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学征用与文学变异:美国汉学家华兹生英译苏轼诗词研究∗

2019-12-26 05:29林嘉新陈琳
外语学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译诗叠词原诗

林嘉新 陈琳

(广东财经大学,广州 510320;同济大学,上海 200092)

提 要:华兹生对苏轼诗词的译介是汉诗西传史上的重要个案,其代表性成果《宋代诗人苏东坡诗选》是现今最具接受性、流传性与影响力的英译苏诗选集之一。本文通过考察华兹生学术交往与翻译活动的轨迹,并联系美国当时“逆向文化”运动的文学思潮,发现其翻译策略对中国古典诗学进行诗学征用,在译文杂合中产生中美诗学的碰撞、妥协与再生,使译诗产生文学变异现象,从而形成新语境下的苏轼诗词阐释。这种文学变异现象是文学跨文化传播的内在规律使然,也是文学翻译的本质属性。同时,该阐释也契合当时非学院派的诗学理念与译诗传统,丰富苏轼诗词在英语世界的译介谱系与维度,展示出原诗的文本开放性与诗学张力。考察其译诗的文学变异现象,有助于加深我们对文学译介内在规律的思考,对中美文学关系研究也具有一定参考价值。

英语世界对苏轼诗词的译介已有百余年历史,最早进行译介的译者可追溯到1853年鲁米斯(Loom is,A.W.)(戴玉霞 成瑛 2016:104),主要译者包括华兹生(Watson,B.)、王红公(Rexroth,K.)、孙康宜(Sun Chang Kang⁃i)、朱莉叶·兰道(Landau,J.)与梅维恒(Mair,V.)等。其中,华兹生是译介苏轼诗词数量最多、影响最大的译者。总计译诗近一百五十首,超过其他4位译者译诗数量的总和,主要见于《宋代诗人苏东坡诗选》(1965,86首)《中国抒情诗风》(1971,6 首)《哥伦比亚中国诗选》(1984,20首)《苏东坡诗选》(1994,116首)等译诗选集或专辑中。其中,《宋代诗人苏东坡诗选》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中国代表性著作丛书》(UNESCO Collection of Representative Works,Chinese Series),《苏东坡诗选》荣获1995年美国笔会翻译奖(PEN Transla⁃tion Prize),产生较大的文学影响,堪称“苏轼诗词英译与出版的成功者”(同上)。

以往关于华兹生译介苏轼诗歌的研究大都忽视一个根本问题,即华兹生译介的苏轼诗词是一种因诗学征用而产生的文学变异现象,其中掺杂译者本人的禅道思想、诗学理念与中国想象等,是历史性社会文化因素聚焦于个人并通过翻译活动外显化的产物。因此,对华兹生译诗的讨论必然不能脱离其生成语境。本文将运用描写译学与译介学的研究方法,描写华兹生译介苏轼诗词的语境,重点观测译者如何与语境进行联系与聚焦,以及译者秉持的诗学征用理念如何影响其译诗策略,并通过译例说明译文的文学变异表现形态,以期最终解释其译诗的文学变异现象。

1 “逆向文化”运动与华兹生的诗学因缘

在描写翻译学研究框架中,“翻译应解释为什么译作会出现在那特定的社会时代和地点,即翻译史应解答翻译的社会起因问题”(Pym 2007:xxii)。具体而言,“在研究翻译的过程、产物以及功能的时候,将翻译置于时代中去研究。广而言之,是把翻译放在政治、意识形态、经济、文化之中去研究”(Tymoczko 1999:25)。因此,考察华兹生译诗活动的“历史现场”需要探究译者与语境、译者与原文关联的起因与途径。

华兹生的诗学因缘发轫于其在日本期间的修禅活动,此阶段美国的社会文化形态和诗学背景具有鲜明的时代性,表现出对东方文明与文化精神的诉求。二战后,美国陷入精神上的荒原,战争的创伤、对机器文明和垄断资本主义的厌恶,使得一批对种种现实不满和失落的年轻人开始走出西方文明的中心,转而向处于边缘文化地位的东方文明寻求精神上的依托。对东方思想的吸收和追求成为“当时的一种时代风气”(钟玲2003:85),尤其推崇禅宗。当时,有不少美国青年,如凯格(Kyger,J.)、科尔曼(Corman,C.)、斯奈德(Sny⁃der,G.)、金斯堡(Ginsberg,A.)等,不远万里来到日本学禅、坐禅、交游、创作,华兹生亦是其中的一份子。在此期间,上述诗人都曾审阅并编辑过华兹生的译诗手稿,并对其译诗方法有过指点。受此影响,华兹生接受非学院派诗学及其译诗理念的洗礼,并在实践中采取相应的译诗策略。

