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彦杰
(北京广播电视台 北京 100000)
先秦时期属于农业社会,也就是典型的“熟人社会”,它催生道德礼制的产生和发展,也推动社会舆论的形成和进步。在这种社会形态之下,人们对社会舆论非常敏感,社会舆论也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本文以《诗经》中的《国风·郑风·将仲子》为例,尝试解读古代社会舆论与道德礼制对婚恋关系的影响作用。
《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收录西周初年到春秋中叶五百年间的诗歌三百零五篇。《诗经》中的作品内容丰富而广泛,细致描摹了从西周初期到春秋中叶的社会生活,覆盖了农事、战争、祭祀、宴饮、婚恋等方面。《诗经》生动优美地展现了先秦时代人与人之间质朴深厚的情感,在这其中,亦可窥见当时社会的道德风气和世俗关系。
《国风·郑风·将仲子》中写道:
将仲子兮!无踰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踰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坏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踰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坏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对这首诗的传统看法是:“这是女赠男的情诗。女子怕家里人知道,劝所爱的男子不要到她家里来。”。全诗采用叠章体,音律协调,一唱三叹。这三章层层递进,由亲及疏,由父母兄长再到众人,让人感到舆论的压力不仅来自家人,也来自邻里,更来自社会各方。由此可以看出,婚姻礼制作为当时统一的社会道德价值观念,形成一种强大的社会舆论力量,渺小的个体很难抗拒这种舆论的裹挟之力。可畏的“人言”,无形的桎梏,使得诗中女子内心痛苦,哀叹不已。
周代是礼乐文明初步形成的时代,礼制是君主的重要统治手段。而婚姻礼制在诸多礼制中,占据重要地位。《礼记·昏义》中说道:“敬慎重正而后亲之,礼之大体而所以成男女之别,而立夫妇之义也。夫妇有义而后父子有亲,父子有亲而后君臣有正,故曰昏礼者,礼之本也”。在当时,婚姻作为人生大事,必须要恭敬慎重地依据礼制进行,这样才被认为是家庭和乐美满,从而有利于社会和谐稳定。
周代的婚姻礼制,包含“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一系列娶亲仪式,涵盖了从议婚到完婚的全过程。其中,纳采作为“六礼”之首,反映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重要性。周代的嫁娶事宜,必经媒妁之言。这一点,在《诗经》中可见端倪。如《卫风·氓》:“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再如《齐风·南山》:“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这些诗句都强调了嫁娶用媒的重要性。男女之间的交往也被限制在一定的礼制范围之内。这种婚姻礼制在当时成为约定俗成的行为规范,也是社会衡量婚姻是否合法的标准。
在整个婚姻礼制当中,个人的自主选择权是丧失的,个人的主体意识是泯灭的,否则将会受到社会舆论的谴责。《郑风·将仲子》反映的正是爱情、礼制和社会舆论三者之间的矛盾。恋人之间的障碍是外在社会舆论造成的压力。《郑风·将仲子》中的男子为了私会女子,擅自翻墙逾园、攀树折枝,这种大胆的行为显然不符合当时的道德标准,必然会遭受社会非议。
婚姻礼制在《诗经》时代,是男女关系的唯一合法准则,它所形成的社会舆论力量,具有强大的震慑作用,使得人们不敢轻易逾越礼制规范。这种由集体意识形成的社会舆论力量,一方面,在当时可以维系社会稳定发展,确保古代君主的统治;另一方面,它代表主流话语,消弭了个体的自我意识,牺牲了个人的婚恋自由的权利,容易酿成悲剧。人们的统一意识,并不等同于理性判断,更不会考虑个体的利益得失,同时也存在“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的潜在风险。
《郑风·将仲子》中的女子正是畏惧具有这种集体意识的社会舆论,担心自己成为集体中的异类,也担心自己与情郎约会传出流言蜚语,造成不必要的误解。她孤立无援,焦灼难安,但又不敢争取婚姻自由,只是一味畏惧“人言”,自身也沦为这套社会舆论体系的跟随者和执行者,最终陷入“沉默的螺旋”。
《郑风·将仲子》主人公所处的时代,婚姻礼制已经基本成型,这套婚姻礼制影响深远,乃至以后各个朝代基本沿袭周代婚姻礼制。唐代诗人白居易在诗歌《井底引银瓶》中写道:“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蘋蘩。”婚姻礼制在后世更加完善且森严,自由恋爱也是被舆论所不许,被世俗难容。而各个朝代的社会舆论对婚姻之影响,也有一定共性,如《郑风·将仲子》里所呈现的:丧失婚姻自由,压抑自我意识,畏惧他人言论,追随主流话语。
《将仲子》作为一个女性的叙述话语,可以说是女性压抑自我,丧失爱的自由的诉说,它形象地展示了女性源于真爱的心声是如何被社会主流话语所淹没、所替代的,而这位女性在人与人伦之间困惑与徘徊,主要是受中国传统社会及思想影响所致,所以在古代中国女性中具有普遍性。
然而旧时礼制和社会主流舆论对人们的主观意愿越是压制,人们的反抗意识越是强烈。诗歌本身也是一种社会舆论形式,《郑风·将仲子》虽与当时主流舆论相悖,但不失为对旧时礼制的抗争和控诉。在《诗经》里,《鄘风·柏舟》等诗歌也反映了人们对婚恋自由的向往和追求。
在《诗经》之后,关于揭露旧时礼制黑暗的诗词歌赋更是层出不穷。例如,元杂剧《裴少俊墙头马上》,同样是一堵围墙隔开了两个相爱的人,《郑风·将仲子》里的女主角只敢再三强调“仲可怀也”,以告慰恋人;而《裴少俊墙头马》故事中的女主角越发坚毅倔强,富有主见,不畏人言,不惧礼制,最终赢得属于自己的幸福。在古代,礼法森严,众口嚣嚣,犹如天罗地网,从家庭蔓延到整个社会,虽然社会舆论和道德礼制不断消解个体意识,钳制个体的婚恋自由,然而个体的觉醒也从未止息,古人对婚恋自由的追求更是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