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海
(安徽大学 艺术与传媒学院,安徽 合肥230011)
生态文明指的是人类在改造自然、开发自然以及与自然的一系列互动活动中,能够有意识地保护自然,努力营造人与自然的良好关系,是人类在自身发展过程中,竭力建设美好生态体系和良好生态环境所取得的一切成果的总和。生态文明旨在构建人与自然的良好关系,形成人类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生态体系,从而形成一种既能满足人类自身发展需要又不会危及子孙后代发展需要的可持续发展前景,这是一个巨大的、有着深远意义的进步。建设生态文明首先要科学地认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以及人在山川、土地、动物、植物之生命共同体中的正确地位。当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已进入新时代,建设良好的生态文明亦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目前,我国生态环境质量虽有明显改善,但生态文明建设依然任重道远。为了适时有效解决新时代生态体系和生态环境建设过程中遇到的现实的和可能的困难,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引领下,中共中央提出了一系列具体的指导原则。2018年5月18日,习近平在出席全国生态环境保护大会时发表了《推动我国生态文明建设迈上新台阶》的重要讲话,指出新时代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必须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良好生态环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山水林田湖草是生命共同体、用最严格制度最严密法治保护生态环境、共谋全球生态文明建设”的原则。这些指导原则紧密结合中国发展实际,具有前瞻性、科学性、创新性、全球性。如果把这些指导原则置于儒家哲学思想的理论维度中细致考量并深入分析,就会发现其中有些原则所折射出的思想与传统儒家哲学思想一脉相承,极具儒学理论渊源,是对优秀的儒家传统文化的传承、创新和发展。
自古以来,中西文化在天人关系问题上便存在两种认识:“一种是人与自然不分,称之为‘天人合一’;另一种是人与自然相分,称之为‘天人相分’。古代中国与西方在天人关系上形成两种不同的认识。”①马新,杨朝明,刘德增等:《中华传统文化读本》,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340页。最初,西方在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上,把人与自然混为一体。西方文化的源头是古希腊文化。在古希腊文化中,人与自然不分,当时的“物活论”就是把人与自然、思维与存在合为一体。柏拉图“理念论”中虽然存在人与自然不分的因素,但他更多从认识论角度讲理念是知识的目标,是真理,而不是意见的对象,从而开西方“天人相分”思想的先河;明确把人与自然对立起来并确立“天人相分”原则的是笛卡尔;黑格尔是西方“天人相分”思想的集大成者。从此,“天人相分”思想成为西方在人与自然关系认识上的主流。
中国哲学的每一个体系都少不了对天人关系的反思和探究。所谓天人关系,就是人和天道的关系。儒家的最高理想就在于追求“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天人合一”是天道、人道两个独立体制的统合。战国时期,大儒荀子提出了“天人相分”的思想,但“天人相分”并未取代“天人合一”而成为思想界的主流。儒家学派开创者孔子以及被称为亚圣的孟子都主张天与人是相通的,但其所谓天是有道德的,人禀受了天道,人性才有道德意义。孔子认为,人所具有的仁的本性是与天命相一致的,人性就是天性。人若能尽其性,就与天合二为一了。“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礼记·中庸》)所谓诚就是实在、真实无妄的意思。如果一个人能够无妄地按其本性来生活,那么他就会明白天道的内涵。而其他所涉人之性、人之外一切生物的性,皆禀赋天道而生,跟自己的本性是内在相通的,故明白自己的本性,即能洞察他人和其他生物的本性,从而对世界的本来面目有彻底的了解,自觉促进自然的化育。《中庸》认为天道、人性、物性是以诚贯通的,人之所以能与天地参,并主动参与天地化育的运程,就是因为人道也具有和天道一样的“诚”,都是真实绝假的存在,都在进行真诚的永不停止的生命化育的活动。“唯天下之至诚为能化。”(《礼记·中庸》)其所表征的即是天地自然的永无止境的造化能力。孟子也提出了“尽心——知性——知天”的“天人合一”的思想路径。“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矣。”“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尽心上》)人心和人性是与天相通的,在孟子看来这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到汉武帝时,董仲舒提出的“天人感应”论成为占统治地位的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论。尽管在以后的历史进程中关于天人关系出现了各种不同的认知和观点,但“天人合一”的主流地位没有被撼动,到宋明理学时代,“天人合一”理论发展到高峰。
