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侠
(内蒙古民族大学,内蒙古通辽 028000)
谈及北朝文学,很长时间以来,在学界有关于古代文学史的研究中,北朝文学没有得到南朝文学那样的重视。虽然近年来有不少有关于北朝文学的研究,但在研究过程中,仍旧存在不少把北朝文学与南朝文学相比较的现象。而在古人对于北朝文学的理解中,不少评论家更是认为北朝文学不值一提,杨炯在《王勃集序》中评论北朝诗歌“专求怪说,争发大言”,实际上已经带有一丝贬义。如果说南朝文学是婉约柔美,那么北朝文学就是质朴刚健,这种质朴刚健带有浓烈的北方少数民族草原文化气息。南北朝是一个社会动荡的时代,南北的碰撞不可避免,在各个民族交流过程中,北朝文学虽然吸收了不少南朝文学的精髓,但从总体上看,它仍旧具有自己独特的草原文化气息,使得北朝文学感情饱满质朴。
草原文化从广义上看属于游牧文化,是相对于中原文化而存在的一种文化形态。千百年来,不同民族的人们,包括生活在草原的游牧民族自身,都赋予了草原文化独特的浪漫气息。《敕勒歌》中,“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美丽的画卷,草地、牛羊、高高扬起的鞭子都构成了草原文化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元素。
汉语中的“草原”一词,并不只是简单地指代一种自然植物形态。在文学意境中,“草原”更多时候指代了北方游牧民族的生活环境,蕴含了蓝天白云下,牛羊与人类和谐共处的美好景象。而在游牧民族的心中,草原不仅仅是家乡的代名词,更是草原人的精神家园。草原是游牧民族生存的基础,为人民的生产生活提供了广阔的空间。而在中原地区的人们,对于草原生活中人与自然高度和谐状态的向往,也都赋予了草原文化无限的理想色彩。北朝作为多民族文化交融发展的重要时期,北朝不少少数民族文人在创作中都有意或无意的模仿汉族文学创作方式,但是在他们的文学精神中,我们仍旧可以发现带有浓厚的草原文化精神,带有豪迈、自由的创作风格,这也就构成了北朝文学精神的重要内涵与基本特征。
草原文化是一种文化形态,北朝文人在创作中带有鲜明的草原文化特征,究其原因,与北朝少数民族基本社会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文学创作来源于生活,而生活必将对文学创作产生重要的影响。
北朝是中国历史上的民族大融合时期,在这一阶段中,自十六国灭亡开始,北方地区各族政权逐步建立了北魏、北齐、北周。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少数民族建立了多个政权,例如鲜卑族建立了九个政权,辽西、代、宇文等等。匈奴族建立了前赵、北凉、夏三个政权。其中最为人们熟知,也是最早建立的是鲜卑族建立的北魏。从某种程度上说,北朝结束了中国历史上自八王之乱后社会动荡的局面,几乎把持续近一百五十年的战乱纷争局面结束,为后来隋朝、唐朝的统一政权的建立奠定了良好的社会基础。纷乱的战争、短暂的统一是北朝的时代特征,社会的分裂和融合对北朝文人产生了深刻影响,因而使得北朝作品往往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
民族融合时期,南北交融,在文学方面,虽然北朝不少知识分子都有意识的吸收了中原地区的儒家文化,并且把这种文化元素带入到自己的创作之中。但我们同样也不能忽视的就是,北朝文坛中除了少数民族文人外,同样有很多来自于中原地区的汉族人士,他们在与少数民族交往的过程中,同样也会对少数民族独有的草原文化进行吸收转化,形成自己的文风。
