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睦新
(中共江门市委党校 科研办,广东 江门 529000)
清同治十一年 (1872)至光绪元年 (1875),经两江总督曾国藩和直隶总督李鸿章奏请,朝廷派遣120名9至12岁幼童分4批每批30人前往美国留学。至1881年留美幼童被召回,前后历时约10年,这是中国近代教育史上一次超越时代的创举,被称为 “固属中华创始之举,抑亦古来未有之事。”[1]第5册第13-15页曾国藩和李鸿章挑选幕僚中的精英组成 “出洋肄业局”负责筹备、管理和教育留美幼童,局中主要官员是总办一员、帮办一员、汉文教习二员、翻译一员,先后有四任总办,第一任是广东吴川人陈兰彬,第二任是广东南海人区谔良,第三任是广东新会人容增祥,第四任是江西南丰人吴嘉善,帮办则一直由留美幼童的倡议者和筹备者广东香山人容闳担任。相比于学界对留美幼童群体以及容闳、陈兰彬、吴嘉善、区谔良的关注热度和研究程度,容增祥作为幼童留美事业的重要参与者,却未受到学界关注,相关史料非常散碎,学术研究还是空白的。容增祥作为中国近代官费留学事业的先驱人物,是江门走向世界的一个先行者,对中国近代史或江门地方史而言,其人其事都极具研究价值。本文通过搜集和梳理江门地方志、容氏族谱、曾国藩全集、李鸿章全集、陈兰彬集、祁兆熙日记、晚清报刊等相关史料,对容增祥的生平事迹和历史功绩开展初步研究。
容增祥是近代中国历史大变革中的一个人物,他参与了中国近代首次官费留学——留美幼童事业,在中国近代第一任驻美使团——陈兰彬使团中担任了参赞一职,是近代官费留学事业和中美外交事业的亲历者。但在容闳记录留美幼童事业的回忆录 《西学东渐记》中,仅有两处提及容增祥担任了出洋肄业局汉文教习和驻美使馆参赞;在近代史研究著作中大多只是简略提及容增祥是出洋肄业局汉文教习,对于容增祥其人其事,暂时还没有更深一层的研究。
容增祥的生卒年已不可考,其籍贯和出生地,根据黄遵宪在感叹留美幼童提前撤回的诗歌 《罢美国留学生感赋》中提及 “新会容增祥”,[2]笔者于2018年8月考察江门地方志和容姓分布情况,在江门市蓬江区荷塘镇良村容氏1995年重修的 《容氏族谱 (岭头支谱)》中找到容增祥的记录。 《容氏族谱》有四处详细记录了容增祥及其家族情况:容家杰,族名瑞龙,字世膺,号元甫,更名增祥,同治六年 (1867)丁卯科举人,由举人捐内阁中书,充驻洋肄业局教习,出使美日秘参赞;[3]208,221祖父容锡,父亲功裕,胞弟瑞鸿;容增祥与妻廖氏有两子:启泰,启照;长子启泰未婚无子,择侄孙师翰入继;次子容启照,字彦辉,黎氏,号镜吾,与妻子黎氏有两子:贺銮和贺宗;容贺銮,字旋发,号颂千,娶妻卢氏,生四子:师贤、师翰 (出继启泰)、师锦、师浩 (出继贺宗);容贺宗未婚无子,择侄师浩入继。[3]113,131从族谱来看,容增祥只是考中举人的中下级官员,其祖父两辈和子孙两代没有获得功名和出任官职的记录,只有姓名、字号、妻氏和子孙等简单信息。李鸿章在光绪五年四月十六日(1879年6月5日)上奏的 《容增祥丁忧折》中提及 “五品衔主事容增祥……伊父二品封职容功裕在籍病故”,[1]第8册第380页按照清代制度, 官员可以给家中长辈和妻氏请授封典,一品官封其曾祖父母以下,三品以上封其祖父母以下,七品封其父母以下,九品仅封本身,给在世亲人为封职,给过世亲人为赠职,给自己为授职。容增祥担任五品衔官职,所以父亲容功裕在世就获得二品封职,曾祖父母和祖父母都未获封典。
容增祥是家族中唯一的举人和官员,他去世后,家道遂落,后人曾希望借着容增祥曾在出洋肄业局任职,求助于事业发展较好的留美幼童来谋差事。光绪三十三年二月二十六日 (1907年4月8日),被誉为 “中国铁路之父”的第一批留美幼童詹天佑写信给在广州担任粤汉铁路总工程师的第三批留美幼童邝景阳,提到陈钜镛的母亲来函,想要为容增祥的次子容启照和侄子容殿康在粤汉铁路上谋差事。[4]陈钜镛是第二批留美幼童,与容增祥是新会同乡,容氏子侄通过陈氏母亲辗转求职,足见容氏子孙事业很平凡,并没有因为容增祥而产生比较突出的人才。
