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凤 刘畅
〔摘要〕 文章采用国际生态话语系统视角,把能源白皮书视为重要的能源生态话语类型。收集中国和英国发布的能源白皮书,创建两个小型能源白皮书语料库。运用语料库检索软件,对高频词、检索行进行对比分析。语料库分析表明,中英两国的能源白皮书话语均主张采用技术创新路径应对化石能源困局。受能源禀赋、能源发展阶段及社会历史文化语境的影响,两国白皮书也呈现出明显的不同,面对能源困局和未来发展,中国能源白皮书体现出强烈的家国情怀和世界大同意识,更强调采取实际行动,务实解决问题;而英国则更倾向于采用二元对立思想,把能源转型视为国际能源技术和能源霸权角逐的战场。从国际生态话语角度来看,相较于英国,中国能源白皮书体现出更积极的生态意识,视国家为生命有机体,世界各国和而不同;能源资源是大自然的馈赠,人类应节约高效利用能源。文章倡议面对化石能源困局,人类应采用人与自然和谐的生态观,重塑人类的生活、习惯、组织形式和价值取向,从根本上实现从化石能源向可再生能源的彻底转型。
〔关键词〕 生态话语; 语料库; 能源话语; 白皮书
引 言
白皮书是政府或议会正式发表的以白色封面装帧的重要文件或报告书的别称。白皮书已经成为国际上公认的正式官方文书,代表政府立场,属于典型的官方政治话语。“能源白皮书”,顾名思义指由国家发布的专门介绍本国在能源问题上的政策主张、原则立场和发展进展的正式文件,代表国家的能源立场。
鉴于能源长期被视为国际公认的战略资源,在国际和国内社会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能源绝不仅仅是经济意义上的商品或产业,而是,兼具自然、经济、政治、人类文明、文化伦理等多重属性的战略物资。能源能直接影响到人类社会的发展、国际格局、文明走向等,对任何国家而言,能源相关问题都不容忽视[1-2]。在氣候变暖、全球生态环境危机不断恶化的大背景之下,摆脱化石能源依赖,推动能源转型已形成全世界的主流共识,但是,具体转型节奏、转型路径、转型方式、政府政策机制等,受意识形态、国家资源禀赋、政治制度、国际地位、国际关系等多种因素的制约,各国不尽相同。不同的能源立场不但会直接影响国际能源局势,更重要的是会影响国际地缘政治格局。正如能源研究者史丹[3](10)所言,“新能源发展也必将会改变世界能源安全的核心因素和力量分布,能源安全的地缘政治格局有可能因此发生重大改变”。正是在这一层意义上来说,我们有必要对不同国家发布的能源白皮书展开系统研究,关注白皮书所表述的国家能源政策、能源立场、对国际能源格局的认识和主张,同时,运用批评话语研究视角,深入挖掘隐藏在语言文本背后的意识形态、权力关系及国际能源格局中的国家身份或角色定位。
现有的关于能源白皮书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能源政策研究领域,多关注与能源相关的经济政策、能源政策、能源供应安全、能源挑战等。少数学者如耿旖旎和范爱军[4]讨论了能源话语权问题。但是,目前鲜有学者从话语建构的角度,采用语料库和话语研究相结合的方法,对白皮书文本及其社会语境展开对比性批评话语分析。现有的从话语建构角度的白皮书研究也主要集中于国防白皮书[5]和人权白皮书[6]等,很少有学者关注能源白皮书。
利用语料库和话语研究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对比考察不同国家,尤其是不同类型国家,如新兴发展中国家中国和守成发达国家英国发布的能源白皮书,透视各自的能源立场和能源观,揭示其与意识形态、价值理念之间的关系,具有重要的研究意义。
一、 国际生态话语系统下的能源白皮书
本文采用国际生态话语研究视角,把能源白皮书置于国际能源生态话语框架内进行综合分析,重点考察不同国家对能源与环境(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之间关系的立场、观点和因此而制定的能源政策和发展规划。