在北朝文坛中,文学中心的形成与文人的主要活动范围息息相关,文人的籍贯对于文学的发展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北朝时期,重要的文学中心,尤其是诗歌中心主要集中在洛阳、晋阳和长安三个地区。自太武帝灭凉之后,凉州的文人大多都迁到了平城。随后献文帝灭齐,原本南齐的文人也随之迁入了平城。几次政治活动促使了文人的转移,加上各地政府的招贤纳士,使得原本分散的文人群体开始聚拢,范阳卢氏、陇西李氏等都是活跃于一时的文人群体。文人们聚集在一起,为文学创作活动创造了良好的氛围。北魏后期分裂之后,洛阳的社会环境大不如从前,已然成为了废都。在这种情况下,洛阳有名的文人群体性的开始向北迁移到晋阳、邺城,由此也促使了北朝诗坛创作高峰的出现。“北地三才”温子升、邢邵、魏收是这一时期最为活跃的文人,这不仅仅是北朝文学复苏发展的标志,也是南北文学融合的开始。例如在《乐府诗集》中收集的温子升的《敦煌乐》:“客从远方来,相随歌且笑。自有敦煌乐,不减安陵调”。在这首简单的小诗中,我们可以看出作者的豪迈之情,有好友自远方而来,那么就高声放歌,我们有优美的敦煌乐,相比之下不输于动听的安陵调。大声歌唱欢迎朋友、敦煌乐,这都是草原文化的代表。诗人用简短的文字,既夸赞了自己家乡优美的乐章,又展现了草原文化中的热情好客、豪迈之情。寥寥数字,便可以感受到北朝文人们精神家园中的豪迈之情。
从总体上看,北朝文人的草原地域特征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首先,从历史发展的脉络来看,北朝文学在发展过程中经历了文人的数次迁移,但无论是哪一种迁移,都不能改变北朝文人骨子里强烈的自豪感和民族个性,这种精神已经成为北朝文人创作中的深刻烙印。就从人们最为熟知的《敕勒歌》来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向我们描绘出草原生活的蓝图。草原文化深深地影响了北朝文人的生活、创作,这种豪迈的精神既来自于游牧民族自身的豪爽精神,也来自于统治者的话语权,使得他们在创作过程中始终具有强烈的民族自信。在北朝前期阶段,北朝文人在创作方面,从总体上看流露出率真和直白之情,饱含真实情感,不矫揉造作。到后期阶段,受到民族融合大趋势的影响,之前的豪迈、刚健的文风逐步削弱,这一时期的代表文人如北地三才等,有时会体现出柔和的文风,例如温子升的山水玄言诗就是这方面的代表。这一时期的北朝文学,具有新型的地域特征,兼具了南北文风精神,这也是民族融合的代表。虽然这一时期文风相较北朝前期有了变化,吸收了更多南朝创作的特点,但这并不代表这北朝文风发生了本质性的改变,草原文化的痕迹仍旧在北朝文人的作品中流露。例如温子升的《凉州乐歌》第一首“远游武威郡,遥望姑臧城。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凉州是西北重镇,南北朝时期,凉州是北魏管辖范围内,境内草原辽阔,水源冲粗,水草丰美的自然环境促使这里的农牧业都十分发达,经济繁荣。自古以来,凉州是中原地区通往西域地区的交通要道所在之处,南北朝时期凉州更是丝绸之路上繁华的重要地区。温子升的这首小诗,在中国文学史上是第一个把“武威”作为地名写入到诗歌之中的作品。作品字数不多,但主旋律优美,表现出北朝时期凉州作为丝绸之路上的繁华重镇是何等的繁荣。作者远行凉州,但并没有因为路途遥远而感到疲惫或是抱怨,反而把这看作一次有趣的旅行,虽然在文风上已经有南朝创作的风格体现,但从诗意来看,仍然体现了草原文化下独有的豪迈之情,具有同时期与众不同的高亢、激情的精神面貌,也可以看出来温子升独有的内涵和创作风格。
其次,北朝文学在这一时期的草原文化地域特征还体现在长安政权的诗歌创作之上,这一类型的诗歌创作反映了鲜卑族的文化特征,把传统游牧民族慷慨激昂的文学内涵展现出来。长期的游牧生活促使北朝少数民族中有着强烈的捍卫民族个性的情怀,因而在文学创作中也就会体现出豪放的特征,是一种大气之美。例如庾信、王褒等诗人的诗风,就是充分认同本民族文化的体现。庾信的《奉和同泰寺浮图》:“岧岧凌太清,照殿比东京。长影临双阙,高层出九城。栱积行云碍,幡摇度鸟惊。凤飞如始泊,莲合似初生...庶闻八解乐,方遣六尘情。”在这首诗中,我们已经可以看出后世唐诗的一些影子,在格律等方面已经符合唐诗的要求。但在“长影临双阙,高层出九城。栱积行云碍,幡摇度鸟惊”等句子中,仍然可以看到草原文化留下的豪迈刚健的气息。
