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与两淮盐业

2019-12-15 20:21范金民
安徽史学 2019年1期
关键词:尺牍康熙商人

黄 泳 范金民

(1.苏州大学 社会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2.南京大学 历史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李煦(1655—1729年),满洲正白旗,祖籍山东莱州府。以“簪缨巨族,阀阅大家”①郑际泰:《李侯去思碑记》,同治《韶州府志》卷29《宦绩录》,清同治十三年刻本,第7页。,初仕广东韶州知府,继以回避其父广东巡抚李士桢,调任浙江宁波府知府,而后入畅春苑总管。于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出任苏州织造、管理浒墅关税务,先后四次接驾皇帝南巡,五次兼任两淮巡盐御史,直到康熙六十年,前后任苏州织造整整30年。在此期间,康熙四十四年因预备皇帝第五次南巡有功,议叙加衔为大理寺卿,五十六年又以“补完盐课亏欠”议叙加户部右侍郎衔。康熙六十一年,因亏欠织造库帑银45万两,上奏请求逐年完补。雍正帝即位,清查所在钱粮,责令罢官,以家产抵补亏空银15万两,又因担任巡盐御史时“有德于商人”而由两淮盐商代完库银30万两。雍正元年(1723年)被抄家,抄出京城、畅春园、房山县等处房产357间半,土地171亩,奴仆82人,以及衣服、器具等物,共折银17833两。②《 总管内务府奏查抄李煦在京家产情形折》(雍正元年四月初九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新发现的查抄李煦家产折单》,《历史档案》1981年第2期。雍正五年发遣口外,七年病卒。

李煦给人的印象,较为正面。当时学者苏州人李果称颂李煦和江宁织造曹寅二人道:“曹以明察,李以宽和,无烦扰以树威,风清吏肃。”③李果:《在亭丛稿》卷8《仪征江亭记》,《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第9册,齐鲁书社2001年版,第248页。李煦身后,李果为他撰写行状,更高度评价,说他自康熙三十一年起出任苏州织造,“厘剔积弊,澄汰浮费,匠不扰民,官不累匠”,又说他兼任两淮巡盐御史,“悉心筹划。所条奏以若干,计其大者,如丁亥年奏陈商困,蒙恩准将淮商借帑百万两概行蠲免。又与曹公奏请于五年内每岁以羡金代商捐补二十三万两。复以盐场价重,各郡积滞转输为难,请缓运引以纾商力。又以口岸壅塞,私盐充斥,请将淮扬各营武弁悉隶盐政衙门统辖,定处分严例。又请于三江口立江防盐政同知,专司讥察。又与曹公请宽奏销考核期限,均于复命时举行。并乞湖南七郡盐价一例通销。其所剀切敷陈,动中机要。”①李果:《在亭丛稿》卷11《前光禄大夫户部右侍郎管理苏州织造李公行状》,第314页。李煦累次兼任巡盐御史,于两淮盐运有一番兴作,于淮盐销售是出了力的,于清初盐商实力的增强也大有关系。

学术界对于清代两淮盐业的研究成果相当丰硕,但殊少涉及李煦其人,而有关李煦的研究,则主要集中在苏州织造任事,对其巡盐事务,却缺少专门探讨。今主要依据李煦的文集和相关档案,拟另行取径,专叙李煦兼巡两淮盐业事务,期能于清前期两淮盐务以及李煦的探讨有所裨益。

一、禁缉私盐,以保畅销

两淮盐场是清代全国最大的盐场,盐引销地最为广袤,所得盐税最多,在国家财政中占有重要比重。署理江苏巡抚觉罗雅尔哈善说:“窃维盐策之为额供也,居赋税之半,而两淮又居天下之半。两淮之盐法定而天下之盐法准此矣。”②乾隆《两淮盐法志·觉罗雅尔哈善序》,清乾隆十三年刻本。两淮运使衙门,征收盐税240余万两,经管商盐170余万引,责任重大。诚如张云章所言:“御史虽曰巡视两淮,实所统辖跨四省三十六府之地,商纲停(当为“亭”——引者)户,赋敛出入,舟樯往来,飞符走驿,常在江湖数千里外,供是职者,亦云难矣。”③张 云章:《朴村文集》卷11《御书修竹清风图记》,《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68册,北京出版社2005年版,第23页。纷繁庞杂的事务中,要确保官盐畅销,禁缉私盐是关键,也是康熙帝训谕李煦的两大职责之一。李煦于此尤其倾注心力。

李煦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初任两淮巡盐御史,而后与曹寅隔年轮任,于四十六年再任,四十八年三任,五十年四任,五十一年、五十二年连任,五十五年五任,五十六年连任,前后五任八年。④乾隆《两淮盐法志》卷25《题名》,第21页。其任职的康熙后期,清廷于两淮盐业的制度建设已告完成,盐场灶户、盐引销地、场盐掣验等规定也已确定,但盐的走私或谓私盐问题,虽然经过顺治末年、康熙初年的持续禁戢,仍然严重影响着淮盐的销售以及盐课的征收。查禁私盐,成为李煦兼任御史时期最为重要的工作。

