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的迷失与追寻

赵宇辉，1993年生，郑州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

有些事情做一遍是不够的。毕飞宇在《小说课》中讲了这样一句话：一本书，四十岁之前读和四十岁之后读是不一样的，它几乎就不是同一本书。是的，对于好多事情我们在不同的年龄里会有不同的体会，有着不同的认知。

时隔十八年，《千与千寻》重新登上大屏幕，它依旧让人满怀期待，饱含热情地想去电影院里坐下来静静地重温一遍。这样一部动画片它为何能一举获的奥斯卡金奖，德国柏林电影节最高荣誉“金熊奖”等电影界的许多大奖呢？又是什么能让它在十八年的时间里，依旧保持着持久的艺术魅力而久久不散呢？

宫崎骏的动画已不单单是给孩子们看的故事，他的动画早已超出了对观影人年龄的限制，因為他以丰富的想象力承载着自己的思想，他把动画上升到了人文的高度，表达着他对自由的渴望，对世界的理解。当我们随着年龄的成长，对社会，对生活的认知越来越深刻的时候，我们会慢慢地发现《千与千寻》这部影片不仅包含着宫崎骏对日本十年经济危机的反省，更包含着他的人文主义关怀：对人性的认知，对人类的爱，还有对人类未来的思考。

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说：社会的整个产业发展壮大，人却永久性的失落了。《千与千寻》正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下产生的。在如今这个时代里十八年的时间，这足以把一个懵懂无知的千寻打磨成一个懂的为人处事的小千了。在这个飞速发展的世界中，我们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存，为了生活，为了工作，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渐渐地迷失了自己，丢掉了作为孩子时最初的那份纯真和善良。宫崎骏的《千与千寻》正是能帮我们很好地拾取这些丢失记忆的一部动画电影，它如同一条小溪一样缓缓地流过我们渐渐干涸的心灵，让我们感受到那阔别已久的温暖和触动。它给我们带来的不止是对美好的童年时光的追忆和回味，更多的是当我们从童年步入成人的世界后，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们经历过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后，对那份最初的单纯和美好的回望和追寻。

宫崎骏自己曾说道：英雄是这些平凡的女孩儿，而不是那些会飞的，或者拥有超能力的人。《千与千寻》里的小千无疑是对他这句话的最好的诠释。《千与千寻》是以儿童视角来展开的，故事情节也并不复杂，女主人公千寻为了救被魔法变成猪的父母，来到另一个世界里也即是汤婆婆的油屋，这个世界里有着它自己的法则，在这里的每个人都需要工作。她在这个世界里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在救父母的过程中她逐渐从一个胆小懦弱的小女孩成长为了一个独立勇敢的女孩。在这个故事中其实隐喻着的是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身份的丢失与追寻。

《千与千寻》最让人觉得可贵的是在千寻救父母的过程中，她一边努力勇敢地去克服种种困难，成长着却没丢掉孩子所具有的那种单纯和善良。在油屋这个世界里，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工作才能生存下去，锅炉爷爷、小玲、白龙，甚至是油屋的主人汤婆婆自己也有着自己的工作。面对汤婆婆的刁难，千寻执著地要求在这里工作打动了汤婆婆，汤婆婆最终决定给了她一份工作，才使得她得以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在千寻靠着自己的努力让河神褪去腐臭的外衣，还它清洁和美丽后，她不仅受到了汤婆婆的大力表扬，而且得到了河神赠予的一颗药丸。这体现了宫崎骏对劳动的肯定，只有劳动才能体现着我们的意义和价值。正如宫崎骏在一次采访中所说的那样：“与其无所事事的等待死亡，不如在工作中死去。”这也是在日本经历泡沫经济后宫崎骏借动画《千与千寻》对日本人整体低迷失落的现状所做的思考和答案。

但是在一切都飞速发展的这个时代，我们为了能有更丰富更好的物质生活，为了满足无休止的欲望，我们又会被工作迫使着向前走，渐渐地我们会在工作当中慢慢地迷失了自己，忘记了自己曾经的身份。这正如在和千寻签契约书的时候汤婆婆用魔法悄悄地抹去了契约书上的其它字，只留了一个“千”字，并给她了一个新的名字：小千。名字的抹去，象征着一种身份的丢失，即人们在这里会被繁杂的工作所淹没，渐渐地会忘却了那个单纯善良的自己，变得圆滑世故，也会慢慢地忘记最初来到这里的目的和意义。千与千寻虽然两者之间仅一个寻字之差，但小千与千寻却是两个不同的时空里的人物，从千寻到小千的过程中不能忘却的是我们最初想要追寻的东西。小千是千寻成长的见证，而千寻是小千的长大后的回望。幸运的是在白龙的帮助下千寻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