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论在中国文化的整体结构中位于深层架构,“它包括宇宙论、价值论和认识论多方面的内涵,构成中国文化的重要特色。其核心在人与自然的统一,即人与自然的相通、相似,和谐共生。”①赵载光:《天人合一的文化智慧》,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年版,第18页。在思维的方式方法上,它和西方世界精神与物质二元对立的认知方法迥然有别,其主张体与用合一、心与物一体,这是一种朴素的认知世界的方法,把人类与自然各自呈现的价值功能有机地联系在一起。若从哲学层面看儒家的环境意识,那么“天人合一”这个儒家乃至于整个中国哲学中的传统命题就具有了丰富的生态意义,“在当代环境问题的形势下,天人合一显示出了巨大的生态价值,表达着儒家对人和自然和谐关系的向往和追求。”②张云飞:《天人合一:儒学与生态环境》,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页。因此,“天人合一”思想所彰显出的价值观,不仅是指向社会,而且也指向生态。在整个儒家学说的价值体系中,仁和礼是其主体构架。仁是内在的精神,礼是行为准则和规范。礼所昭示的是一种和谐稳定的秩序,即人和自然共处的和谐稳定的秩序。“天人合一”论与生态伦理观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互联互通的,一方面认同人的价值,另一方面也必然认同外部世界万物的价值。自然界的生态平衡和人类社会的生存发展是高度默契高度一致的,都应是保护的对象和范围。“客观地说,儒家文化的确比西方现代文化更有利于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③乔清举:《儒家生态思想通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9页。
当今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遇到的生态环境、能源资源等相对严重的社会问题,已绝不是单凭科技或政治手段所能解决的,必须要从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相兼相融的视角来进行分析研究,必须要从人、社会、自然三位一体,共同进步发展的高度来觅得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在生态体系生态环境的治理建设中,前人留下的一切成果都是我们可以借鉴利用的重要外援。传统儒家学说“天人合一”的生态哲学思想呈现出的丰厚智慧理应得到进一步的利用,为中国现代化的生态文明建设提供服务。所以,面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发展已进入新时代,党中央审时度势,提出生态文明建设必须恪守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原则,其实即是对儒家“天人合一”思想的价值发掘。
中庸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之一。中庸是儒家倡导的做人处世的基本原则。中庸的本义是以中为用,或以中为常道。中庸之道就是主张凡事要适度。朱熹说:“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庸,平常也。”(《中庸章句·题解》)中庸就是天下之正道、常理。中庸又称为中和。朱熹说:“以性情言之,谓之中和;以礼义言之,谓之中庸。其实中庸、中和都是不偏不倚、折中、适中之意。”(《四书章句集注·中庸章句》)中和是从性情方面讲,中庸是从礼义方面讲。二者角度不同,意义相同。所以,“在儒家经典中,中庸与中和常常相互替代使用。”①孔庆明,陈秀平:《中国儒家文化》,长春:长春出版社2011年版,第68页。
在现代生态学看来,生物维持生命的过程也就是从环境中不断摄取各种物质加以同化并将异化了的物质以一定方式排泄到自然环境中去的过程,物质由此在生物和环境之间形成了一个循环过程,这是生物和环境之间联系的基础和最基本的方式。我们的祖先在与外部自然界的交往和斗争中,形成了大量的生态学思想,比如“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国语·郑语》),典型地代表着我国夏、商、周至春秋时期的生态学水平。注重“和”的儒家认为,虽然事物之间有不同属性,但这不同属性事物之间能够形成统一性,表现彼此和谐的关系,在此基础上往往就能产生出新事物。然而性质相同的事物,无论怎样排列组合也不会产生新事物,因此反对弃和求同。后来人们对这种思想进一步发挥,有的肯定了不同性质事物的和谐关系,有的却直接把“和”的理念提升到万物生成的境界。而与和谐观念有着密不可分关系的则是儒家的中道思想,其认为“过”和“不及”是两种极端现象的表现,都是不可取的,从而把儒家“中和”思想看作万事万物运行的根本法则。只要遵循这样的法则,就会形成万物并育而不相害的局面。儒家“中道和谐”思想认为“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凶”(《周易》)乃是人生最高境界。这种思想虽没有正面阐释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但在譬喻勾连之间彰显出应该尊重自然,力求生态平衡的光辉理念。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深刻阐释了发展经济与保护自然的关系。我们在开发利用自然资源的时候,要恪守“中道和谐”思想,秉持适度原则,坚决杜绝乱采滥伐、采伐无度,为了眼前利益而断子孙后代发展之路的现象。要强化绿色意识,牢固树立绿色营销、绿色消费理念,走可持续发展道路。