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雨 池
(同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082)
当代著名日裔英国小说家石黑一雄在2005年4月发表的力作《别让我走》(NeverLetMeGo)中描述了一群克隆人在人类为其打造的监狱式的学校懵懂成长和作为器官捐献者无法逃离捐赠命运逐步走向死亡的故事。这是一部反乌托邦色彩浓重的科幻式小说。该书一经问世,便在英国国内外引起了无数学者的关注和讨论,并于2017年成功拿下诺贝尔文学奖。大批学者围绕该书中的科技社会与人性善恶进行分析,大部分质疑与批评声在小说中克隆人已知自己被非人待遇和注定死亡的结局后不反叛、不逃跑、不背离的人生态度上,他们认为这有违常理。因此,国内外也有大量学者就此进行分析。
詹宁斯提出克隆人在本书里的设定是人类的器官提供者,仅仅作为一种延长寿命之用的工具,而不是可以被平等对待和尊重的“人”[1];陈重仁指出,怎样对待克隆人不是本书的重点,我们应该反思怎样把人看作克隆人[2];国内学者郭国良、李春从存在主义理论出发,认为作者试图通过描写凯西等克隆人生命必将终结的结局来突出生命悲剧性的存在,无法逃跑是因为克隆人生活在混沌的大环境里,认识不到自己的处境,而面对死亡的恐惧选择逃避[3];浦立昕从米歇尔·福柯的权利话语权出发,分析了对克隆人的纪律与规训,认为在这样的规训系统下使得克隆人变成了“驯服的身体”,而人类成为他们所“臣服的主体”[4];李里、王晶则从福柯的“圆形监狱理论”出发,突出外部环境对这群被控制的克隆人生存的影响,进而分析规训模式驯服克隆人精神的力量,最后揭示他们由于社会身份缺失无法被社会认同、无处可逃的命运[5];刘小娇也从《被压迫教育学》的观点深刻分析了《别让我走》中压迫和被压迫者的现象,并且指出他们要逃离这种命运最重要的是挣脱思想上的束缚,更清楚的认识自我的处境[6]。本文将从安东尼奥·葛兰西提出的领导和统治理论深入分析克隆人无法逃离的命运缘由,同时领略作品更深沉的现实意义,从克隆人的话语体系中反思现代人的生存。
葛兰西考察了国家的本质,他认为国家是一定社会集团(阶级)的统治工具。他指出:“国家的一般概念中有应该属于市民社会的某些成分(在此意义上可以说:国家等于政治社会+市民社会,换言之:国家是配备有强制装甲的领导权)。”[7]222由此可见,葛兰西扩大了国家概念的外延。在他的观点里,国家不仅仅是强制机关即政治社会,同时也是“教育机关”即市民社会。
“每个国家都是伦理国家,因为它们最重要的职能就是把广大国民的道德文化提高到一定的水平,与生产力的发展要求相适应。学校具有正面的教育功能,法院具有镇压和反面的教育功能,因此是最重要的国家活动。”[7]214在这段话里,葛兰西创造性地提出了国家统治的两种方式,即一种为暴力和强制性的国家机器,通过政治社会进行强制的“直接统治”;另一种是“市民社会”,即行使对被统治阶级的文化和意识方面的领导权。前者多通过监狱、法庭、军队等专政机构行使强制职能,而市民社会则多通过学校教育、新闻机构、文艺团体、宗教、风俗习惯等手段,将统治阶级的世界观灌输给被统治阶级,并且使它潜移默化成为公众所遵从的道德规范,获取公民的认同感,甚至成为个人自觉的行动准则。
基于以上的认识,统治阶级要建立和维持对被统治阶级的统治,就要从霸权的两种形式进行,在润物无声的基础上建立起一套被从属阶级认同、接受的世界观和生活习俗。
《别让我走》中的克隆人自幼生活在监护人所述的“远离外部残酷世界”的黑尔舍姆寄宿学校,在这里生活长大的克隆人能接受看似与普通人类一样的学习教育,学习通识和艺术创作。在这里生活的克隆人也如女主凯西所言“我是黑尔舍姆毕业的,有时候光是这点,就足以让人火冒三丈”[8]4,是深受其他克隆人羡慕的。包括在女主生命凋零之时,依旧怀念着黑尔舍姆的生活,甚至“在乡间驾车时,仍然会看到让我回想起黑尔舍姆的东西”[8]6。
