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篇情绪的多维视角

2019-12-30 10:28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19年1期

段 红

(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1.引言

获取语言中的情绪意义对人类传递情境状态信息和解码社会信号有不言而喻的重要意义。相关学科对情绪词汇概念和隐喻表达等已经投入了大量的研究注意力。但是具体的情绪意义总是存在于语篇中。语篇中情绪的理解和孤立的词句层面的理解有很大不同。在词句层面的情绪意义是语言本体的,只需要较简单的语义加工,具有抽象性和固定性。语篇中的情绪意义则是具体的和灵活的,带有体验性质,需要复杂的意义加工。本文旨在评述语篇情绪的心理学、文学及语言学视域研究,以能从多维视角展现语篇情绪研究领域的现状。

2.心理学视域下的语篇情绪研究

认知心理学对语篇情绪的研究具有基础意义。这类研究主要考察语篇理解过程中情绪推理的存在。语篇理解需要阅读者形成连贯的心理表征。各种推理(实际上广义地说就是参照关系)关系揭示了这种连贯表征的形成过程。而其中,相关的研究证明了情绪推理在形成语篇连贯表征过程中扮演的关键作用。[1][2][3]这类研究的突出优势是采用实验实证的方法,给出情绪推理存在的客观证据。但是它相应存在采用非自然的、短小的语篇材料的弱点,虽然在这一点上得到了最近研究的修补。[4]此外,虽然实验研究给出了情绪参与语篇理解的外显证据,但却很少去分析情绪理解的内部过程。如上文已经指出,情绪意义在这类研究中仅仅被当成是获取情绪命题表征。像阅读会引起泪流满面,或者兴奋微笑等情绪的实在表现被完全忽视了。换言之,这类研究对情绪理解的暗含假设跟机器人对情绪的理解一样,只具有信息意义而不具有体验意义和情感意义,是一种“冷”的情绪理解。而且它不关心阅读引起读者情绪唤起后对后续阅读加工产生的影响。这类研究的新近延伸是将阅读中的情绪推理现象的证据提升到认知神经水平。Ferstl,Rinck、和Cramon[5]的研究发现了语篇阅读中的情绪推理引起情绪活动的专门脑区的激活。这恰好:说明以上关于以前研究对语篇阅读中的情绪加工只持命题表征的观点的局限性。阅读中的情绪理解不光是命题的,更是以情绪活动本身的身心反应方式表征的。

3.文学视域下的语篇情绪研究

带有叙事性质的语篇,特别是文学语篇,也包括机构语篇(比如法律文书)和消息语篇(比如新闻或通知),都免不了携带强烈的情绪语义。传统的文学评论对语篇表达情感的“效果”,以及那些与表情效果相关的特别的表达有层出不穷的精彩分析。但是效果只是对情绪意义的刻画和描述,而且这些描写往往本身具有艺术渲染意义,从而更显主观化。对艺术性表达和表情效果之间关系的分析也有很强的主观性。作家的特殊表达本身极具个性和偶然性,这种分析对语篇情绪意义形成的解释相当有限。而且只关注到形式和意义的层面而关注不到从形式到阅读主体再到意义的深入水平。

