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智
(甘肃政法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兰州 730070)
提要:农村空心化问题是“三农”问题中的突出问题,已经引起了全社会的广泛关注和讨论。农村空心化自身具有多样性、复杂性等特征,对农村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是负面而深远的,但它同时也为农村现代化发展创造了有利条件,需要通过深化改革化危为机。目前,我国关于农村空心化问题的研究涉及诸多学科,也已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但在诸多重要问题上并未形成一致看法,如识别标准、内在机理、主要影响因素、治理措施等难点问题尚待进一步商榷。对农村空心化相关问题的深入研究,能为构建可执行的政策措施提供学理支持。
城镇化是现代化的重要驱动轮,是当前推动经济发展的重要动力,但城镇化的深入发展也必然带来一系列的社会矛盾和问题。当前,随着我国城镇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大量农村人口特别是青壮年人口逐渐脱离农村,导致农村出现人力资源流失加快、人口老龄化加深、“留守”问题加剧以及耕地撂荒、房屋空置、基础设施闲置或废弃等问题,引发了农村一系列社会矛盾和问题,并伴随国家粮食安全、社会稳定、城乡差距拉大等重大隐忧日益加剧。农村空心化问题已经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成为当前各级党委和政府高度重视并大力解决的难点问题。对于这一问题,很多学者从不同的视角进行了研究,可谓见仁见智。通过CNKI数据库的检索,笔者发现,有关农村空心化的论文在20世纪90年代开始出现,2000年之后开始快速增长,在2010年前后大量出现并成为广泛关注的热点,此后热度不减,研究的问题也不断深入。《崖边报告》《一个农村儿媳眼中的乡村图景》等一度引起学界广泛关注。综合来看,目前学界虽然对农村空心化问题的研究成果较为丰硕,但由于农村空心化问题本身具有复杂性、多样性和动态性等特征,导致学界在诸多重要问题上并未形成一致结论,这就需要加强对空心化问题的研究,进而为国家破解空心化的难题提供学理上的支持。
长期以来,不同学者基于不同研究视角对农村“空心化”的内涵提出了不同的界定,并在农村“空心化”的原因问题上逐渐形成了比较一致的认知,即农村人口外流是直接原因,甚至有人直接将农村空心化界定为农村人口空心化。徐勇从政治学和经济学的角度分析,支撑乡村发展和文明转型的资金、技术、知识、人才等资源大量的流失,使得乡村治理可利用的手段匮乏,陷入发展困境,呈现出“有流动无发展的状态”[1]。刘彦随等结合山东典型村庄调研和系统的理论分析,指出农村空心化本质上是在城乡转型发展进程中,由于农村非农化引起“人走屋空”,以及在宅基地普遍“建新不拆旧”,新建住宅逐渐向外扩展,导致村内用地规模不断扩大,且闲置废弃加剧的一种“外扩内空”的不良演化过程,他强调农村空心化是乡村地域系统演化的一种特殊形态,其结果是产生了空心村[2]。在周祝平看来,农村的空心化问题实际上是人口的空心化,农村的青壮年劳动力流向城市,导致农村人口下降和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减少,留在农村的都是老人、妇女、儿童。他认为,当农村剩下的人口无法维持正常的农业耕作活动就会出现空心化,否则并没有形成真正的空心化。王海兰从住宅空心化的角度出发,提出了农村住宅空间布局及村内不同年龄层次的空间布局发生变化所塑造出来的外围繁华、内部冷清,且多孤寡老人的空心村[3]。崔卫国提出农村的产业空心化、基建空心化、人口空心化和宅地空心化,这是一种较为全面系统的理解[4]。从上述研究结论可以发现,大家都认为人口流失是农村空心化的直接原因,也是其最直接的外在表现。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越来越多的学者认为空心化在农村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有体现,其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如有些学者认为是聚落空心化,有些学者认为是文化经济空心化。
