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 祥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长沙 410081)
“空间转向”已经成为当今人文社科研究领域内的一种显著现象,它解构时间永恒与线性历史的神话,从而使空间摆脱时间的固化与障蔽,空间遂跃迁为学术话语的重要范畴。如果我们将法国学者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看作是“空间转向”的旗手的话,那么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则可视为这一转向的肇始者。福柯在其早期的理论著作中就已经表露出对于空间具有极强的敏感性,“疯人船”的隐喻、临床医学话语诞生的三次空间化皆可作为例证。当然,福柯并未构建较为完备的空间理论,也无相应的著述问世;他对于空间问题的进一步阐述大多散见于其它作品以及访谈之中,尤以“异托邦”思想最为激进与最具活力。故此,笔者通过对异托邦内涵及其功能适用域的再解读,认为其自身所图绘的多维拓扑空间对于推进小说线性叙事程式的更迭与革新具有重要的思想启迪。
“异托邦”(Heterotopias)①一词原为医学和生物学领域的范畴,它指动植物不同部位的器官、组织之间的错位与移植现象,也被称为“异位移植”。福柯立足于特定的历史文化场域,以“乌托邦”(Utopie)的镜像作为映衬对其意义重构,构设了一种他性化的空间镜像,于是将其从生物医学领域移用至哲学论域,促使其改变自身原初的中性化性态而衍生为具有论战与批判性的哲学范畴。
异托邦首次出现于福柯早期著作《词与物——人文科学考古学》的前言里。他认为博尔赫斯从一部中国百科全书所援引的有关动物混乱而又奇异的分类悖逆西方类型学的知识谱系,无序的离散从内部消解同质性的积聚,严谨的逻辑分类法于此已然失效。换言之,这种畸形分类所导致的人们为事物归整、命名所遵循的共有场基的坍塌,同时向我们提供一种重制秩序空间的新的可能性。虽说事物无法被安置于一个共有的场域内,“乌托邦提供了安慰:尽管它们没有真正的所在地,但是,还是存在着一个它们可以在其中展露自身的奇异的、平静的区域……异位移植(Heterotopies)是扰乱人心的,可能是因为它们秘密地损害了语言,是因为它们阻碍了命名这和那,是因为粉碎或混淆了共同的名词,是因为它们事先摧毁了‘句法’,不仅有我们用以构建句子的句法,而且还有促使词(Les mots)与物(Les choses)‘结成一体’的不太明显的句法”[1]5。由此可以看到,福柯通过区隔乌托邦与异托邦的存在界限表征了语言的两种生存状态:前者是基于理性(总体)规范基础上的词与物之间的相互契合,这是西方人语言认知的普遍逻辑;后者则是语言句法结构完整性的祛魅,语词的分割、异位阻截了句法的常规序列以及词与物的正向接合,语言的乌托邦神话遂而被消弭。不过,这里的异托邦还只是作为一种知识型断裂条件的抽象隐喻,更多地停留于语言所构建的文本空间内,“显然还没有上升为一个方法论范式”[2]。
在《另类空间》(Des espaces autres)一文中,福柯对异托邦思想展开了较为充分的论述。异托邦的生成和时间与空间有着极为紧密的关联,可以说它是福柯撬动时间杠杆为空间正名的认识论拐点。时间与空间作为人类实践活动的基本构架,本应是相对称的近缘存在;可时间却以一种迂回的方式不断地僭越空间的领地,逾越二者间的疆界,致使空间逐渐式微甚至淡出人们的视野。基于空间的此种征候,福柯竖起反时间的大旗。他指出:“19世纪最大的困惑是历史学:发展和停滞的主题,危机和循环的主题,不断积累的过去导致死人所带来的巨大负担的主题以及可怕的世界降温的主题。19世纪正是在第二热力学原理中才找到了它神话资源的主要部分。我们处于同时的时代,处于并列的时代,邻近的和遥远的时代,并肩的时代,被传播的时代。”[3]