禁缉私盐,需从其源头场灶抓起。为了杜绝盐场流出私盐,李煦初任时,拟责成泰州、通州和海州三盐务分司,为此专门致函江苏巡抚宋荦,请求不要以他事调遣此三人,以专责成。⑤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附致江苏宋大中丞》,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25页。五任时,皇帝敕令督抚提镇会同盐法衙门酌议净绝私盐之法,李煦主张“盐法衙门严查场灶,督抚提镇则率文武属员殚力驱除,以各清其境内也”,要求各地官府“加意查逐”。⑥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复凤阳蒋太守》,第243页。具体办法是查明场灶煎盐数量,全部出售于商人。李煦奏明:“窃两淮煎盐灶户,其每日所煎之数,必立法查明,然后不敢卖于私贩,而尽卖于商人,若不查明煎数,则灶户奸良不一,难保无售私之弊。”⑦李 煦:《察明两淮盐务情形并访盐官张应诏操守如旧折》,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李煦奏折》,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263页。直到康熙五十八年,李煦一直致力于查察场灶煎盐情形,曾检举盐政张应诏“于盐场煎盐,不善立法稽查,以致私盐透漏,私贩渐多”。⑧李煦:《山东等处丰收并报两淮煎盐不善稽察折》,《李煦奏折》,第267页。

禁绝私盐,先要保证官盐运销之利可敌私盐。两淮盐区邻近两浙盐区的安徽宁国府,一向采用盐引加耗的办法,即“卤耗”,就是为了弥补盐商的食盐损耗和抵挡私盐,官府允许商人在定额外多带一定数量无需交税的盐斤。李煦出任巡盐御史,坚持这一做法是“阻绝私盐之一要法”,并极力抵制卤耗加税之动议。⑨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复曹银台》,第33页。

水商上溯长江销盐,严禁回程时载运下游紧缺的米粮,岁饥米粮紧缺时禁令更严,这种规定既限制了盐商的经营利润,也影响了民众的口食。为了确保淮盐畅销和水商利益,李煦初任淮盐御史时,曾专门致信湖北巡抚刘殿衡:“窃思楚米为天下之饶,岁丰有余,常以转济他省。今既以岁歉停籴,则盐船装米,自当在所禁止。但盐船无载,则空艘不能东下。而盐急需船,倘往返之间,不能以时济运,不独额课可虞,兼恐地方亦有淡食之嗟矣。”而后提出,“凡东下之船,许量载千余石压舟,以济鹾而便运”,希望转谕所属各地“张示晓谕之,使无沮格”。①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致湖北刘大中丞》,第27页。

禁绝私盐的另一途径是严禁漕运粮船回程时夹带私盐。李煦初任巡盐御史之前,两淮盐运使专门委员在仪真闸口盘查,夹带之风稍息,但当年未有专差,就有安庆帮粮船不服盘查之事。李煦为此致信漕运总督桑格,请求其严檄落实缉私禁例,对于不服查验者作何申报提究,颁发明示,张挂各关,“务使不肖官旗,知所儆惕”,而仪真搜盐厅必须专委能员,檄示“尤不可少”。②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致桑漕院》,第22页。为了确保淮盐的销售和盐商的利益,李煦要求漕船回空不许夹带私盐而是载运米粮,并期望漕运衙门和行盐地方官府均能予以大力配合,维护局部利益的做法相当突出。

禁绝私盐,重要的是禁止相邻盐区的盐斤阑入,这也需要盐区地方官府的大力配合和支持。李煦初任两淮巡盐御史,即面临湖南衡州、永州、宝庆三府的私盐侵界问题。三府行淮盐,但接壤两广,粤盐侵入其地,私贩公行,不但三府之内淮盐定额滞销,而且影响到全淮盐引销售。李煦遂即致信偏沅巡抚赵申乔,希望檄令三府在要隘处严为防守,“毋使他私之得入”,邻近的长沙、辰州、常德、岳州四府也严格盘查,使“各守疆界,毋容蔓延而搀越,庶彼此各静纷争”。③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致湖南赵大中丞》,第10页。又于康熙四十九年十月奏请衡州等三府,与湖广全省各地一例通销,获户部覆准,“嗣后湖广全省盐引仍循旧制,不分疆界,一例疏销”。④乾隆《两淮盐法志》卷1《疆界》,第7页。

禁戢巡查私盐也需要配备相应的兵弁。康熙五十七年,李煦上疏:“扬州府江都县境内三江营地方侉棍搬运私盐,必得汛兵为之声援,方免透漏,虽有京口水师营分防汛兵,为数无多,不敷应用。臣咨商京口将军,共派防兵一百五十名,交千总一员带赴三江营地方,其应支粮饷仍于本营支给外,其巡役人等工食与盖造衙门房屋,俱系商人捐给,不支正项钱粮。所派弁兵听该同知钤束调遣。”获兵部覆准。⑤乾 隆《两淮盐法志》卷6《缉私》,第10页;《两淮鹾务考略》卷5,《四库未收书辑刊》壹辑第24册,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663页。在李煦奏请下,三江营兵丁的力量得以加强。

李煦又严厉实施禁私奖惩措施。初任御史时,“目击私枭充斥,且又新例森严,故欲惩一儆百”。⑥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又复曹银台》,第36页。康熙四十五年,淮北有陈四私盐一案,已经访实,而且陈四的族人也到衙门首告,而私商居然贿嘱山阳县衙典吏,将报呈内之未经改捆的毛盐擅行删去,还串通衙蠹,不将疑犯陈四押解。李煦特意致函淮安知府张行生,希望其切实落实禁缉私盐新例,饬令山阳县,即日严提陈四并该县之经承巡役,解押官府究审,而“勿视为催提故套而漠然置之也”。⑦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与淮安张太守》,第51页。对于禁私作出过贡献的官员则大力褒扬。原任两淮盐运使刘德芳,李煦在致给事中李锦的信中称其“在扬为运使,兴利除弊,杜私疏公,盐法大为振起,我朝数十年来真罕有其匹者”,希望地方绅衿有人出面为他请求恤典。⑧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与家给谏昼公》,第48页。

