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方言的“粤化”与广府文化的形塑

2020-01-02 00:31陈灿龙
文山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广府官话白话

陈灿龙

(云南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云南 昆明 650091)

一、研究缘起

美国人类学家、语言学家爱德华·萨丕尔提到,语言不脱离文化而存在,即不脱离社会流传下来的、决定我们生活面貌的风俗和信仰的总体。[1]方言,这个词不仅指一个地区的语言,而且指一种语言的附属的形式或变体,或者说具有地方特质的词汇、发音或片语。[2]不同区域使用不同的方言,可以体现出区域文化的多样性特征,而方言的变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区域文化的嬗变。“粤”在今天作为一个地域名称,指的是中国广东省。而在古代,“粤”这一名称来自“百越”之“越”。明清时期,在珠江三角洲及其附近地区设置广州府。这一时期,当把“粤”作为定语加诸于某一事物的时候,“粤”这个词又往往只用来指谓一些以广府方言为代表的文化范畴。[3]因此,在本文中,方言的“粤化”指的是粤语化或广府方言化,即一个地区的语言逐渐演变为粤语的过程,其主要表现为粤语成为该地区普通民众的日常交流语言。方言的“粤化”也反映出一个地区的文化趋向广府文化的过程,其主要表现为广府文化能够适应该地区的文化土壤,并被当地人所认同。人是文化的持有者,文化的嬗变离不开人的推动。作为广府文化的持有者,广府人以广东作为主要聚居地,以粤语作为日常交流语言。近代以来,在广府人的推动下,广东的经济开始向周边地区辐射,而广府文化也逐渐向周边地区传播,促使周边地区完成文化的“粤化”,并通过方言的“粤化”表现出来。

南宁位于广西南部,自清代以来,当地同样受到来自广东的经济辐射与文化传播。据史料记载,“南宁历来为商务之场,在前清时,各省商帮云集,故会馆书院,各省俱有……自五口通商后,益以咸同之乱,而至于今,独执商场牛耳者,厥惟广帮,各帮俱告式微矣”。[4]1662清代以来,各省商人在南宁兴建的会馆有十余座,其中由广东商人集资兴建的会馆就占了绝大多数,居各省商帮会馆之首。民国十四年(1926年)后,新桂系军阀执政,由于社会较为安定,大批来自广东罗定、高州等地的商贩、无业游民,纷纷进入南宁,开铺经商,或帮人打短工、做零工,并逐渐落籍南宁。[5]除此以外,进入南宁的广东移民中,还包括有广东籍的公务员[6]30、娼妓[6]105-106等群体。当然,在这些广东移民中,有许多是以粤语作为主要方言的广府人。他们不仅带动了南宁经济的发展,而且将粤语这一方言传入南宁,使得南宁的方言格局发生改变。语言是区域文化的外在表征,是区域文化的一种显性要素,粤语流行通用,表明南宁受到广府文化的影响。总体而言,南宁是受到“粤化”影响较大的地区之一。

关于“粤化”,一些已有的研究成果以南宁或者广西作为研究区域,对其进行了论述。范玉春提到,移民、经济等因素的影响,使得广东文化对广西文化形成强烈的辐射。在这一情况下,桂东南地区的语言、风俗等迅速接近广东,最终完成了该地区的“粤化”。[7]利明慧提到,南宁文化的“粤化”是民国以来南宁文化逐渐向广府文化靠拢的过程,其主要体现在语言、风俗习惯的变迁上。[8]笔者认为,南宁是一个以壮、汉民族为主体,多民族杂居共处的地域,因而当地的文化形态呈现出较为复杂的特征。广府文化在介入的过程中,需要立足于南宁这一多元文化交汇的区域,不断实现自身的整合,从而适应当地的文化土壤。基于此,笔者将结合相关文献以及实地调查所获取到的材料,以南宁方言的“粤化”这一历史情境作为切入点,通过梳理南宁方言“粤化”的过程,探寻广府文化在南宁传播过程中如何塑造自己的形态,以适应这一区域的文化土壤。

