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方舟
西汉毛亨、孔安国用“辞”训释《诗经》中不具有实在意义的词,也写作“词”或“语词”,凸显了“非义训词”区别于“义训词”的特征,渐启古代汉语史上实词与虚词的概念之分。《说文解字》释“词”谓:“词者,意内而言外也。”(许慎751)段注云:“言此谓摹绘物状及发声助语之文字也。”(许慎752)在古代汉语语境之中,“词”一般指涉助语文字,直到近代才取代“字”(word)的内涵,成为兼具形式与内容、声音与意义的语言符号概念。东汉郑玄训释《礼记》“何居”,创为“语助”一词:“居,读为姬姓之姬,齐鲁之间语助也”(167),亦作“语之助”。在训诂学和汉语史的范畴内,词、语助、助字、助词、助语辞、虚字等诸多专名的能指虽是人言言殊,其所指大致与汉语虚词的范畴相当。对文言虚词的客观体认虽源于传统经学阐释学,但文言虚词作为古典诗文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古代诗学和文章学理论中始终占有一席之地。历代文话中的虚词批评固然有别于传统训诂学和现代语法学的虚词研究视角,且较之于诗话和词话仅囿于字法层面的虚词批评也更为宏深。本文尝试爬梳古文文章学的虚词批评理论,凸显文言虚词在古文之学中的修辞面向,并从清代虚词阐释修辞派和训诂派的差异出发,考察修辞派对虚词和文章辞气关系的阐发,继而结合近代文章学融合修辞语法要素对虚词批评的理论创新,揭示处置文章学传统概念范畴的现实意义,以期凸显传统文章学整体性认知和阐释的理论思路。
《文心雕龙·章句》为专论语助之始:“至于夫、惟、盖、故者,发端之首唱;之、而、于、以者,乃扎句之旧体;乎、哉、矣、也,亦送末之常科。据事似闲,在用实切。”(刘勰348)此段文字初步揭示了语助在文章之中以无用为用、为实义之助的基本特点,充分肯定了文言虚词在行文中发挥的修辞作用。从文学创作的角度认识文言虚词的作用,表征了古代文章学虚词批评的一次突破性发展。刘知几《史通》云:“夫人枢机之发,亹亹不穷,必有徐音足句,为其始末。是以伊、惟、夫、盖,发语之端也;焉、哉、矣、兮,断句之助也。去之则言语不足,加之则章句获全。”(146)认为虚词具有补足词句完整性的作用。柳宗元《复杜温夫书》提出,文章助字用法有规律可循,故于写作至关重要:“但见生用助字,不当律令,唯以此奉答。所谓乎、欤、耶、哉、夫者,疑辞也;矣、耳、焉、也者,决辞也。今生则一之”(890),明确标举助字使用关乎文章技法,并按照语气将助字划分为疑辞和决辞两类。与唐代出现的零散虚词批评材料相比,宋人文话之中的虚词批评不仅篇幅剧增,并且由于同时语言学所取得的巨大进展,其在相关批评理论方面的触角亦更为深入。南宋郑樵云:“凡语辞,惟哉、乎、兮、於、只、乃有义,他并假借。以语辞之类,虚言难象,故因音而借焉”(331),明确将虚词视为调节文章音节的手段,为此后将虚词与文章音节乃至文气概念相联系的文论作了铺垫。可以说,在早期训诂学和文章论的基础上,唐宋古文运动为虚词在文章中的技巧性运用提供了丰富的范式和鲜活的用例,对虚词的关注和体认正是在中国古代文章学的成立期得到凸显。