李煦出任两淮巡盐御史这一要职期间,也是极为敬业的。康熙五十二年,李煦第四次第六年任巡盐御史,在谢恩折中表态:“臣惟有钦遵谕旨,培商裕课,而小心勤慎,以竭尽犬马之力而已。”⑨李煦:《谢复命巡视两淮盐课折》,《李煦奏折》,第142页。其大力禁私,也初见成效。李果称颂他“尝获大猾某,按之法。饬巡吏,严赏罚,口岸私盐之贩绝少。”⑩李果:《在亭丛稿》卷8《仪征江亭记》,第248页。其自我总结道:康熙四十四年初任御史:“禁私虽不曾到十分,然亦有八九分功效。”⑪莅任半年,就将康熙四十一年至四十三年三年间的额定盐引补运全完①李煦著、张书才和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复曹银台》,第33页。,可谓成效卓著。到康熙五十三年,李煦更总结道:“臣等十载之差,今冬已满,除历年正征带征,俱已完足。所有癸巳纲正课钱粮,现在督征,其带征各项,俱可全完,断无欠缺。”②李煦:《保题运使李陈常署理盐院折》,《李煦奏折》,第154页。清初以来两淮盐引壅滞渐次清理,长期积欠的问题也基本解决,应当是与巡盐御史李煦的努力密不可分的。这一点,既有研究似乎从未提及。

二、恤商恤灶,以保税课

李煦巡视两淮盐业,为了确保盐斤畅销及盐税的征收,对商人以及盐业生产者也有一番措置,以奏其效。这主要体现在如下几方面:

(一)体恤商人,反对勒索

清初销售淮盐,利润空间不大,“商盐一引合成本三两二三钱不等,得价则稍获蝇头,价贱则连本亏折。十年之中,贱常八九,权其得失,不足相当。”李煦权衡利弊,认准必须体恤商人,而不加重商人负担。在致安徽巡抚刘光美的信中,李煦描述:“弟苦心蒿目,再四踌躇,窃以为欲求治国,先在恤商。凡可为商人省一分之浮费,即可为朝廷养一分之课源。近闻各处口岸,往往有不肖有司额外苛求,托名挪借,少不遂意,掯抑百端;而司匣不肖之人,又假为科敛分肥之地,水商听其勒派,莫敢谁何。如火销膏,终期于尽。”任巡盐御史后,李煦即发出告示,严禁有司勒借、抑值等弊,别选良商料理匣务。又通报地方官府,凡所属官员额外预借之苛索,与司匣之侵渔等,期能一体禁绝。③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致安徽刘大中丞》,第2—3页。

两淮之盐,主要销场在湖广,湖广官箴如何,盐销是否阻滞,于两淮盐销关系最为重大。然而其时湖北地方官府竞为贪墨,鱼肉商人,汉阳、江夏两县尤为肆虐。约在康熙五十一年十月,李煦致书湖北驿盐道杨懋召:“希即传谕鄙意,万勿额外需索,扰累商人。如不遵功令,再敢狂悖,则无情者铁面,有灵者白简,断不能任其贪饕。倘长兄儆戒之后,翻然改过,则共扶盐法,受裨良多;如怙恶不悛,速具密揭,以便上闻。盖培商裕课,实吾两人之专责,而无推诿者耳。”④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与湖北杨驿盐道》,第228页。作为巡盐御史,与驿盐道共负培商裕课之重责,若合作者与地方官不能尽到责任,听任需索扰累商人之贪墨行为,则定当参劾。几年下来,情形并未改观,李煦又于康熙五十五年十一月间致书湖广巡抚刘殿衡:“两淮商人,公项浩繁,成本重大,其引盐两溢于额数,久为宸衷深悉。乃幺么小吏,动借盘查恐吓,思以饱其贪囊。彼此效尤,相习成风。于是怨咨之声渐达于主上之耳。弟近奉严纶查访,据实参奏。如汉阳府、江夏令固已确有其人。凡不肖属员,指不胜屈,以上所言,特其尤者耳。……今布恳者,伏乞我五兄传汉阳、江夏,面为训饬,复发檄告诫各属,勿再借端需索,扰累商人。……吾两人俱荷圣恩深厚,恤商以裕课,原为分内事;而弟与五兄复情逾骨肉,更期同心协力,玉我于成。”⑤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2《致湖广刘抚军》,第516页。李煦为了禁戢地方扰累商人积弊,从公务和私情两方面阐述利害,请求地方官与其同心同德,共襄恤商裕课之举。次年三月,李煦针对湖广各地官员,“有借端抑勒妄行生事者,亦有预支陋例欲向商人借贷者,行将鹾业难安,各商多所疑惧”的情形,行文严为禁止,并移咨楚省督抚,共为申饬,言明如不改悔,将据实题参。又向皇帝上奏:“倘蒙我万岁特颁严纶于湖广督臣、抚臣,敕禁多事勒索,则天威震慑,贪员由此胆落而回心革面,遂得消弭无事之先。”⑥李煦:《湖广两淮行盐口岸地方官员借端抑勒请饬禁折》,《李煦奏折》,第218页。李煦担心所发文檄起不到相应的约束力,寄望于皇帝传谕地方,严禁勒索扰累商人。