2 译诗选目与苏轼诗歌的山水禅意

20世纪50年代末到60年代后期,一批反学院派诗歌运动和文学团体也在“逆向文化”运动中涌现出来,例如“垮掉派”“旧金山诗歌文艺复兴”“黑山派”等。“反学院化”的本质决定运动从一开始就以抨击学院派诗学主张为主要议程。“美国诗不仅要摆脱英语文学正统的压力,还要在一定程度上松动欧洲文化正统的束缚”(赵毅衡1983:21),故他们期冀于在东方文学,尤其是在中国古典诗歌的精神内涵中寻求改变诗学格局的力量,不仅“反对艾略特的影响带给美国诗歌的形式主义、保守主义和古典主义倾向……立足美国本土”(彭予 1995:214);而且还反对非个人化、重视格律、客观晦涩的学院派诗学原则。此次文学运动尤其青睐对中国古典诗的自然山水精神与道禅思想,并在译诗中寻求创作灵感。

20世纪50-60年代西方兴起的“绿色运动”为生态译诗小传统的后期发展与最终确立提供精神支持。二战后,相对“稳定”的世界政治格局为西方经济的迅速复苏提供外部保证。经济迅速增长带来的物质社会繁荣也为环境生态危机的出现埋下伏笔。1962年,美国海洋生物学家卡森(Carson,R.)出版的《寂静的春天》(Silent Spring)正式拉开西方“绿色运动”的序幕。该书列数人类在发展中对大自然肆意索取的暴虐行径,痛斥人类对大自然生态平衡的破坏。“绿色运动”在此后的五十多年里继续发展,世界各地关于环保议题的示威、游行、集会、演讲和宣传活动随处可见,这为全球生态意识的形成提供源源不断的思想动力。

“逆向文化”带来的中国想象与“绿色运动”的影响合流,为西方学界吸收中国古典思想、文学和文化的朴素生态意蕴提供精神滋养。这段时期,美国社会失望于混沌、喧嚣的现实文明和文化精神,转而从追求心灵宁静的东方文明和文化中寻求精神的救赎。这批诗人不仅进行诗歌创作,还参与许多译诗活动,创作和翻译的作品也大多体现出对中国禅道意境、寓情山水、清静无为、闲适雅居等生态文化精神向往。他们从诗情画意的中国山水诗、禅意诗以及充满禅宗意趣的禅诗中寻求到抚慰和精神与心灵的共鸣。“此传统的译文之共同特色是通常选择典故少的诗,或省略其典故而不译;为了英文之优美不惜曲解原意,而且为了符合西方人对古中国的想象,或为了译者之偏好,中国古典诗中的隐逸诗、山水诗、友谊诗特别受到注重,较少译咏物诗。”(钟玲2010:292)华兹生深受该群体译诗理念的影响,在社会交往与理念灌输的作用下,华兹生逐渐感知、认识与习得该译诗传统的预备规范,使其选译的古典诗也大多具备朴素生态意蕴与内涵。

华兹生的译诗选目意图较为清晰明确:为了传递原诗的各种意象,营造出诗人(诗文)山水禅意、静籁雅居、闲适生活的审美旨趣,其选目倾向于体现苏轼诗词的“生态性”,甚少选录其他主题。苏轼“深受北宋学禅之风的影响。在诗词创作中溶进佛教禅宗圆融、清静的思想,排除杂念,专注于一境,将自身与山水、自然融为一体,使心灵得到寄托、精神得到开释,达到身心‘轻安’、观照‘明净’的境界”(张琪 2012:210)。这些文学特质都有与生态文化精神契合或相通之处,译本选目多为禅诗、哲理诗、山水诗,显然有意过滤掉政治批判与社会现实等严肃主题,使苏轼表现出山水佛禅、悠然自得的审美意趣,遮蔽苏轼忧国忧民、心系家国的政治情怀。