这间看起来充满人性光辉的学校,实则是人类对克隆人虚假的慷慨,表面上为克隆人们提供着体面的教育,让其生活在有教养的环境中,实则仍然使克隆人们生活在一个有形的监狱中。
黑尔舍姆“位于一个四周都是高地的平整山谷中。这就意味着从主楼的几乎每个教室的窗口,甚至是从体育馆往外看,你都能有一个开阔的视野,可以清楚地看到又长又窄的道路穿过田野,一直通到大门口”[8]31。这种强制的外部隔离使得克隆人只能被动地与世隔绝,作为器官捐献者被圈养与此。一方面是为了方便人类对其进行强制性的统治和驯养,便于管理和已构建好的意识输入,使其完成“与生俱来的捐赠使命”;另一方面也是掩藏人类残酷恶行的途径,只要这样隔离起来,就能忽视克隆人被创造出来所引起的一系列道德伦理问题,面对克隆人用于器官移植的冰冷结果,“无论人们对克隆人的存在感到如何地不安,他们压倒一切的考虑就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配偶、他们的父母、他们的朋友,能够不因为癌症、运动神经元疾病、心脏疾病而丧命。”[8]241
在这样封闭的环境里,生活上他们自然也是与外部隔绝的。除去监护人,他们几乎接触不到“外来世界”的人,“好多天看不到一辆车子,……那些开来的车子通常都是一些货车或者卡车,给我们送来供给、园丁或者工人。”[8]31因此他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空间上的封闭使得他们在面对监护人时,保持绝对信服的态度,同时也相应地对外界环境产生了恐惧感。
尤其是,统治阶级还通过黑尔舍姆外部那片黑黝黝的森林给克隆人们树立了一道心理防线。在黑尔舍姆里,“关于这座林子,流传着各式各样的可怕故事”:一个男生因为和朋友吵了一架,擅自逃离了寄宿学校,“他的尸体两天后在林子深处被发现绑在一棵树上,手脚都被砍掉了”[8]46;而另一个女生好奇外面的世界,爬过了黑尔舍姆的栅栏,最终死在外面,变成了漂离在外的孤魂野鬼。
因此,孩子们对这座森林的印象是阴森、恐怖、不可逾越的。对于这片林子,他们的描述具体又可怖:“林子在黑尔舍姆主楼后边崛起的那座小山的山顶上。我们能真正看到的其实只是它黑黝黝的边上的树木,……当它作恶时,它好像能对黑尔舍姆上上下下投下一片阴影;你只要转过头,或是走向窗边,就能够看到它在哪儿,在远处阴森森得忽隐忽现。最安全的地方是在主楼正面,因为从那儿任何一扇窗户你都看不到树林。即便如此,你总是不能完全摆脱它。”[8]46这片森林仿佛在他们的口中是有生命的,会监视着他们、惩戒和吞噬那些不遵从规则的人,因此这也成为了他们内心最难翻越的心理障碍之一。
即使是离开寄宿学校前往村舍“自由生活”时,他们也依旧保留着黑尔舍姆的封闭习惯,很少跨越村社的边界,更别提在附近逛街和探索。而村舍不过是一个更为大型的、来自不同寄宿学校的克隆人集中营,他们依旧没有正常人类的生活方式。
从村舍到正式工作的医院,外部环境好像变得更大了,本质却依旧是监视和掌控着克隆人的监狱,他们的一举一动仍然被监视着,他们被允许自由的行动,但是只要捐赠的“使命”没有发生变化,他们的生活本质依旧是被禁锢着的。
“可怜的东西”们甚至生来就被剥夺了生育的功能,生育的基因已经从他们的躯体里剔除。这样一来,就能保证他们无法像人类一样生儿育女,更不必担心牵扯出任何家庭伦理的问题,统治者们在这一强制上剥夺了他们作为人的一项最基本权利——性,因而能够继续将其当作器官存储器一样的产品存在。
对于克隆人来说,性与爱和生育便不再关联,他们无法像人类一样通过建立情感纽带来获得最基本的建立家庭的权利。对于统治者来说,他们只是没有性别的生物,是可以获取“无中生有”而来的器官源泉。因此他们永远无法留存在人类的生活空间和话语体系中,是没有社会身份的他者。
统治阶级通过空间的封闭、生育基因的剔除这样的强制手段来巩固自己对克隆人的统治,并且形成了一套严格的强权体系,这正是葛兰西霸权实践形式中的一种,即通过国家的的专政机构对克隆人进行“直接统治”。