(二)为商人争取经济利益

如不限盐价。盐价定得是否合适,影响巨大,地方官从民众生计和社会稳定出发,往往倾向于限定价格。李煦作为盐政官员,从盐商利益、国家税收和自身官绩考成出发,认为盐价基本上应该随行就市,在运费和成本不断上涨的情形下,不宜限定价格。是否禁价,也是康熙帝交代李煦等人的两大关键任务之一。大约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为盐斤定价,李煦致信盐运使李陈常:“缘盐价低昂,其柄操之督抚,欲为商人恤费,而地方官势必以禁价为事。若一包减去数厘,则商人之失利,其数已不可胜计,此所以不得不巽与与之言也。”①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2《与李运使》,第357页。康熙五十七年,江西巡抚白璜禁止商人增价,据说“淮商畏惧,众情不安”。李煦为此专门奏请皇帝,要求谕令白璜培植行盐商人,白璜因此不敢禁价。李煦说:“近来仰赖万岁天威,私盐甚少,官盐大行。商人因口岸盐少,偶增数厘,亦情事所有。而商人生意好,则国课输将甚易,固奴才私心之所深喜。然而地方官到任,必指称病民,严禁增价。不知百姓每人每一日食盐不过三钱,计其一年所食,每人不过七斤而止。将使盐价偶增数厘,未见有病于民。若一禁价,则商本亏折,课从何来,是禁价一事,于国课大有害也。”②李煦:《请谕江西巡抚白璜勿禁盐价折》,《李煦奏折》,第252页。如此不顾物价不顾民众生活,以盐课国税为幌子,为商人增加盐价作靠山,甚至要皇帝谕令地方官,不许禁止盐价,说明李煦最为看重的是商人利益,而不是百姓的生计。

清制,江南的苏州、松江、常州和镇江等府行浙盐,两浙都转运使司的盐销往这些地区,而镇江邻府应天府八县行销淮盐,应天成为淮盐门户和私盐出没之要地。有张子谦等人,认行销盐后欠课潜逃,旋即谢文元等认行后,也逋欠盐课,前后两次未完盐课,就由众商摊赔代补。等到谢文元告退,纲商程增、项鼎玉等担心认行不得其人,再致赔累,提出直接分销八县食盐。这种做法,上届盐臣曹寅已经题奏,但部议未准。李煦再任巡盐御史后,再疏题请皇帝特旨准行,以免纲商再行赔累。③李煦:《再请准纲商程增等分行食盐折》,《李煦奏折》,第59—60页。

如展宽盐课奏销期限。两淮盐课奏销,定例原是六月,为期甚为迫切,商盐尚未运售,已届奏报期限,盐课自然无法足额,而“向来盐臣顾瞻定例,多属权宜虚报”。李煦初任巡盐御史,发现定例并不合理,乃奏请展宽奏销期限,“准将奏销宽至十月,著为定例,则商人利于转输,臣等亦易于催科,而在国课原无亏损,奏期展限,实于盐法有裨。”④李煦:《平奏销请展限折》,《李煦奏折》,第31页。这种改变,有利于盐课的催征和结算,无疑是符合实际的。

如呈请分年带完盐课。李煦平时督催商人上紧捆运,纳课行盐,是为日常事务。江宁织造曹寅病故,亏空累累,李煦致信两淮三总商,希望商人体会皇帝旨意,设法补完。⑤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2《给三总商》,第396页。康熙五十四年癸巳纲盐运引课约一百余万引,原定自乙未纲起至己亥纲止五纲带销,但到康熙五十六年,朝廷允准李煦留任一年,带销未完银两则在次年丁酉纲全部完纳。这样一来,本纲正额之外,要添纳50万两钱粮,商力难敷。为此,李煦应商人之请上奏,“仍遵照从前恩旨,五纲带完”。⑥李煦:《盐课未完钱粮众商恳请仍照前旨五纲带完折》,《李煦奏折》,第251页。

如奏请从运库借银捐助军需。两淮商人江楚等呈请,愿意捐银15万两以助西边军需,但银两一时未能齐全,请照以前瓜洲河工捐银之例,从运库借出解部,分五年补完。⑦李煦:《两淮商人愿捐军需银两于运库借出解部分五年补完折》,《李煦奏折》,第252页。这有可能是商人借端补亏之法,但李煦仍然代为奏请。

如革除运盐规礼。康熙五十五年十一月,李煦五任巡盐御史。从前盐运使李陈常,于应得银两之外,另立规礼三项,泰坝要商人银18000两,大伊关要商人银8000两,泗州关要商人银6000两,均系“额外需索,扰累商人,众情不服”。李煦此番抵任,主要为了清补积欠钱粮,但他仍秉持不扰累商人,反而晓谕众商,将此三项规礼尽行革除。如此做法,得到皇帝褒奖,称赞其“十分斟酌”。⑧李煦:《革除两淮规礼并催旧盐捆运出场折》,《李煦奏折》,第208页。不合理的规礼革除,但有利于销盐的银两仍予保留。李陈常为盐运使时,为了及时销完盐斤,将捆运出场的日期由五月提前至正二月,商人为此增加消耗,难免亏折,众议每一引多带五斤盐,以备消耗,而从正项钱粮之外,每引另出五分,淮南133万官引,总计约有银66000两。李煦革除规礼时,此银并不革除,而是奏报皇帝,以备公项之用。①李煦:《盐余处理情况并经解费请赏作养廉折》,《李煦奏折》,第209页。