的确,19世纪是被时间所垄断的时代,人们神往的唯有历史;只是到当前,空间才从与时间的博弈中胜出,重拾“合法”身份,接续以往的存在(中世纪是严格恪守等级化的“定位”空间为17世纪无限延伸的“广延”空间取代,后者又被当下格栅形的“位置”空间所替代)。不过,在福柯看来,网状的“位置”空间必须要肃清、摒弃一种平面化的单维空间及由知觉所营构的感觉、情感与幻象等内部空间;因为它们对空间形态的多维性实行缩减和化约,故而福柯归返于具备并置、同时及离散性的外部空间。而在这由各种关系交合而成的外部空间内,福柯认为异托邦和乌托邦是两种既与其它场所相联系,同时又以颠倒、悬割或抵抗的方式背离于它的构象空间。换言之,乌托邦和异托邦都是社会实存空间一种倒置的拟像,区别在于前者是非真实的幻想空间,后者则是现实社会真实存在的空间。这表明异托邦事实上已经向现实社会敞开自身,被征用于日常生活空间的批判,实现由文本到现实的迁移与转渡,进而生成为一种全新的哲学范式。
为了进一步说明二者的关系,福柯以“镜子”为中介论述它们之间存在的混合经验地带。他认为在观镜行为中,镜子里的影象(“我”)出现在一个非场所的场所,即“我”出现在一个我并不真实在场的虚拟空间里,真实的我实际上是缺席的,影象只不过是镜式乌托邦的表征。然而,影象又是异托邦的存在,镜子、镜外的自己是真实存在的,镜中的影象确实也被框定于固定的平面位置里(“我”占据镜面);但是镜面的折射不仅使我意识到一个非真实空间的存在(影象),而且它从虚空中所投射的目光也在调整与建构镜外的自己。可以说,异托邦就是这样诡异的一种镜像体验,它将真实与空幻通过镜像所构造的空间链接起来,从而既实化乌托邦的虚无色彩,同时又解构其同一和均质的存在。
福柯以乌托邦作为镜像所构设的他性化空间是基于现实存在的客观揭示,它不仅祛除时间的元理论,对于古典哲学与经典物理学的空间观无疑也是一次巨大的颠覆。空间它既非时间的奴婢,也非凭空捏造的发明,而是有其自身的历史时序;透过时间隐晦的障蔽,空间走向澄明。于是,福柯对异托邦空间的六种存在样态及其功能意蕴作了深入的探究。
第一,异托邦是一种多种形式的文化共在现象,世界上不可能只存在一种形式的文化样貌。如“走婚”传统,年轻女性的外出“旅行”,实际上是“性行为”的一种文化隐喻,不同的旅途象征性地为其保留了贞操。换言之,她们的失贞行为并没有一个明晰的地理标识。第二,不同历史时期,异托邦的存在形式相应的也会发生变化。如公墓,18世纪的墓地一般被置放于城市的中心、教堂的旁边或教堂里面,并且公墓内部还构成等级化的分隔空间;到了19世纪,公墓就由中央转移至城市的外围。第三,福柯认为异托邦能够将互不相关的场所并置于同一个空间内。较为常见的就是剧院、电影院,前者可以把多个不同的场景安置于四边形的舞台之中,电影院则可以使人们在二维的荧幕上达到三维的视觉观影效果。第四,异托邦空间的存在事实上暗含着与其相对称的“异托时”(Heterochronies)的存在,也就是说异托时表现为一种时间的断流,我们可以窥看到不同时段的真相。福柯指出异托邦和异托时是以一种比较混杂的形式结合在一起,最常见的就是时间积累性异托邦,主要体现为某个场所内时间的无限汇聚、堆集,博物馆与图书馆便是例证(各种文物、资料以及档案都是时间积聚的注脚)。与积累性异托邦相对,还存在一些时间琐碎、短暂、不确定的异托邦,典型的形式就是集市、庙会以及度假村。第五,异托邦是一个开放与闭合的系统,它们彼此间既隔离又互渗。如军营、监狱和宗教场所,如果没有遵循相应的规定及仪式程序是被禁止入内的。不过,存在一种看似完全开放的异托邦,实质上却隐藏着排他性,如南美巴西大农场建筑。表面上游客可随意推门而入,然而却未真正进入这个家庭的核心区域,只是处于房屋的外缘。第六,异托邦与其它空间具有一种极端的关联性。它不仅可以创设虚幻缥缈的非真实空间,而且其与原有空间同样丰富、真实。福柯以殖民地为例说明异托邦的这种构象作用,宗主国既可以对殖民地进行语言文化、思想信仰、风俗习惯等意识形态的渗透,也能够对房屋建筑、街道、广场等基础设施重新改造,从而使它与宗主国同样完善甚至超越它。