所以,也许他们从来没有走出过黑尔舍姆那片阴暗的森林,更从未翻越过那道栅栏,因为即使逃离,面对的是更大、更空虚的无人之境,他们根本无法逃离,或者说无处可逃。
如果说黑尔舍姆是人类给克隆人设置的外部屏障,那么能够这么成功地对克隆人进行统治,还少不了葛兰西所说的霸权的第二种形式,即市民社会的文化领导权。葛兰西解释说:“它无疑是指彻底的、统一的和在整个民族普及的‘对生活和人的观念’,是某种‘世俗宗教’,是某种‘哲学’;它应该名符其实地成为‘文化’,即应该产生某种道德、生活方式、个人与社会的行动准则。”[9]2
因此,克隆人丧失自我意识、缺失自我身份的更重要一层因素是除了强制隔离的镇压手段外的文化和意识灌输,这使得他们从心底接受这一套价值体系,逐步丧失自主的选择性。
而葛兰西认为,文化霸权并不是通过完全剔除其对立面建立起来的,相反而应该是通过考虑和接纳被统治阶级的利益来维系的。所以,创始人埃米莉小姐和克劳蒂夫人创办了黑尔舍姆,声称要给克隆人良好的教育环境和生活环境,并且在克隆人的成长过程中,他们也反复提及他们是特别幸运的群体,他们享受了至高无上的特权,能够与正常儿童一样学习艺术,可以绘画、踢足球、学写诗歌、做陶艺,甚至可以通过贩卖自己的艺术作品换取交易会上的心仪之物。这一切看起来好像是接纳了克隆人的利益,但是他们对克隆人的慷慨也仅止于此。
即使包裹着所谓善意的初衷,黑尔舍姆中存在着的可怕的检查和监督体制将他们可怖的意图暴露无遗。每周克隆人都需要做一些身体检查,当然这是为了确保日后捐赠时器官保持良好健康的状态。但在这种检查制度下,虽然声称的是对克隆人的关心,实则对克隆人捐赠命运的本质毫无作用,并且在这项常规制度下孩子们潜移默化地认为抽烟是一件错误的事情,而保持运动习惯是应该的,身体检查制度就在这种情况下将克隆人自觉地引导到保护好自身躯体,为捐赠工作做好准备的道路上去。
此外,森严的监视机制更是让克隆人无法喘息。“在黑尔舍姆,无论是室内还是室外,到处都是可以藏身的地方:橱柜、屋角、树丛、树篱。可是当你看到埃米莉小姐进来的时候,你的心就会一沉,因为她总是知道你藏在哪儿,就好像她有某种超感一样。”[8]40于是孩子们就此一直生活在监护人的监视之中,他们的言行都被记录,以便更好的观察、纠正。他们会为了躲避监视在午饭排队期间进行交流,因为那时人声嘈杂,所说的话就不便于被听到。但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要提心吊胆不被其他人所偷听。因为除了监护人,同学们也因为被教导和灌输不能做出越轨的事情会监视着其他同学的行为,从而形成了底部的一个监视体系。
在这样的检查和监视体系中,渗透着他们给克隆人灌输的思想,那就是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同时不能做出违背老师意志的事情来。在这样的环境里通过对克隆人的思想不断地进行塑造、建立和巩固,从而达到对他们认知掌控的作用。
他们生存在这样一个处处是监视的环境中,得到的不是惩罚,失去的也不仅仅只是自由,被剥夺的是自我的秘密和话语权,以及逐步被削弱的个人意识。
同样,夫人以及埃米莉小姐所宣扬的同普通人一样的课程学习实则也掺杂了许多欺骗与隐瞒,更是饱含着统治阶级的文化侵略的目的。在这些课堂教育中,教师们利用着克隆人的善良无知,总是对他们“告知而又不真正告知”[8]73,由此可见,在这个体制里,想要传达什么、隐瞒什么、让什么表现和什么不表现都是由统治阶级一方所掌控的。
教员们从未告知孩子们真相,相反往往是用“捐赠”“服务”这类褒义词来偷换克隆人被迫摘取器官的概念,用“终结”模糊“死亡”的概念,将人类的罪行偷渡到克隆人自我服务社会的捐赠概念上。而孩子们永远不可以在公开场合讨论器官捐赠的相关事宜,于是他们作为捐赠的主体却在概念模糊的语言环境里认知了器官捐赠的事情,即便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捐赠、何时该去捐赠。
