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俊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西安 710119)
隋唐时的泾州,位处泾水上游,辖境约今甘肃泾川、平凉、崇信、灵台、华亭及陕西彬县、永寿、旬邑,以及宁夏泾源等县市。天宝元年(742)改为安定郡,乾元元年(758)复为泾州。中晚唐辖境缩小,大约包括今甘肃泾川、镇原、灵台等县地。唐代,泾州属于关内道,代宗大历三年(768)设泾原节度使,治泾州(今甘肃泾川县北)。敦煌博物馆藏原编号为敦博58号文书所记载的唐天宝元年的行政区划中,泾州安定郡属于关内道二十四州,并属上州,下辖安定、鹑觚(天宝元年改为灵台)、阴盘(天宝元年改为潘源)、良原、临泾等五县,下辖六十五个乡,人口在十一万三千多人以上[注]据现藏敦煌市博物馆的原编号为058号文书,现为10—76号文书,录文参考吴震《敦煌石室写本唐天宝初年〈郡县公廨本钱簿〉校注并跋》,载于《文史》第十四辑,中华书局1982年版;王仲荦《唐天宝初年地志残卷考释》,《敦煌石室地志残卷考释》,中华书局2007年版。。
自古以来,泾州即为金关锁钥之地。泾水发源于宁夏六盘山东麓泾源县境,向东南流经今平凉市、泾川县、长武县、彬县、泾阳县,于今西安市高陵区南入渭河。千百年来,经过泾水河的冲刷侵蚀,在黄土高原的西端形成了平坦的河谷,成为天然的东西孔道,丝绸之路北道之很长一段即取泾水河谷。而这中间,泾州即是其咽喉,至今,312国道的很长路段仍然取道泾水河谷;沿今泾川县向西,经弹筝峡,转而向北,经固原,又是清水河谷。清水河谷是自古以来南北的一大通道,北方游牧民族南下往往取道于此,秦汉以降,该地即为继萧关之后一大关隘;另外,尚有陇山两侧的勾连回中宫的回中道,将泾州与陇山两侧、泾州南北串连了起来。今天,泾川县向西通向崇信、华亭、庄浪、通渭等县的304省道,东南通向灵台县的202省道都要经过泾川县。可见,古代泾州具有重要的交通地理位置。正因如此,史家对其高度重视,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称:泾州“外阻河朔,内当陇口,襟带秦、凉,拥卫畿辅,关中安定,系于此也”[1]2774,又谓泾州“山川环带,水陆流通……连络中外,翼带东西,诚关中之襟要也”[1]2792。
隋唐时期,从长安西出河西凉州有南北二道,而且此南北二道俱为官方驿道,其中南道经秦州(今天水)、兰州,至凉州;北道经邠州、泾州、原州、会州西出至凉州。《元和郡县图志》卷40凉州武威郡条记载凉州的四至八道曰:“(凉州)东北至上都取秦州路二千里,取皋(乌)兰路一千六十里。东南至东都二千八百六十里。”这里的“秦州路”自然是途经秦州、兰州的南道,而所谓的“皋兰路”之“皋”应该为“乌”之讹误,应该是因途经会州境内的乌兰关黄河渡口,所以称之为“乌兰路”。该道自凉州向东先后经会(今甘肃靖远北陡城堡地区)、原(今宁夏固原)、泾(今甘肃泾川)、邠(今陕西彬县)等州至长安。上引书谓北道凉州至长安“一千六十里”显然有误,严耕望先生考证后言:“盖凉州至长安无论如何走法,皆不止一千零数十里也……‘综合上文分析与考证,凉州至长安,取兰、秦道约二千里,取会州乌兰关道,经会、原、泾、邠等州,驿路约一千八百里,若乌兰至会州取直道,则共约一千七百三十里。’”[2]今根据卫星地图计算,严先生的考证大致相符。当时的北道较南道大约短二百里上下,至少要少走三五天的路程。北道设驿,张籍《泾州塞》诗咏曰:“道边古双堠,犹记向西安。”道设路堠,显然为驿道。对此《太平寰宇记》有明确记载[3]。另外,吐鲁番文书中阿斯塔那509号墓所出《唐开元廿一年唐益谦、薛光泚、康大之请给过所案卷》记载到从安西四镇前往福州,“路由玉门、金城、大震、乌兰、僮(潼)关、蒲津等关”[4]。其中的乌兰关是丝路北道上渡过黄河的重要关口,当时设关,又显示为人马往来常取的官道。
