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现代汉语程度副词“格外”最初是由名词“格”和单纯方位词“外”复合而成的方位短语。宋朝“格外”凝合成一个双音节程度副词,出现了语法化萌芽。在隐喻、推理、使用频率等机制的影响之下,“格外”于清末完成语法化。
关键词:格外;语法化;动因
作者简介:俞淼(1996.1-),女,汉族,江苏省人,现读于扬州大学文学院,2018级汉语言文字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汉语史。
[中图分类号]:H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32--02
引言:
现代汉语中“格外”用作程度副词,表示程度超过一般。而“格外”最初并非程度副词,而是由名词“格”和单纯方位词“外”复合而成的方位短语,表示标准之外,清末“格外”才成为程度副词。在对爱如生数据库中“格外”一词进行穷尽性研究的基础上,本文分析“格外”语法化的过程,探求其语法化的动因。
一、“格外”的发展历程
格,本义为长枝条。《说文·木部》:“格,木长皃。”枝条相互交错形成网状,“格”由此引申出木栅栏之义。“格”又由木栅栏上的网格引申为格子进而引申出标准、规则等义,古代汉语中的“格外”之“格”多为此义,表示标准之外。
(一)宋朝之前的“格外”
古代汉语单音节词占优势,“格”“外”最初用作单音节词。上古汉语中,“格”“外”连用仅有“命曰内格外垂”一例,二字并不构成一个短语。“格”“外”在线性顺序上的连用为“格外”凝固成词提供了条件。
魏晋南北朝时期,“格外”出现4例:(1)元徽初东宫罢,选曹拟舍人王俭格外记室。(南朝梁·萧子显《南齐书·卷三十三·列传第十四》)(2)浦阳南北津及柳浦四埭……一年格外长四百许万。(南朝梁·萧子显《南齐书·卷四十六·列传第二十七》)(3)不经埭烦牛者上详,被报格外十条,并蒙停寝。(南朝梁·萧子显《南齐书·卷四十六·列传第二十七》)(4)旧格新减,尚未议登,格外加倍。(南朝梁·萧子显《南齐书·卷四十六·列传第二十七》)上述四例“格外”均为方位短语,表示“标准之外”。例(2)(4)“格外”作状语修饰动词“长”、“加倍”,但“格外”仍非副词。
隋唐时期“格外”仅9例,列举4例如下:(1)已格外酬赏,何用追论!(唐·李延寿《北史·卷六十八·列传五十六》)(2)已蒙格外重赏,今还格外望活。(唐·李延寿《北史·卷六十八·列传五十六》)(3)格外之官,便今日为重。(唐·李延寿《南史·卷二十四·列传十四》)(4)后以太尉封鄱阳郡公,为三公事……人以为格外三公。(唐·李延寿《南史·卷四十五·列传三十五》)上述“格外”均为“标准之外”。例(1)(2)“格外”作状语修饰奖惩类动词“酬赏”、“重赏”,但“格外”仍为方位短语。
(二)宋朝时期的“格外”
宋朝“格外”出现124次,作为方位短语112例,修饰形容词共13例,列举五例如下:(1)似嫌春色愛秋光,格外风流晚独芳。(宋·江袤《都胜菊》)(2)嚼雪哦诗格外清,谁令失脚入红尘。(南宋·程公许《题诗卷》)(3)今年秋闰防多署,剩借先生格外凉。(南宋·杨万里《新竹》)(4)花中不儿女,格外更幽芬。(南宋·杨万里《兰花五言》)(5)四出花中异,三开格外芳。(南宋·史绳祖《岩桂》)上述五例中“格”“外”之间无法扩展。“格外”作程度副词修饰性质形容词“风流”、“清”、“凉”、“幽芬”、“香”,意为“非常”。例(8)“格外”意义已十分模糊,可作与“花中”一样的方位短语讲,亦可作“非常”讲。此时“格外”凝合成双音节程度副词,出现语法化萌芽。
(三)元明时期的“格外”
元朝“格外”出现22次,有11例为“格”“外”在线性序列上相连。其余11例中仅有1例修饰性质形容词:(1)若也途中受用,自然格外清高。(元·释德辉《敕修百丈清规·卷八》)
明朝时期,“格外”出现415例,3例修饰性质形容词:(1)单方玉乳莫轻传,送腊寒花格外妍。(明末·董说《梅花乳》)(2)鱼知灌口寰中美,笋到青城格外肥。(明·佚名)(3)谩言交味禅中淡,偶触愁肠格外浓。(明·魏学洢《前重九一日送宜之之金陵》)例(1)“格外”作程度副词。例(2)(3)“格外”实际意义模糊,可理解为“非常”,亦可理解为与“寰中”、“禅中”对仗的方位短语。
(四)清朝时期的“格外”
清朝“格外”的使用进入井喷阶段,共出现4182次。笔者选取清朝具有代表性的小说,分析“格外”的使用情况。调查发现清朝“格外”已鲜少修饰名词,清初“格外”出现较少,清末“格外”开始大量出现,常常修饰形容词和心理动词,且用法丰富,“格外”完成语法化。
这一时期“格外”修饰性质形容词的用法井喷,如:(1)被他知道是要紧之物……那时可格外棘手了。(清《施公案》)(2)彩云偷偷地抽身锦被,心里盘算出去的装束要格外新艳。(清末·曾朴《孽海花》)(3)贾大少爷汗出多了,那股臭味格外难闻。(清末·李伯元《官场现行记》)上述四例中均为“格外+性质形容词”,用“非常”替换“格外”语义不变。