实际上,空心化的外在表现是多方面的,而且其程度也有深浅之别。空心化是量变到质变发展的必然结果,搞清楚量变到质变的界限即“度”,是一个关键性问题。空心化的实质是什么,客观标准是什么,即“空心化”与“非空心化”的界限在哪里,目前尚无定论。部分已经荒废的无人村,无疑已经空心化。但对正处于转型或衰落过程中的村庄,则难以界定其是否陷入空心化困境。如果仅仅从人口流失来观测,那么全国大多数的农村都存在空心化的问题,只有轻重缓急之别。因为现代化本身意味着农村人口向城镇流动的必然性,农村人口一定程度的减少是必然而且合理的现象,不能因为有人口流失就认为某村正面临空心化。陈坤秋等认为农村人口空心化的综合测度是现有研究关注的重点,现有测度指标主要包括村庄户籍人口密度、村庄常住人口比重、农村人口有效转移度、村庄人口集聚度、村庄人口中心度[5]。所以,将人口作为对空心化问题的唯一观测指标,虽然有其合理性,但不能全面反映空心化的本质,更不能揭示导致人口流失的根源。换句话说,目前对空心化的研究主要停留于定性分析,情感上的忧虑多,而科学的研究不足,对空心化的实质特征和内在规律的认识还有待提升。
“空心化”本身是一个比喻,是对部分欠发达地区农村衰落甚至荒芜现象的描述,不是一个内涵明确的或已达成共识的概念。它形象地描述了部分农村由于资金、技术、劳动力、基础设施、公共服务等发展要素趋于匮乏而引发的村庄发展活力和后劲式微进而陷入发展困境的状况。它表现在农村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是由于农村现代化转型失败而引发的全面衰败。陈坤秋等认为农村空心化本质上是以农村人口空心为触发点引致的农村地域社会经济功能的整体退化[5]。我们可以以“现代化”为维度来认识空心化的本质特征,这样更为全面和准确。空心化概念的内涵具有模糊性、抽象性、不确定性,可以解释很多农村经济社会现象,很多发生在农村的社会现象也都可以纳入空心化理论框架,这就使得解决空心化的实践难以落地。哪一个村正面临空心化问题需要采取救助措施,哪一个村没有空心化问题不需要采取救助措施,显然在实践中难以认定。当前,我们虽然对农村空心化问题带来的挑战感受强烈,但难以把解决空心化问题纳入国家的政策体系并转化为具体可操作的政策举措。因此,当前需要进一步加强空心化本质特征和标志的研究,为其转化为可执行的政策措施创造有利条件。
破解农村空心化难题,我们必须搞清楚它的内在机理,这是关注该问题的学者们讨论的热点问题,但并未形成一致答案。笔者认为,农村空心化问题内在机理复杂多样,不同地区在不同历史阶段情况各异,但一般来说,以下几点是共同的。
一般来说,相对贫困是指一个家庭或个人的收入低于社会平均水平(如平均或中值)的一定程度,其实质是收入分配的不均衡状态。我国农村地域广大,农村多样性、差异性特征显著,空心化在不同地域表现出不同的特点。总体来看,受自然地理环境和经济文化环境的双重影响,地区现代化发展水平与该地区农村空心化有直接关联。由于现代化发展的速度和水平不同,带来城乡、地域之间经济社会发展水平显著差异,进而引发了贫困问题。农村的相对贫困直接引致青壮年人口的外流,进而出现部分农村社会的全面衰败,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空心化问题。陈坤秋等依据2000 年、2010 年中国各县(市、旗)的人口普查数据,在选取1 961个样本后运用有关统计软件进行数据分析,其研究结论表明,中国县域农村人口空心化程度在2000年、2010年两个时间截面均呈现中部>东部>西部的总体态势,2000年中部、东部地区农村人口空心化程度均高于全国平均水平,2010年中部地区农村人口空心化程度与东部、西部地区相比进一步拉大,中部地区高出全国平均水平2.74个百分点,东部、西部均低于全国平均水平[5]。