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华文文学“必死无疑”辩

2020-01-02 20:54古远清
文学自由谈 2020年5期
关键词:突围华语华文

□古远清

学界有人质疑,比较文学不能独立存在,并声称它会死亡(见张叉:《真正的比较文学家是爱智者——龚刚教授访谈录》,《外国语文研究》,2019年第6期),同样,世界华文文学界也有人认为华文文学“必死无疑”——1993年,香港学者梁锡华在暨南大学举办的华文文学机构联席会议上说:“我认为,海外华文文学必死无疑。”(见陈贤茂:《海外华文文学的前世、今生与来世》,《世界华文文学研究年鉴·2014》,第12页,武汉大学出版社,2014年)。但华文文学众多研究同仁不赞同这个观点,他们认为,作为一种精神和思维方式的世界华文文学,并不存在消亡的危机;相反,近年华文文学的发展呈生机勃勃气象,说它消失或灭亡并不符合实际。

梁锡华说这番话的背景是,海外华人下一代普遍不学中文,改学英文或居住国语言。可这只是问题的一方面。像以华人为主的新加坡,其华人下一代确实把英语看得比华语重要,但这并不等于说他们完全忽视华语的学习。在新加坡,华文学校、华文报纸、华文出版社照样在发展。不错,新加坡的南洋大学虽然在1980年被解散了,但还有南洋理工大学,虽然后者的规模和影响远不能与前者相比,但毕竟还存在。华人教育在新加坡等东南亚国家,仍在曲折中成长、发展。

华文文学之所以不会死亡,是因为“新移民作家”一直有增无减。虽然也有像虹影等人回流,但毕竟移民作家进多于出。这些新移民作家,其下一代对于母语不可能像上一代那样毫不动摇地坚守,但比起东南亚华人的下一代,他们对华族文化仍然向往,不可能与以华语为代表的华族文化彻底告别。

一个民族的兴衰,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文化自信。可喜的是,中国越来越强大,特别是2020年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中国政府所采取的措施是这样及时和有力,病人治愈率是这么高,重灾区武汉通过“封城”很快变为低风险区,使世界人民看到中国社会制度的优越。由于中国国家实力在不断增强,世界上学汉语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即使某些国家华人的下一代学汉语在减少,但使用非华语的外籍人士学中文的却有增无减,这有利于改变华文文学生长的贫瘠土壤。所以,以汉语写作为主的海外华文文学,不仅不会“死亡”,反而会一步步走向强盛。

当然,也应看到华文文学发展的瓶颈和困境。如,华文文学的边缘地位,在长时间内不可能改变。全球大概只有新加坡的华文文学能成为国家文学的一部分,其他国家的华文文学(包括马华文学)要成为国家文学,仍遥遥无期或根本不可能。

在不少人看来,华文文学创作是一个行业,而研究者则认为它是一门学科。如果说它是行业,这行业的组成不仅有作家,还包括研究者。鉴于世界华文文学出现跨时空和跨文化、跨地域现象,其成分不但包括中国陆台港澳文学,也包括原则上属于外国文学的海外华文文学,这便带来其定义的不确定性。这来源于海外华文文学与中国大陆文学观念的不同。众所周知,台港澳文学不存在社会主义主旋律;海外华文作家既不在中国体制内,更不在居住国体制中,其成员绝大部分来自文学圈以外,其中有企业家、医生、军人、教师、打工仔、流浪者或自由职业者,研究队伍也不像中国那样有专职评论家,而多半来自学院、报刊和出版社、自由撰稿人。组成人员是如此包罗万象,但无法否认,这些来自不同岗位的作家和评论家,为华文文学的发展繁荣,为将世界华文文学从“研究方向”向一门“学科”转化,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华文文学的未来走向,一大特征是区域发展的不平衡性。像东南亚华文文学,本土性异常突出,而北美华文文学由于作家多是从外地迁来,故其漂流性远比“新华作家”“泰华作家”“菲华作家”引人瞩目。“澳华作家”“欧华文学”与本土的联系,也不像东南亚华文作家那样紧密。无论是北美华文文学,还是“澳华作家”“欧华文学”,都不属于中国文学,可在存在方式上,“却常常‘介入’到台湾文学和中国大陆文学之中,与中国文学形成一种‘交错’和彼此‘互渗’之势——这是北美华文文学作为中国文学‘外国变体’的一个重要特点。”(刘俊:《从台港到海外——跨区域华文文学的多元审视》,第118页,花城出版社,2004年)

世界华文文学思维的一个重要内涵是“出位”之思,即不为文化、语言所束缚的思考方式。哥伦比亚大学中国同学联合会2014年曾举办过“聆听中国,对话全球”论坛,有一个题目是“海外华文文学的突围”(见王鼎钧:《海外华文文学的突围》,《羊城晚报》2014年12月10日),这“突围”表现在:

一是意识形态的“突围”。为使华文文学获得更大的市场,许多华文作家都不愿意将自己的创作作为政治的图解或宣传工具。当然,要完全脱离政治是不现实的,他们多半将意识形态隐藏在艺术形象之中,使自己的作品能得到更多读者的关注。这里要特别提到女性主义视角的流行,其中固然有反父权的内容,但毕竟离政治较远,故这种作品的影响力比“政治小说”或政治抒情诗大许多。

二是文学流派的“突围”。在不少国家和地区,先是流行现实主义,后流行现代主义,还有什么后现代、后殖民等不同名目。可有的地区,尤其是澳门的作家,没有赶时髦,而是坚守自己的写作立场。这也是华文文学不被他人同化的一个重要原因。

三是语言的“突围”。在强势的英语面前,汉语写作有如王鼎钧所言“置身于文化的孤岛”。为摆脱“孤岛”的局面,有的作家改用英语写作,或在汉语写作中夹杂许多外来语。这种“突围”,有成功的,也有不理想的。不管怎么样,都体现了华文作家对文学信仰的坚守。

四是空间的“突围”。用汉语写成的作品,在使用汉语的地域最受欢迎。但也有作家不满足于华文市场,将作品输送到西方,输送到非汉语的读者群。这种追求华文文学在全球范围传播的“突围”,也是世界华文文学的一种重要走向。

在1945年台湾脱离日本殖民统治前,台湾作家用日语写作;台湾光复后,改用中文写作;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则出现了所谓“台语写作”,但仍无法取代一直占统治地位的“国语”写作。七十年代前的香港文学,作家的主体是“南来作家”,而后来,本土作家从边缘走向了中心。华语写作在澳门文坛一直占据主流地位,1999年回归后,“土生文学”的成长,增添了澳门文学多元共生的局面。近年来,随着粤港澳大湾区的成立,港澳文学和内地的广东文学互相交叉、渗透,成为“大湾区文学”。至于海外华文文学,鸦片战争前华人作家并不多;鸦片战争后的华人作家,尤其是二十世纪后期出现的新移民作家,成了海外华文文学的主力军。这些变化都说明,华文文学一直处于生生不息状态。它不仅不会“死亡”,而且将蓬勃发展。届时,世界华文文学作为一门独立学科,也会得到越来越多人的承认。

《名作家记》

张守仁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十月》杂志创始人之一张守仁最新散文集,记述了他与数十位著名作家的交往。这部独一无二的“个人文学史”,堪称对中国文学的黄金岁月进行了一次深邃的凝视,可视为探究中国文坛生态的一个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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