唐代古文运动的领袖人物韩柳对虚词在古文创作中的运用已有相当的自觉意识。韩愈《祭十二郎文》连用三“邪”字、三“乎”字、四“也”字、七“矣”字,《画记》连用数十“者”字,《贺册尊号表》连用八次“之谓”,其《南山诗》连用五十多个“或”“或如”和“又如”,其诗文创作皆体现出炫技式虚词使用的自觉。韩文叠用虚词的现象又曾为后世如南宋陈骙《文则》等多种文话反复指陈和强调,由自觉的创作技巧演化为相对成熟的理论总结。由于虚词技巧被视为古文修辞的题中应有之义,韩诗的虚词迭用也成为造就韩愈以文为诗这一定评的重要原因。唐宋时期的诗歌创作出现了大量以虚词入诗的实践,罗大经《鹤林玉露》“诗用助语”条云:“诗用助语,字贵妥帖。如杜少陵云:‘古人称逝矣,吾道卜终焉。’又云:‘去矣英雄事,荒哉割据心。’山谷云:‘且然聊尔耳,得也自知之。’韩子苍云:‘曲槛以南青嶂合,高堂其上白云深。’皆浑然帖妥”(罗大经145)。钱锺书曾指出诗用助语的现象,在唐代五言诗尤为特出:“五言则唐以前,斯体不多”,而从其胪列的唐前诗赋杂体歌行来看,诗中语助多半仅仅集中在“而”“之”“哉”等数字。他以王安石诗为例,指出以虚词入诗是韩愈和王安石打通诗文界限的重要方法之一:“荆公五七古善用语助,有以文为诗、浑灏古茂之致,此祕尤得昌黎之传”(钱锺书69—70)。明代李东阳说:“诗用实字易,用虚字难。盛唐人善用虚,其开合呼唤、悠扬委曲,皆在于此。”(7)虚词入诗、诗用助语,实际上是将散文习用的一种句法或字法引入到篇幅有限的诗歌之中,从而塑造了特殊的文学景观,遂打开了以文为诗、破体为新的一条通路。不过,历代诗话虽不乏虚词入诗的零星批评材料,但往往拘于字法,且远不及文话之盛,这与诗歌篇幅所限难以施展有关,也与虚词更偏重句法功能结构有关。前揭柳宗元《复杜温夫书》对后世亦影响深远,开启后人论文专讲助字之风气,如洪迈谓助字之开合变化难以言喻,“使人之意飞动,此难以为温夫辈言也”(47),元人胡长孺为卢以纬《语助》作序,也首引柳书为证。至于柳文,虽不似韩文反复叠用虚词,其虚词之用亦属意匠经营,确有心得,楼昉即谓柳宗元《答韦中立论师道书》《答严厚舆论师道书》二书之助辞虚字“过接斡旋、千转万化”(《过庭录》454)。
以韩柳为代表的唐代古文家对虚词的运用规律总体仍处于欲道还休的状态,而建立在对唐代古文运动及其创作容受的基础上,宋代尤其是南宋文学批评家明确将虚字批评建构为古代文章学理论的重要一环,通过对文中虚词的增删改订而获得“牵一机而动全身”的行文效果,不少都传为文坛佳话。“《昼锦堂记》成,已送韩公矣。继而又取去,云欲重定。其重定本初无大改易,唯于首二句各增一而字耳。《岘山亭记》一置兹山之上,一沉汉水之渊,初云一置兹山,一沉汉水,因章子厚言而增改焉”(严元照470),两者都成为欧文勇于猛改的典型范例。欧阳修为韩琦作《相州昼锦堂记》,初作“仕宦至将相,富贵归故乡”,后改作“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添两“而”字,较之原文增添了“文义尤畅”的表达效果,此事经过最早载于范公偁《过庭录》中,其后经久传诵不衰,清人《宋稗类钞》《退庵论文》皆辗转辑录。章惇分别以“壮士斟酒之体”和“美人斟酒之体”形容《岘山亭记》一文修改前后,足见虚词对古文音乐性和形式美的造就,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又如王銍《默记》卷下记载:“熙宁初,欧公作史照《岘山亭记》,以示章子厚。子厚读至‘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一投汉水’,曰:‘一置兹山,一投汉水’亦可,然终是突兀。惇欲改曰:‘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为中节。文忠公喜而用之。”(王銍48)增补“之上”“之渊”后,语句音节有所延展,文气亦复逡巡绕梁,较之原文既平添几分婉约风韵,也与欧阳修的一贯文风更为契合。虚词的使用习惯直接影响了作者的散文风格,欧文常有纡徐委曲之态,及其所获“六一风神”的定评,与其善用虚词有着不言而喻的关联:“永叔情致纡徐,故虚字多”(蒋湘南135)。