该研究所依据的数据距今已有10年之久,目前的状况可能已经改变,但仍能说明农村空心化具有地域差异性,而且与现代化进程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值得注意的是,伴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快,农村居民的发展认知特别是对发展差距的感受在不断地强化,在农村资源无法满足农民自身对高质量生活的需求时,他们就会逐渐寻求新的生存和发展方式及空间。在徐勇看来,人口外出流动的动机大都是为了赚钱,贫穷是农民外出的助推器[1]。万秀丽也认为,一般来说,农村贫困和空心化是两个互为因果的现象[6]。
就发达国家一般都经历了从现代化到后现代化的历史经验来看,一国现代化发展一般要经历从城镇化到逆城镇化的过程;与之相应,农村也要经历一个从空心化到再实心化的过程。我国当前正处于现代化加速发展阶段,城镇化也正在快速发展,这直接影响了农村的空心化进程。刘彦随提出了农村空心化演进的生命周期,即农村空心化通常经历出现、成长、兴盛、稳定和衰退[7]。舒艳玲认为,在无特大自然灾害的情况之下,村庄空心化可以分为3个阶段:萌芽阶段、快速发展阶段、稳定发展阶段[8]。王国刚将农村空心化演进的一般过程划分为初期缓慢发展阶段、中期快速成长阶段、后期波动稳定阶段和转型消退四个阶段[14]。龙花楼等学者根据宅基地变化的阶段性特征,将农村空心化演进过程分为实心化、亚空心化、空心化和再实心化4个阶段[27]。从时间上看,它是一个产生、发展、结束的过程,不同的阶段在不同的地区也呈现出不同的外部特征。农村空心化问题的发展是伴随着城乡二元结构发展而来的,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农村地区的空心化问题也越发严重。在我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背景下,各级党委和政府不断加强对农村地区的经济社会建设,乡村振兴战略也在加快推进,我国农村空心化的发展也将在经历一个高潮之后逐步进入到消退阶段。
农村空心化是农村青壮年劳动力的流失所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由于青壮年劳动人口的流失,农村地区的发展失去主体力量,引起当地留守居民对未来发展失去信心。而引发青壮年劳动人口外流的因素又是多种多样的,如农村主导产业、教育资源、医疗条件、社会治理、基础设施、社会心理等。在空心化过程中,各种影响因素呈现出复杂的因果关系,相互作用,相互推动。如教育资源贫乏引发农村学生进城上学,而农村学校生源流失又导致学校撤并,学校撤并导致学生只能离乡求学。有调研显示,2015年甘肃省1人学校有219所,5人以下学校有1 800所左右,10人以下学校3 700余所,而百人以下学校有7 892所[9]。而且农村居民之间相互影响,形成蝴蝶效应。陈坤秋等研究结果表明,城乡二元结构以及城乡二元结构下的制度体系、城乡社会经济发展差异及其带来的城乡地域功能差异、农村自身的资源禀赋与区位条件三者共同作用于农村人口空心化[5]。在徐勇看来,农村空心化问题的发展会引发一系列的“并发症”,打破农村地区稳定的秩序,使得农村文明的规则处于“真空”之中[1]。林祖锐等认为传统村落空心化的形成受到自然、经济、社会、政策等多种因素的复杂影响,村落内部各种因素所造成的斥力与城镇优越环境的吸引力的失衡推动了村庄空心化的发展。[10]
农村空心化问题的主要影响因素也是亟待解决的重大问题,同时也是研究的热点问题。引致农村空心化的因素多种多样且相互作用,但我们不能因此就认为农村空心化就没有共性的主要影响因素。综合现有各种研究成果,笔者发现以下因素是具有共性的主要影响因素。