古代行军打仗,沿途不仅要有水草的供给,还要选择人马容易穿行的河谷。途经泾州之东西驿道,较南道秦州道,不仅距离较短,而且多为河谷和平川,一路水草相继。沿途有两个重要关口要隘:一是会州境内渡过黄河进入河西的要津——会宁关乌兰渡;二是泾州西、原州东南的弹筝峡,位于今宁夏泾源县城东6公里处,峡全长10公里,泾水东去,峡谷扼守东西孔道。而泾州正位处弹筝峡东口,自然是东西大道上重要的商贸重镇,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战略要冲。
早在唐初,在与金城薛举政权争衡的过程中,薛举大军东进,一度围了泾州城,进据长武的高墌城。这场战争事关唐朝关中安危,唐朝高度重视,命秦王李世民与晋王李元吉统军四十万与之抗衡。战争打了整整18个月,最终消灭了薛举,确保了唐朝都城的安危。
到了唐代中后期,泾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唐蕃争战的边疆前哨,成为维系唐朝京城长安安危的关中西大门。这是因为吐蕃大军在东进的过程中,要么选择自秦州境内穿越陇山,大震关是其咽喉,但陇山及大震关险阻,唐军防守往往严密;其次是迂回北上,翻阅六盘山后沿泾水河谷东进南下。六盘山南北一线,原州至泾州之间的弹筝峡等峡谷草茂林深,峡谷迂曲,是利于防守而不易穿越的关口,一旦突破,就是一路坦途的泾水河谷。所以中晚唐时期唐军死死把守在这里,就是在利用泾州弹筝峡这一带的地理优势。
自安史之乱爆发以后,驻防河西、陇右的唐军东调,入靖国难,吐蕃乘机向唐境发起了大规模的军事进攻。唐朝河西、陇右渐次陷蕃。广德元年(763),吐蕃大军一度东逼泾州,唐朝泾州刺史高晖以城降,并做了吐蕃向导,随后引导吐蕃大军进犯关中。该年十月,在高晖的导引下,吐蕃大军经奉天、武功、盩厔等县,随后自司竹园渡过渭河,循南山向东威逼长安。仓促之际,唐代宗被迫出逃,驾幸陕州。随后吐蕃大军进入唐京师长安,并立唐朝宗室广武王李承宏为傀儡皇帝。这一次,吐蕃大军自从攻占泾州以后,一路势如破竹,九月陷落泾州,十月连陷武功、盩厔等,随即占领长安,可见泾州陷落对唐朝损失之大。
之后,吐蕃大军退出长安,但继续蚕食唐河西、陇右之地,并长时间于泾州以西与唐展开拉锯战,从代宗广德元年以后,双方抗衡的界线推进至陇山至六盘山一线。至兴元元年(784),吐蕃进而占领了唐整个原州平凉郡与唐泾州安定郡的安定、良原二县。后经唐军反击,泾州二县得以收复。自此以后,唐军充分利用泾州以西的弹筝峡的险要地形,坚守泾州,唐蕃军事边界很长时间维持在泾州以西,即原唐原州的平凉县至百泉县之弹筝峡一带。直到贞元七年(772),唐朝平凉县“又移于旧县南坂上……仍屯军其中”[5]。但该时期弹筝峡及泾州即为唐军固守关中的最前线,正可见泾州地理位置的重要。
大历三年(768)起,尽管唐朝廷被迫全力抵抗吐蕃,但该年八月,吐蕃大军继续东进、南下,其十万大军转而北上进攻灵武,并绕道南下进寇邠州,形势再度告急,唐京师戒严。随之,该年八月,唐邠宁节度使马璘破吐蕃二万于邠州;九月,郭子仪自河中移镇奉天,加强抵抗,又有灵州将白元光破吐蕃二万于灵武。继之,唐军“灵武奏破吐蕃六万,百僚称贺,京师解严”[6]。正是因为泾州在此时地理位置的重要,面对吐蕃大军的频频进犯,为加强防御,唐朝随之设置了泾原节度使。大历三年十二月,代宗下诏,令郭子仪领邠宁节度使、李抱玉领山南西道节度使、马璘领泾原节度使,其中称:
以犬戎浸骄,岁犯郊境,泾州最邻戎虏,乃诏璘移镇泾州,兼权知凤翔陇右节度副使、泾原节度、泾州刺史,四镇、北庭行营节度使如故,复以郑、滑二州隶之。[注]《旧唐书》卷152《马璘传》,第4066页。《代宗实录》(见《资治通鉴》卷224代宗大历三年十二月己酉条《考异》引文,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7204页)所载略同:“以吐蕃岁犯西疆,增修镇守,乃以邠宁节度使马璘镇泾州,仍为泾原节度使,以邠、宁、庆等州隶朔方。”
泾原节度使设置以后,马璘驻防泾州、郭子仪进驻邠州防御,史载:“以吐蕃岁犯西疆,增修镇守,乃以邠宁节度马璘为泾原节度使镇泾州,以邠、宁、庆等州入朔方。时朝议以马璘孤军在邠州不足捍蔽,遂徙郭子仪军自河中居邠,仍兼邠宁节度,令马璘居泾,自是京师宁晏。”[7]卷992,11492自此吐蕃如若取道泾水河谷南下,不仅需要攻克唐军固守的弹筝峡,还要先后攻克泾原节度使防线和邠宁节度使防线等几重防线,难度大大增加。
大历七年(772)之后,唐军与吐蕃之间的争战几乎每年都有发生。此时唐军固守弹筝峡及泾州属县潘原县(约今甘肃平凉市东),但吐蕃控制的最东界已经为包括整个蔚茹水(今清水河)流域及六盘山——陇山一线以西的地区。为了减轻吐蕃对于泾州防线的威胁,唐朝几度试图收复原州,宰相元载就曾给唐代宗强烈进谏,希望唐军进占“当西塞之口”的原州,称“今国家西境极于潘原,吐蕃防戍在摧沙堡与原州界。其间原州当西塞之口,接陇山之固……”[7]卷992,11492
但唐蕃抗衡在陇山至六盘山一线的局面维持了很长时间,直至建中四年(783)唐蕃清水会盟,双方划界时仍然是这样,如其盟词曰:“今国家所守界:泾州西至弹筝峡西口,陇州西至清水县,凤州西至同谷县,暨剑南西山大渡河东,为汉界。”这里是以唐蕃东西往来的三条道路途中划界,其中北道即是泾州西至弹筝峡西口为界,说明泾州西至弹筝峡作为双方边界之一,确为进入唐朝的西门户,维系着唐都长安的安危。
贞元七年(791),唐朝加强吐蕃入侵的防御工事,《旧唐书·德宗本纪》载:“(三月)甲子,泾原节度使刘昌筑胡谷堡,改名彰义堡。堡在平凉西三十五里,亦御戎之要地。”对此,《资治通鉴》有记载曰:“二月,癸卯,遣鸿胪少卿庾铤册回鹘奉诚可汗。戊戌,诏泾原节度使刘昌筑平凉故城,以扼弹筝峡。浹辰而毕,分兵戍之。昌又筑朝(胡)谷堡;甲子,诏名其堡曰彰信;泾原稍安。”[8]7523又《册府元龟》有记,称该年唐泾原节度“又城平凉,以扼弹筝峡口,命徒庀事,旬日而毕”[7]卷410,4644。可见,贞元七年唐泾原节度将治所向西迁移至平凉故城,即原原州属县平凉县的旧址,与前面唐军驻守的泾州连云堡的位置相比,唐军又向西移了一百多里。据《元和郡县图志》记载:“平凉县,上。西北至州一百六十里。本汉泾阳县地,今县西四十里泾阳故城是也……隋开皇三年属原州,皇朝因之。开元五年移于泾水南,贞元七年又移于旧县南坂上,今县是也。仍屯军其中。”可见唐平凉故城位弹筝峡东口、泾水河之北面,南依山坡,扼守着南北交通要冲,地形、地势十分险要。这里《资治通鉴》所记的“朝谷堡”,由后来改名为“彰义(信)堡”看,该地应该为稽胡所据,应为“胡谷堡”之误。而刘昌所筑的胡谷堡又在平凉县治所西三十五里,应该是在弹筝峡西口,可见,至此唐军完全控制着弹筝峡东西口。