如尽量降低商人负担。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四月,李煦致信泰州盐务分司运判刘日辉:东台、何垛一带运盐河既已安排挑浚,“则何垛、新坝出口之地,宜一并委挑。所需工费,即与该场商人斟酌措给。”②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与泰州刘分司》,第31页。康熙五十一年冬,河督下令自江南三汊河至真州一带并皆疏浚,费用按旧例“商三民七”取用。但此段其实并不淤塞,稍作捞浅即可通行。又因挑河筑坝,则盐船停运,影响到盐销和盐税,而如果挑河中止,当年冬天的商盐可以及时赶运,来春漕运仍得速行,而且“历年捞浅,俱有名无实,不过承挑者浮冒,虚费商旨民膏已耳”。李煦在综合考虑盐运、漕运各种情形后,致信河道总督赵世显,提出停止挑浚河道。③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2《致赵河院》,第314页。

如直接为商人代言。湖广衡、永、宝三府,每年补运暂停的盐斤18000余引,到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已全部行完,可康熙五十六年原任浙江粮道程銮代弟程鋈具呈户部,请求每年再行,户部即据呈题准。这样一来,行盐数量大增,势必导致盐斤滞销,影响盐商利益。两淮众商提出,情愿认交18000余引盐斤之税银,约20400两,而不能再行此余引。李煦为此上折,请求皇帝“不准程銮之所请,于以保固盐法”。④李煦:《请不准程鋈再行余引此项钱粮淮商情愿办纳折》,《李煦奏折》,第214页。

如为商人说情。康熙五十二年皇帝六十寿诞,两淮商人期望也能进京祝寿,李煦代为陈情,皇帝批示“商人不必来罢”。⑤李煦:《赴京祝寿淮商亦愿随同入都叩祝折》,《李煦奏折》,第135页。事虽未行,但可见李煦为盐商争取机会之用意。康熙五十二年,李煦因瞒报太监得银情形,应处重责,皇帝开恩,将其革职留任。李煦恭设香案,望阙叩头谢恩,而两淮商人马德隆等,“莫不感激圣恩,欢声动地,俱遥望北阙叩谢”。⑥李煦:《谢革职留任并报商人赴慎刑司领银折》,《李煦奏折》,第150页。可见,李煦深得商人之心。

李煦甚至还为商人争取商籍科考机会。定例,随父兄在扬州经商的山西、陕西盐商之子弟,因路远不便回籍考试,另立有商籍,定额14名,而徽商子弟因原籍是本省,并无商籍。李煦应商人要求,上奏皇帝,“照西商例,亦于扬州府学额取十四名,免回籍应考”。又应商人要求,称乡试举人无商籍另中之例,请照满洲、蒙古官生等例,另编商籍字号,量中数名,以沐圣代文教之光荣。⑦李煦:《徽商子侄请准在扬考试并乡试另编商籍字号折》,《李煦奏折》,第243页。为盐商争取其他进身之途,以安其心。

如体恤灶户。灶户之生计,直接关系到盐场的生产,李煦平时督催灶户熬煎,以满足商人及时捆运,也兼顾灶户利益。康熙四十八年,李煦第三次兼任两淮巡盐御史,淮扬一带自四月以来连日大雨,平地水深数尺,以致春熟杂粮尽沉水底,江苏巡抚于凖具折奏报。李煦考虑水灾定会严重影响盐场灶户生产,从而影响盐销盐税,而时当煎盐旺季,商灶吃紧关头,“灶盐无出,则商人之正课从何而办”。但天灾也是争取减轻灶户负担的好机会,乃缮疏奏闻,请求“停课几分,存为下纲带运”,认为如此做法,因有于巡抚奏报在前,进言者既可无过,灶户又可蒙实惠。⑧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致银台曹妹丈》,第132页。康熙五十一年,李煦第四次也即第五年任巡盐御史,八月初,淮扬沿海各场风潮大作,防海的范公堤冲决数处,以致煎盐灶户亭场庐舍多被漂没,淹溺人户不少,灶户受损严重,李煦致信署理江苏巡抚王度昭,如果据实上奏,疏内涉有场灶之事,希望移文通报,他愿意联名会奏。又督同盐运使李陈常亲自前往各场,按户捐给银米,并劝谕两淮商人共为捐助,务期安顿灾民,不使流离失所,并令商人出资修筑范公堤。⑨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致署江苏王抚军》,第219页;李煦:《范公堤决口按户捐给银米并令商人修堤折》,《李煦奏折》,第125页。

(三)协调与地方的关系

为了确保盐引运销顺利,需要处理好与盐运使、地方官及税卡等关系。李煦充分发挥皇帝宠信的优势,长袖善舞,较为妥协地处理好各方关系。盐运与运河漕粮运输,往往形成矛盾。芒稻河闸关系盐运,原来起板泄水,必留数块以济盐船挽运。但扬州府河务厅杨姓同知,奉檄起板,“先向商人勒索千金,因众商不与,遂怀怨毒,将底板尽起,俱掷之流波。董家坝开掘,不但寸土无存,即桩木亦未剩一株。……以致运河之水骤涸三尺有余,盐船尽皆浅搁。”李煦于康熙五十一年七月间致信河道总督赵世显,希望他“俯念河水尽退,迅委廉员下板蓄水,以免盐船阻滞,倘或涨发,仍遵前檄相时启放,则河务、盐务两无妨碍。……扬河厅始借公事以求遂私情,继借公事以图快私愤,统望训饬,以儆将来。”①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致赵河院》,第216页。康熙五十五年十二月,因为私盐贩子云集,皇帝敕令督抚提镇会同盐法衙门酌议净绝之法,李煦复信凤阳知府蒋国祯,“大约盐法衙门严查场灶,督抚提镇则率文武属员殚力驱除,以各清其境内也”,希望其“加意查逐,地方、盐法两受其益矣”。②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复凤阳蒋太守》,第243页。