空心化农村大都与自然环境相对恶劣、自然资源相对匮乏、区位偏远等相关。自然资源的匮乏与贫困具有内在联系。美国经济学家托达罗在《第三世界的经济发展》中指出,几乎所有第三世界国家都位于热带或亚热带地区,而历史事实是,现代经济增长一切成功的范例几乎都发生在温带国家。这样一种分歧不能简单归之于巧合,它必然与不同的气候环境直接或间接引起的某些特殊困难有关。世界银行专家雅兰和瑞福林提出,由一系列指标合成的“地理资本”(空间地理位置与自然环境条件所形成的物质资本、社会资本与人力资本等组合在城乡、贫富群体等之间的差异的空间表现)对农村家庭消费增长有显著的影响,自然地理因素导致了“空间贫困陷阱”。农村大都以种养业为主要产业,而种养业的发展直接依赖当地的自然资源,自然资源匮乏必然制约经济收入增长,导致人口外流。我国大多数农村人多地少,在按人口平均划分土地资源的体制作用下,农户的土地不仅数量少而且分散,形成了事实上的家庭小农业,大多数农民成为事实上的自耕农。耕地数量少而散,生产经营细碎化,直接制约了农业现代化发展,使得农业现代化成为我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短板,这是导致农村相对贫困的重要因素。大多数农村居民在土地上获得的收益一般只能温饱有余。随着家庭支出的不断增长,家庭小农业已经不能满足农村居民改善生活的需要。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人们只能寻求新的发展方式和空间。刘彦随等学者对我国农区典型村庄农村空心化问题演进态势进行分析,认为农村内部生活空间拥挤、自然灾害频发、居住环境恶化等因素往往构成农户外迁和农村空心化的离心力,而村庄周边的开阔空间和相对丰裕的土地资源成为空心村形成与发展的重要物质基础[8]。
农村劳动人口外出务工是导致农村空心化的直接推动力。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根据具体国情开创了一条让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起来、先富带动后富进而实现共同富裕的发展道路。改革开放的红利使一部分人和一部分地区较快富裕起来,但先富对后富的“涓滴效应”与“马太效应”同时存在。先富地区在反哺后富地区的同时,不断汲取后富地区的发展资源。城乡、区域、收入差距不断扩大,城市对于农村、发达地区对欠发达地区劳动人口的吸引力不断增强。据测算,中国城乡居民收入比在1978 年为2.57,1984年缩小到1.8左右,但随后持续扩大到 2009 年的3.3最高值,到 2013 年一直维持在3.0 以上,此后城乡收入差距开始逐步缩小到2018 年的2.69[11]。同时,随着信息传播速度的加快,农村居民的思想观念也在不断更新,对美好生活的需求日渐旺盛,例如教育质量、医疗条件、居住环境、基础设施等得到广泛重视,而这些需求在欠发达地区农村难以得到满足,外出务工逐步成为农村居民主要的收入来源。刘芳基于2002―2010年国家重点扶贫县的20个省份的面板数据进行分析发现,就全国贫困地区而言,转移性收入和工资性收入对贫困地区农民消费的影响贡献最大,家庭经营性收入的作用下降,而财产性收入统计上不显著。就东、中、西部地区而言,工资性收入和家庭经营性收入对任何地区农民消费的影响都很显著,工资性收入对西部地区农民消费的影响尤为突出,而经营性收入对3个地区农民消费的影响相对较低,中部和西部地区转移性收入具有明显引致消费作用,东部地区财产性收入的消费倾向明显[12]。徐勇认为,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村人口经历了“不离土不离乡”到“离土不离乡”再到“离土又离乡”的3个阶段。因为在人均耕地面积和农产品价格不变的情况之下,农民增收是有限度的,但同时农民的支出却迅速增长[1]。同时,第二、三产业的经济效益远高于农村小块土地的农业收益,务工远比在家种地经济。刘易斯的二元经济模型认为发展中国家存在着二元结构(传统农业部门和现代工业部门),农业部门中存在大量“过剩劳动力”,其边际生产率为零或负数,有向工资较高的工业部门流动的自然趋向;只要两个部门存在收入差距,农业部门就会对工业部门形成无限的劳动力供给。农民进城务工为农民提供了新的谋生途径的同时也增加了农民的收入,在农村地区的建设成本、运输成本以及廉价的劳务成本使得农村的空心化程度进一步加深[13]。