以上论证,由新发现的权德舆所作《大唐四镇北庭行军兼泾原等州节度度支营田等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尚书右仆射使持节泾州诸军事泾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南川郡王刘公纪功碑铭并序》(以下简称《刘昌纪功碑》)所证明,该碑记刘昌任泾原节度使以后,“于是建长利,规远略,程日力,兴人徒。西城平涼开地二百里,据弹筝峡之岭。北城保定,深入百余里,扞青石岭之固,凡七城二堡,有坚甲利刃,制彼冲阨,绝其驱侵。公之封内,罐燧灭息。”[9]从中可以明确看出,从贞元七年以后,在刘昌的积极经营之下,泾州西北的整个弹筝峡及北面的青石岭都被唐军控制,控制了吐蕃经此二道进入泾水流域的道路,从而确保了泾州及长安的安全。
泾州既是通向唐朝长安的西门户,也是唐军固守的要隘和军事基地,亦是唐军向吐蕃发起反攻的桥头堡。唐宣宗大中三年(849)二月,吐蕃大将论恐热归降于唐,唐朝方面及时出兵接应[注]《通鉴考异》记:“《实录》:‘泾原节度使康季荣奏,吐蕃宰相论恐热杀东道节度使,奉表以三州、七关来降。’《献祖纪年录》亦云:‘杀东道节度使,奉表。’按《补国史》叙论恐热事甚详。至五年五月始来降,此际未详也。又不云杀东道节度使。且论恐热若以三州、七关来降,朝廷必官赏之,何故但赏边将而不及恐热。盖三州、七关,以吐蕃国乱,自来降唐,朝廷遣诸道应接抚纳之,非恐热帅以来,《实录》误耳。”。史载:“吐蕃秦、原、安乐三州及石门等七关来降;以太仆卿陆耽为宣谕使,诏泾原、灵武、凤翔、邠宁、振武皆出兵应接。”[注]《资治通鉴》卷248宣宗大中三年,第8038页;但《册府元龟》记载为:“宣宗大中三年正月泾原节度使沈季荣奏,吐蕃论恐热以安乐三州及石门七关等归国。”结合前注引《通鉴考异》等及论恐热反对当时吐蕃乞离胡政权及后来来唐长安的史事,我们认为此处记载是正确的,即安乐三州七关就是在论恐热的率领下投唐的。张议潮起义应该也是论恐热统治区响应论恐热的投唐暴动。继之,唐兵及时出兵发起反攻,“泾原节度使康季荣取原州,及石门、驿藏、木峡、制胜、六盘、石峡六关。秋,七月,丁巳,灵武节度使朱叔明取长乐州。甲子,邠宁节度使张君绪取萧关。甲戌,凤翔节度使李玭取秦州。诏邠宁节度权移军于宁州以应接河西。八月,改长乐州为威州……(冬,十月)西川节度使杜悰奏取维州……(十一月)山南西道节度使郑涯奏取扶州。”[8]8039这里,趁吐蕃内乱及时出兵攻取原州及六关的就是驻守泾州的泾原节度辖军。自此,唐朝西疆西移,泾州作为昔日唐都西门的作用暂告结束,但仍然作为屏蔽关中的要地和东西南北往来的重要驿站与贸易纽带,发挥着重要作用。
隋唐时的泾州不仅是东西驿道的一处重镇和战略要冲,还肩负着把守关中长安北门的作用。隋唐时期,北方突厥、回鹘南下所取之泾原道,重要一段即经其地。突厥、回鹘自漠北或河套地区自高阙南下,至丰州至灵州境内沿黄河西岸继续南下,再从黄河拐弯的丰安军到鸣沙县之间,约今中卫至中宁之间渡过黄河,转而沿高蔚如水(又名葫芦河、高平川,即今之清水河)南下,途中经萧关而至原州(固原)。过原州,穿越弹筝峡,沿泾水河谷东南行,又与原州至长安的东西大道相合,途经泾州、邠州而进入关中;这中间也可取庆州临泾县(今镇原县)至青石岭南下至泾州,如大历十三年(778)九月,吐蕃万骑曾下青石岭,逼泾州。这两道泾州都是必经之地。
自高阙至泾州,因该道沿途水草相继,人烟相望,人马无虞粮草、水源的匮乏,所以往往为突厥南下进入关中的首选之道。史书记载,隋朝建国之初,突厥沙钵略可汗在其妻北周宇文氏千金公主的怂恿之下几番南下侵边。其中开皇三年(583),突厥沙钵略可汗“纵兵自木峡、石门两道来寇,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化、延安六畜咸尽。天子震怒”[10]。《资治通鉴》胡三省注:“木峡、石门两关,皆在弘化郡平高县。”但此二关究竟在哪里呢?