二、南宁方言“粤化”的时空轨迹

南宁方言的“粤化”是指清朝中叶以来当地方言逐渐趋向于粤语的过程。南宁方言的“粤化”并不是呈线性发展的态势,在特殊地理环境的作用之下,当地方言的“粤化”更多地呈现出复杂曲折的特点。从历时性与共时性的角度探寻南宁方言“粤化”的时空轨迹,可以把握其发展的历史图像。

(一)清朝中叶

隋唐以来,中原王朝对岭南的统治进一步加强。在这一历史时期,南宁基本处于中央政府的有效统治之下,与中原地区的交流较为频繁。南宁成为岭南西部的中心城市之后,许多中原汉人开始迁入当地。外来移民的来源较为复杂,其中以官员、戍卒居多。宋朝年间,侬智高起兵反宋。宋政府派狄青南征,击退侬智高。狄青南征后,大批屯戍将士留居南宁。总体而言,唐宋时期的移民是平话人口的主要来源。如今,分布在南宁的部分汉人使用平话进行交流,与这一历史背景有着一定的关系。除了平话,官话也是南宁有着较大影响力的语言,其来自明清的官府与军队。当时,朝廷规定凡知县以上官员必须学会官话。[9]后来,为了统一语言,方便交流,作为公共交际用语的官话开始在南宁通行,并逐渐成为南宁的主导方言。通行于南宁的官话称为邕州官话,属西南官话系统。此外,作为南宁的土著民族,壮族成员在开展族内互动的时候,通常以壮语作为主要交际的语言。平话、官话、壮语这三种语言在清代以前就已经在南宁使用,并且在清朝年间,这三种语言仍然是南宁普通老百姓的通用语言。

粤语是历史上中原汉人南迁至广东以后逐渐形成的方言,使用粤语的群体一般称自己使用的方言为“白话”。粤语占据南宁的一席之地始于清朝中叶,与南宁原先存在的汉语方言——官话与平话相同,粤语在南宁的形成也有移民的背景,这里所说的移民主要来源于广东。早在清代以前,即有广东商人来到南宁经商、定居。但是,这些广东商人数量不多,并且在南宁分布零星,尽管他们多操粤语,但是在官话、平话、壮语的汪洋大海中,粤语很难在南宁扎根。从清代中期开始,大量广东移民迁入南宁,南宁城中广东商人“独执商场牛耳”,影响很大。[10]粤商西进这一历史事件使得粤语作为一种新的方言传入南宁,其介入改变了南宁官话、平话、壮语三种语言并存的分布格局,使得南宁本地的语言愈趋多样化。不过,由于清朝中叶南宁总体社会形势比较稳定,没有发生大的社会变革,所以粤语的介入并没有影响官话作为南宁主导方言这一格局,官话仍然以政府为渠道向民间传播,流行于广大老百姓之中。

(二)清朝后期——中华民国

鸦片战争以后,西方列强打破了中国原来的秩序,使中国社会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革。为了适应近代以来中西交往日益频繁的历史趋势,中国一些城市相继开放通商。“商埠码头,清光绪三十一年创建。工程浩大,为建筑物之最巨。先是二十七年,广西巡抚黄槐森奏准南宁自辟口岸,不许各国分划租界,以均利益而保事权,经总理衙门,照会各国公使遵照,此南宁开辟商埠之始”。[4]455南宁成为了近代广西唯一的自开商埠。自开商埠使得南宁在一定程度上扫除了传统因素的障碍,纳入了开放的体系之中。在这一社会变革的推动下,以粤商为主导的广东移民大规模西进,在南宁开铺经商,主宰了南宁的商业。粤风劲吹也使得粤语逐渐深入南宁,扩大其影响以及使用范围,在南宁一度变得强势。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社会形势呈现出复杂性。清末民初,广西的政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南宁在广西省会之争中脱颖而出,成为广西的政治中心。此时,官话依然通过政府这一媒介对民众产生较大的影响。民国初年,南宁人口约8万人,其中一半是讲邕州官话的。[11]674另外,作为南宁比较有影响力的语言,平话与壮语依然在人们日常的交流中扮演一定的角色。“县城圩市,多操白话官话,各区乡村,则以平话壮话为最通行”。[12]可以说,民国前期,南宁是以官话为主导,官话、粤语、平话、壮语交汇的地区。到了民国后期,南宁的政治中心地位随着广西省会重新迁往桂林而再度丧失。官话在失去发展空间的同时,也为大量广东移民的西进以及南宁主导方言向粤语转变奠定基础。此外,邕州官话流行地盘日益缩小,最终被挤到临江街一隅。因临江街称下廓街,故邕州官话又称下廓街官话。[11]675由于受到粤语强大辐射力的影响,平话与壮语被排挤到南宁郊区。不过,与官话失去发展空间的境况不同,平话与壮语在南宁郊区仍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个案1:南宁解放路居民G某

