在于李比希凭借敏锐的学术眼光在学派发展的重要节点分别开辟了有机化学和应用化学这两个化学研究的新领域。借助在这两个领域取得的一系列重大进展,李比希学派一举奠定了吉森大学在19世纪中后期国际化学研究领域的领军地位。这是李比希学派在引领吉森大学化学学科崛起过程中所做的最重要的贡献。
有机化学是李比希学派第二个发展阶段(1829—1839年)的研究重点。在此之前,欧洲大部分化学学者的研究重点还放在无机化学上,有机化学只是化学研究领域的“新生儿”。1828年,德国化学家、同时也是李比希的好友弗里德里希·维勒(Friedrich Wöhler)证明了人工合成尿素的机理和实验流程。从维勒的成果中李比希看到了有机化学的巨大潜力和光明前景,他随即带领学派成员投入到有机化学领域的研究之中。他们充分运用有机元素分析法,在有机化学理论方面进行了实验总结和结论阐述;改进燃烧装置,大幅度提高了有机物分析的效率和精确度,对化学实验方法进行了技术创新。“李比希新的有机分析方法激发了吉森立即爆发的化学分析活动,‘这是世界上鲜而未见的’”[9]。李比希学派在有机化学领域的开创性工作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李比希本人因此被誉为“有机化学之父”。
1839年,在有机化学界已经声名鹊起的李比希学派将研究重点转向应用化学领域,这一新领域的开辟进一步奠定了李比希学派的学术地位,推动学派走向了学术巅峰。转入应用化学领域,同样得益于李比希作为化学家的学术敏感。1837年,李比希应邀参加英国科学促进会的学术年会,期间他参观考察了英国的一些化工厂生产和农业技术应用情况,发现当时的化工生产工艺和农业技术几乎没有对化学理论成果的应用。在工业革命的时代背景下,李比希敏锐地察觉到这是将化学理论应用于生产实践并借以确立和提高化学社会地位的好时机。由此,李比希返回德国后即着手准备带领学派成员转入应用化学领域的研究。经充分考虑,李比希将应用化学的研究重点确定为农业化学和生理化学。当时吉森实验室在李比希的努力争取下进行了更新和扩建,资金也更加丰裕,这为李比希学派开展应用化学研究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学派成员在李比希的领导下开始系统研究有机化学和农业、生理学的关系,并于1840年出版了《有机化学在农业和生理学上的应用》一书,该书在一定程度上标志着现代农业科学系统发展的开始,此后李比希又相继出版《农业化学》(1840年)和《动物生理化学》(1842年)。为满足应用化学研究的需要,学派成员还在新的分析方法研究上进行了长时间的改进尝试,取得的代表性成果包括:由伏累森纽斯(Carl R.Fresenius)编写的《定性分析导论》(1841年)和《定量分析导论》(1846年),以及由海因利希·威尔(Heinrich Will)编写的《吉森实验室定性分析课程大纲》(1846年)。分析方法的改进使学派在应用化学研究方面取得了一系列重要进展。这一时期,学派形成了关于化学肥料的理论,其在人工化肥制造方面的成就奠定了现代化学肥料工业的基础;学派对氮测定分析方法的探讨在很多工业和生理学化合物的测定上起到了很好的应用效果[3]25-26。这些成就使李比希学派迅速壮大并声名远播,吉森大学的化学学科也在李比希学派的引领下显示出巨大的吸引力,欧洲各国的学生争相申请到吉森大学学习,在当时“很多大学正在经历一个学生人数衰减的境况时,吉森大学的招生人数却仍旧持续不断地增长”[10]63,甚至李比希的恩师盖-吕萨克也将自己的儿子送到吉森大学学习化学。这无疑表明吉森大学在李比希学派的努力下已经成长为公认的化学圣地,德国也由此无可辩驳地取代法国成为新的世界化学学术中心[1]24。“此时的德国,较巴黎而言,是更为重要的医学研究和科学研究的重镇。到19世纪中叶,德国在自然科学方面已经超越了法国”[13]。
学术交流是学科培养高水平人才和开展前沿性研究的重要支撑。在吉森大学化学学科跻身一流的历程中,李比希学派积极推进学术交流平台和渠道建设,对该学派引领吉森大学化学学科快速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通过高水平、多渠道的学术交流,吉森大学化学学科在德国乃至欧洲和美国产生了广远的学术影响,而这种学术影响在很大程度上也进一步巩固了吉森大学化学学科的国际地位。