国际生态话语指国际行为体与国际环境互动中形成的有关国际生态系统的话语,是国家之间关系的语言表征。新兴的国际生态话语研究具有鲜明的跨学科性,是融合性人文社科研究与话语分析相结合的产物,体现了语言学的“超学科研究”发展趋势[7-8]。国际生态话语研究国际生态系统内部国际生态因子之间及其与国家生态环境之间的关系。“国际生态因子”主要指国家因子,或代表国家或机构的行为体因子;国际生态环境不仅仅指生物学意义上的自然环境或人类生存的自然条件,还包括人类生活的社会环境,如国际社会的政治、军事、文化、经济、教育等人为条件[9]。
根据何伟、魏榕[7]提出的国际生态系统框架(见图1),我们可以把国家发布的能源白皮书视为由国家因子发布的关于生命体因子与非生命体因子之间关系的主张、立场和观点,这些立场和观点是由国际生态因子在国际生态环境下做出的,关乎不同生态因子之间、生态因子与环境之间的关系。
从国际生态系统来看,由于自然环境包括森林、矿产、气候气象、水等自然条件,那么,能源作为能为人类提供动能的物资资源,首先应该被视为自然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能源的生产、消费、使用、分布等都直接影响国际社会的政治、军事、文化、经济乃至国际关系、社会伦理等人文环境,因此,能源问题又是国际生态系统中社会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10]。此外,能源作为战略性矿产资源在人类文明发展和国际关系实践中发挥了决定性作用,因而,能源兼具自然、经济、政治等多重属性[11]。
从国际生态话语的角度来看[7],制定能源政策、发布能源白皮书的国家就是能源行为体,与其它行为体——国际能源组织、跨国能源公司等一起共同参与到与国际环境(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的互动过程。同时,在国际生态系统中,能源同时担任多种角色,既可以看作是“非生命体因子”,强调其物理属性和社会属性,如侧重化石能源的有限性、枯竭性或不可持续性及其对人类文明形态的影响作用,又可以看作是“非人类生命体”,强调其生命性或生态性,如强调可再生能源的再生性、循环性及其对气候、环境的能动性作用。
正是因为兼具多面性的“能源”具有如此独特的气质,致使围绕能源产生的各类话语形态各异。而且,在与国际生态环境的互动过程中,围绕能源产生的各类话语或相互竞争、抗衡、博弈,或相互协作、互文、交融,形成一个既相互联系,又相对对立、相互影响的国际能源生态话语系统。
国家发布的能源白皮书就是国际能源生态话语系统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话语类型。能源白皮书由国际生态因子系统中最大的国家因子——政府或代表政府的机构发布,明确陈述特定时期内国家的能源立场、举措、规划和目标。因此,可以说能源白皮书是国家行为体对“能源”身份及其与系统内其它因子之间关系的最直接、最规范性的话语建构。因此,通过能源白皮书,可以直接透视国家的能源生态观。
而且,不同国家发布的能源白皮书之间或与其它能源行为体如能源国际组织、能源企业、能源学术社团等产生的能源话语之间相互影响,形成或协作,或抗衡、牵制、博弈的国际能源生态话语网络[12]。另外,能源白皮书通常由政府通过主流媒体或官方网站向公众公布,进入媒体传播阶段后,白皮书所表述的能源立场、发展目标、发展规划等会直接影响相关的能源产业结构,影响能源政策和能源活动实践,随之产生一系列具有较强互文性的能源话语场,也形成特定的能源话语联盟或能源话语竞争阵营。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能源白皮书属于典型的政治话语。国家以能源白皮书的形式发布能源政策,主要目的是向国际社会阐明其能源政策、立场和发展规划。该行为从本质上是政治话语的表达,能源白皮书可被视为政府对于能源的政治话语建构。
二、 语料与研究方法
基于以上考虑,本文以中国和英国发布的能源白皮书为语料,采用语料库辅助话语研究方法,把能源白皮书置于国家能源生态话语框架下,对比分析两个国家能源白皮书的异同,结合各自社会文化语境,阐释其异同的原因。
之所以选择英国和中国对比,是因为英国是世界上工业化最早的国家,也是最早提出低碳经济的国家,也是老牌的守成国家;而中国是新兴的庞大的经济体,同时也是世界能源消费大國。对两国的能源白皮书进行话语建构的对比研究具有深远意义,不仅可以为中国能源战略提供国际参照系,而且可以为世界能源生态体系的建构提供话语支撑。把能源白皮书置于国际能源生态话语系统框架,采用科学的研究方法,立体而系统地考察,有助于全面系统解读白皮书作为特定能源话语所折射的意识形态和国际权力关系。