农村特别是欠发达地区农村基础设施建设和基本公共服务相对薄弱,是导致农村空心化的重要因素。农村居民看病难、上学难、出行难等问题突出。改革开放以来,虽然农村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在不断改善,但与城市的差距依然在扩大,不能满足农村居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求。一方面,农村基础设施建设和公共服务改善难度大、成本高、历史欠账多;另一方面,由于农村人口少且分散,并不断外流,农村基础设施建设和公共服务使用率低,缺乏规模效益,有的设施建成不久就被废弃。王国刚认为,国家长期资金分配缺失与新时期资金分配的跟进,导致村庄内基础设施建设落后与村庄外围良好基础设施建设形成鲜明的对比[14]。王新成等人认为,交通区位条件是农民选择宅基地的主要原因,因此要强化农村的主要基础设施建设,如道路、供水、供电等,使得农民“进得去、出得来、住得好”。此外,还要建设满足村民需求的娱乐场地,实现农村内聚式发展[15]。基础设施建设和社会公共服务不足导致人口外流,而人口外流又阻碍了农村基础设施建设和公共服务的改善,形成恶性循环。
城乡二元结构体制的长期存在限制了我国农村地区的发展,是农村空心化的体制性因素。在夏正智看来,城乡发展的政策不配套影响农业和农村的现代化发展,加剧了农村空心化问题[16]。我国自1958年正式建立户籍制度以来,户籍就成为一项重要的社会管理体制,也成为身份认定和社会资源分配的重要依据,这种体制也成为我国城乡二元结构发展格局的直接原因。据有关测算,中国农村与城市福利待遇人均相差33万元[17]。在二元格局下,农村地区的发展相对滞后,“三农”问题逐渐凸显。改革开放以后,户籍制度随着社会发展逐步改革,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从农村进入城市,成为现代化建设的中坚力量。随着城市发展进程的加快,不断吸引广大农村地区的青壮年劳动力流入城市,导致农村青壮年劳动人口渐趋断档,农村常住人口老龄化程度逐步加深,这就为农村空心化埋下了种子。在农村,我们往往会发现这样一种现象:常住人口少而户籍人口多。同时,在现行户籍管理体制下,农村户籍出易进难,农村人口可以进城落户,而非农户口却难以进村落户,阻碍了城镇人口、资源下乡,且农村土地承包权、房屋等只能在农村集体范围内交易。另外,我国现行的财政管理体制也不利于农村特别是欠发达地区农村的发展。农村经济社会建设的主要资金来源于地方财政和中央财政转移支付。欠发达地区地方政府财政拮据,甚至只能依靠转移支付才能保证运转,而转移支付一般都有明确的用途限制,数量也很有限。另外,投资农村的收益低且回收慢,甚至难以收回成本,这也限制了地方政府投资农村的积极性。当然,二元体制下制约农村发展的因素还有很多。这些因素共同导致广大欠发达地区农村基础设施建设、公共服务等长期滞后,并与人口流失相互作用,形成恶性循环。
总体来看,农村空心化可能带来大量农村的荒芜,所产生的负面效应是多方面的,所带来的创伤甚至是深层次的。长期以来,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农村是城市繁荣的源泉,农民是现代化建设的主体力量。农村空心化必将侵蚀整个国民经济大厦,值得高度警惕。一般来说,其对农村的直接危害有以下几个方面。
1.土地资源浪费
我国人均耕地数量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耕地资源尤为宝贵。伴随农村空心化而来的,是耕地被撂荒或者非农化使用,导致土地资源浪费。受“土地情节”和“落叶归根”观念的影响,再加上农村户口含金量的不断上升,进城的农村居民在城市所获得的收益又会投资于农村房屋建设,而大量房屋的扩建又使得土地资源减少。刘彦随认为随着工业化、城镇化快速发展,农村人口的非农化转移带来农村常住人口的逐渐减少,农村经济快速发展和农民收入水平的提高,促使农村住宅空间也发生很大的变化,农村建设用地“外扩内空”的现象日益严重,聚落空心化问题也受到关注,造成了大量土地资源的浪费[18]。
