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中男性角色俄狄浦斯情结分析

2019-12-30 10:28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19年1期

李 腾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早些年的幼儿,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会有俄狄浦斯情结,俄狄浦斯情结是道德、良心、法律、社会和宗教的一切权力形式的开始。在经过俄狄浦斯情结阶段的时候,孩子会发展自我或者实现了个性的统一,找到了一种在性、家庭和社会关系中的特殊地位,最终孩子会脱离这个阶段继续发展下去。①但是《白鹿原》中却有很多的男性可能在自己的童年阶段精神发育并不完全,一方面极有可能是原上的道德伦理压制了他们的本性,另一方面在他们成长了之后,心性却又回到了俄狄浦斯情结这个阶段,突然极度的依恋女性。这种关系绝对不是单纯的男女之恋,而是怀有对母性的依恋。白鹿原上的男人精神感情上的缺失,女人给予男人另一方面情感上的不满足,都是导致他们性格扭曲的原因之一。比如男主角白嘉轩,小说的第一句就说他“引以为豪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在人的一生中生育和性是人类的原始本能,白嘉轩和他的父母也不例外,他们倾家荡产为白嘉轩续娶,白嘉轩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尤其是他续娶的第二个女人,那个成熟的姑娘给予了他丰满的肉体,就像是婴儿会渴求母亲的怀抱一样,白嘉轩同样沉迷于这个女人的怀抱,直到他娶了第七房吴仙草,这种情结才逐渐地缓和下来。但是作为一个成长起来的族长,一个父亲,他作为长辈是极不合格的,黑娃曾讽刺的说:“那人的毛病出在腰里,腰杆儿挺处太硬太直。我自小看见他的腰就难受。”这样一个铁面无私的父亲压迫了作为长子的白孝文,导致他长大以后懦弱又愚蠢,白孝文和弟弟妹妹们不同,他是没有感受到多少父爱母爱就直接成长起来的,所以他没有经受住田小娥的引诱。

田小娥在白鹿原上是一个身份特殊的女人,作为一个封建伦理道德的受害者,她备受作者陈忠实的怜惜。在陈忠实收集素材,《白鹿原》这本书还没有构架出来的时候,田小娥这个形象作为一个还没有名字的女人已经浮现在陈忠实的脑海里了。她在自己的一生中惨遭命运的无情驱逐,她没有办法接受到新思想,她只是凭着天性和本能在反抗着封建礼制。她被黑娃带到了原上,虽然住在远离人们的破窑里,但是这个奇特的女人激发出了很多男人的俄狄浦斯情结。

一、女性情感的压抑和男性情感的自我压抑

弗洛伊德曾经指出,男孩看到女孩被“阉割”了,便想象这是一种可能落到他身上的惩罚,于是他抑制自己的欲望,使自己适应“现实原则”,服从父亲,脱离母亲,并以无意识的安慰缓和自己的不快:虽然他现在不能希望取代父亲,占有母亲,但是父亲象征着一种地位、一种可能,他将来可以占据这种地位并实现这种可能。他现在不是家长,但以后会是。这样,男孩与父亲认同,进入了那种象征男子汉的角色。他变成了一个有性属的主体,克服了恋母情结;但他这么做时,他就把被禁的欲望压制到无意识的深处。②白孝文就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父亲白嘉轩是族长,作为族长的长子,他是没有资格享受和弟弟妹妹一样的待遇的,弟弟妹妹有零食吃,他没有;白嘉轩心疼白灵,不让她裹脚、容忍白灵作为一个女孩去上学,但是又对白孝文过分严苛,觉得“我白嘉轩的儿子就应该这样这样,如何如何”;白嘉轩和孩子们相处的时间不多,白孝文几乎是奶奶白赵氏抱着长大的,自然在精神上更加依赖女性;再加上白嘉轩的不信任和长期对白孝文的打击,导致最后白孝文的性格没有成长反倒更加无知怯懦。虽然白孝文已经被确立为族长的继任人,也敢于抑恶扬善,不会恃强凌弱,但是本身却不过是一个空架子而已。白嘉轩对白孝文自始至终没有履行过教育的义务。且由于白嘉轩对于相同行为的各种矛盾的评判准则,导致白孝文从小缺乏对事物、行为的判断力。白孝文是一个典型的没有完整经历过俄狄浦斯情结阶段的人,他的人格构成并不完整,而且对于性欲导向也没有在合适的年纪里获得合理的解决。白孝文的前期和白嘉轩早些年很像,他没有发展自我,或者实现个性的统一,他脱离母亲太早了,又惧怕父亲,在他的成长空间里,几乎是没有自己的感情的。他依照父亲的吩咐处罚了村子里最脏烂的女人田小娥,但是又经受不住引诱和她厮混在一起。