2018年8月,笔者在荷塘良村容氏祠堂访问十余位族中长者,皆不知容增祥其人其事,更无论其子孙后人了,但是却知道容闳和容揆留学美国和出使美国的事迹,翻阅族谱发现出洋肄业局的第二任汉文教习容思济和第二批留美幼童容揆同属良村容氏。容思济,字冠民,号汉三,由贡生随陈兰彬出使美日秘,派充出洋肄业局汉文教习,任满奏保遇缺尽先即补府经历,钦加同知衔一级,诰授朝议大夫。[3]208容揆, 字知叙, 驻美使馆任参赞。[3]220-221容思济师从广东名儒朱次琦 (1807-1882),与康有为是同门。[5]据 《容氏族谱》记载,珠海南屏容氏亦是良村容氏的分支,因此容氏祠堂中宣传容氏先贤事迹的图文,不仅有本村的容揆,还有珠海南屏容氏的容闳。容闳是幼童留美事业的倡议者和筹备者,当时大多数传统官员视出使为畏途,传统读书人以科举为出路而视留学为异类,以致容闳不得不就近选择广东、江浙、福建和山东等沿海思想比较开放的官员和学生,不少人与他有着同乡同宗同学等多重关系,这也许就是容增祥和容思济得以任职出洋肄业局汉文教习、以及容揆能够入选第二批留美幼童的一个重要原因。
同治六年 (1867),容增祥在广州参加广东乡试, 该科额数是 109,[6]其成绩排在第 105 名,[7]虽然是倒数第五名,但是惊险过关,幸运考中举人,这大概就是容家杰改名容增祥的原因。因此,研究容增祥考取举人和在此之前的事迹,就必须检索“容家杰”这个原名。
在出洋肄业局四任总办中,容增祥的科举功名最低,仅是广东乡试举人,其他三位总办都是进士出身,如首任总办陈兰彬是1853年咸丰三年(1853)癸丑科进士,次任总办区谔良是同治十年(1871)辛未科进士,末任总办吴嘉善是咸丰二年(1852)壬子恩科进士,其中吴嘉善和陈兰彬还被选入翰林院,是科举时代的文化精英。在科举取士时代,举人仅仅能做个低级官员,进士才有更多机会。容增祥曾计划回国考取进士。光绪元年三月二十六日 (1875年5月1日),李鸿章致函陈兰彬,提及容增祥计划回国参加会试之事,请其劝阻容增祥。[1]第31册第209页容增祥最后还是服从了安排, 留在美国继续教育幼童,直至父亲去世才不得不按制度回国丁忧。
同治十一年 (1872)容增祥在上海加入留美幼童事业,担任出洋肄业局汉文教习,[8]直至光绪四年 (1878)调任驻美使馆参赞。曾国藩和李鸿章在奏请派遣学生赴美留学奏折中,就制定了留学章程,要求幼童留学期间,仍然必须分批次、按时回到出洋肄业局轮训,由 “汉文教习”讲授孝经、小学五经和清朝律例等书,以及由总办 “宣讲圣谕,广训示”,以便熟悉国情,回国后能适用。[9]容增祥任出洋肄业局首任汉文教习7年,是出洋肄业局同僚中在局时间最长者,幼童受其 “汉文”教育应该也是最多的。容增祥担任汉文教习期间,除了轮训留美幼童之外,其他经办或经历的事件主要有:
第一是携带第二批幼童赴美。同治十二年五月二十六日 (1873年6月20日)上海最著名的报刊《申报》报道 “黄平甫委员”和 “容元圃孝廉”携带第二批幼童赴美留学,[10]上海西方传教士所办的《教会新报》以 “二次生童将欲出洋”为题,报道此次携带幼童出洋 “委员乃容孝廉,暨前在上海城内广方言馆西学教习黄平甫也。”[11]黄平甫 (1827-1902),原名黄胜,字达权,号平甫,与容闳既是广东香山同乡,又是香港马礼逊学校同学,并且一同赴美留学数年,当时在上海广方言馆担任英文教习,英语较好。 “容元圃孝廉”即容元甫的误写,孝廉是举人的代称。