2.农村经济发展和文化传承后继乏人
由于农村青壮年劳动力的流失,造成了农村地区资金、人才、技术等发展要素匮乏,使其失去发展后劲,并打击了留守人口建设农村的信心。因为无人继承家业,不少留守人口形成了得过且过的心态。另外,还会导致长期积淀的民俗文化面临失传的危险。在大量人口外流的情况之下,乡土文化传播和继承十分困难,各种重要仪式甚至难以正常进行。肖梅认为,当人们进入城市去谋生时,他们会被陌生好奇的城市文化所吸引,使得维系乡村秩序的乡土文化与传统风俗习惯日渐消散,出现乡村文化虚化,导致乡村价值的空心化[19]。由此,空心化带来农村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断代,这无疑对我国文化多样性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农村文化经过数千年传承发展,形成了勤劳、节俭、淳朴、善良等诸多打上农村印记的价值追求和性格特征,这些优良品质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命脉,弥足珍贵。但在现代化进程中,农村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3.农村基层社会治理难以为继
农村青壮年人口外流,老人、妇女、儿童留守农村,基层社会治理遭遇人力资源困境,村干部能力素质不足、老龄化问题突出。在刘锐看来,“三留”群体自身素质低、政治参与及监督能力不足,基层缺乏后备干部,基层管理队伍走向瓦解[20]。陈家喜认为,在广大落后的农村地区,妇女受认知水平和思想观念的影响,大多不参与政治,甚至出现政治参与冷漠的现象。老年人的文化素质和思想观念较为保守和落后,村干部选举率和干部素质不断降低,使得基层民主政治的执行和发展大打折扣[21]。另外,农村空心化还使得农村民主监督缺位,为黑恶势力的滋长留下了空间。
4.社会共同体面临解体危险
农村是一个熟人的共同体,其内部存在保障安定有序的自治结构和患难与共的自助体系,弥补了政府公共管理和服务的不足,长期维系着村落的正常运转。但空心化使得农村社会结构坍塌,社会共同体面临解体的危险。徐勇就农村空心化的负效应提出了“有流动无安宁”的看法,认为农村空心化造成乡村秩序的失衡。用农民通俗的语言来说,就是“好的没学下,坏的学了不少”。空心化的影响,使得农民的集体意识不断减弱,邻里关系淡薄,影响了乡村稳定和谐的环境[1]。农村空心化带来的无秩序状态淡化了村民的集体意识,而宅基地审批的违规行为使得农民与村干部的关系紧张,破坏了基层民主的稳定性;同时,宅基地建设的攀比使得农民关系紧张,民事案件频繁发生[22]。在贫困地区农村,尽管农户收入微薄,但大办宴席、请客送礼、高价彩礼、封建迷信等不良现象时有发生,村民心怀不满但不敢抵制,甚至争先恐后地加入。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从另一个视角来看,空心化也带来了机遇,它有效缓解了农村人地矛盾,为农业规模化发展创造了有利条件。如何化危为机,在变局中开创新局,需要我们进一步解放思想,深化改革,因地制宜采取措施。邓小平曾指出:“中国社会主义农业的改革和发展,从长远的观点看,要有两个飞跃。第一个飞跃,是废除人民公社,实行家庭联产承包为主的责任制。这是一个很大的前进,要长期坚持不变。第二个飞跃,是适应科学种田和生产社会化的需要,发展适度规模经营,发展集体经济。这是又一个很大的前进,当然这是很长的过程。”[23]