认知诗学对语篇情绪理解有很多更为深入、生动的见解。Dijkstra等[6]的研究采用实验方法并运用回归分析详细探讨了语篇的图像性(imagery)、语用意图(pragmatic intent)、静态性(staticness of text content)、真实性(plausibility)等等因素对读者情绪的影响。他们的研究把读者对情绪的理解以强弱来衡量,这就回归了阅读中的情绪包含体验性情绪活动,超越了以上提及的仅仅把语篇情绪的理解视作是获得命题信息的局限。无论如何,目前为止提及的所有研究都暗含将语篇的情绪意义视作是认知加工的产物的先定假设。Miall[7]的研究首次批评了纯认知的模型,将情绪从附属位置提到了主导位置。Miall认为,一般理论总认为阅读者建立的图式引导了对语篇认知和情绪信息的加工,但是很多语篇的解读本身具有非决定性(indeterminacy)。Miall认为常常是情绪主导了图式的选择和建立。这一见解具有颠覆性的意义。此外,Miall还指出了情绪具有自我参照性和跨域性这两个极其重要的特性。情绪的自我参照性是指对语篇的情绪理解受阅读者的自我概念和情绪经验的制约。阅读依赖背景知识可算是常识。但是在讨论情绪理解时却往往无视这一点而把情绪意义的获得视作是语篇自足的、理所当然的。Miall的这一见解打通了语篇情绪理解与阅读者背景知识的桥梁。情绪的跨域能力极为重要。以往研究只满足于语篇的某一局部包含某一情绪意义,忽视语篇的多个局部可能指向了同构的情绪。也可以反过来说,同一情绪意义是语篇多个分布内容的参照。这样,情绪意义就不再是孤立的信息功能,而具备了对语篇进行结构和组织的能力,从而影响语篇的连贯。Oatley[8]的研究明确指出了对语篇中角色情绪的理解是一种同感(sympathy),这进一步说明语篇情绪理解具有情绪本身的体验性质而不是知识性的命题信息获取。Oatley还进一步说明了阅读者的情绪记忆在理解角色情绪中的作用,这回应了Miall关于情绪的自我参照性的见解,并且提示我们在分析语篇情绪理解的内部认知加工过程中必须包含个体情绪经验的参与。Oatley的更重要的见解在于他指出理解者是通过自己的情绪经历来“模拟”语篇中的情绪情境的。阅读者用自己的情绪经历来引导对语篇情绪的理解。这再次凸显了情绪在语篇理解中的主导性作用而不只是生成品。在这一点上,Kneepkens和Zwaan[9]的研究有进一步的发展。他们揭示了虽然情绪常常是认知加工过程的结果,但是情绪经验反过来会影响认知加工过程的现象。并且进一步指出了语篇阅读中也会有相应的某些语篇内容激活了情绪,而这一情绪影响对语篇的后续加工的效应。这样,对情绪在语篇理解中的主导性就有了认知机制上的解释。当然,这种情绪对认知的影响的效应,在近几年才有了实质的研究进展。不管是实验的还是认知神经科学的证据,都在最近进一步揭示这一效应。所以Kneepkens和Zwaan[9]的研究中对这一点还具有假设和猜测性质。虽然这些认知诗学的研究对语篇中的情绪现象有这么多深入的思考和新的见解,但是它们的局限在于更多的是指出了现象和效应,而对内部的认知加工过程的具体揭示并不够。他们所分析的语言实例也非常少。并且缺乏统一的理论框架也是研究不够进一步深入具体的原因。

4.语言学视域下的语篇情绪研究

计算语言学对语篇情绪的研究特别能揭示语篇情绪意义的存在,而且它力图对语篇的情绪意义进行抽取。由于互联网发展和人机交互情形的剧增,例如网络购物的投诉评价处理、产品意见的收集等等,自动侦测语篇情绪变得越来越具有应用性。计算语言学已经开发出LIWC(Linguistic Inquiry and Word Count)[10]这样的系统,据说具有很好的识别语篇情绪的信效度。[11]但是计算语言学对语篇情绪的“解读”依赖的是词法。不管具体内容如何,目前为止所有的系统都依赖后台的情绪词典。[12]这使得计算系统对语篇情绪的理解停留在语义和语用水平,离人对语篇情绪的具体理解还有很远的距离。目前为止各种系统仅仅能对语篇进行情绪的分类,有些只能分类到消极还是积极,有些能够分类到几种基本的情绪[13],但是离每个语篇的情绪个性相差甚远。不管怎样,计算语言学的研究恰好说明语篇中情绪意义的相对独立性,以及研究它的理论意义和潜在的巨大应用价值。认知语言学作为基础学科,在语篇情绪上的进展有望为这些应用学科输送理论血液。

语料库语言学也对语篇情绪投入了相当的关注。但是语料库语言学当前的研究与计算语言学有类似的“机械性”。它只能被动地搜索和计算预先设定的情绪语言内容,常常是情绪形容词。但是语篇的情绪往往可以不着痕迹地表达。当然,语料库的研究也有令人兴奋的结果。比如通过对情绪词周围的语言内容的搜索和归类计数整理,它能够发现各类情绪的典型隐喻和转喻表达的分布。[14]认知语言学包括心理空间理论的分析,常常具有内省方法的局限。相关理论如何与语料库方法等结合正是理论建构者努力的方向。