第二是接待和安置了第三、第四批留美幼童。同治十三年 (1874)第三批幼童由上海人祁兆熙和广东台山人邝其照 (其后任出洋肄业局翻译)携带前往。祁兆熙在其日记中详细记载办理留美幼童事宜的经过,多处提及与容增祥一起安置幼童住宿、彻夜聚谈、喝洋酒、看西洋戏、拜访当地人、分派幼童入学等事。[12]233-239光绪元年 (1875), 区谔良和邝其照携带第四批幼童赴美,可惜没有留下记录,但是容增祥作为局中汉文教习,应该参与了幼童的安置事务。
第三是参加了出洋肄业局帮办容闳的跨国婚礼。光绪元年正月十九日 (1875年2月24日)容闳娶美国康州白人女子祁洛氏 (Mary Louisa Kellogg,1851-1886)为妻,容增祥和叶绪东作为出洋肄业局代表出席婚礼。容闳的美国友人杜渣牧师(Rev.Joseph Hopkins Twichell)在日记中记录到:“我回来时,与肄业局汉文教习叶绪东及容增祥二君同返。他俩均着中国官员服装,在康州清教徒庄严宗教仪式中出现,强烈比照真相映成趣,特别予我印象久久难忘。”[13]这段跨国婚姻在中美两国轰动一时,两国报刊都有报道,如 《纽约时报》的《Yung Wing Marries a Connecticut Lady》[14]、 《申报》的 《容太守合卺》[15]等,特别上海的中西报刊纷纷刊发评论,既有正面肯定跨国婚姻,也有认为带来负面影响的 《添基氏吴天水评论容闳娶妻事》[16], 还有调侃 “混血儿” 的 《论人形之异》[17]。容增祥作为中方代表参加容闳婚礼,不仅是对容闳夫妻的祝福,还可以看出他对跨国、跨种族、跨文化婚姻的开放包容态度,这应该也是他能够尽心效力于中国近代第一次官费留学事业的重要原因。
第四是组织了留美幼童参观费城美国独立百年世博会。光绪五年 (1876)美国在费城举办纪念独立百年的世博会,出洋肄业局组织了留美幼童前往参观,容增祥是出洋肄业局的主要官员,也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之一。据清政府派去参加世博会的宁波海关文牍李圭在游记中记载,在世博会参展期间,他连续几天都遇见了前来参观展会的出洋肄业局官员和113名留美幼童,还主动跟幼童们亲切交谈,询问生活和学习情况,甚至与留美幼童一起获得了美国第18任 (1869-1877)总统格兰特 (U-lysses Simpson Grant,1822-1885) 的接见。[18]298-300李圭在参观康州哈特福德展馆时,看见了留美幼童用中英文做写作的文章作为康州教育成果在展示,[18]221这些文章的中文部分毫无疑问就是容增祥和叶绪东两位汉文教习精心教育的成果。李圭趁着展会空隙前往哈特福德拜访访问出洋肄业局,当时仅帮办容闳在局,容增祥跟着总办区谔良在费城观看世博会。[18]262在美国排华潮流涌动的时代,出洋肄业局组织留美幼童参观世博会,一群中国人行走于欧美各国人潮之中,引起了美国新闻媒体的关注,不少美国当地报刊报道了留美幼童参观世博会之事。[19]从这个角度来说,出洋肄业局组织留美幼童参观世博会,拓展视野,增长阅历,了解世界最新科技成果和各国工商业情况,既是一次学习活动,也是一次宣传活动,展示和宣传了中国人开放进取、走向世界的积极态度。
第五是捐资一千五百元购买美国新式军械。容增祥虽然是负责留美幼童的 “汉文”教育,但是身处美国东部工业中心,依然关注美国军工业的发展。他与出洋肄业局同僚集资购买美国最新枪械捐给国家抵御外敌。据李鸿章奏折记载,光绪六年八月 (1877年9月)出洋肄业局帮办容闳捐资英洋一万三千余元,汉文教习容增祥与叶绪东各捐资一千五百元,采购了美国新式加那钢炮一尊、炮子四万颗、沙布兵枪三百杆,格林炮子五十万粒,及炮车枪带等件,运送回国,捐给清政府用于海防。容增祥因而获得嘉奖, “免补中书,以主事分部行走”[1]第8册第49页。