从福柯对异托邦功能特性及其适用域的描述来看,异托邦不仅绘制自身的拓扑结构,构造具有异质与自反效用的多维空间形态,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它强调一种差异、断裂、关联及崇尚同时性与并置性的他者化构境空间。换言之,他所关注的是被疏漏、排挤或边缘化的异域空间,而这同福柯基于考古学与谱系学对起源、总体历史和意识哲学的批判就形成交融互动,“这个空间概念实际上支配了福柯的全部学说”[4]。显然,正是异托邦所含括的这些功能特性在对时间祛魅,纠正偏颇和不对称的时空关系,继而恢复空间本己的历史之维。值得注意的是,时间对空间遮蔽的性状是多领域共有的显明现象;因此,倘若我们将异托邦的“解构”策略移用于文学辖域内,那么以线性叙事为核心的传统叙事理论所遭遇的危机将有可能得到化解,并且促成小说叙事程式的更迭与革新。
叙事本是人类最为原始的一项本能性活动,其基本旨要就是主体以特定的媒介形式作为载体讲述自身或与自身相关的人和事件。因而依据媒介的呈现形式,我们就可划分出多种叙事种类,如小说叙事、电影叙事、网络叙事、图像叙事以及舞蹈叙事等等;其中尤以小说叙事的历史最为悠久、典型,并且围绕小说文本派生的相关叙事理论也最为丰硕。然而它真正作为一门学科形态,是由法国结构主义理论家托多罗夫于20世纪60年代在《〈十日谈〉语法》一文中才正式提出:“这部著作属于一门尚未存在的科学,我们暂且将这门科学取名为叙事学,即关于叙事作品的科学。”[5]1-2简言之,叙事学就是一门有关叙事作品文本及其结构的科学研究,包括叙事人称、视角、时间、功能、语法、接受等众多问题域。不过,现代科学(媒介)技术的发展、主体认知范式的转换及诸种后现代批判理论的介入,正在逐渐改变传统小说叙事实践的生态景观,因为线性叙事的结构体式已不再适应于新的历史境遇。
传统的线性叙事依循的是一种因果逻辑,即故事情节的铺展条理分明,时间就是这种叙述活动的隐性轴线,通常表现为时间的历时性延宕。因此,小说着重于人物性格塑造与社会生活的客观再现。然而,线性叙事对于作品时间性、真实性以及情节性的强调显然与现实处境无法对接。西方启蒙理性的觉醒替人类点亮一盏明灯,成功地把人和自然的角色进行置换,从而使人类摆脱对自然和宇宙的恐惧;但随着主体理性的日益膨胀,启蒙的命题已然变成反命题:人只是机器生产中的某一环,“技术成了社会控制和社会团结的新的更有效的更令人愉快的形式”[6]7。这种基于工具理性所导致的人的异化症状并未于当前消费语境中得到匡正,反而随着工业化进程与社会分工专业化程度的加剧变得愈益强化;由此而带来的后果便是时间连续性的中断、碎片化明显以及个体归属感、存在感的削弱。那么,线性叙事作品对于现代社会形象的文本呈现显得也就无能无力:过于依赖线性的时间叙述必然意味着筛选,而筛选就是对其它事件的一种掩蔽,从而无法还原人物当下的瞬时体验;另一方面,现代断片式的生活性状势必造成交往原则的重新定义(个体孤寂感与人际交往隔膜增强),这就促使人们更加注重心理真实,于是便与线性叙事所追求的艺术真实有所偏离。
