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燕
(中共中央党校哲学教研部,北京100018)
自由时间是马克思在论证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家剥削工人实质时使用的重要概念,在马克思看来,自由时间作为人的社会时间,对人的发展具有积极意义,能否拥有和获取自由时间,事关人的自由发展。马克思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对自由时间进行了相关分析。马克思关于自由时间的内涵、自由时间的获取途径、自由时间与人的自由发展的关系不仅有着深刻的阐述,而且对于分析今天中国社会发展中自由时间分配及存在问题和解决途径具有指导意义和当代价值。
自由时间就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马克思指出,这种时间“不被直接生产劳动所吸收”[1],是“在必要劳动时间之外,为整个社会和社会的每个成员创造大量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即为个人生产力的充分发展,因而也为社会生产力的充分发展创造广阔余地),这样创造的非劳动时间,从资本的立场来看,和过去的一切阶段一样,表现为少数人的非劳动时间。”[2]
自由时间作为非劳动时间为个人和社会生产力提供了发展空间。反过来,非劳动时间并不必然就是自由时间。由于真正的自由是“外在目的失掉了单纯外在自然必然性的外观,被看做个人自己提出的目的,因而被看做自我实现,主体的对象化,也就是实在的自由。”[3]因此,带有自然规定性的生命必需的生理时间,如吃饭、睡觉等,虽属于非劳动时间但不同于自由时间。
马克思不仅指出了自由时间与其他类型社会时间的关系,还将自由时间划分为闲暇时间和从事较高级活动的时间两个层级。他说:“自由时间——不论是闲暇时间还是从事较高级活动的时间——自然要把占有它的人变为另一主体”[4]。
在人的一昼夜24 小时中,除了非劳动时间便是劳动时间,二者在其中此消彼长。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们的劳动时间是由必要劳动时间和剩余劳动时间组成的,“少数人的非劳动时间”即资本家的自由时间是通过占有工人的剩余劳动时间得来的。基于此,可以通过等式:劳动时间(必要劳动时间+剩余劳动时间) +非劳动时间(生理必需时间+自由时间) =24 小时,对各类时间进行量的描述,从而清楚各类社会时间变化的关系、分析自由时间的获取途径。根据等式,工人们若要增加自由时间,可以缩减必要劳动时间或剩余劳动时间;若要自由时间最大化,那么带有外在强制性的劳动时间必须被消灭。具体而言:
资本的增殖本性使得生产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不断缩短以获取更大的剩余价值,这就决定了资本这样的趋势:一方面创造自由时间,另一方面又将这些自由时间变为剩余劳动时间,但是当生产力增长到一定程度后,剩余劳动不能再束缚它的发展了,社会的个人的需要就成为必要劳动时间的尺度。“并不是为了获得剩余劳动而缩减必要劳动时间,而是直接把社会必要劳动缩减到最低限度,那时,与此相适应,由于给所有的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等方面得到发展。”[5]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发展可以为非劳动时间提供物质基础,工人不再需要被迫出卖自己额外的劳动力来换取必要生产资料,工人自己占有自己的剩余劳动,自由时间不再同剩余劳动时间相对立,工人们便拥有了自己的自由时间。
资本家是没有强制劳动的,他们将必要劳动转移到了工人的身上,“只要存在着一些人不劳动(不直接参加使用价值的生产) 而生活的社会,那么,很清楚,这个社会的整个上层建筑就把工人的剩余劳动作为生存条件。”[6]工人为资本家生产剩余价值并为其提供了自由时间,要使工人拥有自己的自由时间就应将资本家所占得的剩余劳动时间归还给工人。但是,通过无偿占有工人的剩余劳动来实现资本增殖是资本家的本性,这决定了资本家不仅不会将剩余劳动时间归还给工人还会想方设法保持这种不平等的生产关系。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家和工人始终处于这种对立状态,要增加工人的自由时间就必须破除这种不平等,改变现有的生产关系,这需要工人们联合起来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从资本家手中夺回自己的自由时间。当资本主义被消灭,“所有的人的物质财富都将降到工人的水平。但是所有的人都将有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发展自己的自由时间”[7]。
当劳动失去了它单纯的外在必然性,成为个人自己提出的目的、成为自我实现的活动之时,从事劳动的时间就是自由时间。在共产主义社会中“随着雇主和工人之间的社会对立的消灭等等,劳动时间本身……将作为真正的社会劳动,最后,可以作为自由支配的时间的基础,而取得一种完全不同的更为自由的性质,这种同时作为拥有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的人的劳动时间,必将比役畜的劳动时间具有高得多的质量。”[8]这是劳动时间存在的最理想状态,其不再具有强制性和奴役性而与自由时间对立。这时,劳动时间同时也就是自由时间,是人们摆脱“异化劳动”,真正将自身意志对象化于客观世界的自由表达。但只有在物质生产极大丰富时,才能真正实现劳动时间与自由时间的统一,实现自由时间的最大化。
马克思不仅对自由时间内涵及其获取途径进行了分析,而且他看到,自由时间实际上是实现人的自由发展的必要条件。
首先,自由时间是人的自由发展的基础。马克思指出“剩余产品把时间游离出来,给不劳动阶级提供了发展其他能力的自由支配的时间。因此,在一方产生剩余劳动时间,同时在另一方产生自由时间。整个人类的发展,就其超出人的自然存在所直接需要的发展来说,无非是对这种自由时间的运用,并且整个人类发展的前提就是把这种自由时间作为必要的基础”[9]。自由时间“是为全体社会成员本身发展所需要的时间”[10], 时间是人的生命单位,个人所进行的任何活动无一不处于时间中。资本家由于占有了工人的剩余劳动时间而拥有自由时间,自由时间的存在又给了资本家在社会上从事其他创造性活动的机会,创造了人在自然必然性之外的发展,这是整个人类能够超出自然限制得以发展的必要基础。
