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包括散文诗理论),何时才有丑小鸭的美丽转身?
一
泱泱大国,可数的散文诗理论研究者就那么几个。
著名散文诗编辑家邹岳汉先生认为,散文诗经历“复苏”后而迅速走向繁荣具有五个方面的标志,理论研究的丰收是第四个标志,他说:“散文诗理论研究由过去零星的论述走向系统的研究。1987年7月,王光明著、中国首部系统的散文诗理论专著《散文诗的世界》出版,随后有徐成淼、张彦加、王幅明、徐治平、王志清、李标晶、蒋登科、黄永健、柯蓝、耿林莽等人的散文诗理论专著相继出版,还有一批文学史(如鲁原、刘敏言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纲》)、文学理论、诗学专著列入了专门的散文诗章节。”
著名散文诗作家、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的灵焚博士在《浅谈散文诗的美学原则以及对几点批评的回应》一文中指出:“继王光明之后的散文诗理论研究,在近几年由于散文诗创作队伍的逐渐壮大,一些散文诗界的前辈与作者开始致力于散文诗艺术与美学的鉴赏性论述,如耿林莽、邹岳汉、许淇、徐成淼、敏岐、王幅明等。另外,还出现了一些诗评家和学者开始致力于散文诗艺术的建设性研究,如秦兆基、黄永健、蒋登科、王志清、张彦加、陈巍仁等。他们的鉴赏、评介、研究与论著的陆续出现,大大促进了当代散文诗创作的文体美学特征的形成与确立。”
深圳大学艺术学院的黄永健教授在《中外散文诗比较研究》一书的引论中说:“当代学者谢冕、吕进、孙绍振、孙玉石、刘再复、王光明、徐成淼 、张彦加、蒋登科、王珂、黄永健、王幅明、徐治平、龙彼德、李标晶、王志清以及台港学者叶维廉、林以亮、陈巍仁、莫渝、秀实等都对中国现代散文诗理论研究做出了建设性的贡献。”
数来数去,偌大一个中国,就这么几个人在从事散文诗理论研究。
而如我,则是个把散文诗和散文诗理论作为副业的“票友”,竟然也是这数得清的几个散文诗理论家中的一个,可见散文诗理论园地是怎样一种景象了。
我的第一篇散文诗理论文章《当代散文诗的审美困惑》(《宁夏社会科学》1990,5)似乎起步就不低,旋即为《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现当代文学研究》(1991,2)全文复印。因此,也让柯蓝先生关注上了,并亲自介绍我加入中国散文诗学会。柯蓝主编的《中国散文诗》,发表了我的散文诗理论文章,柯蓝先生亲自撰写“主编按”说:“中国散文诗理论家王志清,以敏锐的眼光,敢于指出当前散文诗的虚弱和病态,著有专文《揖别小家气,散文诗真正意义上的超越》共四千多字。现特摘要发表。这是一篇有调查研究、能指导创作实际的难得的理论文章。……”柯蓝先生在世时对我的散文诗研究寄予厚望。德高望重的著名散文诗作家耿林莽先生,也对我的散文诗理论格外关注。2013年的《文学报》发表了《耿林莽致王志清》的信,耿老給我的每一封信(或通话)里,都能够感觉到他对我研究的殷切希望。
应该说,我对散文诗是很有感情的,我曾在拙著《生命场景》的自序中说:非散文诗不足以表现我之个我。
但是,我的主要精力在古代文学研究上。或者说,我对散文诗越来越没有了信心。面对散文诗受世冷遇的现状,真有一种“寂寞开无主”的心酸。
单是从近二十年来散文诗创作的数量与热闹看,不可谓不繁荣也。散文诗坛确实不缺作品,稀缺的是经久耐读的精品力作,是能够造成比较广泛影响的上乘之作。即便是有些名家冠名的“名作”,也是难成经典的仓促与疲软。
散文诗受人歧视,仰人鼻息,差不多是在寄人篱下的困境中讨生活。朱光潜的“散文诗又比自由诗降一等”说,余光中的“非驴非马”说,所造成的恶劣影响甚广,对困境中的散文诗来说属于“雪上加霜”。
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世界诗歌自由化与散文化的趋势下诞生了现代意义上的散文诗。20世纪初,在世界级散文诗大师波德莱尔、屠格涅夫、泰戈尔、纪伯伦的强势影响下,现代意义上的散文诗也在中国文坛登陆而迅速完成了问世的进程。
从世界文学的范畴看,印度诗人泰戈尔就凭散文诗《吉檀迦利》获得诺奖,法国诗人圣琼·佩斯就以散文诗《阿纳巴斯》获得诺奖。
可是,散文诗在中国却是个最富争议的文体,是个越来越被边缘化的文体,成了一个始终不能有美丽转身的丑小鸭。
我选择了出版这本小书来表达一种终极关怀的追问,似乎有一种殉情的悲壮感。