所谓绿色意识指的是人类应该做到像绿色植物一样,从自然中获取最终又回馈自然,这样更有利于维持生态平衡,达到让经济、环境和生活质量彼此促进相互协调的目的。所谓绿色营销,指的是生产主体在满足消费者需求的前提下获取的相关合理利润。所谓绿色消费指的是消费要适中适度。“天人协调的绿色意识及其表现——绿色营销、绿色消费,指示着可持续发展的前景:以高效、低能、少污染以至无污染的生物方法、绿色技术取代高能耗、高物耗、高污染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以达到人与自然、主体与客体的协调互济。”②赵珍:《生存与发展》,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58页。由此观之,坚持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原则,其实质就是要坚持可持续发展的原则。
可持续发展的原则首先明确的是我们必须要发展,只有发展才能解决实际问题,才能真正消除贫困,提高生活水平。可持续发展阐述发展和环境之间的关系。环境和发展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呢?是为了发展可以牺牲环境抑或发展和环境应辩证地统一?我们认为环境和发展的关系是紧密相连,相互成就的。发展会给环保提供更好的资金与技术,而环保的水准也是衡量发展程度与水平的重要参考指标。发展需要环境的支持,而归根到底,能否永恒地发展就要取决于环境和资源的永续性。可持续发展的理念,从本质上来看,就是从环境和资源的视角提出的有关人类社会发展的一种战略思维,这种思维旨在明晰环境和资源的承受力对发展速度与进程的影响以及发展对真正提升人们生活质量与水平的重要意义。可持续发展的思想从理论上战略上终结了相当长时间以来把发展和环境资源保护彻底对立、形成各自为战、视彼此为壁垒障碍的错误看法,并清楚地表明它们之间应该是紧密联系、相辅相成、互为因果的关系。
对资源与环境的保护和可持续发展在传统儒家思想中皆有所含括。孔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论语·述而》)的思想就是儒家关于保护动物资源的代表。孟子被誉为“中国最早提出可持续发展理念的思想家”①赵士林:《中国传统文化开讲》,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67页。,他说:“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孟子·梁惠王上》)“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孟子·尽心上》)这两段话明确地阐述了今天看来尤其宝贵的生态主义思想、环境保护思想、可持续发展思想。在孟子看来,要做到环境资源保护和可持续发展,就必须做到以下两点:一是取之有制,二是取之以时。取之有制,即人们在向自然索取生活所需的物品时要有节制,不能过度,更不能浪费。取之有制是保护自然生态的重要措施。取之以时,意指在向大自然索取生活资料时要按照季节时令的要求。这更是保护自然资源的重要举措。
综上所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思想充分彰显了对儒家“中道和谐”思想的价值认同。
中国古代社会广泛流传着“以民为本”的政治思想。这个思想最早由夏朝的开国君主大禹提出。他说:“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尚书·虞夏书》)民众只可接近,不可怠慢;民众是国家的根基,这个根基牢固,国家才会安宁。“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尚书·泰誓》)“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畏。”(《尚书·皋陶谟》)让天为民的目的服务,把民提到天之上。荀子所言:“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荀子·大略》)都是强调民的重要地位和根本作用。
在整个儒家思想体系中,第一个真正认识到民的价值与作用的思想家是孟子。孟子对民的认识可分为两个方面。1.提出了“民贵君轻”的思想。这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是一个最富民本性的著名命题。“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孟子认为,人民是国家的基础,政权的重心,君与社稷皆为民而存在。他把政权的根据归结为天,而天意即是民心,天意通过民心显现出来。由此,孟子进一步认为,政在得民。他说:“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孟子·离娄上》)对于孟子的“民贵君轻”思想,侯外庐评价说这个理念是一个“辉煌的命题”②侯外庐等:《中国思想通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392页。。这个理念告诉我们,百姓应该是最终关爱的目标,百姓的利益是最高的利益,任何时候不容损害。和百姓相比,对国家前途命运起决定作用的神灵则是次要的,遑论国君了。在百姓、社稷、国君三者关系中,国君地位是最低的。2.提出了“得民心须施仁政”的思想。孟子认为,仁政的主要内容是制民之产,省刑罚、薄税敛,他说:“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弟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孟子·梁惠王上》)又说:“民之为道,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孟子·梁惠王上》)这是说,为政者首先制民之产,使人民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蓄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真正做到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在孟子看来,要得民心,除了要让人民饱衣暖食外,还要加强教化,使人明人伦,了解孝悌之义,真正懂得君臣有义,父子有亲,长幼有序。