正如男主汤米所言:“在我们呆在黑尔舍姆的所有岁月里,监护人很可能不论告诉我们什么,都十分小心刻意地选择时机,以便我们总是太小而不能恰当地理解刚刚告诉我们的信息,可是我们当然会在某个层次上接收这个信息,这样用不了多久,这玩意儿就会全部进入我们的脑袋,而又不会恰如其分地去检验它。”[8]75
甚至可怜的人儿会在尚不清晰的脑袋里认为器官捐赠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以和同伴们开起了玩笑,想象自己的身体如何与拉开的拉链一样,被取出器官来。
同时,在黑尔舍姆的课程体系中有一门《文化概况》课,在这堂课上,孩子们将进行社会角色扮演的学习。但是教师们特意挑选的都是服务类型的角色,例如服务员、警察、护士等,借此教导克隆人社会上每个角色都需要承担社会服务的责任,而让他们在潜意识中也意识到自己特殊的“服务身份”,加深他们的服务意识。
就这样,人类想要传达给克隆人的思想和文化就悄无声息地滑进了他们的“常识区”。关于常识和意识形态,葛兰西早就意识到:所有人认识和理解社会都依赖于“常识”的力量,它与理性的思考不同,它更像是深邃思想里的暗影,深深影响着人们日常的思考方式。常识的可怕在于,它能够将一些问题移出我们讨论的范畴,使得我们认为它并不需要任何事实的论证或者是理性思考的检验。
而黑尔舍姆在文化霸权上的努力就有一部分体现在,它将“捐赠器官”这件事变成了根植在克隆人思想中的“常识”,使得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无法意识到这件非人道事情的本质,当他们长大时便能毫不惊讶地面对捐赠工作。
在教育中,重复是能够影响大众思想的最佳手段,黑尔舍姆的教师们通过不断地在课堂上重申“捐赠”这一被神圣化的使命从而广泛而又坚定地加深了克隆人的“信仰”。
除了在课程和日常教育中服务意识的渗透,他们还在人格和身份上对克隆人进行打压,使他们在自我认知中总是将自己低于普通人类。在他们八岁那年,他们才试图通过夫人的反应来探索自我。
“夫人好像没有做出超过我们预想会做的事:她只是僵站着等我们过去。她没有尖叫,甚至连大气都没有喘一声。可是我们都热切地准备看着她的反应……她似乎在极力抑制那种真正的恐惧,唯恐我们之中的一个人会意外地触碰到她。”[8]32与克隆人们充满期待的单纯眼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夫人眼中的恐惧甚至厌恶,他们才得出“夫人是怕我们”的结论,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被人当作蜘蛛看待”的感受。但就在这件意外里,他们又被间接地否定了自己是正常人,而在潜意识里认定自己是令人害怕和厌恶的生物。
在长大之后,他们必然对自己的真身和来历十分好奇。可是在找寻后,她们也会失落又愤怒地得出结论“我们是从社会渣滓复制出来的。吸毒者、妓女、酒鬼、流浪汉。也许还有罪犯,……他们就是我们的原型。”[8]152可以见得,他们已经在一系列的压迫、欺骗和灌输下形成了人类试图影响的世界观,即自己是低于人类的下级动物,从而能够逐渐服从“捐献器官,终结生命,奉献自己”的“使命”。
黑尔舍姆无疑是文化霸权的成功实践,它深刻地影响和刻画了克隆人们的意识,完成了他们“捐赠”的生存目的,达到了统治阶级的领导目的。更为讽刺的是,它还成为了无数克隆人们心里的精神支柱和伊甸园。于是乎,“离开这里的学生,他们从来没有发现多少真相”[8]99。
葛兰西认为要夺取文化领导权,应当进行阵地战。它的目标不是对统治阶级政权的正面进攻,而是在思想阵地上闹革命,最后取得意识形态和文化领导权。