木峡关,《元和郡县图志》与《太平寰宇记》均记载:“木峡关在高平固原县西南四十里的颓沙山上。”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五册“京畿关内道”图,将其标在今宁夏固原县西南海子峡出口处。其地位于原州西越六盘山的隘口之中,又紧紧依托着战国秦长城,应该为是。可见,木峡关确实为隋唐时期突厥取原州至泾州南下的道上。
那么石门关在哪里呢?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五册“京畿关内道”图,将其标在今宁夏固原与海原之间,则石门关也在上面所考的突厥沿蔚如水(清水河)道上,若据前引史书关于唐宣宗大中三年二月,吐蕃大将论恐热以三州七关降唐的有关记载,唐代的石门关应该就在原州,今谭其骧先生图将其标在今宁夏固原与海原之间,应该为是。但上引史料关于开皇三年突厥自二关攻隋的石门关应该不是原州境内者,因根据突厥随即掳掠的隋朝七郡方位来看,这次突厥大军应该是兵分两路,显然这里的石门关与木峡关不在同一道上。
考稽史书,此处所指隋代之石门关应源于汉代之石门障。汉代之石门障最早见于《汉书·地理志》,西汉五原郡下辖16县,其中稒阳县同时为五原郡东都都尉治所。《汉书·地理志》“五原郡”条“稒阳”下注曰:“北出石门障得光禄城,又西北得支就城,又西北得头曼城,又西北得虖河城,又西得宿虏城。”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亦提到了石门障,认为石门障位于石门山中。石门水穿山而过,在西汉临沃县、稒阳县之间注入黄河。
内蒙古自治区长城资源调查项目组通过多年实地踏查,在位于包头的五当沟中考察后指出,“调查组在确定了西汉五原郡临沃县、稒阳县二县城的旧址之后,将石门水流向黄河所经山口的问题加以破解指出:今天在包头市东河区古城湾古城(临沃县县治)与土默特右旗大城西古城(稒阳县县治)之间,有五当沟流水注入黄河,因此,五当沟才是《水经注》记载的石门水。”[11]由此,说明史书所记突厥这次南下取道的“石门”指的应该就是汉代以来的“石门障”。而从突厥随后到达的另外几州来看,应该为突厥南下所取的另一道。即经今包头市境内的石门障以后,渡过黄河,经神木、东胜后沿着榆林河、洛河,途经朔方郡(今白城子遗址)、延安郡(延安市)、上郡(富县),此又为一道。可见,此石门关应与泾原道无关,特此赘述说明。
至唐朝初年,东突厥兵马强盛,数次取道原州南下。其中武德七年(624),突厥颉利、突利二可汗自原州入寇,进寇关中,唐高祖李渊与其臣僚曾有迁都之议。这一年秋,秦王李世民受命统兵出征御敌,史载:“突厥二可汗举国入寇,道自原州,连营南上,帝(李世民)受诏北讨,巢刺王元吉隶焉……及勒兵北上,与虏遇于豳州……”[7]卷19,195武德九年(626),就在唐朝发生玄武门事变后不久,突厥再次大军南下,紧急之际,新即位的唐太宗李世民委派其大将尉迟敬德率军前去泾州退敌,《大唐故开府仪同三司鄂国公尉迟君墓志铭并序》载:“突厥大掠于泾州,诏公为泾州道行军大总管,纵兵奋击,所获万计,赉金鞍勒骏马十匹。又以公昔陪戎幕,早预军谋,赐绢一万匹,金银各千两,拜上柱国、吴国公,食实封益州一千三百户。”[12]可见,这几次突厥大规模南下入寇唐境所取之道均为泾原道。直至唐代中后期,唐朝与吐蕃在陇山一带抗衡之际,唐朝之所以极力要将西守之门维持在泾州以西,不仅是要凭仗泾州以西的弹筝峡的险要地形,也是因为该地还是东进、南下之枢纽和咽喉。
回中宫、回中道,多见于秦汉史籍。然而学术界对回中宫的位置与回中道的路线存在较大的争议。史籍关于回中宫、回中道记载有:
《史记》卷6《秦始皇本纪》:“二十七年,始皇巡陇西(今甘肃临洮)、北地(今甘肃宁县西北),出鸡头山,过回中。”
《史记·匈奴列传》:“汉孝文皇帝十四年(前166),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印,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
