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欣,张子龙
(北京中医药大学 中药学院,北京 102488)
集市贸易具有悠久的历史,最早见于《周易·楚辞》中的“日中为市”。集市又称“墟市”“集墟”,其目前广泛分布于我国广大乡镇地区,是重要的交易中心,为乡镇地区经济贸易的主要形式之一。人们在约定俗成的日子里聚集在特定区域,购买所需日常生活用品或者出售自家农副产品,集市贸易因此得以持续。在我国西南等地,人们将赶集称之为“赶街”,[1]在西南边疆许多经济不发达的少数民族地区,集市是乡村地区人民及其所需生活物资的重要集散地,由于少数民族地区人口和地理的特殊性,其在承担贸易功能的同时,还呈现了乡村地区经济、文化、政治等诸多内容,具有重要研究意义。
本文的主要研究对象都龙地处云南省马关县东南部,距离越南直线距离8公里,南部与越南河江省黄树皮、箐门两县接壤,境内居住着汉、壮、苗、彝、傣、瑶、布依等11个民族的居民。[2]6-12都龙口岸集市凭借靠近国门的特殊地理位置,长期以来一直深受中越两国边民的依赖,具有明显的民族性和地域性,具有包括物资交易平台、社会交往平台等诸多功能,在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发挥着重要作用。
早在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为抵御外敌入侵,边民王仁良、李长庆等人自发在茅坪五号界碑处修建国门。随着边民的互通往来,茅坪、堡梁街两个边民互市点初步形成,就是最初的都龙口岸集市。1953年,中越两国正式签订议定书,同意都龙口岸的开放。但是由于中越关系的不稳定,1960年12月都龙口岸关闭。中间很长一段时间都龙口岸处于关闭状态,直到1991年,两国政府签订《临时协定》,决定在条件适宜时逐步开放都龙口岸。
笔者于2018年8月3日对茅坪村村民胡明昌进行了面对面的访问,据胡先生口述:都龙口岸集市一开始为两国人民自发的、无监督管理机制的边民互市点,主要用于中越两国人民进行日常用品和中草药的交换,赶集人次日均约几十。由于集市的存在与否与都龙口岸的开闭密切相关,所以在都龙口岸关闭期间,都龙口岸集市也曾出现很长时间的关闭状态。直到2000年左右,茅坪村七位较有名望的老人(其中之一为茅坪村现任村支书陈进)牵头组织发动中越两国人民进行固定集市交易,规定赶集地点为都龙口岸所在地,赶集时间为每周的星期六,间隔七天赶集一次,现今所见的都龙口岸集市才逐渐形成。
都龙口岸位于马关县东南部,地处都龙镇茅坪村委会中越边境线197号界碑老国门处,是马关县通往越南的重要通道。都龙口岸集市正位于都龙口岸所在处,靠近联防站,空间上呈“T”型,横向170×70米,纵向200×70米,每七天一集,夏季赶集时间为早上四五点到下午一两点,冬季赶集时间缩短近三小时。集市顾客的民族类型包括汉族、苗族、壮族及许多越南苗族,交易的商品类型包括水果、服饰、五金、农用产品及中药材,大宗中药材交易包括红根野蚕豆、穿山甲等,个体药材种植与交易以草果为主。笔者2018年8月4日通过与都龙口岸集市上的顾客的交流得知:都龙口岸集市的顾客大部分是越南人,赶集目的绝大多数是购买日用品和食物。都龙口岸开放后,集市规模明显扩大,但是交易的商品类型反而减少,尤其是中药材交易显著减少。近年来,集市呈现向旅游、文化中心发展的趋势,慕名而来的外地游客越来越多。
集市出现之初,其功能是用于货品买卖,以满足人们的生活、生产需要。后来,集市常出现在宗教节庆、纪念集会上,并常附带民间娱乐活动,于是集市从一个用于商品交易的经济平台转化成兼具商品交易及族群互动的经济、社交平台,其自身两个最原始的功能延续至今,仍然没有减弱,都龙集市的传统功能也主要从这两个方面体现。但是作为一种特殊的集市,都龙口岸集市从开始形成便具有许多内地集市所不具有的特殊功能——维稳功能。在国境附近的都龙口岸集市联系着两国边民甚至更多境外的人民,在这样复杂的民族、种族结构中,它是一个重要的保持良好秩序和友好交流环境的因素。
