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碎在时光里的故乡

2019-12-18 13:08曹翔
壹读 2019年1期
关键词:老祖母锅庄泸沽湖

◆曹翔

风的颜色

泸沽湖的风从来就是有方向的

上午下午各自有不同的风口

它不停地变幻着自己的颜色

在树林上空是绿色的

在苞谷和洋芋上空是黄色的

在河流上空是无色透明的

在湖面上空是蓝色的

当它滑倒在老祖母的脊背上时

它是五彩斑斓的,并且

有一股别具一格的浓浓风味

山脚下的村庄

格姆女神山脚下

村庄次第生长,一村连着一村

几乎都是木楞房,一户一院

重复着生育,轮作和休养

周围的田野,写满农活和季节

天气很规律,多少年来没有太大的变化

经幡挂满村口,风一来便使劲飘扬

村里头每块空地上都有一些觅食的牲畜

它们有时也相互追打撕咬

咂着兰花烟的老人,有的领着孙辈

坐在迎光的墙角,晒着暖阳

一副就此置身风头和喧嚣之外的姿势

雪花飘落

云朵是开在天空的花儿

天空的花儿凋谢了

一片片花瓣掉落下来

不热烈,很抒情

像情人的呢喃

轻柔,细碎

在临湖花楼摆好琴架

琴声响起的那一刻,满地的花瓣

收走了最后一缕温暖

来得太过急促的冰冷的夜晚

各安天命,覆盖不能言说的痕迹

雪下得漫长,颜色是泛白的

凝神窗外,格姆女神山是白的

祖母房是白的

我的呼吸也是白的

天空没有一只蝴蝶

湖面一片死寂

失忆的人在这场雪花中漂浮

一个人在湖边静一静

湖面宽阔,尽可容纳暴风骤雨

湖水在脚底下无限延伸

把掏空的季节缓缓舒展

这里有蔚蓝,有纯白,还有

吸纳了阳光后的温度

田野跟经幡一样,飘荡着信仰

眼睛是多余的,倾听是多余的

我只想在这片柔软的沙滩上

建造自己方言的文字

把所有遗留下来的过去

牢牢地书写在湖面下坚固的崖壁上

而后,一心一意静静等待

那双穿透历史的慧眼

成丁礼

那一年冬天,大年初一

十三岁的第一个清晨,你是否看见

一个小孩在祖母房的男柱旁

站在猪膘和粮袋上换上了成年人的衣帽

他羞涩又稚嫩的脸

与这身服装格格不入

太长的袖子和裤脚挽了好几圈

你是否看见,伴随着某些仪式

他的脸越来越严肃,流露的眼神

好像四十岁的舅舅

每天都要咽下一节生锈的犁铧

亲爱的,请原谅我不再叫你孩子

请原谅我在这个冬天的清晨

如此高兴又如此惶恐

从今以后,你的圈子不再单纯

你不会再像以往那样

把悲欢坦然的捎回家里

我还记得

我还记得

这里曾经是一大片芦苇和水草

每天下午我都在这里放下渔网

清晨,足够捞起全家人一天的油荤

那时,我们与我们的祖辈一样种庄稼

苞谷洋芋四季豆,还有一点小麦和油菜

那时,每家每户只有一条独木猪槽船

细长灵活,遇到风浪就摇晃得厉害

这让老祖母常常担心会不会起风

那时,两三张破旧的渔网

网线很粗,网眼也很大

捞起来的都是大鱼,一两条

那时,每天傍晚

全村的老少都会到大门口干净的沙滩上

唠嗑

唱歌,一顺的杨柳树下欢歌笑语

老人家的兰花烟,年轻人的啊哈吧啦

和谐缭绕,渴了

顺手舀一瓢旁边清净的井水,累了

顺势倒在明亮的沙滩上

我还记得

我们没有穷孩子过早的忧郁

等着风儿把云彩轻轻吹过去的时候

湿润的气息与往常的夜晚不大一样

懵懂的小伙伴们邀约着

敲响摩梭姑娘的花窗

是恶作剧,是嬉戏

是我们快乐的一部分

我还记得

我喜欢的背水姑娘

晨曦中的一道美丽风景

我时常回头凝视着她而忘了收起渔网

她美丽的身影每每出现在湖边

阳光就会亮起来一片