本文语料为中国和英国进入21世纪后相继发布的能源白皮书文本。具体包括中国分别于2007年和2012年发布的两部能源白皮书:《中国的能源状况与政策》(2007)和《中国的能源政策》(2012);英国政府从2003年起陆续发布的政策白皮书: Our Energy FutureCreating a Low Carbon Economy(《我们能源的未来——构建一个低碳社会》,2003)、 Meet the Energy Challenge(《迎接能源挑战》,2007年)、 The UK Low Carbon Transition Plan(《英国低碳转变计划》,2009)及Planning Our Electric Future: A White Paper for Secure, Affordable and Lowcarbon Electricity(《规划电力未来——安全、可负担及低碳的电力白皮书》,2011)。
以上语料是两个国家21世纪以来各自发布的所有白皮书,总量不等,年份也略有差异,但是,从国际能源态势来看,本文研究的语料整体上属于同一个历史发展时期,具有可比性。
我们把两国发布的白皮书各自整合为一个txt文本,清洁后分别创建两个小型语料库:中国能源白皮书语料库(CEWC)和英国白皮书语料库(BEWC)。中文语料库形符为14 777,类符为2 236;英文语料库形符为327 677,类符为12 305,见表1。
本文采用语料库辅助批评话语分析方法。基于语料库软件的高频词分析和搭配词分析可为我们提供有价值的隐藏在文本表层的型式化信息,使我们能进一步用定性的方法去解读这些重复出现的语言例证,辨别话语的轨迹[13],有效打破定量和定性研究的界限,为话语研究者提供强大的量化分析基础[14]。
本研究主要运用LancsBox语料库软件,进行高频词、搭配网络和检索行分析,对比分析中英两国在能源立场、能源政策、能源发展重点等方面的异同,并把白皮书文件置于国际生态话语框架之下,结合两国的历史、文化、生态观、政治制度、经济发展阶段等语境因素,阐释两国能源白皮书话语背后隐藏的意识形态及与社会现实的互构。
三、 语料库分析和解读
(一) 高频词分析
利用词频分析(KWIC)功能,可得到两个语料库中出现的高频词,为确保研究的有效性,筛除中文出现的虚词和英文出现的系动词、助动词、介词、连词、冠词等。前20位高频实词见表2。
在前20位高频词中,仅有三个词共现于两国白皮书,它们是“能源”(energy)、“天然气”(gas)及“技术”(technology)。两国除了共同关注天然气外,都频繁使用“技术”一词,说明两国都高度重视技术革新在能源布局和能源转型中的重要作用,也在某种意义上折射出两国乐观积极的现代性话语基调:面对能源资源枯竭、能源导致的环境破坏、气候变暖等人类发展困局,两国都倾向于采用技术路径改善困境。如:
(1) 依靠科学技术进步,不断提高应对气候变化的能力,为保护地球环境作出积极贡献。(《中国的能源状况与政策》,2007)
(2) We need a shift towards energy sources and generation technologies that produce much less or no carbon. (Energy White Paper of UK, 2003)
我们应该转向使用低碳排放或零排放的能源品种和发电技术。
除上述相同点外,从高频词分布上可以看出,两国的能源观和发展规划相差很大。仔细分析上述高频词可以发现,两者之间的差异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中国白皮书语料库高频词中表行为动作的动词数量明显高于英国白皮书。如:“发展、建设、开发、提高、利用、推进、完善”等,当然这与汉语本身的特点有关,但是,文本细读表明,中国政府更倾向于把能源白皮书定位于一种行动纲领或行动宣言,主要是向世界和本国民众表明我国面向未来的能源行动,而英国更倾向于讲述能源现状及对其能源政策进行合理化辩护。如:
(3) 立足国内资源优势和发展基础,着力增强能源供给保障能力,完善能源储备应急体系,合理控制对外依存度,提高能源安全保障水平。(《中国的能源政策》,2012)