在都龙口岸集市正在行使的各种功能中,商品贸易占主导地位。早在民国时期,我国边民和越南边民就开始在边境地区自发进行商品贸易往来,交换的商品以日常用品及生活资料为主,直到现在,都龙口岸集市也依然在行使这项功能。笔者2018年8月4日对都龙口岸集市的摊贩调查显示:在130个摊位中,卖小吃以及快餐的摊位共9个,主要为赶集的顾客提供早餐和午餐,很多越南或本国顾客因为住所离草坝街集市较远,常常选择早起赶集并在集市上吃早餐,在集市上逛一段时间后,再在流动摊位上吃午餐然后返回。这些临时饭馆生意非常旺盛,具有很强的生命力。另外,进行服饰贸易的摊位共11个,主要出售的是少数民族服饰及配饰,赶集的顾客和摊贩中以苗族人居多,包括中国的苗族和越南的苗族,通过交流得知,他们的日常服饰大多来自此集市。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摊贩长期经营日用百货和水果蔬菜等,邻近的越南百姓的生活资料主要来源于此,而有些商贩也会从越南进口水果或特色零食进行销售。值得关注的是,在草坝街集市上存在一类特殊的“商贩”,他们不进行货品交易,只进行“货币交易”,即以一定的差价将越南币“卖”给中国人,比如一元人民币与3 355.7越南盾价值相当,而这些摊主以3 000越南盾换取一元人民币,通过赚取中间差价盈利。同时通过对顾客进行访问得知,他们“购买”越南盾主要用于收藏,也有部分是为了出境消费,由此可见,都龙口岸集市还具有一定的货币流通功能。一周一集的都龙口岸集市位于中越两国交接的要塞之处,为两国边民提供稳定的生活资料,极大程度上便利了边民们的生活,是帮助多数边民获得生活资料、获取收入维持生计的重要途径。
费孝通先生在《江村经济》中写道:“市场强烈地影响着生产,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它导致了各方面的变化,这些变化不仅仅局限于人们的经济生活。”[3]实际上,集市的功能的确不止局限于物资交易上,还体现在无形的文化、情感等交流上。笔者2018年8月4日走访时发现:越南边民与中国边民通过一周一集的集市活动进行商品贸易的同时,还会借此场所传播及推广本民族的特色文化。在集市上,来自都龙镇不同村落的边民用共同的民族语言交流,越南苗族与中国少数民族边民也用相似的语言聊天,他们或互相分享日常生活中的趣事,或分享本民族特色节日的盛况。此外,极具民族特色的少数民族服饰及特色食品更是大受喜爱,尤其是越南的各种特色商品,成为很多顾客青睐的“明星”商品。人们在赶集的同时通过交流各自民族的习俗、文化等,大大提升了村民们的共同认同感,增进了不同民族、不同国家人民之间的友谊,为都龙口岸集市的长期稳定发展营造了一派稳定有序的气象,集市由此成为不同文化和谐共存的璀璨舞台。青年男女们在集市上对歌求偶表达爱意、老年人在集市上寻找玩伴聊天打发时间、中年人在集市上找工作或者销售劳动力等。于是,集市不仅进行有形的商品交换,也能进行无形的劳动力、情感、文化的交换,人们在集市上互动交流、增进情感,为都龙集市蒙上一层浓厚的情感色彩。
边疆是一个国家的敏感地带,边疆的稳定不仅对于边民意义重大,对于内陆百姓甚至整个国家的稳定来说也是福音。“边疆之稳,稳在群众,稳在民心。”[4]“中越边境地区的各族人民,语言相通,风俗习惯也基本相同,有的民族跨境而居,家门族类分居国界两侧,另有互婚等情由,结下了众多亲朋关系。”[2]63-68稳定的亲朋关系奠定了两国人民长期友好关系的基础,随着边境集市的发展,两国边民的交往更加频繁,友好的交往关系成为稳定的政治关系的基石。如上文所述,边境集市不仅能为边界附近的边民提供生活资料,也是边民们交流情感、互通友好往来的社交平台,它可以帮助政府有效维持边境秩序,是维系两国人民友好关系的有力纽带,值得我们重视。