我还记得

我们的心愿如泸沽湖水一样清澈

我们的想象美丽如波浪

如果猝然而至的沙尘让我们迷茫

记得不要出口伤人

就像多年以来

我们一直深爱着的老祖母

慈祥,善解人意

现在,正是阴雨连绵的季节

而记忆总是温暖的

犹如篝火

我还记得

泸沽湖

风传颂着你的名字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叫你

曾经,这里的浪花

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不喧哗,不浮躁

就像这里的人们

甚至有些粗鲁

却拥有别人渴望和追求的全部心态

这里的山全都是神话堆积而成

每一棵树是一个散落的音符

在渔歌起落的节拍里

就可以连成一首首动听的歌谣

有许多年了

这里的人们不再种地为生

他们顺着风长大的憧憬

像春天里解脱笼子的那些鸟儿

忽略了季节的变迁还会飘落雪花

那些洁净鲜活的湖水

那些插下筷子也能发芽的土地

那些苞谷,那些洋芋

还有一刻也不停流的小河

仿佛全都献给了欲望的丰盛祭品

再次说到泸沽湖

我突然陷入了语无伦次

适应者

看见一个波浪追赶着另一个波浪

很多皮肤重叠起来

白净的,黝黑的,红润的

我得承认,相对于悄悄的隐蔽的啮噬

我更喜欢积极的猛烈的震荡

不管是快乐的还是忧伤的

我都将以幸福的方式

避开无声无息死去的庄稼

避开湖心冒出来的肥皂泡

如果可能,我们还可以跳起锅庄

这是祖祖辈辈的传统

仿佛老祖母和祖母房,喇嘛和经堂

仿佛闭上眼睛,外面的世界就与我无关

甚至觉得不过就是一个简单的梦

有什么惊恐在村庄的炊烟中升起

它在每天清晨呼啸着褪去又复来

为了被祖先温暖过的风轻轻吹拂

从今天开始,造一条安静的猪槽船

做一个安静的摩梭人

媳娃娥岛

媳娃娥又名土司岛

永宁土知府总管阿氏土司的避暑地

曾经灵光闪现,诞生了

西藏哲蚌寺甘丹七珠五世

——洛桑益世活拂

美籍奥地利人约瑟夫·洛克

成为活佛父亲阿总管的座上宾

耸耸肩摇晃着他智慧的头

说这里是最适合神仙居住的地方

他种下的那棵桉树

至今还在岛中央随风飘摇

向过往的人们讲述着

这个小岛与异域白种人的情缘

里务比岛

泸沽湖最大的一个岛

猪槽船环岛一周,大约三十分钟

曾经种植过苞谷,养过羊

土司阿总管的陵墓坐落在岛中央

白色的塔尖,很远就能看见

半坡上,一座香火很旺的寺庙

不大却也五脏俱全

有很多喇嘛在此诵经修行

里务比,游湖的主要目的地

游客熙攘,观景朝拜俱佳

不到里务比不算到过泸沽湖

慕名而来的人,攀上岛顶

举目四望,豁然开朗

心上的石头和石头下不定性的阴影

一一落地,心旷神怡

回归洁净和光明

庇护地

支上锅庄的那一天清晨

喇嘛的诵经声牢牢刻印在大梁上

达巴的利剑刺落迁徙路上的妖魔鬼怪

舅舅点燃火塘,烧香敬酒

一路朝拜,一路打点

顺利抵达祖先变迁的始源地,从此

祖母房里人不绝,火塘的火不灭

在这里出生,在这里老去

从此,一旦跨过第一道门槛

不用分清是夏季还是冬季

就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抽身离去的只是骨头和皮囊

灵魂,一直在祖母房的锅庄上安放

老祖母悉心喂养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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