但是白嘉轩和白孝文所不同的是,他的父亲在他娶第五房妻子的时候突然暴毙,也就是说人格和性欲都遭受到重创的这个年纪里他又被交回到了母亲的手里。在经历过前面形形色色的四房女人后,白嘉轩的人格和秉性在俄狄浦斯情结阶段开始不断被逐渐完善着,白秉德——白嘉轩父亲的死是他头一回经见人的死亡过程,也是他人生的成长过程。“他之前是没有亲眼见过死亡的,他的四个女人相继死亡他都不能亲自目睹她们咽下最后一口气,父亲的死亡是他平生经见的头一个由阳世转入阴世的人。他的死亡给他留下了永久性的记忆,那种记忆非但不因年深日久而暗淡而磨灭,反倒像一块铜镜因不断地擦拭而愈加明光可鉴。”③白秉德的情感压迫在这个时候并没有由于他的过世而消失,反倒是白嘉轩的母亲取而代之,让白嘉轩的压力更甚一层。他的母亲在他娶亲这件事上强硬的不似以往,以至于白嘉轩甚至觉得她变得不像是自己的母亲了,甚至在父亲死后百日都没有过就要接着娶。比起丧气的白嘉轩,母亲白赵氏更加强势,她反反复复地告诉白嘉轩“女人不过是糊窗子的纸,破了烂了揭掉了再糊一层新的。”对于白家来说没有什么比续香火这件事更重要,只要能够生育子嗣倾家荡产都值。

在白鹿原,女人几乎都是消耗品,白嘉轩的前几房女人甚至都没有名字,到了第五房,这个女人甚至被白嘉轩活活吓死了,她在死之前甚至不了解真正的性是什么,她所知道的一切不过是道听途说来的,进了洞房她也只知道求饶,死了也不过在入殓时比前一房多穿一件衣服。第六房女人胡氏是个美人,不仅比前几房多了一个名姓,甚至还有着反抗男人的勇气,就连白嘉轩都为了她的美貌和勇气而退了步。但是不是所有女人都像吴仙草和胡氏一样幸运的,被鹿三杀死的田小娥,被无缘无故骂作是敞口货的小翠还有得了淫疯病的冷先生的女儿都是原上男人的牺牲品。田小娥死后借着鹿三之口道出她命运的不公,她愿意为了自己、为了黑娃努力活下去,可是原上的村民们不给她这个机会;小翠的丈夫为了报复小翠的娘家满街宣扬小翠在婚前就失贞了,导致小翠为了名节被迫自杀,小翠的娘家人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鹿子霖为了名节不肯休了自己的儿媳妇,冷先生为了名声只能毒哑了自己的女儿;至于白孝文的媳妇,则是悲惨地活活饿死。在礼制的新旧交替下总归会有这么一批人被社会淘汰、牺牲掉,有的牺牲则太廉价,几乎没有任何价值,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去死。在没有开化的白鹿原中,这些个没有成长起来的男人在成熟的女人的情感压迫下痛苦地成长着,长大后又无法很和谐地和自己的妻子正常的生活;而成熟的女人们又被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的男人们所折磨着,但是为了名声、名节又无法从这个怪圈里逃离出来;甚至有的夫妻乍看上去生活得很幸福,但是彼此之间的情感已经不是夫妻了,有的更像是母子,或者是姐弟,这样扭曲的情感让有的人选择了继续勉强维持,而难以维持下去的则选择了逃避。