光绪元年 (1875)清政府任命陈兰彬为出使美国、日斯巴尼亚国 (即西班牙)、秘鲁三国大臣,与三国交涉外交事宜,保护美洲华工。当时外交人才匮乏,传统士大夫视 “出使”为难事,多不愿往。陈兰彬在挑选使团成员时,首先从比较熟悉的出洋肄业局同僚中选择,将局中的两位汉文教习容增祥和叶绪东奏调为驻美使馆参赞,他在奏折中写道:“查有五品衔花翎保升主事容增祥,管理幼童肄业局务,已驻美国七年,熟悉情形,结实可靠, 堪以就近调派参赞。”[20]第1册第273页对于陈兰彬而言,容增祥是知根知底的老下属,在美任教7年,比较熟悉美国情况,当时就在美国任职,便于调用。根据总理衙门上奏的 《复核陈兰彬出使美国西班牙秘鲁三国一年期满支销各项经费 (光绪六年六月)》记载,容增祥在驻美使馆担任三等参赞,月薪银一百五十两。[21]容增祥在参赞任上的时间不长,光绪四年八月 (1878年9月)在哈特福德加入陈兰彬使团赴华盛顿履任,12月被李鸿章调回哈特福德兼任出洋肄业局总办,在华盛顿使馆仅3个月时间。
光绪四年 (1878),容增祥奉命以驻美使馆参赞兼任总办一职。光绪四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1878年12月16日)李鸿章致函驻美公使陈兰彬和副使容闳,告知将出洋肄业局第二任总办区谔良调回国内,改派熟悉局务的容增祥兼任,月薪银三百两。[1]第37册第159-160页按照李鸿章的计划, 由于出使乏才,驻美副使容闳在华盛顿兼顾哈特福德的留学事务,出洋肄业局总办容增祥在哈特福德兼顾驻美参赞事务;两人都经办过留美幼童事务,熟悉该局,关系融洽,肯定能合作把留学事务和外交事务都办好;两地距离不远,外交事务繁多则容增祥赴华盛顿增援,留学事务剧增则容闳赴哈特福相助。[1]第8册第253页陈兰彬在致李鸿章函中也曾提及过容闳和容增祥关系较好,能一起办好留学事务和外交事务。[20]第3册第67页容增祥因此而兼任驻美使馆参赞和出洋肄业局总办这两个重要职务。
容增祥在出洋肄业局总办这个位置上的时间不长,仅4个月便丁父忧回国守制。光绪五年三月十七日 (1879年4月8日),容增祥收到家书,其父容功裕在新会病故,便致函陈兰彬,呈请次月回国丁忧守制。此时出使乏才,事关重大,李鸿章为此专门上奏了 《容增祥丁忧折》。[1]第8册第380页按照中国传统习俗,官员如果父母去世需要回原籍守制三年,但也可以视工作需要,在百日或一年后复出。光绪五年四月二十日 (1879年6月9日),李鸿章发文给驻美使馆,明确提出 “主事容增祥在洋丁忧回籍穿孝,请俟守制百日后,仍令出洋办理幼童肄业事务。”[22]据此可知,容增祥出使美国7年,经验丰富,深得李鸿章信任,所以才会计划等容增祥守制百日后,仍派往美国管理留美幼童。
容增祥丁忧回籍后,容闳举荐驻西班牙参赞吴嘉善接任总办。李鸿章在奏折中详细讲述了四任出洋肄业局总办的更替情况,“既而荔秋因古巴华佣一案,调回中国,旋与莼甫同充驻美公使。其肄业局总办则区员外谔良与莼甫同任之,幼童附入书院等事由莼甫一手经理。比区君调回,继之者为容主事增祥,不久丁忧。又继之者,为吴子登编修,乃莼甫所推荐而荔秋所奏调者也。”[1]第33册第15-16页上海的《申报》报道了容增祥卸任和吴嘉善接任之事,“查美国肄业局掌教容增祥丁忧回华,遗缺已奏调吴太史嘉善补授。”[23]吴嘉善接任出洋肄业局总办后,不仅跟容闳的留学理念和管理方式产生冲突,而且与留美幼童感情不深,在 “中学”、礼仪、信教等问题上矛盾冲突加剧,又加上美国排华潮持续高涨,乃至光绪八年 (1882)年通过 《排华法案》,以及李鸿章所办电报、西医、铁路、煤矿、水师舰队、学堂和翻译等需才较急,清政府遂于光绪七年 (1881)提前将出洋肄业局撤销,将留美幼童撤回国内继续教育或安置工作,原计划15年的留学计划因此中途而废。容增祥丁忧结束,出洋肄业局和留美幼童已经被确定撤回,于是便留在家乡,没有再出任官职。此后,容增祥隐居故乡,事迹罕见于史册。