盐官官箴,影响着盐业的盛衰。李煦极为注重盐官的素养,廉能者大加举荐,而庸驽者据实密报。两淮盐运使李陈常,措置得当,为政清廉,但被人诬陷。李煦先是于康熙五十二年致信川陕总督鄂海:“两淮积欠,赖运使一尘不染,极力整理,十清六七,久在圣明洞鉴之中。且其天秉刚直,不爱功名,两袖清风,安能受此诬陷。……弟本不当赘词,只因李运使为两淮必不可少之人,不得不为代陈颠末。”③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2《致川陕鄂总制函》,第345页。又于次年三月上奏,说自己轮差巡盐御史十年已满,李陈常居官清正,“且看守钱粮,现有成效,若使之署理盐院三年,事出一手,裕课培商,实可胜任,而盐法肃清,不致壅积。”④李煦:《保题运使李陈常署理盐院折》,《李煦奏折》,第154页。更致信江苏巡抚张伯行,请其保题荐举:“两淮数百万军需,洵为国家重地。恤商裕课,其道总在得人。……李运使善政清操,又为帝心之洞鉴。……即以李运使而论,从前方伯乏员,世台知其胜任,特疏奏请,则两淮一席彼更游刃有余,而入告于前者,定不惜题请于后。弟以为,在朝在野,莫不引领而望,不独万商之再三呼吁也。”⑤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2《致张大中丞》,第366页。如此向地方大吏甚至皇帝竭力保荐盐运官员,已有违制之嫌,可李煦明知故犯,不避嫌疑。后来李陈常处事不力,对于自己竭力荐举过的官员,李煦并不护短,反而恪遵皇帝旨意,侦查李陈常,于康熙五十五年六月向皇帝密报,李陈常原属贫寒之家,“今有好田四五千亩,市房数十处,又有三处当铺,皆其本钱,但未知本钱有多少在内”。又说李陈常买产开典,“并非自己出名,多借他人名色,行踪诡秘,瞒人耳目,巧饰清官模样,而家道却已富足,大改操守,诚如圣谕”。⑥李煦:《密访李陈常巧饩清官大改操守折》,《李煦奏折》,第196页。同年十一月再报,说其“平日胶柱鼓瑟,未知变通,今岁大病半年,诸事逾觉废弛。目今乙未纲旧盐尚有十余万引,未曾捆运出场。今奴才严行督催,赶完旧盐,以便料理新纲之务。”⑦李煦:《革除两淮规礼并催旧盐捆运出场折》,《李煦奏折》,第208页。对于个别庸驽的官员,李煦也如实密报。在奉旨查察巡盐张应诏时,李煦密报:“奴才近见两淮官盐壅滞,私贩直达江、广口岸,以致商皆亏本,公私交困,皆由司鹾者恩威不立,疏通无术,是以怨声沸腾。盖张应诏本系迂腐书生,未曾历练,临事束手。闻众商有公务进见,或议论参差,应诏不断决断,辄云‘太爷们,你饶了我罢。’两淮传为笑谈,其举动如此。”⑧李煦:《巡盐张应诏居官情形折》,《李煦奏折》,第283页。

三、李煦巡盐收支蠡测

李煦担任苏州织造30年,前后五次八年出任两淮巡盐御史,长期膺任要职和肥缺,俸禄和各种名目的额外收入,应该极为可观,理应坐拥丰厚财产,然而实际情形似乎并非如此,反而成为“冲途劳吏,美缺穷员”的典型。

大约康熙四十七年春夏间,友人张琳出任广东琼州知府,要李煦筹措行资银五千两,李煦只筹得三千两,原因在“拮据不堪”,以致不克如数。①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与琼州张太守》,第81页。就在那一年,李煦在给广东琼州府感恩县知县姜焯的信中大吐苦水道:“阿兄近况,拮据不堪,官欠、私债以数十万计,而且重大差使竟无虚日。茫茫大海,正不知何时得以全身到岸也。”②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寄曦陆大弟》,第82页。

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十一月,李煦第二次出任盐差刚刚一月多,“索逋盈门,奉差络绎”,以致他形容为“刻刻在荆棘丛中过活”。而其三弟李炘又告苦哭穷,要其措银资助,李煦在信中说:“不得不于无可如何之际偷天换日,措银五百两交寿郎带回,即照数查收。剜兄之肉,以补弟之疮,想用银之时亦当三叹也。”③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寄都门三弟》,第140页。

大约康熙四十九年四五月间,安徽庐凤道李钟麟之子李寿泓扶柩归葬,以途费无资向李煦通融,李复去信道“奈我目下百孔千疮,立待点缀,再一延缓,便有土崩瓦解之势。无如点金乏术,正在攒眉蹙额,无法补救之时,虽迫欲如贤侄所请,而力则万万有不能矣。候丧舟到邗,稍为资补,且于柩前致香楮之奠,以达哀悰。”④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复从侄寿泓》,第154页。好友之子尽孝乏资,李煦居然回绝,显然已到山穷水尽地步。