根据G某陈述,他于20世纪30年代后期在南宁出生,与父母一直居住在当地。过去父亲所使用的方言为官话,母亲所使用的方言为白话。包括G某在内,他的父母共养育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其排行最小,五个孩子都会说白话与官话两种方言。G某的妻子讲的也是白话,他们所养育的两个儿子在日常生活中只使用白话这一方言,已经不会讲官话了。在G某看来,这一带过去讲的是官话,后来逐渐转为讲白话,讲平话的人一般是从郊区迁到这里,而从农村来的人之中还有讲其他方言的,本地人将这种方言称为土话。

(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

民国后期,南宁主导方言由官话迅速向粤语转化标志着南宁方言的“粤化”基本完成。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是南宁方言地理分布格局的定型阶段,这一阶段南宁本地的语言主要包括官话、粤语、平话以及壮语。由于官话已经失去了发展的空间,其在南宁势力较弱,故在此不进行过多论述。总体来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南宁语言分布状况呈现出以粤语为主导,多语并存的特点。

“一般说来,方言在地理分布上的特点是:从一个中心地点向周围地区离散;同时周围地区的方言又向中心地点靠拢。离散和向心的交互作用造成了方言区”。[13]88南宁地处粤方言区的中北部,由于广东移民以占据南宁城区这一商业据点的方式控制南宁的商业命脉,所以南宁城区成为了粤语在南宁扎根的第一站。粤语的扩散和传播正是以南宁城区为中心,逐渐向四周扩散。如今,南宁城区处于当地的中心地带,民众的日常贸易、社会交往以粤语为主。由于南宁城区聚集着大量的资源,经济相对发达,而粤语又在南宁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通行,所以,粤语成为了南宁的主导方言。

个案2:南宁人民路居民C某(女)

C某于20世纪50年代后期在南宁出生,为城区常住居民,父母一代也一直住在这里,因而被其他人称为“老南宁”。据C某介绍,其父亲讲的是白话,母亲从农村出来,讲的是平话。包括C某在内,父母总共养育了两个女儿,讲的是白话,不懂讲平话。她说:“隔离邻舍都系讲白话,我哋讲平话就捱驱逐出去,有一段时间农村出来的就捱歧视,反正讲平话就不同你耍了。”C某有一个女儿,丈夫、女儿、女婿讲的也是白话,自己的外孙女从会说话开始教的也是白话。此外,C某认为,在出去玩的时候,如果遇到讲白话的人,都会认为是老乡。

在南宁城区周围,是南宁近郊所处范围,而平话在南宁近郊的贸易交往中具有很大的影响,粤语在南宁近郊的影响力略小于南宁城区。郊区操平话的人主要集中在亭子乡、津头乡、上尧乡、心圩镇、安吉镇、沙井镇、石埠镇等地。[14]145例如,笔者在位于南宁近郊的石埠街市调查时发现,无论是当地的小摊贩,还是前来购买商品的民众,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主要使用平话进行交流。当然,在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人会说白话。相对于南宁近郊而言,南宁远郊距离南宁城区要更远一些,这里与邕宁、武鸣两地接壤。该地区壮族人口数量较多,在日常的集市贸易中,人们往往以当地的壮语作为主要用语,粤语的影响力仍然存在,但相对于南宁城区以及南宁近郊而言要更小一些。