认知语言学对情绪的研究集中在情绪概念化上。其中又可区分出情绪词汇语义的研究,情绪概念的文化差异研究和情绪隐喻的研究等。对情绪词汇语义的研究最具代表性的是Russell[15]的研究。他用愉悦度和唤起度两个维度区分情绪词汇的语义。对情绪概念的跨文化差异的研究代表性的有比如Shweder[16]的研究和Osgood等[17]的研究。这类研究的大体结论是情绪概念具有一定的文化差异性,但也存在极大的共性。[18]这类研究还只能算是广义上的认知语言学研究。对情绪概念隐喻的研究更具有狭义的认知语言学意义。情感隐喻的研究能很好地描述各种情绪概念的特征和内容,取得了丰富的成果。这方面的代表性研究首推Lakoff& K vecses[19]对愤怒的概念隐喻的详细深入分析。在这一研究的带动下,产生了一系列的情感隐喻研究。[20][21][22][23]特别是国内学者也对英汉情感隐喻进行了深入的对比研究]。[24][25][26][27

近年来,心理空间及概念整合理论(mental spaces and conceptual integration theory, 简称MSCI)成为弥补认知语言学在语篇层面情绪研究的有力武器。Freeman[28]以《夜雨中的告别》(A farewell in the evening rain)这首诗为例提到了用MSCI填补认知语言学语篇情绪领域空白的可能性。Freeman认为Brandt[29]的在一般MSCI的四空间模型基础上增加自然、文化和灵魂范畴到心理范畴上的模式可能对刻画人类经验体验的必要元素是有益的。此外,Hiraga[30]关于形式(Hiraga将作品的视觉结构、声音结构、句法结构等视作形式的内容)和意义整合的模型也非常有借鉴意义。Freeman认为有可能通过类似的方式,建立形式和感受(feeling)的整合范式。Freeman还对《夜雨中的告白》这首诗的内容(从自然世界、文化世界、灵魂世界、心理世界等视角)、形式、其中的象似性因素等进行了分析。但是他并没有分析情绪在读者头脑内建构的认知过程,也没有提出具体的心理空间刻画和概念整合。另外值得一提的是Romano,Porto和Molina[31]的研究。在这项研究中,研究者分析了在收音电台里一位听众打入后讲述的个人情感故事。这是一种充满强烈情绪色彩的,虽不是面对面交谈但明显通过口头讲述并面对众多不知名听众的特别的语言材料。研究者通过分析着重指出这样一种带有混乱性的、非线性的语言结构,通过讲述者采用语音控制、重复、停顿等手段引导听者形成故事的结构顺序关系。其中研究者还指出了听众共享的文化和社会信念在整合这些事件系列中所起的框架性作用。研究者认为MSCI对解释这一语言过程中的动态综合过程特别有用。特别是,研究者用了一个感受空间(narrater's feelings)来描述讲述者的感情或者说整个语篇的情绪意义突显部分。而最终的合成空间是这一感受空间和其它叙事空间的整合结果。由于感受空间并不是孤立的单个句子的反映,而是间隔的、多处、多个语句的综合反映,这一例子实际上充分体现了情绪意义的结构和组织功能,照应了Miall所说的情绪的跨范畴能力。但是研究者分析的语料有65个可区分的句子,感受空间涵盖了其中28个,分布在5个局部,因此研究者远未能分析情绪识别的具体机制和过程。同时,在分析总的整合时,对感受空间和其它叙事空间的具体构成和关系,以及选择性投射和压缩等都未能作具体分析。最近,将MSCI理论体系系统运用到语篇情绪的理解及其连贯功能研究显示出极强生命力。段红[32]运用MSCI的理论体系解答了语篇情绪意义理解的在线过程及这一过程对语篇心智连贯的影响。段红和文旭[33]从语篇生成者视角出发,探讨了“情绪―认知”机制对语篇特定内容的制约作用。他们认为,语篇对真实世界的反映往往经过情绪对认知的作用而受到了某种程度的“过滤”与“染色”,具体表现被归纳为三种规律,即适宜律、可控律和抑制律。文旭和段红[34]揭示了情绪表达在叙事文本理解时语用效果实现的概念整合操作过程。

5.结论

语篇情绪意义在语篇理解中扮演重要角色。深入揭示阅读者在理解语篇情绪时头脑内部的具体认知加工过程和特征,不仅对解释语言作品具有理论意义,也有重要的应用价值。语篇情绪的心理学、文学和语言学视角的研究指明语篇情绪意义的实在性,强调理解情绪意义在语篇阅读中的重要角色和意义,揭示了语篇情绪意义理解的内部认知加工的具体机制和过程。但对情绪意义和超局部分布的语篇内容之间的组织结构关系及其认知机制等问题还需要进一步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