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吉才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四师第一中学,新疆 伊宁 835000)
婆媳矛盾历来是中国市井生活的永恒话题,也是家庭中较普遍存在且不可回避的生活常态。在《孔雀东南飞》这首诗中表现得更加尖锐。这首诗中在展示婆媳矛盾时,首先以刘兰芝的“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为发端。她的语言中“故”字恰恰表达了自己对焦母指责勤劳能干的自己的不解。可见婆媳二人平时交流不算太多,更谈不上深入交流,从而刘兰芝“君家妇难为”的抱怨和愤慨之情油然而生。然而焦仲卿的语言则为婆媳之间矛盾的激化起到了“催化剂”作用。焦仲卿的语言展现出表达不合文化语境的一面:作为儿子,理当以孝为先,而不是当面直接指责母亲“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他的语言在当时的文化语境下实属“大逆不道”,几句话宛如火上浇油,不但不能解决婆媳矛盾,相反直接激化了矛盾。焦母被“成功激怒”后,便直接亮明了婆媳矛盾的触发点“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面对母亲的批评,焦仲卿不但不思考解决问题的措施,却又说了既不合情景语境又不合文化语境的“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的冲动之辞。而后矛盾进一步演变为焦母的“槌床便大怒”。本诗中,焦母的“此妇无礼节”只不过是抒情主体的主观情感而已,并无实际的事实证据,只不过是婆媳各执一词罢了。婆婆对兰芝的不满,在刘兰芝看来,自己“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下文中刘母“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之语也印证了刘兰芝的话。可以说兰芝也算是有教养、有修养的女子。婆媳之间是否为“礼节”方面的矛盾,也因主观感受性太强不便评说。但婆媳矛盾的冲突点通过焦母的语言展示给读者:专制和自由的矛盾。二者矛盾在刘兰芝归家道别时再次升级。作者描写了兰芝“严妆”的“盛况”,见了焦母以后,焦母“怒不止”。焦母因何怒不止,从逻辑层面,应该是兰芝“上堂拜阿母”,焦母看到了兰芝“盛装”被遣而怒。再次刺激她“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这根神经。在当时的文化语境,焦母认为兰芝被遣应“灰头土脸”地离开,这样“严妆”辞别分明是一种赤裸裸的示威。“专制”和“自由”的矛盾被作者描写的兰芝“拜阿母”“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的有礼节之言行所凸显。这是二人矛盾的炸裂点,通过作者的语言缝隙,展现出冰山之一角。
在《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的语言如同一桶桶汽油,四处泼洒,不断激化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他的语言活动堪称本诗“波澜起伏”的触发点,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从刘兰芝的“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中可知,夫妻间渴望千般温柔、万般烂漫的长相厮守与独守空房、相见“常日稀”的矛盾也直接流露出来。温柔贤惠的兰芝对工作规规矩矩、经常不回家的丈夫还是有所不满的。这种不满虽然是建立在对丈夫工作的理解之上,但是,哪位妻子不渴望自己的丈夫每日相伴于自己左右?但是,作为妻子最基本的情感要求尚且得不到,抱怨之情由之而生。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实属人之常情。他们的矛盾本质上属于生活与工作的矛盾,是封建时期男主外女主内生活模式的常见矛盾。也正是因为这个常见却不尖锐的细微矛盾,导致婆媳矛盾缺少一个合理的缓冲地带。当焦仲卿面对自己妻子和母亲大人的矛盾影响家庭稳固关系时,他显得茫然无措。他只是通过毫无智慧可言的话语,替刘兰芝苍白地说情。在他遭到焦母痛斥后,又发挥了他表达时不关注语言受体的“特点”,竟然愚拙地对刘兰芝说“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且还家,吾今且报府”。