此外。“格外”也可修饰心理动词,如:(1)总求大人格外怜恤,法内施仁,亲提严讯。(清《施公案》)(2)贾臬台一见是谋杀亲夫的重案……所以格外关心。(清末·李伯元《官场现行记》)(3)有什幺经济!不过上宪格外垂爱,有心调剂我罢咧。(清末·李伯元《官场现行记》)“怜恤”、“关心”、“垂爱”都属心理动词,“格外”作程度副词修饰心理动词,表示“非常”。
清末“格外”还出现了其他朝代没有的新用法,如“格外”修饰述补短语:
(1)遇到关着奸情案件的批判,你格外来得风趣横生。(清末·曾朴《孽海花》)
(2)济公那里睬他,反转放开脚步,格外走得躁。(清末·坑余生《续济公传》)
(3)你知道我近来到你这里来坐,格外来得勤,是甚么意思?(清末·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分析上述五例语境可以发现当“格外”作程度副词修饰述补短语时,往往有了明确比较对象,它不再表示“非常”,而表示“更加”。
“格外”还可修饰动宾短语,如:(1)这回应举的很多知名之士,大家阅卷倒要格外用心点儿。(清末·曾朴《孽海花》)(2)到了赛云飞他是格外卖弄本领……(清末·坑余生《续济公传》)(3)胡统领见他赖得净光,格外动了疑心。(清末·李伯元《官场现行记》)当有了明确比较对象后“格外”当作程度副词“更加”讲。上述四句为“更加用心”、“更加卖弄本领”、“更加动了疑心”。
“格外”可以修饰“有/没有+NP”短语,如:(1)我岂不盼他们由正途出身,于我的面上格外有点光彩。(清末·李伯元《官场现行记》)(2)只有他说得清清楚楚。所以那大夫用药,就格外有了分寸。(清末·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3)洪士仁听他说了这一篇话,到弄的格外没有主意了。(清末·吴趼人《瞎骗奇闻》)上述例句均有明确比较对象,“格外”用作“更加”。
“格外”还可作程度副词修饰兼语短语,仅一例:(1)……格外感激州里帐房照应他,连一块哑板的都没有。(清末·李伯元《官场现形记》)例(1)“州里账房”作“感激”的宾语,而“州里账房”又是“照应他”的主语,“格外”在句中表示“非常”。
二、“格外”语法化的动因
沈家煊在《实词虚化的机制——<演化而来的语法>评介》当中认为,实词虚化的机制主要有五种:隐喻,推理,泛化,和谐和吸收。“格外”语法化的机制主要有三个方面:
(一)隐喻
隐喻即是用一个概念(具体)来说明另一个的概念(抽象),两个概念之间存在象似性,是始源域向目标域的投射。研究虚化的主要人物Sweetser(1990)和Heine等人(1991)认为隐喻是虚化最主要的驱动力。“格外”最初是由名词“格”和单纯方位词“外”复合而成的方位短语,表示“标准之外”等,用于名词和奖惩类动词之前,意为超过规定赏赐惩罚。后“格外”可修饰一般动词,表示一般行为超过规定。而不符合日常准则、标准的,即是特别的非常的,于是“格外”又由此引申出程度副词“非常”之义。清末,“格外”大量修饰性质形容词,出现了修饰心理动词的程度副词的用法。
(二)推理
推理即是语用推理。语用推理是语法化过程中的一个重要机制。沈家煊这样解释语用推理:如果一种话语形式经常传递某种隐含义,这种隐含义就逐渐“固化”,最后成为那种形式固有意义,这种后起的意义甚至可能取代原有的意义。在一定的语境之下,“格外”通过隐喻产生“非常”的意义。随着这一意义的频繁出现,“非常”逐渐被“格外”吸收。“格外”表示“非常”意义的用法反复出现,通过语用推理,“格外”就逐渐固化为一个表示程度超过一般情况的程度副词。
(三)使用频率
使用频率是推动语法化的主要因素。当一个实词的使用频率越高,它就越容易虚化。当语法化项在意义上变得越来越抽象时,其适应性和使用频率也会随之升高。宋朝之前,“格外”仅出现9例,使用频率很低。宋朝,“格外”的用例开始增加,这一时期共出现了124次。清朝,“格外”的使用进入一个井喷阶段,爱如生中出现4182例。《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中出现39例,《官场现形记》中出现75例,《续济公传》中共出现100例。CCL现代汉语语料库中,“格外”出现6970次。“格外”的使用频率呈现明显上升趋势,而使用频率的上升又进一步推动了“格外”的语法化。
结语:
宋朝以前,“格外”为“格”和“外”复合而成的方位短语,意为“标准之外”。宋朝“格外”出现了语法化萌芽,它凝合成双音节程度副词,修饰性质形容词,意为“非常”。元明“格外”程度副词义可与方位短语义共存。清朝“格外”的使用进入一个井喷阶段,“格外”的用法开始丰富。在隐喻、推理、使用频率等机制的影响之下,“格外”于清末完成语法化。
参考文献:
[1]沈家煊:《实词虚化的机制——<演化而来的语法>评介》,《当代语言学刊》,1998年第3期,第41-4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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