具体而言,学术交流包括成果交流和人员交流两种主要形式,李比希学派在这两方面均做出了卓有成效的尝试。就学术成果交流的平台而言,李比希学派的主要举措是积极开发和充分利用学术期刊这一交流载体。李比希从自己的学术生涯中认识到以期刊为平台发表学术成果的重要价值,他早年曾在盖-吕萨克主编的《化学和物理年鉴》和波根多夫(Johann C.Poggendorff)主编的《物理和化学年鉴》上发表过多篇重要论文,通过发表这些论文,李比希初步奠定了其在化学领域的学术地位。由此李比希尤为注重学术成果的出版和发表工作。他曾强调:“出版对于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研究学派来说,是其获得成功的必要因素”“如果学派想要得到的不仅仅是地方声望,就一定要发表自己的研究成果”[2]。发表研究成果最便利的条件就是主持一份学术刊物。1832年,李比希开始担任《药学年鉴》的编辑工作,由此获得了由其主导的学术阵地。借助《药学年鉴》的学术平台,李比希和学派成员的成果得以及时发表,极大提升了学派的学术影响。同时该杂志还刊登了其他学者撰写的一批论文,借此途径,“不仅可以从批评别人的化学论文的缺漏而与其他科学家进行学术交流和从争论中获得启发,而且也能够以锐利的目光及时了解世界各国化学研究的动向和进展”[3]24。这样一来,《药学年鉴》迅速成为直接服务于李比希学派的专业权威刊物,并促使李比希学派在国际化学界声名日盛,其在有机化学领域的领军地位愈加巩固。
就人员层面的交流而言,李比希学派在发展过程中也高度重视学派内部以及学派与外界化学学者的多元交流。在李比希学派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来自欧美各国的青年学子受李比希的感召汇聚到吉森大学。“19世纪,教学研究实验室和教学研究研讨会这两个重要机构的出现,促使德国在自然科学领域取得了前所未有的领先地位”[9]。吉森实验室中,多人合作的教学科研模式为研究者们提供了一个公共的科研场所和一个平等、宽松的交流平台,“研究者们会不断地谈论科学话题,即使在实验室工作的间歇时间也不例外;当实验物质在进行蒸发和过滤时,实验者还能利用空闲时间看一下别人在做些什么、怎样做的,以此来学习一些零散的经验”[10]62。学派内部交流频繁,交流方式轻松随意,导师同学生以严谨、宽松的模式进行学术交流与沟通。此外,以李比希为首的学派成员还频繁受邀赴欧美各大学进行学术交流、开展学术讲座,每次讲座都是座无虚席。李比希学派的最新研究成果通常就是以这样广泛、频繁的人员交流传达给世界化学界的。可以说,吉森实验室既是一个大量产出前沿化学理论的科学研究中心,又是一个思想碰撞的学术交流中心,从这里走出了大量优秀的科学家和工业家,他们对欧美各国的化学科学和工业发展都产生了深刻的推动作用,而这种影响反过来又极大提升了李比希学派和吉森大学化学学科的学术声望。
在李比希学派的引领下,吉森大学的化学学科得以快速崛起,在短短的二三十年间便成长为公认的国际化学学术中心,这一现象不仅在化学学术史上具有重要意义,而且还成为近代大学史上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典型案例。在西方大学史上,以学派为中心和基础,促成所属学科在某一大学中的快速兴起,这一现象正是以李比希学派为肇端的。在此之后,因一个学派的繁盛而促成大学某一学科乃至大学整体水平快速提升的案例比比皆是,如法兰克福学派之于法兰克福大学的哲学、社会学、美学学科,奥地利学派之于维也纳大学的经济学科,芝加哥学派之于芝加哥大学的哲学、社会学、经济学、数学等学科,均是大学学派与所属学科及所在大学良性互动、共同发展的典型。可以说,培育学派并且充分借助学派的学术优势,已经成为近代以来西方大学在推动学科发展领域所采取的一个共同且极为有效的举措。