3 译诗方法与“非学院派”诗学理念

“逆向文化”运动时期,美国译坛对中国古诗的兴趣已不再满足于表面、浅层的文化征用层面,而是极力追求中国古诗精神实质,“他们都希望更深入到中国美学的核心中去”(赵毅衡2003:279)。与庞德、洛威尔等第一代译者借鉴中国古典诗歌进行形式上的试验和创新不同,以王红公、斯奈德和威廉斯等为代表的第二代译者“不是表面上采用东方的事物、意象、典故,而是挪用中国古典诗的内在经验、结构与思维模式”(钟玲2003:279)。即开始“由形式上模仿化用转入文化精神上的汲取、融会”(江岚 2009:278)。这批诗人尝试通过对中国古典诗的诗学手法与思想理念的跨文化阐释,寻求美国诗歌本土化的正当性与合法性,以使其摆脱僵化的学院派诗歌传统的桎梏。在这些文化和诗学动力的合力下,中国古典诗再次走入美国文学视野,这一代诗人和译者借鉴中国古典诗短小精悍、明朗清晰的诗学手法和风格,立足美国诗歌本土化,赋予中国古典诗自由开放的新形式——自由诗。

由于该译诗传统下的译者群体普遍主张吸收、借鉴中国古典诗的文学技法(如词序、句式或韵律),努力使其英译文摆脱欧洲学院派诗风的桎梏,为当时本土派诗学主张注入新意。但因中英诗歌在格律、韵式和体式等方面存在很大差异,这种文化倾向性主要以译文杂合①的形式表现出来,因为“当西方形式与本土现实(原文)相遇,必然会带来结构性的妥协……同样,妥协的表现形式也具有多样性”(Moretti 2000:62)。

受当时的译坛风气与诗学流变的影响,华兹生也秉持“借力中国古诗”的译诗传统,主要体现在译诗形式(包括韵律、体式与修辞)与内容上。他认为“中国诗的词序与英语诗十分近似,诗行在表达上相当具体,译者在翻译时通常会受其引导,甚至受制于原诗”(Watson 2001:6),因此改变原诗行文顺序的做法还有可能会使译文生硬拗口、诘屈聱牙。对此,他提倡适当模仿汉语原诗形式,例如,“在译诗中,我尽可能省略代词,因为中国诗中很少使用代词(日语诗亦如此),且尽量不使用冠词”(同上:4),“尽量紧贴原诗的措辞与行文结构”(同上2002:xxii)。但因中美诗艺的巨大差异,原诗的源文化不可能全然不变地进入译诗,而往往会采用折射性翻译的形式进入译语文化,从而产生译文杂合的现象。有鉴于此,华兹生将原诗的节奏、叠词与对仗融入英语自由诗中,具体表现为译诗借用中国古诗短小精干的特点,采用逐句翻译,诗行与原诗对应;将原诗的对偶、叠词等文学手法化入译诗,启用英语口语体,表现为汉语格律诗与英语自由诗的译文杂合。

3.1 韵律翻译

在韵律方面,“虽然华兹生英译中国古诗没有顾及尾韵,但他对节奏还是把握得比较好”(魏家海2009:64)。华兹生译诗使用自由诗,以英语诗歌节奏为基调,使用“以逗代步”展示原诗的平仄节奏,译诗保留部分叠词的声韵特色。译诗中,汉语格律诗的韵律技巧得以“化”入英语译诗,展现出原诗韵律技法与特点,丰富美国诗歌韵律形式的表现力与张力。

在翻译苏轼的七言律诗《詹守携酒见过用前韵作诗聊复和之》时,译诗在自由诗的基础上,以汉语原诗的平仄停顿为依据,在对应的译诗行相对语义位置后加逗号做顿,再现原诗平仄停顿。

表1 《詹守携酒见过用前韵作诗聊复和之》汉英对照

英文诗歌节奏由轻重或重轻音步掌控,其音步的基本形式为抑扬格或扬抑格,除语法要求或其他特殊目的外,一般不会轻易在诗行中添加逗号以作停顿,因为这样会割裂诗行句法与语义的连贯性。在译诗中,第1、2、4、7句以原诗停顿为基础,“加逗做顿”以显示原诗的节奏特点。这种翻译方法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诗歌翻译中“韵律不可译”的遗憾,显示出部分原诗停顿,且译诗以原诗的停顿为依据,仅在完整的语义单元之后作逗,保持原诗与译诗之间的语义完整与连贯,减少译文语义碎片化的倾向和逻辑顺序混乱的风险。

