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未来与创作

2020-01-02 20:54张世勤
文学自由谈 2020年5期
关键词:文字作家文学

□张世勤

并非预言,只是分析。按历史学家、人类学家对未来的展望,参考科技的迅猛发展和创造能力,未来社会生活面貌的急遽变化将在所难免,不少社会职业都将面临冲击。一些传统职业将会消失,能够延续下来或新生发的职业,也许只需少数人即可胜任,机器智能的崛起和泛滥会让绝大多数人成为“无用之人”。“人多势众”将让位于精英,社会从宏观到细微的不平等不会缩小,只会持续加大。传统意义上的文学也注定逃不出这一魔障,从而身陷激流漩涡之中,需要接受洗礼,重新寻找方向。

文字的发明和货币的诞生,是人类社会发展两个最具标志性的事件。文学作为一种艺术形态,其老旧程度远早于文字之前,口口相传的上古神话已经具备丰沛的文学特质。文字发明之后,文学便水涨船高,风生水起,开始大江奔流,成为人类精神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考察文字的力量,单看它进入宗教经书、政府公文、法令条文、作战命令、纸币、护照、证书等即可见其一斑,威力大得足以令人乍舌。当文字成为作家的工具时,更是别有洞天,充满神奇。时光匆匆,人类的意识、感觉甚至一切创造,都会转瞬即逝,唯有躲在文字中,才有可能成为永恒。

作家的地位未必是作家们自己所能认识的,也不是作家队伍自身就能掌控的。因为在浩浩荡荡的创作大军中,相当一部分属于用一顶作家的帽子遮盖着普通写作者的身份,文字的垃圾已堆积如山。真正的作家,必定是思想家、哲学家、美学家、心理学家、语言学家等等的合体。上古以降,农业革命、工业革命、科技革命将社会发展推向加速度,文学显示出的却常常是一种疲态,一直掉在生活之后,疲于追赶。作家们的想象力抵不过上古神话,思想性抵不过诸子百家,写人记事抵不过《史记》,描绘风化抵不过唐宋,讽刺揭露抵不过明清。可以想见,作家们无不处于焦虑之中,难得从容,这恰恰也是他们很难推出传世之作的原因所在。从容,对一个作家来说,绝不仅仅是一种状态,而是一种能力。能够用作品去兜住社会的震荡,用文字去咬住多变的生活,用思想去穿透尘世的迷雾,用形象去挑破人心的不古,用气蕴去传递性灵的美好,这绝对是一项了不起的工程。如果按这个标准,能做得来、做得好、做得成的,一定不会有太多的人。

人工智能已经打败了最高明的棋手,这是一个不容乐观的开端。在其彻底打败人类之前,作家们应该还不会存在失业之忧,尽管智能机器也能写作。原因是,文学是写人的,写人的命运,写人的意识,写人的心灵。社会虽然在剧烈变动,人类也在渐趋进化,但人类在心灵这方面的进化却很难寻觅到可见的轨迹。在从动物到人漫长的进化过程中,长期以来,服装、发型、语言等等都会因时而变,却唯有心灵难变。这就好比汽车生产,无论外观、款式、材质、品牌怎么更新换代,发动机却始终一成不变。如果心灵说过于庞大和笼统,那么换作人性这个小的切口,情况便十分明了。人性是否是个逆进化的存在,很值得讨论。这简直就是专门给作家们留下的一道难解之题。其次,对于人类社会的发展图景,政治家、科学家、哲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等等都在不断强化各自的论述,他们的思想观点虽多有重合,但也多有对立和分歧,作家们的介入必定会成为理所当然。作家的作用在于,在他不可能给出清晰和完整答案的前提下,有可能会向清晰和完整的答案靠近一步。另外,即使纳米机器人在不久的将来诞生,进入人体血管执行病毒、病灶、基因和机能的巡航,但它却无法把个体生命的意识和感觉,通过巡视准确无误地报告出来;这就跟使用倍数再大的显微镜,也无法看清楚痛苦和爱情的体验是一样的道理。

痛苦和爱情的体验是无法数字化的,所有的意识和感觉也都难以用数字化去捕捉,但这并不妨碍数字化科技的到来,并且会眼看着它长驱直入拱破固有的经济形态,从而引发人文形态的巨大变化。数字化虽然很冰冷,但它却很精准,也会很高效,将来社会出现“无意识”运转并非没有可能。而且,连科学家也不敢判定,自己制造出来的智能机器人在到达一定阶段后,是否会产生属于它们所特有的共同意识。在社会有可能成为一个巨大金属体,所有的人情世故、曾经的温馨纷纷剥离的时候,也许只有作家能有办法把一缕缕情怀一丝丝悸动,像笨手笨脚的泥瓦匠一样重新糊上墙面,堵住缝隙。不仅如此,作家们还需要应对因生物技术和基因科学的发达而催发的人体寿命。尽管人体细胞的组成有三十七万亿个之多,但人体可以被拆分成若干生物零件的技术要求有些已经达到,也必将全部达到。当身体部位像零件一样可以随时替换,医疗也不单纯是治病,而是从出生甚至从怀孕那一刻起,便可通过基因组给予完善和修复。可以预见,在未来,人的寿命会翻倍延长,然而,人体寿命的增长却恰好与智能机器人队伍的日益壮大和无所不能迎面相撞;年龄居高不下,却可能无事可干。到那时,人们到底是更加需要文学还是根本不再需要文学,不得而知。或者说,真正考验作家们的时候到了,这就要看那时的作家们到底能给予人们什么。尤其是,当智能芯片可以植入人体,或脑机接口技术彻底完善,相遇的双方即使陌生,却很清楚对方在想什么、要什么、干什么的时候,作家们一定会陷入前所未有的窘迫。写什么、怎么写、写给谁看、作品意义何在,这一系列老生常谈的问题,只能再次浮出水面,且上升到另一个层次。生死、命运、爱情、人性……这些过去曾被冠以永恒的文学母题,肯定要大打折扣。终生与一个或多个机器人生活在一起的,也许会大有人在。文学以虚构为障眼法,通过超越真实而抵达真实,通过模糊而实现具象,通过读者的二度创作而体现作品的价值和生命力,但未来这二度创作环节会是什么样,现在却很难说得清。

假如回头来看,牛顿被苹果砸着了头和达尔文揭开物种起源的隐秘,早已不足为奇。同样,经过挑剔眼光筛选下来的文学经典,也并不比想象的多。无论浪漫主义、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等文学思潮,都没有科技革命来得迅猛,文学的进步始终是缓慢而细微的。纵观当下,总体上绵软而无力的文学,实在缺少在时代额头上猛击一掌的能力,而呈现出的多是驾着文字的一叶小舟,祭出的无关痛痒和浮光掠影的轻轻哀叹。当下的现实呼唤大作家,这个世界需要大作家,人类需要凌空翱翔的大作品。

人类文明进程的一个最大副产品,就是把人的欲望一步步从牢笼里释放出来。不可否认,这种欲望也是推动社会发展的本能力量,但也很可能成为最终埋葬人类的罪魁祸手。面对千疮百孔的地球和不断袭来的气候以及生态灾难,共同携手担责,是人类实实在在的自救措施。放眼全球,看看那些仍然热心于地缘政治、醉心于利益博弈、蓄意挑拨地区纷争、不断加剧流血冲突,从而以求自己能够火中取栗的政治人物,其目光之短、气度之窄、胸襟之小显而易见。古人推崇的世界大同,尽管在纷纷扰扰的现实面前,一直显得幼稚可笑,但很可能恰是正途。在能够预见的未来,一定是命运与共,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所谓未来已来,其实真正的未来还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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