随着文言虚词在文章的篇章、句式、语汇层面发挥的修辞性效用日益凸显,南宋出现大量文章学专书及深入阐发文言虚词在篇章句法层面的修辞功能的撰述。唐宋时期文本于经的思想深入人心,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成为文学创作和批评鉴识的典范性文本,批评家的论述对象亦由唐宋古文扩展至更为宽泛的散文系统,虚词使用典范化的时间节点不断前移,更有以唐宋古文为津梁而上溯先秦两汉散文之势。陈骙《文则》云:“文有助辞,犹礼之有傧,乐之有相也。礼无傧则不行,乐无相则不谐,文无助则不顺。”(142)此书大量引据《礼记》《论语》《孟子》《左传》经典中频用助辞句,从文章修辞的角度细致阐发虚词的意义和作用,如其标举《礼记·檀弓》“美哉奂焉”、《论语》“富哉言乎”等四字句,谓“助辞半之,不如是,文不健也”(142),通过对经文原典的征引来证成虚词批评的重要性。
南宋楼昉《崇古文诀》评李斯《上秦皇逐客书》云:“此先秦古书也。中间两三节,一反一覆,一起一伏,略加转换数个字,而精神愈出,意思愈明,无限曲折变态,谁谓文章之妙不在虚字助词乎?”(《崇古文诀》461)秦汉文章固然奠定了文言语法的基本轨范,成为古文写作的取法章式,但唐宋时期毋庸置疑是虚词技巧闪现成为文章学理论焦点的关键节点。不仅文言虚词在唐宋诗文中得到有意识的广泛运用,也正是从唐宋时期开始,着眼于虚词技巧的文章学批评渐入佳境,虚词批评理论的迭进也有助于从侧面印证中国古代文章学成立和发展的时间断限。此一时期,通过对虚词的调整而改变行文表达效果的例子不再囿于古文,而是延伸至时文领域。吴曾《能改斋漫录》记载范镇与宋祁同赋《长啸却边骑》,范镇“破题云‘制动以静,善胜不争’”,宋祁虽自认不敌,仍然提出改进意见:“公赋甚善,更当添以二‘者’字,蜀公从其说,故谓之制动者以静,善胜者不争”(吴曾349)。添二“者”字后,通过调整句中停顿,使得节奏铿锵而更有力度。因此虚词不仅在唐宋文章学的批评语境中独擅胜场,亦适用于时文创作与批评领域,这也为其之后招致的指摘和引发的反思埋下了伏笔。
擅用虚词成为唐宋古文创作的特点和文章学理论的重点,这部分归功于对古代汉语语法规律认知的深化。宋代多种笔记明确提出了“实字”“虚字”等术语,丰富和完善了以训诂学为本的传统语义学框架,并为以虚词为切入点的文章学批评的展开奠定了基础条件。陈骙《文则》论及语助修辞的部分后来悉数为明代朱荃宰《文通》所纂辑,而它所采用的“列条目、排例证的方式实为汉语‘词例式’虚词研究的滥觞”(孙良明295)。以陈骙《文则》、陈绎曾《文说》、朱荃宰《文通》等为代表的一系列传统文话虚词批评,既凸显了虚词的修辞作用,又证以大量经典文字对虚词使用规律进行类推,在一定程度上回归到虚词由经典训释词例累积而创生意义的原始训诂学语境,融合修辞作用与训诂类比为一体。现存最早的古汉语虚词研究专著为元代卢以纬《语助》一书,书序云“是编也,匪语助之与明,乃文法之与授”(助语辞集注183),点明助词是关涉文法(即作文方法)的一大枢纽,并用字词训释、句中位置、表达效果、经典举例等分析路数辨析常见助词的使用规律,虽有语焉不详处,如释“初”“始”“先是”三者:“意则同,但随文势用之”(卢以纬77),也反映出文言虚词理论认知的深入对着眼于修辞效用的文章学理论产生的积极影响。
