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女性眉妆审美研究

2019-12-28 15:17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眉形远山

徐 梅

(北京京北职业技术学院,北京 101400)

起源于黄河文明的中国古代文化对女性眉妆的重视程度让西方人感到匪夷所思,秦汉时期及之前的文学作品对眉的描绘和赞誉是没有性别之分的,“粉白黛黑”不仅可以用来描绘女性,还可以用来赞誉男性。将“眉”与女性情态与姿态美直接联系起来的是汉代的刘熙。中国古代女性的眉妆类型可谓种类繁多、样式各异,《诗经》中的“螓首蛾眉”;汉代的八字眉、蛾眉、青黛眉、远山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黄眉;隋唐时期的细蛾眉、函烟眉、三峰眉、倒晕眉、桂叶眉、半额眉。直至宋朝,中国女性妆眉艺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出现了“百眉图”。随后的元曲、明清小说对女性之眉的描摹也没有超出“百眉图”的范畴,在明代小说家冯梦龙的笔下,“那名姬姓杜(十娘)……两弯眉画远山青……”[1];

《金瓶梅》里的潘金莲“翠弯弯似新月的眉儿……”[2];《红楼梦》中才高气傲的林黛玉“两弯似盛非盛笼烟眉……”[3]。此外,还有王熙凤的“柳叶眉”,崔莺莺的“青山眉”等,但这些眉形黛色都是对传统眉型的延伸和拓展,都没有脱离传统娥眉、新月眉、小山眉、柳叶眉的轻柔、纤弱、温和、线条流畅之美,正如“行若弱柳拂风,静若月花照水”般的林黛玉,诉诸于以男性为主体的文人墨客笔端的女性各式眉形黛色都浸润着中国古代女性特有的温柔、顺从、悲悯气息。

但是,在不同的朝代,除了以上列举的典型眉妆外,还曾出现过不同于主流眉妆的特例,如西汉时期的八字眉,东汉后期流行的啼妆,隋朝时风靡一时的鹅黄妆,唐朝盛行的广眉、桂叶眉、血晕妆等,但是这些眉妆都只是在某些朝代出现,旋即被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究其原因,不得不归结于中国古人一脉相承的审美观:生态的自然、线条的灵动、悲悯情怀的生发等。

一、灵动的线条美

中国特有的水墨山水画和书法艺术以线条的飘逸、灵动而风靡全球,其实,纵观古代流传至今的经典眉形:柳眉、娥眉、月牙眉、远山眉等,无不蕴含着与中国书画艺术一脉相通的线条美。通过古诗词,我们可以窥见中国古代女性经典眉形所蕴含的轻盈灵动的线条美。“蛾眉”“小山眉”在中国古诗词中的幻化凸显了中国古代女性经典眉形所蕴含的灵动线条美。

中国古代女性经典眉形的线条美体现在线条的舒展和灵动上,温庭筠在《南歌子》中用“倭堕低梳髻,连娟细扫眉。”[4]刻画了当时女性纤细、微曲、连娟的俏丽眉形。《诗·卫风·硕人》用“螓首蛾眉,巧笑倩兮。”[5]来形容庄姜的貌美,此处,“蛾眉”取意为蚕蛾细长而弯曲的触须。自此,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蛾眉”就成了“美丽眉毛”“貌美女性”的代名词。韦应物的著名诗句“娟娟双青蛾,微微启玉齿”中“娟娟”一词的连绵细长之状极形象地刻画出了蛾眉的纤细修长,故“蛾眉”有时也被写成“娥眉”,此“娥”应取自“仙娥”的灵动轻盈之态,所以,“蛾”与“娥”在形容眉时,是相通的。毛熙震的《浣溪沙》云“一只横钗坠髻丛,静眠珍箪起来慵,绣罗红嫩抹酥胸。羞敛细蛾魂暗断,困迷无语思犹浓,小屏香霭碧山重。”[6]57

除了蛾眉呈现出的轻盈、流畅的线条美,远山眉(又称小山眉)也因为式样延绵而色淡广受欢迎。远山眉线条的流动、颜色的幻化与中国古人“一衣带水”的审美观相吻合,因而,受到了诸多以男性为代表的文人墨客的青睐。《花间辞》用简洁的“黛眉山两点”[6]3凝练出了女性远山眉与自然界中山形黛色之间形的相似、色的合一。