中国古代社会中,北方地区受到自热环境限制,长久以来都属于游牧经济区。得天独厚的草原使得北方民族可以在草原上策马奔跑,豪放的生活习惯促使少数民族人民形成了无拘无束、崇尚自由的性格。而在中原地区,长期以来受到中国传统儒家思想的影响,汉族文人们大多秉持着中庸、以和为贵的理念,并不推崇武风。但在北朝文学作品中,我们却可以看到其中有不少都彰显出尚武的情怀,这在整个中国古代时期都并不多见,是一种独特的文学创作风格。当然,这种尚武豪放的情怀,与草原生活环境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虽然人们谈及草原,想到的总是大片大片的蓝天、绿草,但是从严格意义上说,草原仍旧属于高寒气候,很多生存资源都十分有限。在这种独特的地理气候环境下生存的人们,很难像南朝文人那样写出婉约柔美的作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尚武、豪迈的精神是草原文化的重要内涵,也是北方文化的重要内涵,在历史的传承之下,更能在文学作品中彰显出来。对于游牧生活以及尚武精神的描绘,在北朝文人的作品中多有体现。例如《琅琊王歌》中有云“谁能骑此马,唯有广平公”,表现出北朝文人对马匹、英雄的崇拜和敬佩。《木兰辞》中描写了花木兰的传奇故事,这个成长在北方地区的女子,面对战争代父从军,通过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不怕牺牲的大无畏精神,终于帮助国家打败敌人。从这首诗中,我们不难发现在草原文化的影响下,不仅仅男儿要顶天立地,女儿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尚武精神已经深入到每一个北朝人的心中。
在北朝文学作品中,除了有草原文化下的豪迈和尚武精神外,还有一种平实淡漠的情怀。这种情怀看似与豪迈相对,其实不然。淡漠的文风与北方地区广袤的土地、自由的生活方式有着密切的联系。淡漠的文风令北朝文学作品看上去更加真实,丝毫不掩饰内心的真实情感,从他们的文学作品中,可以看到来源于民族内心深处的朴素和直白。北朝文学作品中,除了一些著名文人的作品外,还有很多普通人创作的诗歌、文章,这些创作有些毫无目的,只是单一的表现某一时刻作者的感叹。看似平实、淡漠,却又体现出草原文化的另一内涵。
南北朝后期,不少北朝诗人来到了南方,南方统治者对于北朝文风有着不同的看法。例如隋文帝很讨厌看似绮丽的南朝文风,但隋炀帝却又十分推崇这种文风。南北朝文人在南方相聚,更加促进了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北方文人在创作中虽然也吸收不少南朝风格,但仍旧把北方文风中的真实、豪迈保留了。卢思道的《从军行》便是其中代表,这种真实的边塞描绘,是很多南方文人模仿不来的。
在特殊的历史环境下,北朝文学精神中既有北方游牧民族的草原文化气息,又具有一定的婉约柔美的风格,这构成了北朝独特的文学精神。纵观历史上的北朝统治者,他们有很多都对南方汉族儒家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也努力、积极的学习汉族文化。草原文化在民族大融合背景下也在不断变化着,生活方式、文化习俗的改变也表现在北朝文人的创作活动中。北朝文学诞生在一个民族文化交流融合的大时代中,少数民族生活的变迁也促使了北朝文人创作风格的改变。历代不少文学评论家都认为北朝文人在模仿南朝文风,但我们不能忽视的是北朝文学仍具有其自己的特色,这种特色来源于凝聚在民族灵魂深处的草原情结。善于从草原中汲取营养的北朝文人,在中国文学史发展过程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