《汉书·武帝纪》:“元封四年(前107)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通回中道,遂北出萧关,历独鹿、鸣泽,自代而还,幸河东。”
《后汉书·来歙传》:“建武八年(32),八年春,歙与征虏将军祭遵袭略阳,遵道病还,分遣精兵随歙,合二千余人,伐山开道,从番须、回中径至略阳(今甘肃庄浪县西南),斩嚣守将金梁,因保其城。”
对于《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记回中,《集解》应劭曰:“回中在安定高平。”孟康曰:“回中在北地。”《正义》引《括地志》云:“回中宫在岐州雍县西四十里。”但分析始皇行程,应该是先从咸阳西出陇山,到达今天水、临洮一带视察,然后东北至北地,即最后到达今甘肃平凉、庆阳一带,在往北地途中经过了鸡头山与回中宫。鸡头山位于今镇原县开边镇政府东约1公里处,则始皇车驾应该是经今甘肃静宁或庄浪县境,中经华亭县、平凉市,然后在到达今镇远鸡头山之前后曾住宿回中宫。而回中宫的位置应该就在自然环境比较好的泾水河流域,而今泾川县又地当十字路口,尤其令人注意者,今泾川县境内又有回中山,说明秦回中宫应该就在其境内。
另外,对于上引《史记·匈奴列传》关于回中宫的记述,程大昌《雍录》有这样一段分析:“匈奴方入萧关,未达安定,先遣骑兵深入,至安定即烧回中之宫以张声势,汉候骑见之,急以分告两地,故汉之候骑至雍亦至甘泉也,然则所烧之宫既不在雍亦不在甘泉也。”[13]此分析十分恰当,回中宫必在萧关与汉代安定郡(今固原)以南继续南下至长安的道上。而安定以下至关中又分两道,其一,即沿泾水河谷,经今泾川、长武、彬县道。其二,经今华亭,南逾陇山,再沿千河河谷南下道。秦回中宫应在泾川县至华亭、陇县之间。则这两道都经秦汉回中宫,都可称为回中道。而其中唐泾州治所及其西南不远处即是总绾二道之枢纽。史书将从长安至今咸阳,经礼泉、乾县、彬县、长武到径川,再沿泾河河谷到达华亭、泾川之间的道称为回中道的事迹还有:元封四年(前107)汉武帝“行幸雍,祠五畤,通回中道,遂北出萧关”,则所取之道正是此道。东汉刘秀(光武帝)据有关中后,于建武八年(32),派大将来歙率2 000人,从番须(即今华亭马峡)、回中向西,伐木开道,向西至略阳(今甘肃庄浪县西南)。可见,来歙征西所走的道正是沿今泾川县境内的汭河向西南通向崇信、华亭、庄浪、通渭等县的304省道经行的大致路线。
隋唐之际,行军打仗,对于回中道的利用,见诸史册者也是有的。前引开皇三年,突厥沙钵略可汗率领大军从木峡、石门两道进犯,对所经州郡大肆掳掠,其中从安定至天水应该就是走回中道。
到了中晚唐,唐与吐蕃在陇山一带抗衡之际,回中道就成了吐蕃东进、南下的常取之道。吐蕃除了自河西凉州以东沿黄河北岸至灵州,自原会州境内的乌兰关东进外,另外两道在清水会盟的盟词中就有约定,所谓陇州西至清水县,凤州西至同谷县,就是吐蕃东进所取的两道。陇州西至清水县,经这两道,吐蕃到达陇山以西的同谷县、清水县以后,如若东进往往受阻,只好沿今通渭→庄浪→华亭→崇信一线至泾州或至陇州,南逾陇山,再沿千河河谷南下至关中。
贞元三年的平凉劫盟以后,吐蕃大军对唐境的大规模进犯,一直持续到这一年十月。在此期间,“吐蕃寇华亭及连云堡,皆陷之。甲戌,吐蕃驱二城之民数千人及邠、泾人畜万计而去,置之弹筝峡西。泾州恃连云为斥候,连云既陷,西门不开,门外皆为虏境,樵采路绝。每收获,必陈兵以扞之,多失时,得空穗而已。由是泾州常苦乏食。冬,十月,甲申,吐蕃寇丰义城,前锋至大回原,邠宁节度使韩遊环击却之;乙酉,复寇长武城,又城故原州而屯之……吐蕃以苦寒不入寇,而粮运不继……”[8]卷232,7501-7507可见,吐蕃该年犯唐,依然是取道泾原道南下,在先后攻陷关陇要塞华亭与泾州连云堡以后,兵锋直逼泾州城下,一度还越过泾州城东进至长武城;又从泾州取回中道南下抵陇州。其大军在兵围陇州城受挫以后,又继续沿汘水河南下,大掠陇州之汧阳、吴山等县,再取道回中道,经丰义城、大回原而退兵至长武城,中途大掠泾州华亭县一带后,才退兵至当时吐蕃军队驻扎的原州大本营。又可见,回中道的确是古代行军打仗及商旅往来的一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