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尾的人（组诗）

马的研究

一匹马不同于几匹马

一匹马就是一匹马

它多疑，怨恨，妒忌，自暴自弃

整天以发情的姿态，跟自己过不去

两匹马，即便是露水夫妻

即便在皇宫溜溜的跑马场，获得

最廉价的喝彩，即便其中一匹

得到过皇上的箭牌，两匹马

终究相安无事。三匹马

就不同了，像中国式家庭

或者像第三者插足。四匹

就是兵马俑前并辔而奔的神马

五匹马，正适合一场古老的酷刑

六匹，七匹呢……是马群，与上好的风景

适宜在太阳下豢养，偶尔在月亮下放个风

就会嘚嘚地去追逐季节的雪线，而身后

那排灰色的马厩，典藏着一盏

早已喑哑在某个朝代的马灯

挥舞铁锨的人

闪烁其词一番，他说：

为了不辜负上天的使命

得用铁锨，把脚下这个土包

刨一个坑

看那蓬倾塌的墨绿的影子

和一窝夺命乱蹿的蚂蚁

他激动得像发情的地主，是的

他主宰了

一丛野草的命运

这么随性的一锨

村庄的脸儿变了，要是雨天

远处漂泊过来的雨点

再也找不到这个小土包

冬日的雪花飘洒过来

也会迟疑片刻，才肯缓缓落下

尽管有缘无缘的雨雪

最终会埋葬掉

一个又一个挥舞铁锨的人

这么决绝的一锨

让天空与大地的距离

变得更远了

而常年蜗居在此的蚂蚁

见到的，是一败涂地的

家园倾圮

鸟有先知

先说天空，镏金的云彩

现在，只需低下头

像鸟儿的一场失恋

把村庄看得风生水起

芦苇深处，夜莺的一根羽毛

在丝网的喘息里搏动

荷锄的农夫，消失在

老牛几近干涸的眼眸

向南去？抑或向北去？

天空已老

大地已旧

一些遗落的事物，新鲜如初

像空中迟迟不肯降落的斑鸠

鸟有先知，兀自飞去

我们何曾怀疑

收尾的人

那个夏日，我的外祖母

在田头地角，寻觅

那些被遗落的谷穗

仿佛豁口的牙床，寻找

早年走失的牙齿

那些追赶季节的男女

弯垂着汗湿的身子

用成捆的稻子，去喂

亮起大嗓门的打稻机

戴着蛇皮帐篷的打稻机

带领木偶样的男女劳作

却懒得去想

齐刷刷被吃掉的，是一些

什么样的头颅？

而我的外祖母，远远地

被甩在打稻机后面

她像季節懒于收割的一棵稗草

干着那些自以为是的人

尚未干完的事

许多事情

开始干的人多如蝗虫

后来便成了

一个人的残局

理解一座雕像

不断地风化，终于轰然坍塌

岁月呼啸而过

我触及一张蛛网，顷刻间

鹰哀怨地死去

触及生锈的铁轨，圆木的裂纹

以及列车稍纵即逝的呼吸

不断地风化，进入雨季

如果我，成为一抹潮湿影子

我为空气中的颤音羞愧

为此，我写钟乳一样坚硬的诗

一阵喋血的呜咽

自苔藓之皮肤渗出……

晓弦

本名俞华良，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刊》《上海文学》《北京文学》《四川文学》《诗歌月刊》《诗潮》《人民日报》等刊物，出版有《考古一个村庄》《初夏的感觉》《梨花情》等六本诗集。201 7年获中国散文诗天马奖。曾获首届“新能源杯”国际诗歌大赛特别奖等多种诗歌征文奖，作品入选中国作协创研部主编的年度诗选等全国性诗歌选本多次。曾获嘉兴市人民政府第八届、十届、十一届南湖奖，系浙江省作协全委会委员、中外散文诗学会副主席、世界华文爱情诗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