伴随唐宋古文的大量创作实践,作为修辞技巧之一的虚词运用也引发了不少负面反弹议论。如南宋费袞《梁溪漫志》将虚词泛滥视作流行一时的文病:“文中字用语助太多,或令文气卑弱。典谟训诰之文,其末句初无‘耶’‘欤’‘者’‘也’之辞,而浑浑灏灏噩噩,列于六经。然后之文人多因难以见巧”(费袞63)。金人王若虚《文辨》四卷纵论唐宋古文名家诸作,对各家虚词用法亦有严格分说。其论欧阳修文云:“《五代史论》曲折大过,往往支离蹉跌,或至涣散而不收。助词虚字,亦多不惬。如《吴越世家论》尤甚也”(王若虚1144),认为欧文过度信用虚词,反有损于六一风神。即便于其推赏备至的苏轼文亦有说焉:“东坡用‘矣’字有不妥者”(王若虚1146)。其复引《超然台记》《大悲阁记》《韩文公庙碑》句,谓“此三‘矣’字皆不安,明者自见,盖难言也”(王若虚1146)。此虽为一家之见,文气脉络和语感节奏也往往难以言喻,却如实反映了对唐宋古文以虚词为修辞技巧的范式反拨。
祝允明响应明代复古文学思潮,否定唐宋古文,即力陈滥用虚词、以至枯瘦一项:“正言曲证,前引后申,所引不过举业之书,所申不过举业之义,实义无几,助词累倍。‘乎’、‘而’亹亹,‘之’、‘也’纷纷,皆滥觞于韩氏,而极乎宋家四氏之习也”(祝允明638),将虚词泛滥的矛头对准唐宋古文。同时,由于虚词的使用技巧被引入时文写作,极易引发消极后果。明清举子为另辟蹊径,或从题中虚字入手破题,剑走偏锋,如刘熙载《艺概·经义概》云:“题有题眼,文有文眼。题眼或在题中实字、或在虚字、或在无字处;文眼即文之注意实字、虚字、无字处是也”(刘熙载549),《缙山书院文话》亦谓:“文之奇妙在虚字,不在实字”(孙万春6013)。和虚词入诗制造以文为诗这一观感路径颇为相似的是,时文对虚词技巧的推崇和运用,是在以古文为时文的实践中逐渐生发的,这从侧面再次确证了虚词与古文创作之间的密切关系。清人严元照《与汪汉郊书二》曾举“逸马杀犬于道”为例,指出为避免时文习气而刻意削减助字数量的做法,反于古文创作有所滞碍。可见,虚词在明清时文中的浮泛运用导致的消极影响颇为严重,甚至倒逼古文作者有意减少虚词以示与时文创作的区隔。
尽管虚词的文章学批评理论在唐宋时期发展迅速,虚词阐释研究仍然受制于训诂学的整体发展水平。随着古汉语语法体系渐趋成熟,清代虚词研究蔚为大观,虚词研究专著不断涌现,如张文炳《虚字注释》、丁守存《四书虚字讲义》、吕坚《虚字浅说》、谢鼎卿《虚字阐义》等等,而其中影响最大的当属刘淇《助字辨略》和王引之《经传释词》两书,通过将虚词从具体作品的语境中抽绎出来,归纳一般语法规律,代表了清代汉学在考据和训诂方面取得的成就和高度。古汉语研究者曾将文言虚词的研究著作划分为训诂派和修辞派:“卢以纬的《语助》和清代袁仁林的《虚字说》属于修辞派;刘淇的《助字辨略》和王引之的《经传释词》属于训诂派。”(何九盈280)这一分类标准主要是基于虚词词例的生成类比方式,修辞派着眼于虚词的修辞功能,而训诂派渊源于传统语文学的治学方法。