同年八九月间,李煦致信当时侨居江宁的原任浙江温处道王瑛:“人之巡盐得钱徒以肥己,弟之巡盐得钱惟以当差,逋负山高,索欠蝟集。其狺狺诟詈之状,真令人不可向迩。又不得不曲为挪应,少为点补,以故阿堵之物一入弟手,辄与红炉无异。囊空羞涩,向谁告语?人之巡盐以无银时为奇,弟之巡盐正以有银时为奇耳。伤哉!冲途劳吏,美缺穷员。知交其怜我乎?然犹曰络绎差使,黾勉支持。私债不清,宁有大害。夫弟所紧迫而切肤者原不在是也,官库钱粮每年所欠积有数十万金,旦夕不能少宽。户部曰‘据实启奏’,大人曰‘立即题参’,则弟之身家危于累卵。转辗思维,将来不知作何结束,而尚能念我良友乎?”⑤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致王子午》,第169页。大约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三月,又在信中慨叹:“盐差任满,仍复只手空拳,毫无补益。”⑥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2《答侯方伯令郎》,第410页。

大约康熙五十一年十月间,李煦致信两淮盐运使满都,说“虽视鹾四载,而官库私欠尚负多金,未能少为完补”。⑦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与满都》,第226页。

康熙五十四年三月,因在京的弟弟常常凌逼勒索李煦的管家,李煦寄信其嫁给佛家的女儿道:“我在盐差时,还可支吾,今仍做穷织造,分文没有进路。皇上差使尚且当不来,诸叔们再要我厘毫丝忽,今后断断不应。我吩咐马二、张存住停止月规节礼等项,其余一概非理勒索,总是丝毫不应。……若叔叔们有非理凌虐,强要银物,吾女儿须一力谏阻,不可听凭胡行。”⑧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2《寄佛家女儿》,第402页。与此同时,李煦致信山东布政使侯居广之子,道出其拮据实情:“盐差任满,仍复只手空拳,毫未补益。昨冬进京复命,自拟身家不保,仰荷天恩宽宥,得以稍稍补苴,苟全性命。现今冷曹,束手无措。……时至于今,捉襟露肘,万无画策。”⑨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2《答侯方伯令郎》,第410页。次月,在京的七弟要李煦出银三百两以了负债,李煦回信予以拒绝:“奈我手头万分拮据,那能一一如吾弟之愿?”⑩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2《寄都门七弟》,第422页。李煦一向大方,非到万不得已,胞弟之求,断不会如此绝情的。五月,李煦致信工部尚书赫奕说:“但及瓜之后,旧欠库项未能完补。目下拮据,实为不堪。”⑪

康熙五十五年三月,李煦致信江西巡抚佟国勷,恳求借银30万两以完补官库亏空:“弟历年多故,公私逋负堆积如山,百计图维,不能补益。昨岁,赵司农(即户部尚书赵申乔——引者)劾弟亏帑五十余万,上荷圣恩浩荡,敕接任盐差代补。此项恩宥,真梦想之所未到,旁人闻之,犹为感激,况弟之身受者乎?……但弟于此项之外,尚欠三十余万,司农未奏,主人未知,而目下部檄严提,实无分毫可解;倘再为参劾,恐身家无以保全。而五载盐差,归惟故我。仰屋咨嗟,计惟有通融一法,聊以解水火之急。伏稔老世台云天至谊,素叨知爱,特遣小力星赴,祈慨挪五千金,或在西匣内兑会淮商。倘蒙俞允,则弟即得凑解钱粮,以免亏帑严例矣。俟日后稍可展舒,子母定当完赵。”①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2《致江西佟抚院》,第482页。同年十二月,李煦寄给在京的三弟银一百两,但附信叮嘱:“但我虽蒙皇上恩典,再视两淮,原为还旧欠,不是叫我要钱以供挥洒,就是只措处百十两,亦是烦难,望三弟诸凡俭约,若要像从前光景,万万不能。况我已暮年,纵不为儿孙计,能不为性命计耶?以后切不可借我名色去借债,我是断不认帐。窃恐那时变脸,有伤手足之谊,反为不美也。”②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2《寄京中三弟》,第523页。

大约同时,李煦致信京中诸弟再次强调:“我此番又到两淮,不是来做盐院,乃是奉旨着我来清完积欠钱粮,是与寻常来做盐院者竟有云泥之分矣。皇上洞悉从前五任盐差不能清积欠,皆由亲友需索,弟昆饕餮所致,故奏折批开‘再以银钱馈送亲朋,分给兄弟,以致钱粮积欠不得补完,罪不容于死,决不饶恕’等谕。捧读之下,真真紊魂丧胆,手足无措。……目下须各率儿子,苦挣糊口,切不可以阿兄又在两淮,妄上觊觎;如假我名色借贷,率领债主要我承认;或逼勒在京家人,强其同借;或私自借银入手,硬要管家担承,此番总是万万不能之事。望吾弟怜念老兄,不使积欠未完,丧我身命;设或再不体恤,不但我分文不应,亦不得不以实情启奏,凭皇上处分。……第此书词气激切,实以奉有严纶,区区身命未必保全,故大声疾呼于诸弟之前也。”③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2《寄京中诸弟》,第524页。巨额亏空难以填补,做惯了的阔大场面自然无法维持,以致说出此等急话。急话实说,十分苍凉,读之简直令人唏嘘。