以李比希学派为代表的西方大学学派在推动所在大学、所属学科快速发展的众多案例,为中国大学的学科建设特别是一流学科建设提供了极具参考价值的启示。引入学派意识,培育富有个性张力的学派,理应成为中国大学开展学科建设的可选路径之一。而从培育学派角度来看,对一所大学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组建起一支由学术核心人物引领、能够发掘或开辟具有竞争优势和发展潜力的创新性学术生长点的内聚性学术团队。
毋庸置疑,在李比希学派的形成以及吉森大学化学学科的兴起过程中,李比希扮演了无可替代的关键角色。从实验室模式的创立,到新的学术领域的开辟,再到学派成员的培育和凝聚,李比希学派和吉森大学化学学科取得的每一个成就背后都有李比希的身影。可以说,为李比希学派和吉森大学化学学科注入崛起动力和发展灵魂的,正是作为学派创始人和学术领袖的李比希。
以此为参照,中国大学在一流学科建设进程中,培育合格的学术核心并且创设有利于其作用发挥的制度环境,是一个值得认真思考的课题。从学派角度来看,杰出的领袖人物是整个学派的灵魂,是整个团队核心观念支撑精神的引领者。“所谓学派领袖,就是科学学派理论纲领或科研风格的缔造者、传播者和教导者,是学派顺利运行的组织者”[14]。学派领袖关乎着学术理论纲领的制定和学派研究导向的转换,拥有一个优秀的学科带头人就意味着一个学科有了一个成功的开始,“显而易见,带头人是一个研究学派中最重要的人物”[2]。
优秀的学科带头人是学科成长与进步的首要条件。“如果说一流的学术团队能够为学科的发展营造一片‘高原’,那么一流的学术带头人将会借助其团队优势打造一座学科‘高峰’”[15]。在很大程度上,学科带头人的学术高度就决定了整个学术团队的起始高度。优秀的学科领袖,首先要具备出色的科研能力,能在科学发展进程中取得开创性成就,有能力为团体的科学研究制定科研方向,把控全局不发生严重性的偏轨,监控整个团队的发展动态。其次,必须具有首创精神与前瞻性,有敏锐的洞察力,善于发现和开拓新领域,掌控学科发展的新动向。另外,还要具有一定的人格魅力,具有良好的甄辩能力,能将每次冲突转换为推动理论萌生的新源动力[16]。
独具科研能力和科研眼光的学科带头人只是学科成长的前提条件之一,为带头人提供合理的发展空间和探索领域才是学科进步的必要因素。如果学科带头人是一颗经年之后崛起为壮树的种子,那么和谐、自由的科研环境就是滋养其成长的沃土。就中国而言,大学应尽力创设人才发展所需的适宜环境,维护人才成长所需的制度条件,使之能更好地发挥作用。应该给予带头人充分的学术管理空间和支配能力,最大限度地赋予其学术权力,建立起以学科带头人为学科管理调控最高点的学术机制。此外,大学还应注重对教学、研究场所的建立和维护,给予学科带头人和其团队稳定的学科基地以及充裕的经费支持。
一个学科能否跻身一流,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是否开辟出符合学科发展规律的特色化学术领域,进而在该领域取得突破性成果。从李比希学派的成长历程可见,正是由于学派领袖李比希以富有预见性的科学眼光,先后将学派的学术活动方向确定为有机化学和应用化学,才使得学派能够始终走在化学学术领域的前沿,进而产出令人瞩目的成就,最终促成了吉森大学化学学科快速跻身世界一流。
参照李比希学派的成功经验,中国大学在学科建设领域,尤其应注意结合自身条件,积极探索符合学术发展趋势和走向的特色化的学术生长点。实际上,这也是几乎所有一流学科的共同做法和普遍特征。在科学知识飞速发展的今天,努力探索新的学术生长点已经成为推动学科飞跃的关键条件。一个学科成长为一流学科的重要标志,是在本学科的研究领域内做出突破性贡献,取得创新性成果,能够体现和发挥出引领学科发展方向的价值与作用。显而易见的是,要想在日益细化和分化的现代科学领域取得突破性进展,势必要求一个学术团队在一定时期内集中于少数相对稳定的方向开展创新研究。这也就意味着,能否敏锐感知科学发展趋势、准确选择适宜的学术生长点,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这个团队未来可能达到的学术高度。这是一项需要超凡学术智慧的工作。对中国大学来说,要想培育出世界一流学科,必须在产出开创性的学术成果、树立原创性的学术品牌方面持续发力。而达到这一结果的最优途径,莫过于在深刻洞察学术发展前沿走向并客观分析自身学术优势的基础上,凝练出符合本学科学术发展规律和趋势、具有较大学术潜力的研究方向,以此作为团队长期着力的学术生长点。换言之,寻找和确定适宜的学术方向,是所有致力于一流学科建设的大学和研究者首要解决的重大命题。