在现代社会,各层级的官员都是由纳税人的钱养活的。人民纳税供养官员,是为了让他们帮助公民处理公共事务。公民与官员的关系实际上是一种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本质上,官员属于人民的公务员。中国共产党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要求领导干部成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公仆和勤务员。“无论是从共产党人的宗旨,还是从现代社会的契约关系来看,中国古代‘官以民为本’的执政思想在当下都有极大的生命活力。”③祁志祥:《国学与人生》,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97页。
人心向背,决定着一个政党、一个政权的盛衰,这是被无数历史事实所证明的颠扑不破的真理。凝聚人心,赢得民意,除了坚定民本执政理念外,还要做到情系于民,增强公仆意识。首先,要真正意识到我们的衣食父母是人民。我们为了生存所需的一切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都是人民提供的,因此,要常怀感恩之心,唯有这样,才能对人民群众具有真情实感,才能始终保持与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其次,要真正理清民与官的主仆关系。过去,一些为官者由于淡化民本施政理念,在处理主仆关系的问题上总是本末倒置,他们心里想的以及行动上表现出来的恰恰是自己是主人,人民则是仆人。这是违背人类发展规律的。如果要真正满怀对人民的赤诚之心,用真情为人民谋福祉,就必须遵循社会客观规律,把人民当作自己的主人,把自己当作人民的公仆。最后,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思想,把谋利为民、造福为民作为为官之道的根本价值取向和终极目的,走好群众路线,把人民满意不满意、支持不支持作为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着力解决好人民群众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
“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环境就是民生,青山就是美丽,蓝天也是幸福。发展经济是为了民生,保护生态环境同样也是为了民生。既要创造更多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也要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要坚持生态惠民、生态利民、生态为民,重点解决损害群众健康的突出环境问题,加快改善生态环境质量,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努力实现社会公平正义,不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①习近平:《推动我国生态文明建设迈上新台阶》,《求是》2019年第3期,第12页。习近平的话语再次表明,中国共产党人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始终把“人民”二字系在脑海、放在心上、落实在行动中。面对新时代生态文明建设,必须恪守“良好生态环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的原则,真正做到“生态惠民、生态利民、生态为民”,凸显儒家“民本思想”的价值取向。
儒家“万物一体”理念始源于“天人合一”思想,是“天人合一”思想发展到宋明时期的理论建树。儒家“万物一体”理论建构历经原始儒学、董仲舒“天人感应”和“天人相类”说以及宋明时期“万物一体”理念的发展与流变。
宋明儒学体系中,最先提出“万物一体”理念的是张载。他说:“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浑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西铭》)张载从事亲角度出发由此及彼推己及人,以致达到尊老爱幼,博爱天下的高度。程颢进一步提出了“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主张。他强调:“天人本无二,不必言合。”(《二程遗书》卷六)“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二程遗书》卷二上)而把“万物一体”思想作出充分阐释的则是明代儒学大师王阳明。他以“致良知”为其理论之本来论及“万物一体”。其“万物一体”之说是基于“仁心”之视角。“仁人之心,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祈合和畅,原无间隔。”(《王阳明全集》卷五)他认为,“天地万物一体之仁心”是每一个人都先天具备的心的本来状态。人们如果恢复这样的本心,就能达到“万物一体”之仁的境界。圣人之所以能够成为圣人,就在于其能达此“万物一体”之仁的境界,也就是“其精神流贯志气通达而无有乎人己之分,物我之间(《王阳明全集》卷五)”。儒家建构“天人合一”以及“人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理论主张其终极目的是为了倡扬人的主体道德价值,进而强调人“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的道德责任。王阳明说:
“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其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焉,……是故见孺子入井,而必有怵惕恻隐之心焉,是其仁之与孺子而为一体也;孺子犹同类者也,见鸟兽之哀鸣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焉,是其仁之与鸟兽而为一体也;鸟兽犹有知觉者也,见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悯恤之心焉,是其仁之与草木而为一体也;草木犹有生意者也,见瓦石之毁坏而必有顾惜之心焉,是其仁之与瓦石而为一体也;是其一体之仁也;……故夫为大人之学者,亦惟去其私欲之蔽,以自明其明德,复其天地万物一体之本然而已耳;非能于本体之外而有所增益之也。(《王阳明全集》1057页)
王阳明侧重生命主体间的感情交流,他认为天地之间人是中心,作为万物之灵,人应该具有仁爱与同情之心,这种同情心,可以使人超越人我之分,物我之隔,走向个体间的统一。在此意义上,仁爱恻隐之心即构成了打通个体间关系的情感基础。他坚信,如果每一个体都能推己及人由近及远,将恻隐亲仁之情普遍地运用于天下万物,那么便可逐渐实现“万物一体”的愿景了。在王阳明看来,恻隐同情之心是达到“万物一体”的有力支撑,有了它就可以消弭人我之隔,这是很值得我们关注的理论视点。当王阳明将同情心作为沟通时的重要心理情感基点时,其主要目的就是强调在交往时应秉持仁爱原则。从这个视角来看,“仁道原则的基本精神在于尊重和确认每一个体的内在价值,它既肯定个体自我实现的意愿,又要求个体间真诚地承认彼此的存在意义。”①杨国荣:《王阳明》,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76页。孔子以“爱人”诠释仁,孟子以恻隐之心为仁之端,都突出了对个体自身价值的重视。王阳明将仁爱恻隐之心作为实现“万物一体”的有力支撑,虽然显得有些抽象,但也表征着仁道原则在人与人交往沟通中的导向作用,它对于管控把利益作为沟通交往原则的错误倾向有着极其重要的理论价值和意义。
儒家哲学是道德哲学。基于仁道的情感认同维度来审视世间万物,则万物为一体。这里的“一体”若从儒家道德哲学层面来界定,其实质也就是“生命共同体”“道德共同体”。生命共同体,即是把人之外的世间万物看作与生命主体——人一样的具有生之内质的生命一体化范围。道德共同体,即是指人类应该道德地对待世间万物的范围。生命共同体与道德共同体在内涵上具有一致性和趋同性,生命共同体即道德共同体。在儒家哲学中,“道德共同体的范围本来就包括动物和植物,直至无机物如泥土、瓦石之类。”②乔清举:《儒家生态思想通论》,第19页。在儒家《周礼》《仪礼》《礼记》和《春秋》三传等经典典籍中,都构建着有道德地对待动物、植物、山川、大地的系统思想。从张载的“民吾同胞,物我与也”,到程颢的“仁者浑然与物同体”,再到王阳明的“大人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都表明儒家哲学的道德共同体应该包括整个自然界。在儒家哲学中,道德共同体也是一个具有本体基础的形上共同价值的共同体。这也表明儒家道德共同体包括天地万物的本体基础。“从道德共同体范围来看,儒家哲学本质上就是生态哲学。”③乔清举:《儒家生态思想通论》,第21页。“生态是统一的自然系统,是相互依存、紧密联系的有机链条。人的命脉在田,田的命脉在水,水的命脉在山,山的命脉在土,土的命脉在林和草,这个生命共同体是人类生存发展的物质基础。”④习近平:《推动我国生态文明建设迈上新台阶》,《求是》2019年第3期,第12页。习近平的讲话表明,在当下生态文明建设过程中,我们必须树立生命共同体意识,上升到儒家哲学层面即道德共同体意识。必须要强化全局观念,千方百计多措并举,统筹兼顾,点面结合又面面俱到地开展生态文明建设。鉴上所述,坚持山水林田湖草生命共同体原则进行生态文明建设,究其实,乃是儒家“万物一体”理念的价值旨归。
生态文明建设其理念就是要把可持续发展提升到绿色发展的高度,目的是给子孙后代留下发展的空间,留下更多的生态资产。生态文明建设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重要内容,关系人民福祉,关乎民族未来,事关“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实现。中共中央高度重视生态文明建设,先后出台了一系列重大决策部署,推动生态文明建设取得了重大进展和积极成效。新时代生态文明建设的指导原则是具体指导我国生态文明建设的总要求,这是以习近平为核心的中共中央审时度势,紧密结合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建设与发展的实际而提出的,是新时代做好生态环境保护,全面振兴乡村,建设美丽中国的行动指南。通过梳理和分析,其渊源于传统儒家哲学思想,是对传统儒学思想的传承、创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