如前所述,元代卢以纬《语助》作为最早的虚词研究专著,实兼有修辞派和训诂派的立场。一方面,以刘淇《助字辨略》、王引之《经传释词》为代表的清代虚词研究训诂派,客观上侧重揭示虚词在上下文的搭配规律,昭示文言语法典范,不太关注行文的修辞效果,所论虚词皆建立在训释词例的基础上,成为训诂派的嫡传。另一方面,以作文修辞为最终目的尤其是遵循辞气探究虚词使用和搭配的研究路数,与训诂派相对者为修辞派,因考据未精,其在汉语史上的影响远不及训诂派之盛。清代虚词研究修辞派尤其侧重于阐发虚词传递的辞气,与训诂派的理论分歧也趋于明显: 训诂派“重视虚词词义的考证”,修辞派“注重考查虚词的运用及语气神情”(王莹144)。
刊行于清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的袁仁林《虚字说》即为清代虚词阐释修辞派的代表。《虚字说》序云:“圣贤垂训,学士摛辞,事理多端,语言百出。凡其句中所用虚字,皆以讬精神,而传语气者。通其实虚,容不审乎?”(11),开宗明义,阐发从语气角度切入分析虚词的基本立场。袁仁林结合虚词不具有实际语义的判断,提出“气即义”的观点:“虚字诚无义矣,独不有气之可言乎?吾谓气即其义耳”(11),他之所谓“气”,渊源于韩愈“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的文气论(孙良明405)。《虚字说》全书共阐释一百多个文言虚词,大都遵循经由文气以求得文义的阐释方法。其通行撰述体例为,从文气的角度对一组相近的虚词进行以类相从的汇辑,再一一辨析虚词传达的语气,务求析出其间锱铢毫末的异同:“句尾如‘嗟乎’‘嗟夫’‘善乎’‘善夫’之类,所争似属毫芒。然试取相较,‘乎’之气空洞无著,悠长圆满,能写我意之无穷;‘夫’之气回翔虚指,轻清平缓,能写我意之盘旋”(袁仁林2),紧扣文气加以申发。又比如分说“乎”“与”“耶”等三字差别时,亦由气之一字入手:“论其分界不同处,‘乎’字气足,‘与’字气嫩,‘耶’字气更柔婉”(袁仁林32—33),若此之类,都是遵循气的不同属性和意义来分辨虚词用法。较之原先相对抽象的文气论,这些辨析具体而微,虽然不乏主观臆断的成分,但都是从辞气出发,落实在行文的语气和口气。据此,袁氏进而提出依托虚字的古文声情说:“虚字者,所以传其声,声传而情见焉”(128),直接挑明虚词技巧和古文音节之间的关系,奠定了清代虚词阐释修辞派的重要理论根基。
虚词阐释训诂派与修辞派的分化与清代学术史上的汉宋之争也有着相当密切的关联。清代汉学和宋学在治学思想方面的分歧影响深远,波及亦广。从经典的诠释方式来看,汉学擅义诂而宋学究义理,明训诂与审辞气遂成为研判文献、解经诠经的两种区别性治学路径。就文统和学统的关系而言,清代桐城派诸家上承唐宋韩、柳、欧、苏构建的古文道统,在治学取向上与宋学支持者过从甚密。乾嘉考据学者和桐城派古文之士始终有着潜在的对立关系:“夫经说尚朴质,而文辞贵优衍”(章太炎475)。从清代古文文章学思想的发展来看,从修辞或者辞气的角度阐发虚词与古文创作关系的理论,在桐城诸家已有先行构拟的尝试。
姚鼐虽将声音之道列为文之粗者,前于此如刘大櫆则谓:“神气者,文之最精处也;音节者,文之稍粗处也;字句者,文之最粗处也[……]盖音节者,神气之迹也;字句者,音节之矩也”(刘大櫆4109),并下论断:“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刘大櫆4109),之后被总结为广为流传的“因声求气”说。其将文气与音节要素相勾连,又曰:“文必虚字备而后神态出,何可节损?