二、情感的转移

俄狄浦斯情结标志着从想象原则到现实原则的转变:从家庭转向社会,从自然转向文化。在俄狄浦斯情结之后,孩子将在整个社会文化秩序中成长。④但是很不幸的是白鹿原的大多数男性都没有办法做到这最基本的一步,他们甚至都没有办法做到从想象原则转变成为现实,就被丢到了社会里。包括族长白嘉轩和第二大家族掌门鹿子霖,白嘉轩比鹿子霖幸运一些,他的转化在牺牲了六个女人并且在他母亲的强迫下磕磕绊绊地完成了,但是与此同时也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暗示。他将仅剩的一些柔和的感情给予了白灵,但是白灵并没有按照他所想的那样成长,最后死在了自己人的肃清中。大姐儿死的时候,抱着她、看着她死去的人是白嘉轩,白孝文对自己的媳妇大姐儿几乎没有任何感觉,最后大姐儿死的时候都没有在大姐儿身边,对于大姐儿的感情白嘉轩比大姐儿的娘家都要深一些,大姐儿的弟弟跑来给死去的姐姐干嚎着哭了两声就为了一碗饭。白孝文卖了房子拿着钱就只想着往田小娥的破窑里跑,对于饿得全身浮肿的大姐儿,白孝文早已经觉得她是一个死人了,他满心想的都是田小娥。对于白鹿原的男人们,田小娥和她的破窑有一种奇异的魅力,靠近了都能闻到一股奇异的气息,而几乎每一个被引诱的男人都会被这个气息所吸引。人的无意识总是能够回过来干扰主体。无意识完全漠视现实,没有任何逻辑,没有否定,也没有任何因果关系和矛盾,它完全听命与冲动的本能和对愉悦的追求。⑤这就是为什么白鹿原的男人们依然停留在俄狄浦斯情结的阶段或者他们在被踢进社会后又兜兜转转回来了,他们依然没有向文明转化。白孝文第一次接触田小娥是拿着铁刷对她惩罚的时候,占满了白孝文脑子的是田小娥的胸脯,田小娥拉着白孝文偷情的时候,白孝文也满脑子都是田小娥的肉体,仿佛和他在破窑里相处的田小娥本身并不重要,他只是希望有肉体的安慰就足够了,就像是婴儿躲进了母亲的子宫里。这个破窑成了整个原的俄狄浦斯情结缺失者的聚集地,在这个拥有着奇异气息的田小娥和这个破窑里,仿佛更能找到自我和本能,为了抚平心中的孤苦,这些男人不惜放弃了家庭、健康、金钱,就是为了能够跑到这里来。

而无法抛弃夫妻之实的则将夫妻之情转化成了一种类似于姐弟甚至是母子的情感。比如在娶第一房之前完全不懂得男女之事的白嘉轩,是他的妻子引导他最终完成房事的;在他父亲去世之后,他被母亲和仙草彻底接管了,他因母亲的强硬和执拗而害怕,所以在婚后和仙草的感情更近,反倒疏远了母亲。在仙草确定得绝症的时候,白嘉轩哭得像个孩子,吓了仙草一跳,他几乎像是一个没了主见的小孩一样反复唠叨“你走了丢下我咋活呀”,对于母亲白赵氏,他似乎已经将他和母亲间的母子情给磨灭了,这个情感最终转嫁到了仙草身上。除了白嘉轩,即使睿智如朱先生,在临死前面对自己的妻子也恳求她能够喊她一声妈,而朱白氏也能够理解朱先生内心的清苦,她像母亲一样爱抚朱先生。虽然在书中对于朱先生的童年并未做交代,但是从这一情节可以看出朱先生不是早年失去了母亲就是遭到了父亲的压迫或亦是封建礼教不能让他过分亲近他的母亲,最终只能将这一无法如愿的情感转嫁给自己的妻子,因为他们都能从妻子的身上多少可以看出一点当年母亲洗衣做饭的影子。而女人的柔情不仅仅能够作为妻子,更多的是作为一个母亲,能安慰一个男人内心从幼年时起就一直无法愈合的伤口。

注释:

① 刘捷,邱美英,王逢振,编著:《二十世纪西方文论》,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2009年版,第45页。

② 刘捷,邱美英,王逢振编著:《二十世纪西方文论》,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年版,第44-45页。

③ 陈忠实著:《白鹿原》,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9页。

④刘捷,邱美英,王逢振,编著:《二十世纪西方文论》,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2009年版,第45页。

⑤ 刘捷,邱美英,王逢振,编著:《二十世纪西方文论》,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年版,第4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