散文诗自身不硬,甚至自坏家门,已经让我深感不幸;而散文诗研究者们动辄便是文体讨论,更令我尤感悲哀。
二
在散文诗的文体与形式上兜圈子,这已经成为研究散文诗者们神经质的一种“条件反射”。笔者曾在北京的一个散文诗研讨会上直言:说到散文诗就在形式与文体上条件反射,纠缠于文体是散文诗理论家的自卑,是散文诗理论家对自己的研究失去了自信力的表现。耿林莽认为散文诗应该“野一点”。这表现出他对散文诗狭隘书写的不满,也是对散文诗研究太过拘谨的忧患。
什么是散文诗?散文诗这种与新诗同时引进的舶来品,已经有了百年历史,不要说是与诗和散文站在同样的艺术高度上进行平等对话了,至今依然还在“什么是散文诗”这样低级话题的泥泞中跋涉。
近30年来,关于“什么是散文诗”的比较有代表性的观点如(排列以时间先后为序):
谢冕认为:“散文诗与其说是散文的诗化,不如说是诗的变体。”
徐成淼认为:“散文诗是用散文式的语言表现内容的一种自由体诗。”
王光明认为:“散文诗不是散文化的诗,也不是诗化的散文”,“它是深沉感应现代人类内心意识和情感律动的独立文学品种”。
王幅明认为:“散文诗是个美丽的混血儿。散文诗的本质是诗。”
王宗仁认为:“我已经不大在乎什么是散文诗之类的争论了。它到底是属于诗还是属于散文这并不重要。”
秦兆基认为:“散文诗有着散文和诗两种文体不可取代的长处。”
林焚认为:“散文诗对于我,她是哲学的理性,宗教的直觉,心灵的迷狂。通过这种姿态显得从容不迫和执着自如。”
许淇认为:“无形式的形式是散文诗的最高形式。”
所有的人都想把什么是散文诗说明白,然而,却越说越是一头的雾水。
什么是散文诗?还要讨论吗?散文诗就是散文诗。“散文诗是超越狭隘的文体躯壳和文化视野而自由翱翔的艺术精灵。散文诗的文体优势,是散文诗具有超越时空界限的自由度与灵活性,最合适表现现代人的丰富情感与躁动灵魂,能使诗人生命中最为宝贵的原创力在摆脱了体裁外在俗套后进入最为自由抒放的自在形态。”因此,“散文诗创作,最要紧的是在于捍卫它的文体尊严,并不是要将散文诗写成诗歌,也不是要将它写成散文,而是写成散文诗自己。”
散文诗为自由而生。散文诗为现代人的现代情感表现而生。
当下散文诗创作,最令人忧患的是崇高感的缺位。
当下散文诗研究,最让人不满的是实用感性文化的泛滥。
诚然,长期以来,由于我们缺少对于散文诗文体本质与美学精神的清醒认识,因而在散文诗创作与研究中无法进入自觉和自由之境。
我们也知道,散文诗美学,其研究中包括了散文诗美的形态、美的依据、美的本因、美的流程、美的轨迹、美的情感、美的发生、美的特征、美的意象、美的意境、美的结体、美的旋律、美的思想、美的自由精神等。
但是,我们的研究,则不采用分门别类的、系統建构的教科书式的阐述,而以纵论性的形式开展,重在研究散文诗美的本源、基质及其精神,研究散文诗自足性的美学生态,研究散文诗的现实处境与生存状态,引领散文诗创作对于人类最为根本的生存境遇的审美关注。
笔者以为,散文诗美学的核心问题是审美情感的发动与呈现。散文诗美学本体的最本质内涵是自由精神以及散文诗作者争取自由的精神自由。故而,这也成为笔者讨论的兴奋点,成为本小书论述的侧重点。
书中所论及之侧重,则在当下,以新时期以来散文诗坛的代表性作家与比较一致看好的力作为研究对象,观照这些散文诗的审美发生与美学特质。
世界文学史上,已经出现过以散文诗著称的文学大师就有波德莱尔、屠格涅夫、普里什文、泰戈尔、纪伯伦等以及中国的鲁迅。散文诗并非是一种什么高贵的文体,但却特别适合于敏感地把握时代的脉搏,特别适合表现人的生存命运的悲欢。用波德莱尔的话来说,散文诗最本质的特点就是用来表现灵魂的震颤。换言之,散文诗是一种适合表现深刻思想和深沉情感的文体。散文诗在国外甚至被当作思想诗。散文诗最突出也最本质的美学特质即是一种大情怀、大悲悯、大欢喜的灵魂晶体。因此,散文诗美学,不仅应该从艺术,也必须从人性、从人生哲学的方面来解读散文诗作家的社会体验和历史感悟,而且应该以生命美学为底蕴,形成特别的“生命美学”的理性文本。
是有斯著也。
(此文为作者为河南文化出版社《散文诗美学》一书所写的序,题目为编者所加。)
(作者系南通大学文学院教授、生态文学研究所所长,中国王维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散文诗作协全委会副主席,江苏省中华诗学研究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