众所周知,无线电、电视、互联网以及人工智能等媒介技术的发展已经对现实社会造成多方面的影响。媒介不仅正在改变人们的生存方式,而且也在形塑人们的创作方式与审美机制,它们不再是被动的文学活动的依托载体。传统的叙事小说基于人物形象的全面刻画往往强调作品情节的连贯与整一性,读者只能通过视觉接受构建文本创造的人物形象及其传达的意蕴;而电子媒介的渗入打乱了小说情节编码过程中的基因链,同时多感官机制的并用又对作品接受活动的单一阀限进行消解,这就致使线性小说叙事的基本诉求未能得到相应的回应。此外,各种纷繁复杂的哲学批判理论对文学的强势干预引致文学内部结构形态的诸多变异,并且它与媒介技术的侵袭相结合更进一步地加剧了文学突变的态势,传统小说的叙事程式明显不再适应于文学的种种厘革。
当然最为重要的一点是空间问题在线性叙事的理论架构里是没有席位的,它只是一种依附于主流的边缘存在。可事实上,空间同时间一样具有自身的合法性与机动性,“在文学中的艺术时空体里,空间和时间标志融合在一个被认识了的具体的整体中。时间在这里浓缩、凝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趋向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之中。时间的标志主要展现在空间里,而空间则要通过时间来理解和衡量”[7]274。可以看出,空间既是小说文本意义生发的潜在结构,同时也具意义生发的叙事功能,而非仅仅被视为叙述活动的背景。正是在空间这里,我们发现异托邦与叙事理论之间的联结点;或者说,异托邦它所蕴含的诸种功能属性(同时性、并置性、差异性)对于传统小说叙事程式的革新具有重要的思想启示,至少表现为三个方面:重视空间元素意义的再生产、时间的共时化或空间化及叙述体式的异质化。
传统小说叙事对于人物形象的构造、时间历时性的强调以及社会生活的客观再现在特定的历史时段确实发挥过重要的作用。但随着经济、政治、科技和文化等软硬实力的齐步迈进,文学的走向必定也会随之发生更迭。线性叙事程式于当下遭遇冷落并非偶然,诸多瓶颈限制其向纵深处开拓;只有摆脱固有的惯性(理性)逻辑,取道于非线性化、非历史化以及非中心化的差异性思维,叙事理论才有可能革故鼎新。无疑,福柯异托邦理论所勾勒的另类空间思想为小说叙事实践的变革创造了契机。
首先,空间并不仅仅是作为人物活动僵硬、呆滞的容器;相反,它们自身会缔造与滋生新的文本意蕴,从而实现多重主题的并置。福柯异托邦思想最为激进的姿态在于他通过异质空间的创设实现双重的解构:以空间的历史性对时间去圣化;以格栅性空间驳斥对立性空间及幻想、情感等流动的内部空间。这就表明福柯着重关注的是外部关系空间,监狱、精神病院、养老院、博物馆等都是其具体的呈现形式,它们都是相悖于常规化的他者空间。因此,当这些场所作为叙事作品的组成元素,它们自身特殊、异质的存在形态就会重新调配作品的重心与主题,对小说文本进行意蕴的再生产。
例如美国作家斯蒂芬·金《不同的季节》中所收录的《丽塔海华丝及萧山克监狱的救赎》一文(电影《肖申克的救赎》),小说中涉及两个异托邦的存在——监狱与图书馆。表面上看,监狱是禁闭群体生存实践的实体空间,各种性、暴力、权力、死亡等邪恶行为的催化剂;实际上,它已经跳脱了地理学的区域内涵而指向小说主题意蕴的演化与并置。小说通过三个人物(银行家安迪、交易商瑞德和图书管理员老布)空间位置的转换——监狱和外面世界——既戳穿了监狱的体制化规训又道出救赎之真相。老布假释后的自杀确证监狱纪律的意识形态效用,身体的自由已被监狱的日常逻辑所裹挟,自由只不过是监狱更为隐蔽的监禁策略;安迪因受到虚假指控谋杀妻子及其情夫而判入肖申克监狱,但他自始至终未曾被同化;他相信唯有灵魂得到救赎才能真正重获自由,故而他接手并改造图书馆(精神劣性的去蔽与自由希望的隐喻),最终安迪以越狱的形式实现救赎;当然救赎的并不只有他自己,对于徘徊于生死边际的瑞德来说,他在安迪的感召下规避了体制化禁闭的后遗症,踏上一条不同于老布的道路。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叙事作品中所设置的地理空间的确是人物行为实践必不可少的活动基地,但它本身的功能属性对于作品的结构布局、主题设置等都会产生相应的影响,监狱这一特殊的空间意象实际上就整合了规训与救赎、希望与绝望等多重的主题意蕴。