李渔曾在《闲情偶记》中通过对张京兆画眉的佳话对女性经典眉妆的线条美“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的赞誉,而他对中国古代女性眉妆线条美的最高赞誉仅有一个字,即“曲”。他在原文中这样说,“张京兆工于画眉,则其夫人之双黛,必非浓淡得宜,无可润泽者。短者可长,则妙在用增;粗者可细,则妙在用减。但有必不可少之一字,而人多忽视之者,其名曰‘曲’。必有天然之曲,而后人力可施其巧。‘眉若远山’、‘眉如新月’,皆言曲之至也。即不能酷肖远山,尽如新月,亦须稍带月形,略存山意,或弯其上而不弯其下, 或细其外而不细其中,皆可自施人力。最忌平空一抹,有如太白经天;又忌两笔斜冲,俨然倒书八字。变远山为近瀑,反新月为长虹,虽有善画之张郎,亦将畏难而却走。”[7]

二、生态的自然美

与西方认识自然、征服自然的思想不同,传统中国文化更乐于接受自然,强调与自然和谐相处,力图实现“天人合一”。中国传统文化这种特有的自然情结不仅表现为文人墨客通过山水诗来直接赞美自然万物之美,通过对自然的关照,醒悟自身,探寻哲理;而且,还表现在将自然之物与人性美、女性容貌美不留痕迹的比附和指代上。女性眉妆和月亮、山黛、柳叶、蛾须等自然之物的比附和指代折射出中国古代文人浓重的自然情结,而中国文人的自然情结则使自然之物美与女性之阴柔美融为一体,自然之美借助女性美来真实化,女性美则通过自然美得以升华。

月是中国文人心目中神圣而又多情的女神,纤弱、清冷的初月可以是孤寂的象征,也可以是中国女性阴柔美的化身;眉与月的相映成趣贵在女性之眉形与初月纤细形态的相似上,取其阴柔之美。新月眉,又称却月眉、月稜眉。“眉如月”“月似眉”的诗句在我国古代诗词中屡见不鲜。周紫芝曾用“月眉星眼,阆苑真仙侣”[8]表达对新月眉的喜爱之情。

要谈眉像山形,山若眉式,不得不归结于“远山眉”这一形象的称呼。但文人墨客对它的联想和发挥,却远远超出了“远山眉”的本来含义。晏殊《诉衷情》词中有言:“露莲双脸远山眉,偏与淡妆宜。”[9]远山眉之所以广受历代主流文化推崇,除了它线条的曲折、延宕,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即它的颜色迎合了中国古人崇尚“粉白黛黑”的审美心理。《云麓漫钞》中记载,“前代妇人以黛画眉,故见于诗词,皆云‘眉黛远山’。”[10]女性眉形黛色的幻化呈现了起源于黄河农业文明的中华文化对山色自然的亲近之感。

柳也是中国文人喜爱的意象之一,轻柔的柳丝犹如女性婀娜的身姿,犹如女性绵绵情丝,而新发的柳叶则常被比喻成女性的眉毛,细长之眉也常被比喻为柳叶。中国历朝历代都不乏以柳叶喻眉或以眉喻柳的诗句,张孝祥《鹧鸪天》词中有“瞻跸门前识个人,柳眉桃脸不胜春”[11]之句,晏几道也有词言“妆镜巧眉偷叶样,歌楼妍曲借枝名”[12]。中国古代文人以柳叶喻眉或者以眉喻柳,固然与柳叶眉的线条流畅、形态温婉有关,但也与中国古人对柳的喜爱有关。中国自古有折柳赠别的做法,故柳树、柳枝自然成了古诗词中离别、相思的代名词,因此柳叶眉也备受中国古人青睐。