其次,自由时间以人的自主性活动为内容。自由时间要求发挥人的主体性,“个人如果没有自己处置的自由时间,一生中除睡眠饮食等纯生理上必需的间断以外,都是替资本家服务,那么,他就还不如一头役畜。”[11]自由时间不带有任何为别人服务的目的性,是完全听凭个人自己处置的属己时间。自由时间是“个人受教育的时间,发展智力的时间,履行社会职能的时间,进行社交活动的时间,自由运用体力和智力的时间,以至于星期日的休息时间”[12]。在自由时间中,人们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去从事科学、文化以及社会交往等方面的创造性活动,人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主体进行活动的。
第三,自由时间以人的自由发展为目的。追求自由时间不是追求出卖更多的劳动力来增加物质财富,而是要求人本身生产力的发展。“以劳动时间作为财富的尺度,这表明财富本身是建立在贫困的基础上的,而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是同剩余劳动时间对立中并且是由于这种对立而存在的,或者说,个人的全部时间都成为劳动时间,从而使个人降到仅仅是工人的地位,使他从属于劳动”[13]。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的自由时间被迫变成剩余劳动时间继而被占有,使工人丧失了自身得以自由发展的时间,沦为了劳动的附庸。自由时间使人能够作为真正的主体得以发展,自由时间中人的活动不再是作为一种手段而是作为一种目的而存在。
实现人的自由发展是从必然走向自由的过程,而自由时间的存在使人们逐渐摆脱了自然必然性的束缚,能够从事自主性活动,发挥作为人的主体性,追求人的自由发展,因而要实现人的自由发展就必须不断获取自由时间。
社会主义制度在我国的建立,使得人民成为国家的主人,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家强制占有工人自由时间的阶级剥削已不存在,自由时间的主体回归为全体人民,自由时间的获取也不再同资本主义制度下那样需要工人推翻资产阶级的斗争。同时,由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和社会机制的保障,当今很多人的劳动时间已成为个人自我价值实现和自我发展的时间,劳动时间也不再与自由时间一直处于对立状态。因此,马克思在分析资本主义社会时提出的自由时间理论在当代尤其是我国的社会主义制度背景下,其内涵及获取途径等已有所变化,我们需要结合实际,以发展的眼光来看待。但是,自由时间作为全体社会成员发展所需要的时间,仍然是实现人的自由发展的必要条件。今天,我们仍需以马克思的自由时间思想为指导,灵活运用马克思自由时间理论的观点和方法来分析和解决当代社会发展中的问题。
就今天而言,我国广大人民群众的自由时间的状况还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还需要不断探索改进和提高的途径,具体而言:
一是,自由时间总体不足,需提高社会生产力水平,缩短劳动时间。我国作为社会主义国家已经消灭了资本家和工人的阶级对立,经过四十多年的改革开放也已经取得显著的发展成效,但是当前我国仍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还不够充分、总体经济发展水平还不够高,劳动仍然是人们用来谋生的手段,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在人的社会时间中仍占很大比例,人们得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总量较少。对此,我们需要继续创新发展科学技术,提高我国的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满足人们的物质需要,减少人们用以维持自身生产资料所需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增加人们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二是,自由时间分配不平衡,需改革体制机制,增加弱势群体自由时间。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迈入“新时代”,我国的社会主要矛盾已经从“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与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发展之间的矛盾”[14]。我国不同地区不同领域在经济发展上的不平衡导致了经济发展水平高的地区的人们相比其他地区的人们,拥有更多的自由时间满足自己的精神文化需求,进行科学、文化、艺术等的创造性活动。因此,我们需要进行经济、政治、文化等多领域的体制改革,使发展资源尽可能向发展水平较低、自由时间较少的弱势群体倾斜,将“共享”的发展理念贯彻到社会时间领域,使自由时间在全体社会成员之间合理分配,才能实现全民共同享有充分的自由时间。
三是,自由时间利用不合理,需减少消极的闲暇活动,增加积极的自由时间。当前人们对于自由时间利用不合理的问题在2020 年的新冠疫情中可见一斑:当人们拥有较多的自由时间时,却将其浪费在了消极的闲暇活动上,如连刷几个小时的“抖音”、游戏等。如果自由时间都被用来娱乐和随意的消遣,那么人的发展将无从谈起。为此,我们要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完善基础文化设施,满足人们从事科学、艺术、交往活动等的需求,同时在社会上倡导自由时间的积极利用,引导人们将消极的闲暇时间转变为积极的自由时间,追求实现自我价值和自我发展。
综上所述,马克思的自由时间理论虽然产生于19 世纪,但其思想仍对我们今天社会的发展具有重要指导意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社会主义,是以人民为中心,谋求人的发展,让人们过上幸福美好生活的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的最终目标就是要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而自由时间的获取和高质量安排,将为实现人的自由发展创造必要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