农村特别是贫困地区农村是我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最大短板,直接关系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质量,也关系到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目标的实现。在此背景之下,习近平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了乡村振兴战略。十九大报告指出,农业、农村、农民问题是关系国计民生的根本性问题,必须始终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乡村兴则国家兴,乡村衰则国家衰。所以,农村空心化问题的解决势在必行。但是,农村空心化又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任何“一刀切”的方法都不可能有效解决复杂多样的农村问题,只能因地因时制宜地精准施策。治理农村空心化问题,我们需要把握好以下几个关键点。
1.人口流动和土地流转相结合
土地问题是“三农”问题的根本性问题,解决土地问题是治理空心化的关键所在。徐勇在农村空心化的治理方面,认为应将人口流动和土地流转结合起来,在土地制度方面加以创新,随着人口的流动推动土地的流转。同时,国家适时调整人口管理政策,将在城市有稳定职业的农民工转化为市民。这样,原先根据人口划分的承包地便可以以适当的方式转让他人,从而为土地的规模经营创造条件。通过土地的规模经营,吸引资金、人才、技术推动农业现代化的发展,实现城乡均衡发展的“双赢”理想[1]。在贺雪峰看来,当前快速城市化的发展之下,农村集体土地的承包者与经营者发生分离,造成了农业生产效率的低下[24]。农村大量青壮年劳动力进城,农业机械化的快速推进,为破解当前农村土地细碎化经营创造了条件。在农村空心化的背景之下,通过土地资源的重新配置或流转,可以突破小规模家庭农业经营模式,实现较大规模的生产,促进农业生产的现代化发展。崔卫国等认为,应积极引导土地向适度规模经营集中,大力推进农业产业化进程,大力开展综合技能培训,培育乡村新型社区农民[25]。通过土地的流转使得农村土地的利用率不断提升,从而吸引青壮年劳动力返乡就业,促进农村地区经济发展、公共设施建设和社会服务水平的提升。当前,以土地经营权流转解决耕地分散问题是普遍采用的有效形式,但土地经营权流转的推广有其前提条件,特别是受自然条件和经济效益的制约。一般来说,在农业生产条件较好的平原、川地和交通便利或离市场较近的区域,土地流转较多,效果较好。而对于广大农业生产条件相对不利的农村,土地流转则较少。农业自身是弱质产业,特别是粮食种植的经济效益相对较低,“谷贱伤农”的现象普遍存在,土地流转所需的流转费用无疑增加了农业生产成本,不利于农业产业化发展。
2.城乡融合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乡村振兴战略”任务和城乡融合的发展道路,为破解农村空心化指明了方向和路径。徐俊忠认为这是乡村发展特色,体现出产业、生态、文化等多样统一的要求,是美美与共的有机体[26]。刘彦随等学者认为,空心村的整治必须在促进城乡要素有序流动和乡村地域空间优化重构的战略高度进行。农村受自然地理环境的制约,对于自身的发展本就形成一种阻碍。因此,要解决乡村空心化的问题,必须要通过城市和农村的通力合作,只有城市帮扶农村,各自发挥优势,充分利用各自资源,才能解决农村空心化问题,实现乡村振兴[2]。空心化农村失血过多,迫切需要输血,城乡融合的战略思想对于解决农村空心化问题具有重大现实意义。
3.乡村重构
乡村重构,即为适应乡村内部要素和外部环境的变化,通过优化资源配置和有效管理乡村发展的物质和非物质要素,重构乡村社会经济形态和优化地域空间格局,实现乡村地域系统内部结构优化、功能提升以及城乡地域系统之间结构协调、功能互补的过程[27]。张泉等在《城乡统筹下的乡村重构》一书中提出了“乡村重构”路径。在他们看来,农村空心化问题的解决也需要整合城乡资源,主要包括以下3个方面:一是乡村经济重构,包括农业生产模式、农业生产结构、农业生产要素流转的优化;二是乡村社会重构,包括乡村社会权利、乡村社会事业、乡村公共管理的重构;三是乡村空间重构,包括产业发展集聚、农民居住集中、资源利用节约。乡村重构的思路对于治理农村空心化是一种有益的探索。