然枝蔓软弱,少古人厚重之气,自是后人文渐薄处”(刘大櫆4113),遂在虚字与行文神气之间建立起直接联系,与袁仁林《虚字说》颇有合辙之处。姚门四弟子之一梅曾亮亦谓:“其能成章者,一气者也。欲得其气,必求之于古人。周秦汉及唐宋人文,其佳者皆成诵乃可。夫观书者,用目之一官而已,诵之而入于耳,益一官矣,且出于口,成于声,而畅于气”(梅曾亮91),对古文声气说又有进一步阐发,诵读由是成为体认文气论的不二法门。虚词作为调整古文音节的手段,则是勾连抽象文气和具象辞气的枢纽。其时持反论者亦有之。盛百二《柚堂续笔谈》云:“济州黄洸洲维祺云: 文章虚字,夫盖、然、而之类,如弩之牙,帆之脚,户之枢,盖所借以转动者。其字原有限,贪用则易複,故可不用处则且不用”(盛百二820),谓虚字虽能使文章流转,亦不可贪多滥用。又云:“古人文字以神气为转折,不甚用虚字,如《诚意传》是也。宋儒文字则好用虚字,如《补格物致知传》是也。看此两章可知古今文字之别”(盛百二820),也从侧面反映出清代宋学及古文之士与汉学之间的对立关系。包世臣《石笥山房集序》云:“其小文短章则字棘句钩,急切不能了其指归。其要领在乎节助字。盖多借助字,意与词适,以熟易滑,节之则词生意窈”(钱仲联4824),可以见出,通过节用助词追求行文拗折的表达效果,在古文修辞学原是另辟蹊径、剑走偏锋的做法。
按照训诂和修辞划分虚词阐释的研究范式,在当时亦非畛域严明。主张汉宋调和的阮元为王引之《经传释词》作序云:“高邮王氏乔梓,贯通经训,兼及词气”(阮元1),称赞其在通达训诂之余,同时能够考虑到文章辞气的问题,因此对经义的理解更为全面,是平衡训诂与修辞因素的表述。李调元谓:“训诂之文,非词章之学也。而深于训诂者,词章亦不外是焉”(李调元,卷四512),也是主张训诂与词章并重的持平之论。刘师培《论文杂记》曰:“近世巨儒,如高邮王氏,确山刘氏,于小学之中,发明词气学,因字类而兼及文法,则中国古代亦明助词、联词、副词之用矣。”(9482)他指出刘淇《助字辨略》和王引之《经传释词》都是兼字类与词气而论,故可通之于西方语法学。细绎两书,确也不乏经由辞气“参臆解”的词例,章太炎亦曾指出《经传释词》多有仅凭文气妄下臆断处。不过,由于这些虚词阐释著述往往仅充当工具书的角色,其用法全在读者自择自取而已,如近人叶德辉为《助字辨略》撰序,谓其“本为考据家之作,而实足为词章家笔削之资”(刘淇8),即把该书重心由训诂学和文字学拨向偏于修辞的文章学(词章学),视其用者而定的取向也正与“诗无达诂”的诗学命题相通,在训诂不足以确证的情况下借助文章学的阐释循环返求大意,与经由完整辞气锁定句中虚词意义的逻辑一致。
伴随西方语言学的传入和比较语言学的产生,虚词在文学创作和批评中的规律和作用,在不同语言文字的彼此参照中得到了更为“科学”的分梳,传统语文学内容的革新主要体现在初步判分虚词的语法规律和修辞作用,即划定语法和修辞的界限。近代文章学是我国文章学思想的转型期,此时产生的文章学思想,既有传统文章学资源的丰沛滋养,又面临西学东渐新思潮的挑战,具有典型的过渡时代学术思想特征。就知识构成而言,近代文章学受传统文章学学术形态的影响,往往基于涵盖语言学、文学乃至哲学等“大文学”综合性框架展开,包孕广泛。面对西学分而治之的特点,近代文章学多以整体性的理论思路把握民族文学的固有属性,对虚词在古典文章中的功能性探讨充分体现了这一点。重温这一理论尤能洞见中西文化思维的优长与局限,以经验感物、综合连类、互文隐喻为特点的整体性认识论和阐释学,适足以反击西方逻各斯中心主义的一元标准和差异崇拜,甚至消解反逻各斯中心主义的碎片解构和无尽循环。
