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太阳睡在我家(组诗)

2019-12-23 01:24董进奎
牡丹 2019年34期
关键词:上楼平房半生

董进奎

老家

墙一天天低矮

已读不出房子的模样

壁上一挂鞭子了断了鞭梢

犁、耙在光影里来往了数遭

安静地歇晌

井空乏,辘轳放弃了绳索

几声摇摆没记起哪只木桶还在等待

昨日的清凉将井沿打磨的油亮

夏夜,莫名的嘀嗒声刺绣着星空

一滴为黎明点睛

自夯的土坯有些走神

半生的堆砌,笑谈里的家

挥舞在弹指间,父亲一生富有

人却越来越瘦

渐露出积压多年的地基

空穴老人

宅子足够大

墙粉蚀、残缺,跑风的唇齿

不能完整地咀嚼零落的人事

豢养了一窝野蜂相伴

看私欲的巢渐渐膨大成熟

今日直径四十厘米,下探六十

是一枚因果垂涎老人

把拔出的每一根螫刺摆放在镜面上

审视被毒液次次唤醒,疲惫的命

约,还在人间

一枚太阳睡在我家

我抱着父亲上楼太阳也随之升起

等父亲安坐在平房顶,阳光也落在了平房顶

能看得见远处的玉米在蒸腾的霞蔚中

他多换了几口气接近了禾苗,地气正在抬升

我抱着父亲上楼,感觉越来越轻

好像把握不住一捆干枯的庄稼

握不住一束光

看他那恳切的目光,想亲手捋着金棒娃子回家

我抱着父亲下楼,太阳也就这样一步步下楼

转角处总有所停顿,给他寻找折回的理由

余晖收进墙角舒展了一下、蜷缩了一下

一枚太阳安睡在了我家,晚安在我家

忏悔

父亲为捡拾地上的馍屑而跌倒

骨头的生硬触摸到了地板的生硬

牙齿只能是微笑的工具

他淡然地说了一句:可惜

骨头错位,部分骨头曾错位了半生

但骨头只有嵌入骨头

他不许手术,不需多余地矫正

让未满三岁的曾孙推着轮椅

在客厅里悠转了几圈

我的罪在于

怎么能轻易让父亲跌倒

治愈的三个月,父亲皮包骨头

成为彻底有根基的人

八十五岁的河床

选柔软可以鸣叫的草

一把老琴侧卧,弓松弛

他厌恶口水的人生

琴弦紧切在梦里

音符蹩脚,却不能清空

艾绳烧过数段

似几点渔火,把沙石灼伤

河已把水收到缺口

把弦收进岸

徒有八十五岁的河床吟唱

街口的父亲

在街口柿树下

父亲蹲在土坎上闭目养神

我惊悸出了一身汗

怕一盏移位的街灯耗尽体内的光

怕一條路修成蛇的身段

老眼塌陷,熬一生的苦水

他总是用窝藏的泪积攒光亮

小心地擦洗儿孙的黄昏

只到拐杖不再焦急地指点远方

只到一把弓拄着箭向家回转

变幻

宁愿替父亲躺在床上

看他站立

详观滴滴药液慈祥地

融入一条河

忐忑的是高挂的瓶子

警惕地把守

什么滋味都要经自己的唇过滤

都说你在胡言乱语、稚气

双臂焦躁地向空中舞摆

我伸出的手你没有丝毫的犹豫

紧握着、紧握着

只到把我拽进梦里

少时常尾随您牧羊南山

鼾声里说帮我找回丢失已久的牧笛

石的碎片被水的碎片覆盖

我从山顶放过雷石

分裂的症状,孤独炸开了花

村子里的空气开始摇荡

早前邻里的一只羊没了

传说与我的碎片有关

我知道这块石头谁放的

父亲以猪抵羊免除一场祸端

我是碎裂的那部分

出走的那部分

石的碎片被水的碎片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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