女性眉妆和月亮、小山、柳叶、蛾须等自然之物的比附和指代折射出中国古代文人浓重的自然情结,而中国古人这种浓重的自然情结则使自然之物美与女性之美融为一体。

三、女性的悲情美

在古代女性的妆容中,眉与眼最善表达情绪,这也是眉眼区别于云鬓、玉手、唇、口等其它器官的独特之处。与眼睛对人类喜悦抑或愁绪的双重表达不同,古代女性的眉妆有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愁绪和悲情。这固然与女性眉形的线条变化有关。郭茂来说“从心理学的角度,一根自左下角伸向右上端的斜线,具有一种上升的印象,预示着发展、前进、活力、飞跃,给人带来乐观的感受。从左上端伸向右下角的斜线容易给人产生下降的感觉,预示着衰退、意外、艰难、危险等趋于悲观的气氛。”[13]纵观中国古代延续至今的经典眉形:柳眉、新月眉、小山眉、蛾眉等,无不是从左上端伸向右下角的斜线,隐含着女性隐忍、无处言说的悲情,而女性这些经典眉妆的历代延续也折射出中国古代文化特有的悲悯情怀。

在表达愁绪方面,林黛玉的“颦眉”是对女性眉妆所蕴含愁绪的最形象表达,“扬眉剑出鞘”仅限于描绘男性的阳刚。除了颦眉,愁眉、敛眉、低眉、蹙眉等均蕴含着无限的愁绪,韦庄的《女冠子》云:“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14]和凝的《采桑子》中有“无事颦眉”[15]103,李珣的《虞美人》用“翠眉低”[15]177意指女性的愁绪。

古代女性眉妆蕴含着无限悲情的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古代在各种关系束缚中的男性对女性柔弱美欣赏、把玩的隐秘心理;二是古代女性妆眉行为的“被动性”,审美标准的他者化及女性讨好型人格屈辱、隐忍心态的乍现。文学源于生活,因此,文学是时代的缩影,中国古代女性重视妆眉的现象固然也是中国古代男权文化的折射和反应。刘勰在《文心雕龙·时序》中强调“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16]。李泽厚更直接地一语道破天机,他说“时代精神已不在马上,而在闺房;不在世间,而在心境。”[17]

经济地位决定上层建筑,自从封建统治秩序确定以来,男性就居于了统治地位,女性沦为男性的附庸。“女性相对于男性,成为一个他者,是男性想象力的产物,是为了男性享用而创作出来的物品。”[18]在如此的男权社会里,女人无法对自己的美下定义,她们不能随心所欲地修饰、美化自己,因为她们不是自己的主人,没有诠释美的权力,美与不美也只能由她们的欣赏者——男性来主宰,而这样的男性多数是居于显赫地位的皇室或贵族,亦或风流文人雅士。以至于“楚王爱细腰,宫女有饿死”的悲剧时常发生。

女性月眉、柳叶眉、蛾眉、远山眉等经典眉形在中国历史上延宕至今的原因,除了中国几千年男性话语对女性自我意识的剥夺和男性隐秘阴柔性格养成的因素外,还有女性他者人格的乍现。高峰在《花间辞研究》中具体阐释了处于朝廷和家庭、主人与奴婢、上级与下级等复杂关系网中的男性主体粗粝、勇敢特质的隐匿,敏感、柔弱特质的形成,这种变化引发了他们对女性缺乏攻击性的阴柔美的青睐,他说“这种敏感的性格特征,使他们不再勇敢,也不喜欢粗线条的东西,而是将生命的意义消耗在对曲线事物的把玩之中,对于婉约的品味之中。”[19]处于经济统治地位、掌握话语权的男性对曲线事物的青睐,导致处于附庸地位的女性“……就像那些一开始就从男人的视线中寻找赞许目光的人那样,迫切地尽可能向男人统治的世界奉献玩偶。”[20]美国学者Susan Brownmiller也认为:“女人的武器,说起来自相矛盾,从来不是金属的或肌肉的,而是强调体力上的弱不禁风,这使男人放心(不受威胁)。”[21]因此,随着封建社会女性依附于男性社会结构的日益稳定,女性愈发成为了男性欣赏把玩的对象,眉的装饰也成了女性取悦男性的手段之一,并由此,造就了中国古文化中女性“眉文化”的异常繁荣。

女性通过对眉形黛色的修饰来取悦男性的做法在当今的中国已经成为了历史,但是,中国古代女性通过眉形黛色来取悦男性的悲剧及其映射出来的畸形两性关系仍在警示着当今女性对自身审美权力的把握及自身特质的发掘。而审美权力的把握和自身特质的发掘则取决于女性经济地位的独立和独立人格的养成,女性独立人格的养成一方面依赖于社会大环境的进步,另一方面,更有待于女性独立意识的突起和女性群体的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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