(4) Government will continue to set policy, ensuring the objectives of security of supply, decarbonising the electricity sector (in line with all carbon budgets) and costeffectiveness are met. (Energy White Paper of UK, 2011)
政府将继续出台政策,确保实现供电安全、电厂脱碳(达到碳预算要求)和成本效益的目标。
行动纲领在中国以公有制为主体的经济体系和国家治理体系中具有强有力的规制作用,地方政府和相关企业及管理机构会根据国家的行动纲领出台一系列具体的配套政策和规章制度。中国能源白皮书中的行为类动词构成了一个中国面向未来的积极话语韵。
英国白皮书语料库高频词更多为身份和政策类相关名词,包括:身份名词(we, UK, government等)(我们、英国、政府等),能源资源类名词(energy, carbon, electricity, gas, fuel等)(能源、碳、电力、天然气、燃料等),能源政策类名词(emission, generation, change, climate, market, future, technology等)(排放、发电、变化、气候、市场、技术等),它们建构了独具英国能源体系特色的语义场。
第二,在自我指称类名词的使用上,中国白皮书高频使用了“中国”这一自指名词;“世界”和“国际”也位于高频词前列,体现“世界”这一概念在我国能源白皮书中的重要地位,折射出我国在积极推动能源转型过程中,具有高度的国际视野,胸怀天下,以世界格局和眼光审视自我,面向人类和全世界的未来,作出决策。如:
(5) 中国能源的发展将给世界各国带来更多的发展机遇,将给国际市场带来广阔的发展空间,将为世界能源安全与稳定作出积极的贡献。(《中国的能源状况与政策》,2007)
(6) 在国际能源合作中,中国既承担着广泛的国际义务,也发挥着积极的建设性作用。(《中国的能源政策》,2012)
而英国白皮书除了使用“英国”这一国家名称指称外,更多使用“我们(的)、政府”等指称词,采用一种与本国民众一体化的话语策略,激发民众的国家身份认同。如:
(7) We need to find ways of emitting less while safeguarding our environment and producing food sustainably. (Energy White Paper of UK, 2009)
我们需要找到减排方法,保护环境并实现粮食可持续生产。
(8) Safeguarding security of supply is a key consideration for the Government, and we are committed to minimising any risks of unforeseen impacts. (Energy White Paper of UK, 2011)
保障供應安全是政府的一项重要考虑因素,我们致力于尽量减少不可预见影响的风险。
在英国前20个高频词中,没有出现“世界”或“人类”、“国际”等指向世界全局的词汇,从一个侧面折射出英国的国家中心主义倾向,也从一个侧面反应了英国在国际生态话语系统中的自我中心定位。
第三,在能源物资类名词中,按照频率,中国依次使用了“能源、资源、可再生能源、煤炭、天然气、石油”等,这在一定意义上体现了这些能源类型在我国能源体系中的优先顺序。我国高度重视可再生能源的开发利用,把发展可再生能源纳入了国家战略,出台了相应的法规和补贴政策,自上而下积极推动,体现了我国发现问题、着力尽快解决问题的国家意志;也说明我国已经充分认识到能源对环境、气候变化等的负面影响,把能源视为一种非人类行为体,基于生态系统内部各构成要素之间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的辩证唯物观,制定了大力发展可再生能源,追求人类和环境和谐共生的生态思想。如:
(9) 中国将通过有序发展煤炭,积极发展电力,加快发展石油天然气,鼓励开发煤层气,大力发展水电等可再生能源,积极推进核电建设,科学发展替代能源,优化能源结构,实现多能互补,保证能源的稳定供应。(《中国的能源状况与政策》,2007)
(10) 大力发展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是推进能源多元清洁发展、培育战略性新兴产业的重要战略举措,也是保护生态环境、应对气候变化、实现可持续发展的迫切需要。(《中国的能源政策》,2012)
在我国能源白皮书中,关于“煤炭、石油”等常规化石能源的表述,大多围绕我国现有能源结构现状和未来需要作出的改革举措展开。
虽然英国白皮书也使用了很多能源资源相关的高频词,但是,与中国明显不同的是,英国高频词中没有出现“煤炭”、“石油”等指常规化石能源类型的词汇,相反,“电力”和“发电”位于高频词前列,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英国现在的能源结构。英国已经基本上摆脱了过分依赖常规化石能源的阶段,国家发展的重点是发展和完善依托可再生能源的电力系统。
从能源资源类型高频词分布上可以看出,中国和英国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2019年英国可再生能源的发电量已经占总发电量的40%;早在2003年英国就提出了“低碳经济”概念,把低碳、环保和可持续确定为国家发展战略,这在陆续发布的能源白皮书中体现得非常明显。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和建设,可再生能源和可持续理念已经在英国形成基本共识,并付诸于一系列具体的能源实践。
第四,英国高频词中“气候、排放、未来”等构成了一个与国际主流能源话语高度契合的话语基调:“为了人类的未来,必须积极应对气候变化、减少碳排放”,这基本上已是国际公认的主流能源意识形态。具体到英国,情况更是如此。英国一直致力于打造国际气候行动引领者身份:英国政府较早正式提出低碳经济理念,并反复强调这一概念;英国试图在新一轮世界能源变革中发挥领军作用。英国能源白皮书在阐述自身能源政策之外,还高度关注电力替代、碳减排、气候变化等国际热门议题,关心未来的能源格局,意图在世界能源发展中占据主导地位。如:
(11) Whatever is done to reduce emissions in the future, past emissions mean that some climate change is already inevitable. The UK Climate Projections will be used to help plan for a future with a changing climate. (Energy White Paper of UK, 2009)
无论将来如何减排,过去的碳排放造成的气候变化已经无法避免。“英国气候预测”旨在规划未来如何应对气候变化。
虽然“气候、低碳”等词在我国的能源白皮书中尚未进入高频词行列,但是,在最近发布的能源白皮书中,该类意识也非常强烈。如:
(12) 树立绿色、低碳发展理念,统筹能源资源开发利用与生态环境保护,在保护中开发,在开发中保护,积极培育符合生态文明要求的能源发展模式。(《中国的能源政策》,2012)
(13) 中国统筹化石能源开发利用与环境保护,加快建设先进生产能力,淘汰落后产能,大力推动化石能源清洁发展,保护生态环境,应对气候变化,实现节能减排。(《中国的能源政策》,2012)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国作为新兴发展中国家,与英国的能源发展尚处于不同的阶段,所面临的能源问题也不相同,因此,能源发展的重点也理应有所不同。在我国能源白皮书中,“安全”一词成为了高频词,说明我国对能源相关的安全问题高度关切。如:
(14) 中国已经成为世界能源市场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对维护全球能源安全,正在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积极作用。(《中国的能源状况与政策》,2007)