容增祥一生最辉煌的阶段就是在美国任教任职的7年时间,先后参与了留美幼童教育、古巴华工调查、出使美国三个大事件,皆是近代中国首次,具有划时代意义,历史功绩不可置否。
幼童留美是近代中西文化交流的一次重要活动,曾国藩和李鸿章推动这次官费留学运动,主要是组织青少年赴美国学习 “技艺”,以便回国后适用于洋务事业,这一 “学习西方,服务中国”的留学目的决定了留美幼童不可能 “全盘西化”,必须坚守 “中体西用”这个基本原则。容增祥在美任 “汉文教习”7年,保证幼童既能学到美国先进科技,又能兼学中国传统文化和清政府各种制度,回国后能立即适应中国的制度环境和文化环境,成为 “学贯中西”的通才。光绪八年 (1882)留美幼童回国后,陆续派至北洋水师、南洋水师、测绘学堂、船政学堂、机器局、铁路局、海关、西医院、矿务局、电报局、译馆、报馆、驻外使馆等处任职,其熟悉中西方文化的优势开始凸显,大多数人成为了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涌现出民国首任总理唐绍仪、中国铁路之父詹天佑、清华大学首任校长唐国安、北洋大学校长蔡绍基、北洋政府交通总长梁敦彦、外交总长梁如浩、驻美公使梁诚、驻英公使刘玉麟、香港第四位华人爵士周寿臣、美国首位华人律师张康仁、美国首位华人记者李恩富、第一位中国矿冶工程师邝荣光等名扬中外的历史人物,留美幼童成为中西文化交流的受益者。容增祥作为出洋肄业局教习和总办,不仅是这场中西文化交流的组织者,还参与培育了这群 “学贯中西”的留学人才。
容增祥在美期间,协助陈兰彬整理了调查古巴华工受虐情况的口供册,有感而发,撰写了 《猪仔诗》,推动了清政府与西班牙政府关于古巴华工权益的交涉。古巴是美洲华工受虐最严重、最持久的地方。鸦片战争之后,中国国门洞开,西方列强不仅向中国内地倾销商品,同时也大量掳走或拐骗劳动力,其中以秘鲁和西班牙殖民地古巴岛最为恶毒。华工被骗至两地后,大多一生为奴,难逃惨死厄运。同治十二年 (1873)清政府派陈兰彬往古巴、容闳往秘鲁调查两地华工受虐情况,以便与西班牙和秘鲁两国交涉, 保护华工权益。[1]第30册第567-568页由于出洋肄业局事务较多,容增祥未能跟随陈兰彬前 往 古 巴 岛,[20]第3册第95页也 没 有 跟 容 闳 去 秘鲁,[1]第31册第117页但是他通过协助陈兰彬整理和撰写古巴华工调查报告,了解到华工的受难情况,其中有“见中国人死无棺材,又几年将人骨烧灰。……总之将来是无棺无坟,日久骸骨或杂牛马骨灰,提炼白糖了,家中子孙亦永远不得知道,可怜可怜。……死者拉出浅埋,日久挖骨成堆,水淋日晒,渐渐消化。大凡糖要光白,俱下牛骨灰,又时掺杂人骨, 色更洁白” 等记录,[20]第4册第87-245页于是写下了“肉破皮穿日夜忙,并无餐饭到饥肠;剩将死后残骸骨,还要烧灰炼白糖”和 “独有古巴风气异,家家私自设监房”等诗句,[14]直接描绘出古巴华工的悲惨境遇,震撼人心,至今仍为不少学者引用。《猪仔诗》最初刊登在美国旧金山的华文刊物上,随后转载在美国传教士丁韪良所办刊物 《中西见闻录》同治十三年九月 (1874年10月)第26号上,一时间引发了中外各界人士的关注和愤慨,国内外有识之士纷纷指责古巴的宗主国西班牙的残暴。西班牙驻华公使推诿责任,并意图恐吓清政府,要求总理衙门查清容增祥身世, “首枷号壹月”,予以惩罚,并让丁韪良在 《中西闻见录》刊文 “谢罪”。[24]总理衙门有陈兰彬的调查报告作为凭证,于是将调查报告分寄给各国驻华公使,并计划邀请驻华公使一起前来评断是非曲直,又分寄给国内的“南北洋大臣暨各海关”,筹划以后控制华工输出和保护海外华工。[25]《猪仔诗》激发了各国和国内各界对美洲华工受虐问题的极大关注,其后陈兰彬和容闳先后回国协助总理衙门与西班牙和秘鲁两国就华工问题进行谈判,签订了华工保护条款,美洲华工受虐问题得以稍稍缓解。光绪元年 (1875)清政府决定派遣陈兰彬同时出使跨大西洋两岸、处南北美洲两地的美国、日斯巴尼亚国 (即西班牙)和秘鲁三国,其最初的、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保护美洲华工。从这个角度来说,容增祥的 《猪仔诗》和陈兰彬、容闳的华工调查报告一样,不仅直接引起了国内外对美洲华工权益的关注,而且间接促成了清政府开始派遣出使美国、日斯巴尼亚国、秘鲁三国大臣,保护美洲华人华侨,从而推动了清政府外交政策的近代化。