晚清民初的国粹派文章学思想大多与桐城派、湘乡派关系匪浅,其对虚词作用的阐发基本没有脱离清代虚词阐释修辞派观点的范围。如林纾《春觉斋论文》“用字四法”末两则专就“决辞”之“矣”“也”用法而发,分别以《汉书》与《史记》为例,详细分析“矣”“也”在上下文中所起的作用,至有微言大义的妙处。他指出,《刘敬叔孙通传》“于是高帝曰:‘吾乃今日知皇帝之贵也’”一句中的“也”字,是“以英雄作伧父语气”(林纾6435),如此贴近人物口气,方有活灵活现之效,由此得出结论:“留心古文者,断不能将虚字略过”(林纾6435)。王葆心《古文辞通义》援引邵博《邵氏闻见后录》“文用助字,柳子厚论当否,不论重复”(邵博65)的观点,进而提出“助字以传达其神气,灵变其文心”(王葆心7579),也是承续清代修辞派的见解,认为古文神气之妙尽系于虚词一途,对袁仁林《虚字说》亦有重点阐发。
与传统古代文章学思想有所不同的是,近代文章学并非一味固守“大文学”综合性立场,而经历了一个先分后合的过程,是在知识分科的认知基础上返求和合。近人杨树达曾云:“余尝谓训诂之学,明义诂为首要矣,而尤贵乎审辞气。”(杨树达,《积微居》297)其《词诠》之作,仿照《经传释词》著述体例,秉承“训诂治其实,文法求其虚”的原则(《词诠》5),注意将传统语文学训诂方法和现代语言学文法加以区别。而在处理文言文对象时,其所著《汉文文言修辞学》“增益”条,曾引及欧阳修《昼锦堂记》增补虚词例,谓添两“而”字后,“‘仕宦’‘富贵’语意加重,全文意思加多”(《汉文》32)。两相比较可知,《词诠》是虚词训释的训诂学工具书,兼示文法规范,而《汉文文言修辞学》虽亦区分词类,其著述纲领则以追求修辞效果为要津,二者同是畅论虚词,前者以训诂义解为纲,后者以文辞之美为目,明确体现了将语法与修辞分立的意图:“语言之构造,无中外大都一致,故其词品不能尽与他族殊异,治文法者乃不能不因。若夫修辞之事,乃欲冀文辞之美,与治文法惟求达者殊科”(《积微居》296)。在他看来,中外文法虽可以类推,但各语种的修辞方法皆具自身民族特色,未可盲目求同。
然而,文气之缥缈玄远使得文气论除讽诵方法外几于无迹可寻。基于对科学系统的文章教授法和研究法的时代热望,文气论遂又回向形而下的畛域,而虚词正是在近代文章学和现代修辞学之间起到联结作用的关键所在。近人何家昇《古文法纲要·炼气第八》谓:“若专弄虚字,而无真气以振拔其间,则恐又如病夫之对客,辍息待续,其有不令人厌倦者几希”(何家昇,中编),点明虚词和文气之间的关联。现代语言学的发展进而催化了虚词和文气论的学理性联系。郭绍虞指出,“文气论”主要是针对非韵文而言,因文气能够替代声律发挥作用,而骈文本有严格的声律要求,因而毋需文气为之周转:“古文家之好论文气,也不外利用语势之浩瀚流利,以自然的音调见长而已”(121)。徐复观也认为文气范畴对古文而言较之骈文尤为重要:“古文家为矫骈文的藻饰太过,势必以声调的变化,代替色泽的华美。于是气的艺术性,对古文家而言,较骈文家更为重要。加以气之行于散文中者,较之行于骈文中者,实容易而显著”(310)。而虚词则是实现古文文气贯通的具体落脚点:“助词的作用不仅可以帮助复音语词的增减,同时更可帮助复音语词的变化”(郭绍虞85),尤其是“分用重言,使音节舒长”(95)。他指出,虚词在音律节奏方面的修辞作用越出了遵循语法规律的层面:“中国语言随语急语缓的分别而有助声之辞,只在音节上有足句的作用,不在语法上有意义的作用。