(15) 中国能源必须走科技含量高、资源消耗低、环境污染少、经济效益好、安全有保障的发展道路,全面实现节约发展、清洁发展和安全发展。(《中国的能源政策》,2012)
“安全”一直是各国家高度重视的战略考量。中国作为14亿人口的发展中大国,理应高度重视能源安全及其相关的粮食安全、空气质量安全、环境安全等问题。通过查看“安全”的检索行,我们发现我国能源白皮书包含多种安全概念,如电力安全、电网安全、石油海上运输安全、跨境油气管道安全、核电安全等。
(二) 搭配词分析
“搭配在话语分析中被证明是一种有用的工具,因为它不仅可以揭示词汇联想的模式,还可以展示一个词在语境中是如何获得意义的”[15](36)。本文采用互信值(MI)测算搭配强度,通过观察节点词的搭配网络,提炼围绕这一主题的话语特征及话语间的相互关系。
为考察围绕“能源(energy)”一词的语义场,我们运用LancsBox的GraphColl功能,选取MI,查找关键词“能源”的高频搭配词,自动生成搭配图。
中國能源白皮书语料库中,“能源”的搭配图如下:
由图2可见,中国能源白皮书中与“能源”高强度搭配的词分为以下几个层次:
第一层次:“中国、国际、资源、化石、市场、发展”等,按照语义场,这些词又可以细分为两组,第一组:“中国”和“国际”,分别用于自称和他称,印证了上文高频词分析时得出的结论——中国能源观的“国际”视野,中国作为国家能源行为体,始终把自己定位于国际能源行为体大框架下,审视自我,作出定位、调整和决策,体现出中国政府在处理国际国内事务时的生态系统观,是我国“和平共处 互惠互利”外交准则在能源领域的具体体现。第二组:“资源、化石、市场、发展”等,这几个词集中表述了我国的能源实践现实。首先,“能源”被视为一种至关重要的自然“资源”,我国现有的能源结构仍以化石能源为主。化石能源尽管在环境、气候变化方面存在诸多诟病,但是,在我国即使在全球,也很难在短期内真正实现去化石能源化。但是,化石能源的弊端是不容忽视的问题,任何国家都必须高度重视化石能源的清洁化或绿化。低碳或去碳化能源转型发展必须发挥市场的调节作用。
第二层次的高强搭配词也可以分为两组:第一组,行动类动词——“加强、促进、完善、提高、推进、优化、利用”等,印证了上文的高频词分析,中国能源白皮书更多呈现为一种行动纲领,更具操作指向,体现政治话语的规范性作用。第二组,能源发展核心理念词汇——“科技、效率、结构、政策、合作”等,我国认为推动能源发展,确保能源安全的主要抓手是技术革新,提高能效,配合政策,调整能源结构。在这组词中,“合作”一词虽然没有进入高频词,但与“能源”形成强搭配关系,充分反应了我国开放、包容和自信的执政理念。我国在各个领域一贯坚持合作共赢,能源领域也不例外。同时,该词也隐含着一种“和谐共处”的生态观,能源行为体之间的平等和合作也是一种积极的国际能源生态话语基调。整体而言,从搭配词分析可以看出,我国的能源白皮书以行动举措为纲,基于我国能源现状,以国际能源发展新动向为参照系,以开放包容、和谐共赢的生态立场,积极推动能源转型。
在英国能源白皮书语料库中,与“energy”强搭配的词也呈现出多层次性,见图3。
第一层,“our(我们的), challenge(挑战), efficiency(能效)”三个词支撑起“energy” 强搭配网络的三个核心框架。 “our”首先表明英国白皮书明确划定自我身份。查看“our energy”的检索行,可以发现大多数语境下,“our” 指英国民众的、英国的,只有少数情况下指“人类”。 核心词汇的第二个词,“challenge(挑战)”反映了英国白皮书的问题意识或忧患意识,也在一定意义上折射出英国文化中的未来指向性。“问题-解决”型修辞结构是西方经典的论辩逻辑,按照这一逻辑,只有充分展示“挑战、困难”,才能更好地为政府制定的能源政策、规划和举措提供合法化阐释。查找“challenge”的检索行,我们发现,英国能源白皮书格外强调燃烧化石能源给环境带来的挑战。这一挑战观充分体现了英国对环境和生态的重视。第三个词“efficiency”与“challenge”形成了严密的逻辑链条,说明能效被视为是应对挑战的重要举措。这一强搭配网络揭示了隐藏在语言表层背后的不易发觉的概念联系。