细品语言,此语既愚蠢地激化了婆媳矛盾,又置刘兰芝的主观感受于不顾,自己俨然置身事外。首先明示了刘兰芝:你被驱遣,因为“阿母”的逼迫,此语“成功”地激化了婆媳矛盾。然后告诉刘兰芝:你先回去,我还要去上班。从语言受体刘兰芝的角度品味焦仲卿的语言:你区区“府小吏”,如此敬业固然值得敬佩,但置我于何地?而后刘兰芝的“勿复重纷纭……何言复来还!”之语已实属对焦仲卿“有礼节”的表达。当工作和家庭大事发生冲突时,焦仲卿毅然选择了“吾今且报府”,通过作者的语言,我们发现他此时并没有实质性的紧迫任务要完成。而后,刘兰芝被遣,焦仲卿相送,“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一路上,夫妻并无实质性语言交流,只有“誓天不负卿”的豪言壮语。那几句激情澎湃的豪言壮语又在“吾今且报府”的前提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焦仲卿听闻刘兰芝改嫁后,又没头没脑地对刘兰芝说出了“贺卿得高迁……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的激愤之语。这几句满含讥讽、怨恨和责问的话直接将二人真挚的爱情推到了死亡的境地。焦仲卿当时恐怕并未真的有“向黄泉”的决心和勇气,他在得知刘兰芝殉情后才“徘徊庭树下”,心乱如麻、忧虑痛苦,在犹豫不决下才为自己当初的荒唐话付出了代价——“自挂东南枝”。通过作者的语言描述,刘兰芝则是“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从刘兰芝发出的动作“揽”“脱”“举”“赴”可以看出她的决绝和义无反顾,颇有毫无理智的忠贞之感,一切矛盾的集中爆发就在焦仲卿的几句没心没肺的激愤之辞中落下了帷幕。
《孔雀东南飞》中焦母和焦仲卿之间的矛盾似乎被其他两组矛盾淡化了,两人之间的矛盾因封建伦理纲常和孝道文化而被掩盖。这组矛盾正如隐藏在海平面下之冰川,虽未显露却客观存在。其他矛盾犹如海面上的大船,显而易见,但是这些大船时刻会因为海面以下的冰川而翻船,从而激化矛盾。从弗洛伊德的“恋母情结”理论来看,焦仲卿属于心理依赖性的无意识恋母。焦母也从封建家长制的家庭地位角度,常常主动站出来,理所当然地“管理”儿子的一切家庭事务。在焦母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焦母自己嫌弃儿媳“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更因焦仲卿的“汝岂得自由”而“久怀忿”。焦母生气的直接原因是焦仲卿替儿媳说情,忤逆自己,动摇了她封建家长制的权威。焦仲卿这种反抗性语言直接伤害了焦母“巨婴教育”理念下的自尊。她的权威被“巨婴”大逆不道的语言形式无情反抗和挑衅,但是,姜毕竟是老的辣。焦母对“巨婴”马上抛出了“东家有贤女……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的诱惑性许诺和命令式表态。相对来说,这对母子之间的矛盾通过语言展示得更为直接,母子对话式的语言表达使得矛盾冲突更为尖锐。母子的矛盾表面也是因婆媳矛盾而起,但是本质也是“自由”和“专制”之间的矛盾。如果说“焦母”和“刘兄”是封建专制的代表,刘兰芝则是“追求自由”的代表,焦仲卿是一位徘徊于“专制”和“自由”之间的独特存在。他和焦母语言交流既有顺从也有反抗,既有委屈也有无奈。焦仲卿“启阿母”“伏惟启阿母”“再拜”“上堂拜阿母”“再拜还”的动作和语言本身就是思想和行动之间的矛盾的外化。他和自己母亲的矛盾既不可能因为语言冲突而大爆发,也不可能因为刘兰芝的离开而彻底消失。全诗中,焦仲卿对刘兰芝的爱和对焦母的不满相交织,加以他本人语言和行动本身的矛盾冲突,使得焦仲卿成为《孔雀东南飞》中最为复杂的人物。《孔雀东南飞》通过焦仲卿这个自身很矛盾的巨婴式人物来推动情节发展,激化其他矛盾。
《孔雀东南飞》一诗中,人物之间的矛盾并未有实质性的冲突性的矛盾,一切矛盾皆由“作品中人物的语言”和作者的表述而发端。因此品味语言,挖掘隐意蕴,是理清文章中人物矛盾的可行性抓手。以语言为抓手,分析这篇文章,对文章意蕴的理解会更透彻,对主要人物之间的矛盾感悟会更真实、更具体。
在阅读教学中“透过缝隙,触摸冰山”,既是对文本解读的独特性、情境性的实践,也是对语文核心素养中“语言的建构与运用”的运用。通过对文本精微语言的玩味,更容易发掘文章的意蕴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