那么克隆人只有从精神和文化上摆脱了欺骗与束缚,才能得到真正的解放。可是自幼就在如上所说的政治压迫环境和文化灌输氛围里成长的克隆人,并没有自己的文化,而是按照教员们的意志生存着,将“捐赠”作为自己的生存意志,他们中的大部分无法从这个固有的世界观和价值观里逃脱出来,认识到真相。
即使个别有正义感的教师例如露西老师告诉了他们被创造出来的意义只有捐献器官直至死亡,甚至直言“你们是……特别的”[8]63,不要对自己的未来做任何幻想,因为“你们的一生已经被规划好了。你们会长大成人,然后在你们衰老之前,在你们甚至人到中年以前,你们就要开始捐献自己的主要器官”[8]73,也依旧没有引起多少的讨论。
所以可见,克隆人们几乎已经在日积月累中接受了这样“与生俱来的使命”,认为自己在做的事情是再正常不过的正确之事,因此他们不会有反抗的诉求。
偶有像汤米这样感觉到“这里头也许确实有些问题”的克隆人,试图提出质疑并且挑战这种霸权力量,比如抵制所谓的“创造力”。但是结果是被孤立和玩弄,持续了好几年。面对这种孤立和暴力,他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咒骂,使得状况变得更糟糕。由此可以明白,与意识形态的斗争是痛苦且漫长且不易战胜的。
因此,葛兰西提出的“阵地战”正是一个缓慢的、不断进攻的理性过程。但是这对于进行着捐赠任务的克隆人来说,有着生理上的不可能性。他们成年后的一生“伴随着痛苦和麻醉药、精疲力竭的不眠之夜”,而且不断地进行着转院,很多克隆人在第二次捐赠结束后就失去了生命。
因此即使在这过程中有对真相窥得一二的克隆人,也早已无法支撑自己疲惫不堪、处处是漏洞的身体去进行缓慢长远的“阵地战”。在这有限的生命里,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散播智慧的种子,宣扬真理,于是便无法发动一场可以燎原的思想星火之战。
在这场悲哀的“奉献游戏”里,克隆人自始自终没有自我身份与社会身份。他们出生时没有自己的名字,所有的姓都是随意按字母选取区分的,没有取名的权利,都听由统治者排序。他们从发现自身的特殊性后,便常陷入“我是谁”的苦恼里。在经历质疑和反抗后,当他们发现自身只是满足科技和医疗需要的附庸品时,便会逐渐丧失反抗的意识和能力,默默接受他们的既定命运,“捐赠”后社会便不再需要他们,他们无法在这个宽阔的社会找寻到自己的身份。作为不被社会所需要的其他人,他们无法逃离。
《别让我走》中作为统治阶级的人类将葛兰西所提的两种霸权形式相结合,实现了暴力和文化的共同领导,对被统治的克隆人进行了绝对的统治,是葛兰西霸权理论的完美实践。作者刻画出的反乌托邦社会也极具现实意义。
现代人类与克隆人相似的是,我们也身处在一个身体和意识被相对束缚的环境中,这正是我们迫切需要打破的困境。现实中的我们也在毫无隐私的环境中逐渐丧失部分话语权。反观我们当代社会无处不在的监督系统,我们也像难逃的克隆人逐步成为合格的现代人,而丢失个体的思想。
同时,在这个新媒体发展迅猛的时代,大众传媒已经是传播意识形态和文化的重要阵地之一。随着人们获取资讯的方式和途径不断增加,获取的渠道越来越便利,甚至人人都是自媒体的当下,现代社会的舆论变得更具有引导力和杀伤力,因此我们对舆论引导工作和话语权的构建需要更多借鉴和反思。
从克隆人这一弱势群体也可以折射出当下大众媒体对社会弱势群体出现的话语霸权现象。一方面,现代社会存在着对弱势群体的漠视现象。如同对待书中的克隆人一样,媒介只传递他们想让公众所知的问题,而对弱势群体的漠视必然会将他们排斥在内容之外,从而导致弱势群体边缘化加重;另一方面,在关于弱势群体的报道中也会将其妖魔化,例如书中的克隆人被对待成蜘蛛一般的存在,长此以往,将会使得普通大众对其产生惧怕和排斥的心理。
在《别让我走》的细腻回忆和温柔笔触底下掩藏着的是对科技和人性的反思,从而值得我们正视当下的文化霸权问题和文化渗透的力量,从意识的禁锢中清醒过来,找寻真正的爱与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