华兹生译诗虽然没能展示原诗尾韵,但特别强调叠词的翻译。叠词是汉语中常见的修辞方法,也是除尾韵外加强诗歌节奏感的重要手段。事实上,由于“汉语长期以来朝双音节的方向发展,叠词运用起来觉得不十分费字累赘”(陈文成1991:44),中国古典诗也常用叠词来增强节奏感和音乐性。但英语中,除一些口语和套话外,叠词一般不轻易使用,因为“重复有时表明语言资源的匮乏……将一件事反复言说仅表明(说话者)没有能力将所要表达的意思一口气说清楚”,若使用叠词一定是为了获得特定的艺术效果(Leech 1969:79)。华兹生的译诗有意保留原诗的部分叠词用法,展示原诗的声韵技巧。在翻译苏轼《无锡道中赋水车》的前两句诗时,华兹生对叠词翻译技巧的运用表现得淋漓尽致,充分展示出原诗的音乐性艺术效果。

苏轼的这两句诗运用4组叠词,声觉效果十分明显,形式上也很有气势,展现出原诗叠词使用的艺术特色。译诗运用 whirling,whirling和round,round两对头韵叠词来翻译第1句的“翻翻”与“联联”,形成与原诗完全一致的AA+BB叠词形式;在译第2句诗时,使用lump和bump这对低沉尾韵音/⁃ump/来翻译“荦荦”与“确确”,既有叠词的音韵效果,也是对原诗描绘的水车运作时低沉声音的拟声(onomatopoeia)。这种韵律翻译方法所产生的效果也堪称“诗学奇迹”,因为“中文韵部少(押韵比较容易)使格律诗相对比较自由。英文韵部上千,押韵在创作中都是比较难的事,翻译找韵当然更是取巧用奇。用自由诗反能译出中国古代格律诗的精神,本无足怪”(赵毅衡 2003:207)。

表2 《无锡道中赋水车》前两句汉英对照

3.2 对仗翻译

华兹生在译诗中强调对仗的翻译,用英语的平行结构将原诗对仗译出,使得译诗表现出原诗修辞的特点。但值得注意的是,他并非将原诗的所有对仗都一并译出,而是要避免平行结构繁复出现,以突显原诗的修辞,也使得译诗自然流畅。如在翻译苏轼的《过永乐文长老已卒》时,华兹生在处理平行结构时表现出明显的取舍。

表3 《过永乐文长老已卒》汉英对照

在翻译颈联时,华兹生却未用任何平行结构,仅将原诗直译成英语,其目的正是在于避免平行结构过多而造成译诗生硬牵强。由于对仗翻译的取舍得当,译诗既表现出自由诗的自由成章和朴实自然,也凸显原诗对仗修辞的平衡艺术美感。由于华兹生译诗采用英语自由诗,原诗中的平仄停顿、叠词与对仗在进入译诗后呈现出译文杂合的现象,即汉语格律诗与英语自由诗的杂合。

3.3 译诗用语

“逆向文化”运动中,美国译者通过翻译实践美国诗歌(尤其是“本土派”)的语言观,主要表现为在译诗中使用美国日常语言,尤其是口语体。华兹生翻译的苏轼诗词也使用大量当代英语口语,并不拘泥于语法与书面语的框架,省略、俚语、重复、呼语等经常在译诗中出现,译诗语言具有极大的表现力与张力。他认为,“在翻译使用日常习语的诗歌时,如若为使译诗更有趣而使用夸张的措辞手法,无异于违背译者伦理……我所翻译的语言——古代汉语在表达上十分简洁,在翻译时,我完全同意应尽可能使用简洁的英语来表达。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检查我的翻译,以找出可以删除的词语,或以更简短的形式传达意义的方法”(Watson 2001:4)。现以《书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三首》(其一)为译例进行分析。

