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玉涵
吴迪的工作室研究的各种环保新材料。
“今天吃了三个粟子和一个苹果,剩下了一点栗子壳和苹果核。”这是同济大学一名建筑系学生交上来的课后作业。这门课程被大家戏称为“食物残渣大挑战”,吴迪是这门课程的任课老师。
上课期间,她要求学生每天撰写《材料日记》,把自己对于食物残渣的感受和想法写下来。学生们记录得格外仔细,甚至有人连“今天把食物都吃光了”都如实记了下来,这让吴迪有点哭笑不得。
吴迪还会带着学生去翻垃圾桶,从废弃的垃圾中寻找可再生材料。于是,学生们一个个成了“垃圾再造设计师”,有人用碎鸡蛋壳和熬了很久的猪骨制成了“动物有机塑料”,还有人从龙虾壳中提取了工业用途广泛的蟹壳素,一系列环保创新材料,就在这些鬼马点子中诞生了。
“爽”,是学生们修完这门课的普遍感受。在此之前,没有人会想到,大学课程里可以有这样奇妙而有趣的体验。
然而,这些看似新奇的尝试对于吴迪来说早已驾轻就熟。近几年,她一直致力于天马行空的新材料研究,如何让生活中的“废物”循环起来发挥余热,是吴迪每天都在琢磨的事情。
吴迪有着一份出色的履历,她曾就读于新加坡国立大学、香港中文大学等4所知名大学,在全球11个城市工作生活过,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设计师做到了设计公司的高管。
毕业后,吴迪曾在欧美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回了国。刚回来时,她明显感觉到国内设计行业在科技层面有些不足,“国外厉害的设计师会有更多创新的理念是基于硬核科技的,但是我们可能离这些科技还比较远,学校里面也未必能接触到。我希望我们也能开发出硬核的东西,用新的材料、新的工艺真正为产业甚至是社会带来一些改变。”
带着这样的想法,在2013年,她决定放下过去的一切,在上海创立自己的工作室。她身上的标签也丰富了起来:“创客”、“建筑师”、“设计师”、“艺术策展人”……其中,她最喜欢的就是“创客”。
在她的工作室里,时不时就出现一些“耸人听闻”的新材料:大象粪便做的纸、细菌提取物做成的布料、不用浇水的绿植、能吸音的玻璃……在吴迪看来,“新材料是可以改变设计的一个重要工具”。
前不久正值上海实行垃圾分类,吴迪便办了一个社群垃圾分类的科普教育工作坊。她和团队员工在社区里收了上百种垃圾,分析哪些垃圾更能引起大家的兴趣。在调查了一圈后他们发现,几乎所有周边社区的居民都对咖啡渣比较有兴趣,“咖啡渣很有感染力,也是具有文化性的一个东西,大家很喜欢用它做东西。”
在《2019设计北京》的展览上,吴迪展出了一台3D打印机,以及一个用它打印出来的咖啡杯。这成为了展区最受欢迎的一个地方。她特意问了几位现场观众。问他们到底是对咖啡渣这种有兴趣,还是对3D打印机有兴趣,或是对做出来的商品有兴趣。观众的回答是:这三样东西合在一起很有趣。
现场甚至还有咖啡店直接购买了这个设备,想放到自己的店里供客人体验。这让吴迪有了很大的成就感,“我们把环保变成了一个愉悦的生活方式”。
吴迪的“咖啡渣工作坊”很快由一两个社区扩张到了整条街上,风靡的咖啡渣也引起了一些咖啡品牌方的注意,他们给吴迪寄去了大量的咖啡渣。
“我们前前后后收到了一吨咖啡渣,用它们跟石膏、布料、回收塑料、生物塑料等材料结合,开发了很多实验。”下一步。吴迪会尝试把咖啡渣变成一些可以量产的产品,比如灯、桌椅、杯子、文具等,“未来有机会的话,我想把它做成一个品牌”。在吴迪看来,“奢侈并不是一定要金银珠宝,可能这些也是未来的一种奢侈”,而这条社区垃圾回收到打造品牌的路径,也不失为一种全新的探索。
南都周刊:你一直在研究创新材料的应用,可以分享几个创新材料的应用案例吗?