第二层强搭配词也可以分出三组。第一组,身份类:“UK(英国), international(国际)”等,通过官方正式名称彰显国家身份;非常有趣的是,“international”一词没有进入前20高频词,但却与能源形成了强搭配关系。说明英国在强调本国身份和能源现状的同时,也关注国际能源动态。第二组,经济市场类:“market(市场), demand(需求), supplies(供应), bill(账), companies(公司)”等,这类词汇与“energy”强搭配,反应了英国的经济能源观,强调能源的商品属性,关注能源市场及其供求关系。第三组,目标类:“future(未来), renewable(可再生),carbon(碳),security (安全)”等,这些词集中体现英国未来能源发展的目标、定位和趋势。第四组,途径类:“technology(技术), infrastructure(基础设施), policy(政策), saving(节能)”等,这些词共同指向应对挑战,推动未来发展的具体措施或路径。
四、 讨论与结语
以上高频词和搭配词分析表明,中英两国白皮书既有共性又有差异性。其突出的共性是两者均高度重视技术革新对解决化石能源困局,实现能源转型的重要作用,都主张采用技术手段,应对化石能源引发的气候与环境难题,从自然界获得为人类永续发展所需的能源资源。虽然技术创新能够有效缓解化石能源困局,但是,我们必须认识到,从根本上来说,技术改良本身无法彻底解决能源资源枯竭、环境破坏、气候变暖等人类发展困局,正如石油文化研究小组在《后石油时代》[16](41)所言,“能源转型绝不仅仅是用一种形式的能源替代另一种这么简单”,“如果沒有首先改变我们思考、想象、观察和聆听世界的方式,我们将无法充分而民主地转型进入一个后石油时代”。也就是说,我们应该采取正确的生态能源观,从根本上改变自然能源资源是人类主宰的对象这一哲学观,应该充分认识到大自然所孕育的能源资源也是某种特定意义上的生命有机体。我们应该坚持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哲学观,改变人类的消费主义偏好,扭转无节制攫取能源的生活或社会组织惯习,改变行为方式和价值理念。
在差异性方面,中国能源白皮书表现出明显的行动指向,从一个侧面体现了中国作为新兴大国一贯坚持的务实主义工作作风和理念。而英国白皮书更偏爱使用身份或政策类名词,强调行为的结果和理性逻辑推理。这种话语的差异也体现了两个民族不同的世界观和价值取向。中国能源白皮书所体现出来的面向目标的行动和务实主义倾向,折射出其背后的辩证唯物主义立场和生生不息动态变化的中国传统文化观;英国的静态结果偏好更符合其逻辑推理式思考模式。
在自我身份建构方面,中国能源白皮书偏爱使用“中国、世界、国际”等指称名词,立足国家,又胸怀天下。从生态的角度来看,中国普遍具有的家国情怀和天下意识,体现出更强烈的生态性,视国家为生命有机体,坚信和而不同,世界就是由不同国家构成的多元文化共同体。中国的能源白皮书体现出强烈的家国情怀和国际视野也是源于这种朴素的生态思想。在这一方面,英国能源白皮书则偏爱使用第一人称复数代词指称自我,虽然启用了与民众一体的话语策略,建构了政府的亲民形象,但是,该策略体现出西方惯用的二元对立立场:“自我”和“他者”。英国在讨论能源议题时隐含强烈的竞争意识,强调抢占能源话语权和领导权,尤其是在低碳、新能源方面的国际领导权一直是英国能源政策和举措的主线。
概言之,中英能源白皮书表现出来的上述异同是由共同面临的能源挑战及各自能源禀赋、能源发展阶段、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所决定的,同时也是不同的世界观、哲学观或意识形态作用下的产物。当前,气候变化日益加剧、化石能源及其依托化石能源建立起来的长达一个多世纪的化石能源文化盛行,把人类带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质时代——“人类世” [17]。面对化石能源困局,人类应该采用人与自然和谐的生态观,重塑人类的生活、习惯、组织形式和价值取向[1, 2, 12],从根本上实现从化石能源向可再生能源的彻底转型,只有这样,人类才有更加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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