至今为止,边境集市仍在延续传统市场体系的经济交换、社会交往等功能,但是随着边疆地区经济的发展及城乡改革的深入,其功能正在发生明显的现代转型,呈现出社会文化功能不断增强的趋势。都龙口岸集市的现代化转型突出体现在推动云南少数民族文化传承、旅游行业的兴起与发展两个方面,具体如下: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随着全国经济的飞速发展,我国边疆地区经济也在以一定的速度发展,少数民族地区人民利用其独特而浓厚的民族文化特色开拓发展着属于本民族的特殊经济形式。在都龙口岸集市上,少数民族服饰以及少数民族特色美食大受喜爱,具有地方特色的少数民族山歌光碟等也为集市增添了欢乐气氛,受到淳朴的边民们的青睐,集市呈现出一派欢快热闹的景象。笔者2018年8月4日调查当天统计:集市上进行服饰贸易的摊贩共11个,其中10个摊贩出售的是少数民族服饰,销量最大的是苗族服饰。苗族服饰以色彩艳丽闻名,具有很高的观赏价值,是广大爱美人士的首选服饰,来自不同地区的旅游者纷纷购买。他们通过这些特色鲜明的少数民族服饰了解少数民族文化、习俗,于是多姿多彩的民族文化以可视可触的商品为载体,向着更广阔的场域传播,都龙口岸集市逐渐成为多彩民族文化的坚实载体。
“随着中越关系正常化后,中越双方都十分重视口岸建设,带动了口岸旅游业的发展,游、购自古以来都是相互依托的。”[2]638-640都龙口岸重新开放为集市的贸易发展提供契机,发展中的都龙口岸集市同时又成为游客们的集聚地,起着社交中心作用。都龙口岸集市周围是山地、丘陵,景色优美、安静,空气清新,周边的居民以少数民族居多,整个集市具有浓厚的民族色彩。集市上众多具有民族特色的服饰、小吃以及众多越南进口商品深受游客喜爱。在都龙口岸集市上,笔者遇到了一群来自上海的、操着一口浓重外地口音的游客。通过交流发现,这群游客是通过电视新闻了解到都龙口岸,对口岸地区的景象以及西南少数民族文化具有极大的好奇心,自驾来到这里,目的是进一步了解边境地区的发展状况、享受乡村地区独特美丽的景色、感受祖国西南的新鲜空气。优厚的地理条件、炫目的文化、琳琅满目的特色商品吸引着各地游客的眼球,都龙口岸集市正向着一个新兴的旅游中心稳步发展。
可持续发展是科学发展观的基本要求之一,都龙口岸集市作为一个经济、社会、生态体系,必然要顺应这一科学理念,既要传承保护,更要创新发展,基于此,笔者从以下两个方面对都龙口岸集市提出展望:
集市起源于人们的聚会交易,它最原始的功能是商品交易,即便集市功能随着时代发展一步步扩大,其传统功能依旧存在,并将在短时期内稳定延续。笔者通过与当地常住居民交流预测,集市功能扩大后,集市的传统功能在集市各功能中所占比重呈现减小趋势,人们将侧重于集市的文化、政治、旅游等隐性功能。集市的传统面貌对于社会学家研究集市形态及其内部机制具有重要意义,因此对其进行保护有一定的必要性。
在如何推动中国农村进一步发展的问题上,农村市场化建设已成为受到广泛关注的重要理论着眼点。集市的建设和结构转型,要靠制度、政策以及外部资金和技术的支持。对于都龙口岸集市未来的重要转型方向为旅游胜地以及文化中心,在推动都龙口岸集市现代转型的同时,环境问题、交通问题以及人口流动问题将成为重要的研究课题。为了保持都龙口岸集市未来的可持续发展,笔者认为,当地政府及集市负责人首先要出台严密的环境管理制度,避免过多游客对环境的过分破坏。此外,未来随着游客量的增加,都龙地区的道路建设将会随之进行改造,对此,笔者认为,应该进行详细的道路规划。在旅游景点规划上,更应该紧跟时代步伐,提前考虑市场产品迭代及特色产业发展等潜在问题,以保持集市的蓬勃生命力。
综上所述,都龙口岸集市不仅仅是一个经济体系,也是一个社会、文化体系,多元的功能为其发展提供持久动力。受经济因素的影响,都龙口岸集市既保持着传统的交易功能,为边民提供便利;受非经济因素的影响,都龙口岸集市也正朝多方向发展,展现着崭新的面貌,极具发展活力。但是集市的定位是动态的,将随着时代经济、文化、政治的变迁而变化。乡村集市发展状况是时代发展特征的重要反映,研究少数民族地区边境集市对于少数民族地区的社会经济发展和文化传承十分重要,需要更多研究者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