三、南宁方言“粤化”的动因

(一)天然地理通道的便捷

广东与广西同处岭南,可以认为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地理单元。不过,丘陵、大山等地理屏障的广泛分布使得两广的陆路交通存在不便之处。因此,两广之间的互动更多地是通过水路交通来完成。西江是珠江水系的干流之一,其流经云南、贵州、广西、广东等地区。自秦汉以来,广西以西江水系作为与云南、贵州、广东,乃至东南亚地区进行经济、文化交往的通道。[15]429“广西地处偏隅,物产不丰,商业情形,较中国多数省份,均感不及”,“然南宁上控滇黔,下达港粤,三江汇流,水陆交通,颇称便利”。[4]729邕江从南宁穿城而过,向东流向粤港地区,向西分左、右两江,可达云贵、越南北部地区。河网密布的地理形态促使南宁城内商业繁华,并吸引大量广东移民沿西江而上,到南宁开展贸易,促使南宁方言“粤化”。此外,南宁的地貌大致呈一个向东开口的盆地形态,南、北、西三面均为山地丘陵围绕。南宁盆地向东开口的地理形态使得南宁东部缺少了地理屏障,为粤商西进以及粤语西渐减少了许多阻力。同时,南宁盆地三面环山的特点又使得粤商能够长期定居南宁,而粤语也能够扎根在南宁这一片土地中,并以点到面的形式逐步扩充自己的势力,最终成为南宁的主导方言。

(二)区域经济中心的定位

凭借自身的地理优势,南宁的交通条件较为便利。便利的交通条件使得南宁具备广阔的经济腹地,从而为南宁的商业发展以及确立整个广西重要商业城市的地位打下坚实的基础。唐宋时期,南宁是云南、贵州与广西各族人民开展民间贸易的重要场所,而这一时期的贸易以马匹土产交易为内容。[15]153明清时期,南宁的中转港埠作用开始体现出来,而商品流向使南宁成为大西南地区农副土特产品与东南沿海地区手工业产品交换的集散地。[15]155-156可以说,在近代以前,一个商业城市的雏形在南宁就已经得到了逐步的显现。近代以来,南宁优越的地理区位得到了统治阶级内部进一步的肯定。清末南宁自开商埠不仅开启了当地近代化的进程,而且为当地商业的快速发展,成为广西仅次于梧州的经济副中心城市奠定基础。“故广西商务最盛者,首推梧州,次则南宁”。[4]729商业贸易的发展使得南宁码头呈现出繁忙的景象,如白衣庵码头“凡商船后到者,皆湾泊江中,未易直接上岸”。[4]462民国时期,南宁的商贸地位得到进一步的显现。“民国二十二年,据统计局调查,计有商店九百七十九家,店员三千六百六十九人,资本共八十九万五千三百六十九元。独资经营者,计有七百三十四家,占总数百分之七十五。合资经营者,计二百四十五家,占总数百分之二十五”。[4]729可以说,作为西江流域重要的商业枢纽,南宁有适合商业发展的文化土壤。繁荣的商业经济使南宁弥漫着商业文化所具有的自由、竞争等氛围,从而使南宁具备对粤商的吸引力,促使粤商前来南宁寻求发展。“资本为外省商人投资者,计二百九十九家,占商店总数百分之三十一,其中粤商为最多,占他省商人总数百分之八十六”。[4]729大批粤商沿西江而上,来到南宁定居、发展,在实现南宁方言“粤化”的同时,也巩固了南宁作为广西重要商业城市的地位。

四、方言“粤化”背景下南宁广府文化的形塑

形塑,既可以理解为形成与塑造,也可以理解为形象或者形态的塑造。笔者结合自己的研究,将广府文化的形塑理解为广府文化形态的塑造。如前所述,南宁方言的“粤化”与广府人移居当地的历史背景具有密切的关系。广府人在移居南宁的同时,也将广府文化传入当地,而当地方言的“粤化”正是广府文化介入当地的重要表现。当然,为了能够适应当地的本土环境,以粤语为载体的广府文化在这一区域内进行整合,并最终使自身能够融入当地区域文化的土壤之中,成为当地区域文化的其中一个组成部分。总体而言,通过空间的传播以及内部的整合,广府文化在南宁这一区域内实现了形塑。