容增祥担任驻美使馆参赞期间,主要业绩就是参与华盛顿公使馆的创设工作。光绪四年 (1878)陈兰彬率使团赴美履任,首先抵达旧金山,留下陈树棠任总领事,再前往美国康州首府哈特福德的出洋肄业局总部,接上副使容闳、参赞容增祥、翻译蔡锡勇等人,然后一行人赴华盛顿租借场地开办使馆和递交国书,以及拜访各国驻华盛顿外交官。[20]第3册第229-230页万事开头难, 中国首次在美国开设使馆,筚路蓝缕,容增祥虽然在华盛顿时间不长,但是作为使馆参赞,官职仅次于公使陈兰彬和副使容闳,参与了使馆创设时期的大量工作。随着中国首个驻美使馆的开设,陈兰彬使团在华盛顿递交国书,展开各种外交活动,保护在美华侨利益,中美外交关系日趋正常化。
人物研究是历史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中国近代变革时代的参与者,无论是从宏观的中国近代留学史和外交史研究的方向来看,还是从微观的江门地方史研究的角度来说,容增祥都是非常值得研究的历史人物。
对于中国近代留学史和外交史而言,人物研究从典型个案的研究拓展到非典型个案的研究,可以拓宽研究者的视野和范围。在留美幼童和驻美使团的研究中,容闳、陈兰彬、吴嘉善、詹天佑、唐绍仪、梁诚等著名历史人物,受到关注较多,研究成果丰富,个别人物甚至已经是饱和式研究,观点和史料高度重合,新史料、新观点太少。出洋肄业局先后有10多位官员,仅两三个被学者着重研究;120名留美幼童,才五六个被研究者关注;其他官员和幼童的事迹和功绩仅仅是简介性质的,甚至模糊不清、语焉不详。容增祥等肄业局官员,容揆等其他留美幼童,虽然名气不够大,但是他们背后是中西文化交流、中国教育近代化、中国外交近代化,以及中国政治经济近代化的大历史、大事件,极具研究价值和研究空间,是一座座尚待开发的宝矿。可以预见,未来留学史和外交史的研究,学者的目光必然将从重点和典型人物逐渐转向众多非典型的历史人物的研究。
对于江门地方史研究来说,人物研究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通过时代大变迁中的历史人物来研究本地历史人文的特点,也为地方史研究找到新的方向。比如1872年至1881年这一阶段的幼童留美,是中国近代首次官派留学事业,既有容增祥和容思济等江门籍出洋肄业局官员,又有容揆等江门籍留美幼童,120名留美幼童有85名广东籍,其中10名来自江门,如:第一批的陈钜镛 (新会)、陈荣贵 (新会)和邝荣光 (台山),第二批方伯樑 (开平)、容揆 (新会)和温秉忠 (台山),第三批卢祖华 (新会),第四批冯炳忠 (鹤山)、邝炳光(台山)和邝国光 (台山),这么多江门人参与了这一场具有先驱、先行意义的留学运动,可以看出江门有着敢为人先的地域性格和开放包容的社会风气。广而言之,近代江门人走向世界的不仅仅只有务工和经商的农民和商人,还有驻扎海外的外交官和求学求艺的留学生,外交史和留学史研究可以作为江门侨乡文化和华侨史研究的新方向,为江门地方史研究增添新内容。
总而言之,容增祥等历史人物非常具有研究价值,还需要搜集和整理更多史料,从多个角度对其事迹和功绩进行更进一步的认知和讨论,进而拓展中国近代留学史、外交史和江门地方史等方面研究的深度和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