吴迪:除了自己开发,我们也会和一些品牌合作,比如人工智能药房、概念汽车、高定礼服等等。最近我们在跟一个伏特加酒品牌合作,一起搞一个回收玻璃瓶的活动,瓶子回收了以后用一些特别的工艺进行处理,做成新的产品。
建筑的话就会难一点,建筑它毕竟体量很大。我们做建筑创新材料的时候就发现,越是快速转变的行业,越容易接受新鲜的东西,越是大的重的行业,它就越慢。我们也在努力跟很多房地产商做沟通,希望他们可以用回收的建筑材料做新的房子,因为现在他们都不做回收的,全部旧材料直接扔掉。
南都周刊:跟这些供应商的合作目前还是比较困难?
吴迪:是的,我说的“重”的意思就是,因为建筑行业是一个很庞大的体系,里面的供应链都比较成熟,你要有一个新的供应商插进去,而且价格又比之前的高,就需要给他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创客、建筑师、设计师、艺术策展人,曾就读于新加坡国立大学、香港中文大学、南加州建筑学院和维也纳实用美术大学,毕业后曾供职于香港张志强事务所、凯达环球、美国Greg Lynn Form和德国Graft等建筑设计公司,2015年創办创新材料实验室,并在同济大学担任客座教授
用咖啡渣做的产品。
我们买汽车可能会十年换一换,甚至有些人两三年就换台新车,但是房子的更新换代是非常慢的,这就导致创新的能力比较慢。比如我们现在住的很多房子,都是没有保温层的,这样的房子能耗非常大。我们处在这样一个经济洪流下,很多东西没有办法一步到位,这个可以理解,所以我们作为创新者不是不想做,是要慢慢来。
南都周刊:你觉得在国内推广普及大概需要多久?
吴迪:现在国家政策还蛮支持绿色建材的,但是它的普及度还是受限,这是跟价格挂钩的。另外就是设计师在学校里可能没有接触过这些材料,毕业工作以后,如果这些材料商广告做得不好,他们还是用不起来的。这就会产生即使存在一种创新的绿色环保材料,价格也低,但是大家不知道的情况。从材料开发到打入市场的距离,在国内至少耍两三年,这都算短的了,在很多地方可能要十五年。
所以我现在也在努力做一些教育方面的事情,跟知名高校合作,比如跟同济联合的“食物残渣大挑战”的证书课程,在美国的Art Center也开了一个,为期4个月,毕业生会有一个材料的资质证明,慢慢越来越多的人会了解到这个材料的工艺。
南都周刊:生活中的什么会激发你做创新材料的灵感?
吴迪:每天都有,这个可能是我干这行最愉快的吧。我觉得能够创造,就是每天会去想,这个能变成什么,是支撑我做下去的最大的动力吧。不久前我参加一个设计展,我还在跟展方建议,所有用于场景搭建的东西以后要变成可回收材料。每天吃饭时我也在想,有什么厨余是我们可以回收的。有一些只用了一两次就要被扔掉的东西,这个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改善。
前两天去超市,人家看的都是薯片、牛奶,而我只看到“天哪!有这么多包装将要被扔掉”。接下去我就开始想,这是用什么做的包装,怎么能够回收。像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感觉这个行业有很大很大的需求。
南都周刊:在这个行业里,就你目前感受到的,女性的话语权会受到限制吗?
吴迪:我可能感触比较明显的是在建筑行业,作为一个女老板,我下工地都会受到工人歧视的。比如以前我公司的建筑师是个意大利老外,我带他一起下工地,他们都以为我是他的助理,这其实就是一种歧视。
建筑行业真的是一个很偏向于男性的行业,从根源去看,甲方他们可能会觉得,建筑师应该是个中年男性,会让他们觉得靠谱,最好还能再老一点,不然老会担心你经验不够,这就是他们固有的刻板印象。
这个东西它没有办法一下子改变,其实在国外也有无形的天花板,虽然大家会去抗争。但是我觉得大家最后还是会关注到作品上,還有关注这个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不是看TA长什么样、什么性别,也不是所有白头发有胡子的中年男性设计师,都是好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