易言之,只表现语句之神态,而不表现语句之意义。”(郭绍虞102)因此,虚词成为古文文气的重要载体和表征。如此一来,神而明之的“文气论”也有了颇为实在的归宿。他以明代唐宋派的古文创作为例,反复申说虚词在古文修辞方面所起的枢纽作用:“唐宋派之学秦汉文则不然,先从唐宋文入手,善于运用助词,所以觉得丰神摇曳能表达语言的神态。又善于运用连词,所以对于起伏照应开阖顺逆种种变化也能在文章中表现出来”(郭绍虞231)。从语法上把握虚词的用法固然有其必要性,但虚词承载的修辞功能才是文章关键所系,是读解古典文章的枢机所在。就文言虚词而言,其修辞和语法要素实为密不可分,既要考虑语词搭配的横向组合关系,也要把握修辞联想的纵向聚合关系。
可以说,《马氏文通》“以修辞为文法”,是造成该书启发性远超现实操作性的根本原因,其对虚词的大肆阐发也不例外。近代文章学吸收了清代修辞派和国粹派文章学思想,适当借鉴现代语言学框架,通过对“文气论”的科学化追索还原虚词在古文中的修辞作用,尝试弥缝中西新旧文学思想的罅隙,揭示了古典散文的固有特性。这不仅是郭绍虞之所以提出中国古代“有文字学而无语言学,有修辞学、训诂学而无语法学”(郭绍虞183)这一论断,并坚持主张将修辞因素融入汉语语法分析之中的原因所在,揭示了民族思维的认知和阐释特点,也是抉发古代文章学的现实意义所在。
注释[Notes]
① 参见孙良明: 《中国古代语法学探究》(北京: 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49—53页。
② 现代汉语的词类划分标准尚未完全统一,不同学派对虚词的界定亦有差异。古代汉语虚词分类标准也自成体系,参郑奠、麦梅翘编: 《古汉语语法学资料汇编》(北京: 中华书局,1964年)。区分语助和虚字,又将虚字划分为起语辞、接语辞、转语辞、衬语辞、束语辞、叹语辞、歇语辞等。而语助和虚字都属于现代汉语语法学中的虚词。本文沿用现代汉语词类划分的一般标准,将没有实际意义、仅承担语法功能的词称为虚词。
③ 参见胡长孺:“语助序”,《助语辞集注》(北京: 中华书局,1988年),第183页。
④ 参见范公偁: 《过庭录》,《唐宋史料笔记丛刊035》(北京: 中华书局,2002年),第325页。
⑤ 参见李强:“宋元散文批评视野下的〈醉翁亭记〉”,《中国古代文章学的成立与展开——中国古代文章学论集》,王水照、朱刚主编(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273页。
⑥ 参见龚千炎: 《中国语法学史稿》(北京: 语文出版社,1987年),第7页。
⑦ 参见严元照: 《悔庵学文》卷一,《清代诗文集汇编》第508册。
⑧ 参见漆永祥:“乾嘉考据学家与桐城派关系考论”,《文学遗产》1(2014): 94—115。
⑨参见麦梅翘:“《马氏文通》和旧有讲虚字的书”,《中国语文》4(1957): 20—21。
⑩ 参见陈望道:“试论助辞”,《陈望道语言学论文集》(北京: 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215—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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