具有内聚性特征的学术团队是李比希学派成功的关键因素。学派的成员高度认同学派领袖李比希确立的研究方向,主动接受并按照李比希确立的学术路线开展研究活动,从而形成了一个以李比希为核心、学派成员紧密协作的内聚性团队,并由此为李比希学派在学术研究和人才培养方面的显著成就提供了重要支撑。
从李比希学派的成长经验可知,能否打造出一支内聚性的学术团体,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一个学科的发展高度。这也就要求中国大学在一流学科建设进程中,必须从战略层面充分认识学术团队特别是内聚性学术团队的建设问题。实际上,目前学术队伍仍是制约中国大学建设一流学科的短板。诚如有学者所言:“世界一流大学必然拥有若干世界一流学科,世界一流学科必然拥有一流的学术队伍。我们与世界一流大学的主要差距就是学术队伍的差距。”[15]换言之,组建一支一流的学术团队是中国大学一流学科建设的前提条件。
值得注意的是,一流的学术队伍绝不是一流学者的机械组合,只有当一批具有学术认同、秉持共同或相似的学术理念、致力于一致的学术研究领域的学者汇聚在一起时,才有可能搭建起一流的学术队伍。相同的研究兴趣和共同的理论基础是维护学术团体内聚性和共同性的中坚,学派内所有成员在共同纲领的指导下,以共同的学术理论体系为基础,共享资源配置,将课题的解决由单一的个人模式转化为协同创新,这对中国的一流学科建设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打造优秀团队的首要任务是在学术共同体内达成一种学术共识,培育一致的学术范式,即确立科学团队的核心价值体系——形成科学团队的“核”。“科学学派的‘核’在学派共同体的形成过程中具有强大的聚合功能,‘师生互择’机制决定其聚合的轨迹,科学论争(科学竞争)则起着催化放大的作用”[14]。学术团队是将复杂问题分解处理的最佳方式,是以计划性和组织性凝结起的高效率的学术研究模式,扩大研究效率的集体研究形式,但同时也会因各人的学术风格与科研模式差异而产生暂时的分歧,此时,维护一个共同的精神价值核心就会显得尤为重要,在共同理论目标与精神之下,团队内部就不会产生学术理念的相互质疑和矛盾,会优先在团体内实现理论融合与理论试误纠正,以一致的理论研究风格和科学目标融合,取代内部理论冲突与价值矛盾。实际上,“从相关社会学科的研究历史来看,学派成员之间的社会交往与相互竞争,以及善意的批评和答辩常常是理论研究取得突破性成果的关键”[17]。有了共同体内部一致认可的学术核心之后,就会水到渠成地吸引、聚集更多的学术成员。
形成宽泛且具有一致性的学术规则是学术共同体维持良好生态发展的关键因素。规则的形成和作用过程能够起到调配学科带头人同学术团队之间的契合关系、平衡学术团队科研能力和水平的作用,而这恰恰是制约一个学术团体能否快速发展的重要方面。一个成熟的学术共同体中,学科带头人与其他成员之间会默契地形成一种学术规则,他们共享理论资源与科研环境,互相尊重、容纳对方的理论成果与观点,相互配合、相互支撑,使团体功能得以最大限度发挥;同时也能够遵守共同价值和规则的指导,最终以高校、学术团体为单位或地域性组合为形式,成为能够接连培养精英学者的源泉基地。
作为近代史上第一个依托大学成长起来的科学学派,李比希学派为确立科研职能后的近代大学开辟了全新的科研组织模式,是近代大学科研活动常态化、密集化的产物。继李比希学派后,近代和现代大学不断涌现出类似的科学学派,这些学派几乎覆盖了所有的学科领域,并且在推动所在大学所属学科发展水平迅速提升方面,发挥了不容忽视的重要作用。从这个角度来看,李比希学派的历史意义和实践价值的确是深刻而隽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