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甘肃大地（组诗）

小米

转 换

小羊叼着乳，不时用头

猛撞妈妈的肥坠乳房

母羊稳稳当当站在草地上

不吃，不动，一脸安详

那时羊群已走远

天很高，风很低，万顷阳光

泼洒在母子身上

那小羊，丢了乳头

站在妈妈身旁

那母羊，低头吃草

满嘴草香

那时母子已回到羊群中

太阳藏在云后

草原又大又空旷

在天祝草原凝视一株草

地要是低了

天也就低了

人要是低了

天也就低了

天要是

真的低了

最高的就是那株

撑着天的

草了

隐 泉

一泉独自流，隐了形，亦无声

它清澈在整个世界的背面

在无人注目的谷底

无人发现，也就

无人饮用，所以凉意袭人

倒不是因它太甘冽

泉水流了

不久

就不见了

它已渗入地下

浸润万物的根

世界一片葱茏。但这隐泉

并无一人感到，更无一人感恩

我看到遗址

我看到遗址，遗址上

渴死的植物、房屋、村庄、城市

我看到渴死的戈壁、沙子

从眼前陈列到看不见的远处

我看到遗址。我看到了早已看不到的丝绸之路

根似的，埋在我心深处

我看到渴死的古代，渴死的历史

我已找到藏在黄沙下面的丝绸之路

我还看到穿越沙尘直指茫茫大漠的

另外一条路

腾格里

所有沙，都来了

来得早的聚在中心地带

安详，坦然

来得迟一些的，围在外围

想挤进去，挤到里面

似乎不是仪式

似乎是场盛宴

少许的草，丝丝缕缕，见缝插针

也来了

在沙的缝隙里，钻进钻出

偶尔露露脸，真是不好看

我也来了

远远站着，仅仅是看看

关于这场盛大葬礼

其实真的

与草无关，与我也无关

二 月

有些草花已开，有些仍然未醒

大树、小树，不为春来所动

天不为之而动，山不为之而动

风吹得轻小

像没吹，像不想吹，但又确实

小小吹着

还是多睡一会儿，慢慢再醒吧

从春天起步，一辈子，还长得很哩

这么一想，我就

掖了掖被子

合上眼睛

我要再做一个梦，慢慢醒

羞涩春雨

下雨了，下在夜里

白天似乎因了小，不好意思下下来

雨一直忍着，一直忍着，忍到

天终于黑了，才下

雨下得悄无声息的

我要不借助

泄漏室外的，一坨灯光

我要不借助灯光下的

那一坨、轻薄积水

我就不知居然下着渴盼已久的春雨

我于是懂得

在这羞涩春夜

雨也是不动声色，藏着它的羞涩的

奔跑的蜥蜴

蜥蜴在浩瀚沙漠中

奔跑的一幕

让我觉得

沙漠比天

还大

让我觉得

沙漠只要一张口

就可轻易吞了它

然而蜥蜴在跑

在沙漠表面

艰难跑着

它不得不跑

蜥蜴一直在跑

但它也会

偶尔驻足

看一看方向

又接着跑

又继续跑

仿佛只要停下来

命运就会留下它

这只奔跑的蜥蜴

在我眼里

始终跑着

它也不知

能跑多远

它更不知

要跑到哪儿

会跑到哪儿

树 下

树下潮湿、有微光，适合草生长

但不适合树。小树也不行

树下显得空

也可填充几个避雨的人、乘凉的人

但需弯腰、低头，才行

从树旁走过，我瞥了瞥树下的

蓬勃青草，攒动人群

我不曾驻足，也未做停顿

钓鱼记

万里离乡路，不过是

钓竿上的鱼线

从村口那条小河出发时，我就吞了钩

在外挣扎的这半生，我一直闭着嘴

我知道，越是挣扎，我的心，越疼

雨 中

天阴着脸。山戴纱帽，穿稠衣

树湿了襟衫

全体草民，静立无声

大地保持沉默，暗自接受滋润

连一个走动的人也没有

连一个想说点什么的人也没有

连一只赶路的虫子也没有

连爱发脾气的雷电

也躲躲閃闪，藏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