(一)广府文化的“墨渍式”扩散

在历史的发展轨迹中,南宁一直是多元文化的交汇地带。湘桂走廊在广西东北部的群山之间打开了一个缺口,是广西与中原地区交流的便捷通道。因此,在历史上的绝大多数时间,南宁都处于中央政府的统治之下,体现出对中原王朝的行政隶属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汉族中原文化的影响。同时,壮族是南宁的土著民族,壮族文化在汉族中原文化传播的背景下,与之保持着较为长期的互动关系。清代以降,在广东移民的推动下,以粤语为载体的广府文化作为一种新的元素在南宁实现了传播。当然,广东移民移入南宁的方式呈现出“墨渍式”的特征。“外来的移民有时候并不占领成片的广大地区,而只是选择其中的一些地点定居下来,然后慢慢地对周围的地区有所浸润,好像在一张大白纸上滴上若干滴墨汁一样”。[13]38与此相对应的是,广府文化在南宁的扩散也呈现出“墨渍式”的特征。由于其先进的生产方式以及强大的辐射力,西迁至南宁的广东移民逐渐强化广府文化在南宁的主导地位,并像墨汁一样以南宁为据点逐步向周围渗透,从而使得南宁本土的壮族文化以及迁入较早的中原文化受到挤压。

广府文化在南宁的“墨渍式”扩散可以体现在地方戏曲所使用的语言上。地方戏曲是用方言来演唱的。过去,在南宁这一区域内曾经流行一种以邕州官话为表演语言的邕剧,这反映了官话曾经在南宁占据着主导地位。清代中期尤其是近代以后,来自广东的移民借助其经济、文化的强大辐射力,使粤剧逐渐取代邕剧成为南宁最主要的地方剧种。[7]206民国时期,位于德邻路(今解放路)南宁商会后面的游艺会就有粤剧演出,并根据座位的不同设置不同的票价,而票价也随所聘艺员优劣及观众多寡而增减。[6]131如今,位于南宁城区的新会书院,在双休日、节假日期间依然会有粤剧的演出,并且得到许多居住在附近的老年人以及部分年轻人的捧场。在南宁郊区,壮族与汉族群众多以师公戏作为本民族的舞台表演艺术。壮族师公戏主要以壮语作为表演语言。由于距离南宁中心城区较远,壮族师公戏受到广府文化的影响相对较少。在祭神驱鬼时,师公常喃喃歌舞,没有道白,一唱到底。[16]汉族师公戏主要以平话作为表演语言,是平话人逐步吸取邕、粤剧等其他剧种的音乐唱腔和表现技艺,并以其独特的风格与精湛的表演技艺而闻名。[14]4相对于南宁远郊地区而言,南宁近郊地区受到广府文化的影响更大一些。因此,广东地区的戏曲文化已经渗透到南宁中心城区外围的区域,并向邻近的邕宁、武鸣等地区传播。

(二)广府文化的“本土化”

地域文化其实是一个不断建构的过程。来自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文化若想在特定的区域内得到发展,就必须要实现“本土化”的过程,使其能够适应当地的特点。在南宁,广府文化传入的时间较晚,其影响主要体现在对南宁原有的壮族文化、中原文化的覆盖。当然,以移民为主体的广府文化对南宁原有的壮族文化、中原文化的覆盖呈现出不彻底性,这就导致了广府文化的某些要素受到另外两种文化的影响,出现“本土化”的现象。通过“本土化”的过程,广府文化能够逐渐适应南宁的文化土壤,并与南宁原有的文化形态相互兼容。

