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岩画录（组诗）

高若虹

双羊出圈图

牧羊人一定是孤单的

刻了两只羊 还是一公一母

出圈的叫声是成双的

有呼有应 就把寂寞喊小

互相凝望时 是三双住着对方的眼

在贺兰山 任何一块石头都是有野性的

一翻身 就是一只虎狼

成双成对了 孤单就被盘旋在苍天的鹰紧

紧抓着

从石头里取出口哨

从石头里再取出牧羊铲

它们能拔高 延伸牧羊人对羊的抚摸和呼唤

空出的那间羊圈

正午的阳光水一样在里面汪着

一会儿晃荡 一会儿平静

仿佛 长着一颗不安分的心

情爱图

人和羊都没有转过身去

不惊讶 也没有脸红

作为祭品的石头

咬牙屏息 却咬不住浑身颤抖

两个人在天地间完成神圣的仪式

竟由太阳神主持 护佑

有羊羔从石头里跑出来

追着母羊喊妈妈

有更多的孩子从石头里跑出来

喊着妈妈 跑远

我不是从石头里跑出来的

但 我却是他们的后人

人面像

他想从石头里走出来

走了数千年才露出个面孔

他挣扎的双目圆睁

石头难产的全身铁青

瞧那挤压出的皱褶

瞧那撕裂的石缝

把一个人从石头里取出来

苍天在上 是多么的艰难

在贺兰山 石头不再是石头

她们都是 羊 马 鹿 和人的母亲

每接近一块石头

总能听到石头腹中的胎音

有人说 不管从石头里出生的还是未出生的

他们都是神

在贺兰山 我抱膝坐在一块石头上

慢慢地等我的心慢慢变硬

岩羊图

阳光洒在岩石上

岩石里走出来几只羊

跟岩石比 羊比岩石还要脏

有一只越跑越小 飞起来一样

僵硬的石头 也被羊蹄踏出了柔软的波浪

两只小羊 刚头对头打完架

就互相舔舐 眼里还含着泪

岩石心硬 不会哭泣

可羊不是岩石

我想起了小时候也是脏兮兮地

和妹妹打架 也是眼含着泪

我掏出糖球 妹妹舔一下 我舔一下

我不是羊 我该走了

我站在这里 孤独 苍凉会变得更大

匹马图

它不是马

就是拱出石头站起来

等人的一条板凳

也不是板凳

是风雨霜雪四根柱子

支撑的一顶帐篷

怎是帐篷呢

它就是铁蹄将云 闪电与雷霆

踩成的一块石头

更不是石头

它就是一个部落首领

站在高高的贺兰山上

你看 他的头发比暮色还长

手印图

是祈求太阳神保佑的手

是击石取火的手

是把贺兰山石抛作鹰的手

是穿着兽皮敲着髅骨的手

是大手拉着小手不撒开的手

是你捏疼了我 我不会说疼的手

是在狼皮上擦了又擦高举酒碗的手

是从石头里赶出野马群的手

是把太阳放在驼峰间的手

是在羊皮衣襟下讨价还价会说话的手

这只手 此刻正拍着一块石头

他要拍开石头的门

拍得久了

竟把手掌拍进石头里

那裂缝 既是石头的 也是掌纹

看样子 要拍到海枯石烂方才罢手

在贺兰山 石头不再是石头

是人 是羊 是马 是孕育万物的胎盘

子宫

可这块石头 就是块石头

它丑陋 有棱角 不平整 多皱褶

我不知道是什么令他拍石不止

当我走过这块石头时

也恨不得把头伸进石头里看看

转而又想

索性把石头举起来一摔两半

即使石破天惊

也要让这只陷落在石頭里的手获得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