总体来看,农村空心化治理是一项复杂而系统的工程,需要构建科学而健全的政策体系,形成措施组合拳,才能标本兼治。要治理好农村空心化,就必须针对农村人口空心化、产业空心化、宅基地空心化、基础设施建设空心化、公共服务空心化等关键问题对症下药。我们可以从振兴农村经济、完善基础设施建设、改善公共服务、加强基层社会治理等方面着手,采取全方位、立体化措施。乡村振兴战略正是针对“三农”问题的科学战略指导思想,是有明确针对性的一套系统的政策措施体系,是治理农村空心化的正确战略思想。乡村振兴与空心化治理内在联系,实现了乡村振兴目标,农村空心化问题也就解决好了;解决好农村空心化问题,乡村振兴目标也才能顺利实现。当然,乡村振兴战略所要解决的问题远不止农村空心化问题。当前乃至今后相当长的时期内,我国必将在乡村振兴战略框架下来探索治理农村空心化问题的有效路径。这将是一个充满艰辛与挑战的历史过程,但这又是一个必须担当的使命。
首先,充实农村发展的主体力量。冉光和认为农民作为农村的主体,在早期农村建设和发展占主导地位,在乡村振兴战略下解决农村空心化的问题,首先要使农民回归主体[28]。为此,政府要出台相关政策,对回乡发展的农民给予政策优惠,政府还应当加强培训,培育新型职业农民。政府通过采取有力措施,使农民获得生产和发展的动力,引导回乡的农民继续留在家乡,发扬主人翁精神,为家乡振兴贡献力量。如果回乡发展形成一种大潮流,这样就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回乡发展,甚至能够吸引城市市民下乡,从而实现城乡协同发展。当前,在我国人口老龄化不断加深和劳动人口逐年减少的背景下,城乡争夺青壮年劳动人口的矛盾必将更加突出。要使农村劳动力回流,需要大力改善农村发展条件,同时也要统筹城乡发展需求。
其次,创新推动农村经济发展。以农业为基础,多种经营发展农村经济,夯实农村空心化治理的物质基础。在家庭联产承包经营责任制的影响下,我国广大农村地区都是以家庭为单位进行农业生产活动,小而散的经营方式阻碍了农业现代化的发展进程,不少贫困地区农业生产长期停留在手工劳动和自给自足的阶段,使得农业生产效率低下。豆勇超认为政府应引进先进的农业生产方式,实现科技兴农,实现农产品的再加工和深加工,延长产业链,增加产品的附加值,利用创新科学技术,生产具有地域代表性的农业生产品[29]。
再次,完善农村地区的公共基础设施,提高社会公共服务质量。我国农村地区特别是欠发达地区农村基层设施建设和公共服务水平一直处于满足基本需求的水平,城乡、区域差距大,这是造成农村空心化问题的一个重要成因。陈家喜认为,在乡村振兴战略之下,农村地区必须完善公共基础设施建设,提升公共服务水平,完善社会保障制度[21]。
又次,城乡融合发展。以城带乡,以工哺农,通过利用城市资源来带动农村地区的发展,实现生产要素在农村和城市的双向流动、优势互补,这是治理我国农村空心化的必然选择。王奇等学者认为在城乡二元体制的影响下,乡村已经失去了独立发展的能力,并且农村地区自然地理环境较差,交通闭塞,自身的发展环境非常受限,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要强调以城市为中心,资源要素从城市流入乡村,带动农村地区的发展,城市的辐射能力越强,对农村的推动作用越强[30]。
最后,着力解决农村土地经营管理问题。农村土地经营管理体制问题是农村生产关系的核心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不能有效解决农村土地集约化、规模化经营管理问题,则农村空心化问题难以解决,乡村振兴也将步履维艰。当前,我们要抓住机遇,以确实有力的措施推进邓小平提出的关于社会主义农业改革和发展“第二个飞跃”的落实。解决好农村土地问题,没有普遍适应的简单方法,只有充分发挥农村基层党组织的组织领导作用和群众的积极性,根据各地农村的实际情况,在尊重群众意愿的情况下,因地制宜采取多样化举措:可以根据村庄的人地情况,采取合作、入股、互换、转让或将土地重新承包等多样化措施,走渐进式改革发展道路。在此过程中,既要保护好农民的合法权益,又要强化农民的善管义务,防止土地资源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