表4 《书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三首》(其一)汉英对照

原诗是一首题画诗,蕴含清净禅机意趣,风格朴实,古雅里透着清和、明净。华兹生的译诗却语言晓白、措辞简单,并未使用任何古雅用语或词汇,还使用缩写、语气转换、会话建构等自然语流的用法。如 never peop le,Chuang Tzu no longer with us等省略句的使用,模仿日常口语;使用I,he,himself,us等人称代词将原诗中不明晰的交际关系明晰化;第3句与第4句建构出会话模式,具有自问自答之感;第8句用疑问语气发出感叹,表现出自然语流的真实性,口语化倾向明显。

尽管刘若愚对华兹生译苏轼诗词所采取的通俗语言(尤其是口语体)的做法颇为不满,认为这样会极大地影响译诗的文学性,但正是使用通俗化、日常化、口语化的译诗用语才使中国古诗得以跨越语言的藩篱,为英语世界普通读者接受;美国汉学家白牧之(Brooks,E.)与白妙子(Brooks,A.)也称“华兹生的译文具有众所周知、备受公认的优点——即翻译用语平易口语化,内容通顺连贯,以至于几乎不需要解释”(Brooks,Brooks 2009:165);汉学家毕晓普(Bishop,J.)也称华兹生的译诗“值得信赖,且可读性极高”(Bishop 1965:478)。

4 文学变异与译诗的阐释性

文学变异是文学跨文化传播的本质规律,华兹生对中国古典诗学的征用,与美国文学传统产生碰撞与回合,在译者翻译中产生内容或形式“他国化”的文学变异,并赋予苏轼诗词新的阐释。

首先,文学变异体现在译诗形式上。在翻译苏轼诗词时,华兹生将汉语格律诗的平仄停顿,叠词与对仗融入英语自由诗中,创造一种迥异于前人译诗的韵律与诗体,这种译诗形式既非美国诗歌特有,也不属于中国诗歌传统,革新美国英译中国古典诗的翻译诗学。在韵律上,华兹生译诗虽然也跟随自由体译诗的潮流,但对中国古典诗的诗律也非常强调,主张将原诗的平仄停顿与叠词适当地译入英语自由体,使原诗的部分韵律在自由诗中显身,产生译文(诗律)杂合的现象。这与前人用英诗格律译中国古典诗(如翟里斯、理雅各)或自创新的格律形式译诗(如庞德、韦利)的做法显著不同。此外,华兹生还翻译格律诗的对仗句,使其以英语平行结构的形态进入到译诗中,展示汉语格律诗平衡美,弥补前人译诗忽视对仗句的缺憾。

其次,文学变异还体现在译介内容上。其译诗选目附和“逆向文化”运动下的译者群体对中国古典诗山水禅意的偏好,尝试通过传递原诗的各种意象,营造出诗人(诗文)山水禅意、静籁雅居、闲适生活的审美旨趣。但苏轼诗词并不是“生态性”可以完全概括的,而是立足于美国语境的文学变异。华兹生重点选录苏轼的禅诗与山水诗,甚少选录其他主题,使苏轼表现出山水佛禅、悠然自得的审美意趣。经过文化过滤式的翻译诗学阐释,译本中的诗人形象与艺术风格均发生变异现象,苏轼的创作维度、诗艺风格都被线条化与简单化,呈现出与源文化不同的文学面貌,成为译者在美国语境下的新阐释。这种阐释是中美文化、中美诗学相遇而发生折射性翻译的必然结果。通过文学变异带来的全新阐释,华兹生的译诗也使得中国古诗第二次作为“他者”,在美国文学舞台上展示出朴素生态意蕴与精神的特质。

5 结束语

华兹生译介苏轼诗词所发生的文学变异现象,是当时美国文化语境的内在要求,也是文学跨文化传播的规律使然。这种新阐释使苏轼诗词在美国的世界文学场域中得以丰富、延续与流传,译诗释放出原诗的话语张力与艺术活力,再次表现出原诗的意义不确定性、文本开放性与多元阐释性,使原诗文本在新语境架构下得到拓展转换、重获重生,展示出苏轼诗词历久弥新的生命活力。

注释

①译文杂合是指“译文不可避免地会包含一些来自原文的语言、文化或文学的成分,而且这些成分都是译入语文化中所没有的,如一些新异的词汇和句法、具有异国情调的文化意象和观念以及译入语文学中所缺乏的文体和叙事手法等等”(韩子满200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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