当千寻学会了劳动和付出，知道了如何在成人的世界生存后，可怎样才能摆脱忘掉名字迷失自己的危险呢？宫崎骏给出的答案就是要始终保持着孩子般的善良和纯真，和千寻不同的是无脸男、白龙、汤婆婆等人也都是在汤屋这个世界中迷失的人。无脸男因为孤独想要得到陪伴而迷失，白龙为了学习魔法而迷失，汤婆婆为了金钱而迷失。正是因为千寻的善良和单纯才唤醒了这些迷失的人。她把给自己父母吃的药丸给了无脸男，让他变回了正常的自己，并帮他在钱婆婆那里找到了他的归属。在钱婆婆那里，当我们看着无脸男一勺一勺地吃着蛋糕的时候，会觉得十分的平静和温馨，因为他以往的暴戾和欲望已得到了净化，这个不善于表达内心孤独的人变得可爱起来。经过千寻的这一段，迷失的无脸男也最终在钱婆婆这里找到了归属，完成了对自己身份的重建，有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她为了救白龙义无反顾地踏上去钱婆婆那里电车，最终帮白龙记起了自己的名字。虽然我们不知道白龙会走向那里，但是我们清楚的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了，这就足够了。千寻在救父母过程中这一系列的举动使得汤婆婆答应放走她的父母，让她明白不该过多的关注金钱和利益而应该是自己的孩子怎么样。也是因为千寻的善良和单纯，白龙，锅炉爷爷，小玲，无脸男，甚至是那些搬煤球的小东西也都愿意来帮助她。在千寻成长经历身份转变的这个过程中她一直没有迷失自己，这也与这些人对她的帮助是分不开的。宫崎骏在这里向我们暗示：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只有始终保持着孩子般的那份善良和纯真，用善良和纯真去对待别人的时候别人才会给予我们同样的善良，我们才不会在这个物欲横流复杂多变的世界里迷失而忘掉自己的名字。

宫崎骏更深刻的地方是向我们展示了成长过程中最艰难的一部分便是突破自己，然后独立勇敢地向前走下去。在千寻义无反顾地乘着单向的电车去往沼泽地找钱婆婆救白龙的时候，无脸男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最后一站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最终车到站了，他们也都下了车。宫崎骏本打算是让无脸男和白龙大打一场，可最终还是选择这样一种方式。其实这种方式更高明，更深沉，也更能打动人心。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中，最艰难时刻的不是表面的轰轰烈烈，刀光剑影，而是面对内心深处的孤独，面对告别的时候，对自我的突破。我们每个人也都是无脸男，也都会遇到孤独寂寞的时刻，重要的是在寂寞的时候我们该怎样去突破，去成长。所有的水手都知道海上真正危险的不是海面上的波涛，而是海底的暗流。与战胜别人来比，要战胜自己的内心却难得多，也可贵的多。在电车上的这一段，千寻和无脸男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可是我们可以想到他们的内心已经经历了无数次的挣扎与徘徊，而当他们下车那一刻他们也都完成了对自我的突破。这一路看似最平静，却是我们在成长的道路上最为关键的一个过程。在电影的最后白龙告诉千寻：“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不要回头。”这和电车上的那一幕极其相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曾经发生的事是不可能忘记的，只是想不起来而已。”在这里宫崎骏想要告诉我们的是：没有人能一直陪着我们，但是因为他们的曾出现在我们生命中，我们应当承载着他们的记忆，他们给予我们的力量和美好，继续独立的勇敢地向前走就是了。

宫崎骏之所以伟大因为他想表达的不单单是个人在成长过程中身份的迷失和追寻，更是隐喻着这个时代关于人类自身在发展过程中的迷失，以及该如何寻找到我们逐渐丢掉的那些美好的思考。千寻父母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毫无节制地吃美食，最终被汤婆婆变成了猪。宫崎骏实则是在提醒我们：在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里，当我们被贪婪、无休止的欲望支配着的时候，当我们对自然不再有敬畏之心的时候，我们人类一定也会遭到应有的惩罚。在被认为腐臭神的河神洗完澡后，吐出来的垃圾是人类制造的自行车等各种物品这一情节的设定，不禁会让我们意识到，原来现代工业文明的快速发展，已经使我们原始的生态遭到严重的破坏，那个清洁美丽的地球已经变得腐臭肮脏了。面对着在发展过程中出现环境问题、人性问题，宫崎骏给我们的答案就是，只有人类自己才能救赎自己。宫崎骏通过《千与千寻》告诉我们人类在发展的过程中要始终保持着最初的一些单纯和善良，不要因为科技的飞速发展给我们带来极其丰富的物质生活就迷失在其中。科技就如同魔法一样，但宫崎骏借钱婆婆之口告诉我们：“魔法是没有用的。”是的虚幻迷离的魔法在最純粹的情感面前它毫无用处，因为人最终还是要回归到自己的内心的。我们要努力成为一个大人，但也不要忘了我们也是一个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一定不要忘了自己的初衷，不要弄丢了那个最珍贵的自己。影片最后钱婆婆把那晚大家一起织的护身符送给她，其实也在暗示着我们真正有用的不是魔法，是大家最真挚的情感，是彼此给予对方的温暖和力量。

在这个嘈杂多变的世界里，《千与千寻》能让我们得到片刻安宁，得以回归到自己内心深处去追寻那个完整意义上的自己。在如今这个时代越来越丰富的物质，越来越先进的科技很容易让人迷失其中，让人失去作为人最初的生命力和情感的追求。宫崎骏告诉我们：即使这个世界让人失望，但还有童话住在你心里！”是的，即使这个世界不是很好，但我们心中要充满希望，要保持着最初的那份纯真和对美好的向往。每当我一想起这部电影来我脑海中便会浮现出一幅画面。画面是在静默蓝色的大海上，长大成人的小千对那个懵懂无知的千寻笑着说：能再次见到你真好，请多多关照。千寻笑着回了一句：请多多关照。这就是宫崎骏的魅力，他能把自己想要展现的东西从他的心灵传递到你的心灵当中，而且还能一直延绵下去，在你的心灵里久久地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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