其次,时间的共时化或空间化增强小说叙事文本的开放性和叙事程式的异质化。传统小说的创作遵循时间逻辑,基于此种形式创作的小说具有线性结构特征,作品内容的展现相应的比较符合接受者的阅读经验;但长此以往,线性的叙事模式必然会束缚小说再现功能的传达(日趋繁复的社会现象势必需要新的叙事形式),并且也会桎梏接受者的阅读体验(情节、形式的趋同定然会导致感知机制的自动化与心智结构的钝化),所以小说的文本实践必须要实行某种“陌生化”的叙事程式,以便恢复我们的感受力、弥合我们分裂的经验。在异托邦理论中,“异托时”是一种时间的分岔现象,不同时段的时间可以在此叠加、混杂与积聚,这就造成时间连续性、绵延状态的中断,从而产生无限的可能性,可以说异托时为小说叙事程式的陌生化实践提供一个较为理想的操练平台。
正如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巴别图书馆》的开头就以一种别致的同构(复述)形式引出作品的主题,“宇宙(别的人把它叫做图书馆)是由一个数目不明确的,也许是无限数的六面体回廊所构成,中央有宽大的通风井,环绕着极为低矮的栏杆”[8]119。按照一般的逻辑,“宇宙”与括号里“图书馆”的位置应该是颠倒过来的;但作者却采取相反的形式,目的是为了凸显小说的主题并非图书馆而是宇宙,并且还隐含地传达出自己与“别人”之间的一种认知偏差。显然,作者是以图书馆作为喻象探讨抽象的宇宙本质与人类生存的奥秘。图书馆内各种档案、资料与书籍的时间不断地量化时间的限度,而它六面体的结构则又无限地延展空间的维度,这样无穷化的时空显然不是作为小说人物的活动场景;相反,它是作家以一种散点透视的方式在对哲学进行叩问,从而促使小说的主题意蕴及其叙事程式变得具有极大的开放性。
又如法国作家阿兰·罗伯-格里耶的小说《橡皮》,作品情节十分简单:恐怖组织准备杀死对国家经济政治起重大作用的成员,其中一个成员丹尼尔·杜邦教授侥幸从杀手格利纳蒂枪下逃脱,最后却被派来调查此事的密探瓦拉斯误杀。可正是如此简单的情节,却被罗伯-格里耶通过场景复现(咖啡馆、街道、医院、维克多·雨果文具店买橡皮等)、时序错位(倒叙、插叙使小说线索混散)、意识流(格利纳蒂回忆谋杀失手的具体过程)以及大量有关物的细节描写(杜邦家的楼梯)等手法将故事节段化,这样势必会模糊与淡化小说情节和人物形象的基本指征,正如序幕中所说“在错误与疑惑的围绕下,过一会儿就将开始行动,逐步地损坏完美的布局,暗中使这儿或那儿发生时间颠倒,位移景动,境界混乱,形象歪曲”[9]1。换言之,相较于传统小说的叙事体式而言,这类小说更易造成接受者期待视野受挫;当然,它对接受者的审美感知力也有所锻炼和提升。
总而言之,异托邦范畴并不是一个完成式抑或只囿于理论层面的学术构建,它具有自身的历史图谱与实践积淀。从福柯对异托邦内涵及其功能适用域的阐释来看,它不仅图绘自身的拓扑结构,构造具有异质与自反效用的多维空间样态,而且还暗含着一种解码现实的新视域,对小说叙事程式疆界的开辟具有重要的思想启示。
注释:
① 注释:Heterotopias一词共有四种翻译,分别为《词与物——人文科学考古学》的“异为移植”、周宪译《激进的美学锋芒》中收录的《不同的空间》中的“异位”、包亚明主编《后现代性与地理学的政治》中收录的《不同空间的正文与上下文》的“差异地点”以及由王喆译,刊载于《世界哲学》中的《另类空间》的“异托邦”。本文所选引文参考自王喆译《另类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