例如,在南宁,壮语的一些语法现象对于粤语产生了影响。第一,壮语在表示形容词或动词的程度时,往往在形容词或动词后面加上一个“多”,如表示“他很怕人家知道”这一个句子时,南宁白话表示为“佢怕人识多”;第二,壮语经常在某些动词之后用“去”表示动作的结果或趋向,如表示“雨下到天亮了”这一个句子时,南宁白话表示为“啲雨落到天光去”;第三,壮语的时间副词作为修饰成分放在动词中心词的后面,如表示“你先走”这一个句子时,南宁白话表示为“你行先”。[17]此外,笔者在调查的过程中还发现以下两个现象:第一,过去讲白话的人在说话的时候同时带有白话与官话、平话等方言的元素,其中比较多见的是“龌龊”“到哪里克”等日常用语,以适应与使用不同方言群体的交流。第二,南宁本地人认为其所说的白话与广东白话相比,要粗鲁一些,广东白话相对要斯文,而且他们可以在与他人使用白话进行交流的过程中辨别出交谈对象是否为南宁本地人。可以说,粤语作为广府文化的外在表征,其既是广府文化的其中一个重要符号,也在南宁这一区域内不断整合的过程中,逐渐成为南宁其中一个较为重要的文化标签,这是广府文化“本土化”的结果。如今,广府文化的一些事项,例如《点虫虫》《二叔公,吹火筒》等耳熟能详的白话民谣,在南宁这一区域内得到了挖掘与传唱。当然,传唱这些白话民谣,使用的是与广东白话存在一定差异的南宁白话,从而使得这些白话民谣在南宁本地人的实践中,赋予了南宁的地方特色。

五、余论

文化是一系列适应环境变迁的发明与创造。广府文化凭借其强大的经济实力在南宁实现“墨渍式”的扩散,而广府文化在与传入南宁较早的中原文化、壮族文化接触的过程中,实现了“本土化”的过程。可以说,文化具有时间上的传承性以及空间上的播布性。如果我们把文化理解为一种变量,那么南宁就是多种变量的聚集地,而这一状态也使得南宁在长期的历史演进中形成了兼容性较强的社会结构。笔者认为,广府文化、中原文化与壮族文化能够在南宁实现兼容,与南宁特殊的地理位置有着一定的联系。首先,南宁距离中越边境较近,而这一地区是壮族聚居区的范围,其表现出浓厚的壮族文化特点,壮族文化是南宁文化土壤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次,南宁地处内陆,具有内陆型城市的特征。具有内陆文化特性的中原文化能够通过湘桂走廊传入南宁,并逐渐适应南宁的文化土壤。最后,南宁距离北部湾较近,是一个近海城市。具有浓厚海洋文化特性的广府文化能够通过西江水道传入南宁,在向南宁渗透自身价值观念的同时,完成自身形态的塑造。内陆、近边、近海的特征造成不同形态的文化在南宁交汇共存,从而使得南宁文化丰富多彩。当然,自古以来,南宁地处边陲,距离中原王朝的政治中心较远。在这一情况下,南宁的内核文化并不明显。缺乏内核文化容易导致本地文化变异性增强,对异于自身形态的文化有较大的宽容性。在南宁这一区域内,文化的内容以及特征呈现出相互交叉与混杂的特点,单一的文化特征在南宁体现得不明显,从而造成南宁不同形态文化的边界趋向模糊。在这一背景下,居住在南宁的民众对于其所生活的区域产生了认同感,逐渐形成了共同的地缘观念,这是不同文化形态在南宁交汇共存的结果。

此外,在社会急剧变迁的时代背景下,南宁的“粤化”进程仍在持续不断地进行着。同时,“粤化”的内涵也在得到丰富与发展。今天的“粤化”,除了语言、文化等方面的广东化外,还体现在经济层面上,即在经济上向广东学习,通过借鉴广东地区发展的经验以促进自身的发展。当然,进入21世纪,南宁,乃至广西与广东的经济发展差距越来越大,故“粤化”在缩小两地差距上依然发挥着其应有的现实功能。当然,作为广西的中心城市,聚集着大量资源的南宁吸纳了大量外来移民,为当地经济的发展注入新的活力。而兼容性较强的社会结构使得南宁能够以一种包容的态度接纳外来移民以及吸收外来文化,维护当地社会的稳定与民族的团结。可以说,文化多元、心理趋同、互动积极仍然是适应地区发展的最佳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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