自康熙四十六年至五十五年,李煦前后四次出任两淮巡盐御史共达七年时间,皇帝屡次赏赐他兼任巡盐之肥缺,目的只是要他能够弥补亏空。然而始所未料的是,李煦不但未能弥补亏空,窟窿反而越填越大,30万两亏空银一直未能填补。前后近十年间,李煦一直在诉苦,反复向亲属同僚友人诉说自己的苦况和窘紧情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反复叮嘱家人要节俭撙节,甚至搬出皇上,讲出实情,以身家性命之虞晓以利害。细究其肥缺穷官的原因,大要有如下数端。

一是康熙帝南巡,李煦前后四次接驾,为讨皇帝欢心,所费不赀,透支很多。按照乾隆时苏州人顾公燮所言,李煦“恭逢圣祖南巡四次,克己办公,工匠经纪,均沾其惠,称为‘李佛’。”④顾公燮:《丹午笔记》第242“李佛公子”条,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79页。克己办公,工匠经纪均沾其惠,李煦不但未因接驾获得经济上的好处,反而支付了不少说不明道不白的冤枉钱。大概康熙帝第三次南巡期间,江苏布政使张志栋亏空库银30余万两,两江总督为之上言:“费由南巡,非侵牟。”有人说总督与布政使为姻家,皇帝震怒,下九卿议。左都御史某认为当判死罪,礼部尚书苏州人韩菼却认为:“果有私,其情私,其语则公也。且斯言得上达,所益不细。”⑤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卷10《韩文懿公事略》,岳麓书社1991年版,第268页。江苏布政使接驾一次支出30万两银无法报销,南巡费用巨大难以想像。康熙第五次南巡供账浩繁,康熙四十五年五六月间,李煦致信两江总督阿山,对扬州报销接驾费用提出疑议:“上年南巡供亿,凡驻跸之地,费用无不浩繁。江宁则有上、江,苏州则属长、吴,而扬州则江都一邑,驻跸同,则费用亦同,而核销当亦无弗同也。弟侧闻上、江、长、吴俱准销万有余金,独江都一邑仅销五千余金,何所用同而核销独异乎?”⑥李煦撰,张书才、樊志斌笺注:《虚白斋尺牍笺注》卷1《致两江阿制军》,第44页。南巡费用,无法报账核销部分,自然由承办人垫支。接驾一次万金以上,李煦接驾四次,所费难以计算。所以李果在为李煦撰写的行状中说:“凡四遇翠华南幸,车舆服御,行宫帐殿,大官尚食,应织造供顿,公竭诚致慎,次第得宜,未尝毫末扰民。”⑦李果:《在亭丛稿》卷11《前光禄大夫户部右侍郎管理苏州织造李公行状》,第315页。李煦侍奉皇帝南巡十分舒适齐备,次第得宜,而丝毫未曾扰民,如果不是过度吹谀,一定是李煦垫支了大把银两。

二是平时办差以及进献皇帝所喜欢的书画古玩、苏州歌女以及各种土特产品,垫支亦复不赀。李煦致人信札中不时提到“重大差使竟无虚日”“奉使络绎”“皇上差使尚且当不来”等,似乎承办此等差事,不但没有任何进益,反而有各种赔贴。康熙五十三年三月,李煦奏折中隐约提到,以织造轮视两淮盐业,“经今十年,虽捐糜顶锺,未能报高厚于万一”。①李煦:《保题运使李陈常署理盐院折》,《李煦奏折》,第153页。“捐糜顶锺”,不用说,报效进献,其量不小。

三是为交结关系,官场打点费用甚多。李煦看重官场关系,不时打点,圈内也人脉广布,全靠平时打点经营而来,连康熙帝也深知。康熙五十二年,皇帝在李煦第四次第六年任巡盐御史的谢恩折上批示:“尔向来打点处太多,多而无益,亦不自知。”②李煦:《谢复命巡视两淮盐课折》,《李煦奏折》,第142页。连皇帝都知道李煦喜欢打点,显见此项花费之巨。

四是平时开支甚为可观。李果所撰行状说他,“好藏书,积几万卷”,又说他凡“春秋佳日,与吴中士大夫饮射,赋诗为乐,三吴以为盛事。”③李果:《在亭丛稿》卷11《前光禄大夫户部右侍郎管理苏州织造李公行状》,第314、316,316页。无论藏书积学,还是与三吴士大夫诗酒为乐,觥筹交错,开销均大,节省不得。

五是接济庞杂的家人友人,慷慨大方,所费不赀。李煦家人丁口众多,多依赖其为活,加之戚族生活起居不知俭省,其子生活尤其讲究场面,声色奢华,花费巨大。清中期苏州人顾公燮评论说:“公子性奢华,好串戏,延名师以教习梨园,演《长生殿》传奇,衣装费至数万,以致亏空若干万。吴民深感公之德,而惜其子之不类也。(原注:李公家人有汤、钱、瞿、郭四姓,皆巨富,在苏置宅,各值万金有余。——引者)”④顾公燮:《丹午笔记》第242“李佛公子”条,第179—180页。家大业大,花费不知撙节,其数可观,家人更有乘机积聚财富者。李果在李煦的行状中说:“其所隶乌林大、笔帖式,或升迁,或身殁,而负库银者,皆为代纳。故交子弟单门寒畯待以举火者更数十百家,贫者给絮帱,死而不能敛者助埋殡,常禄所入,随手散尽。官织造三十年,时以千金赠人,而卒以亏损国帑身挂吏议。”⑤李果:《在亭丛稿》卷11《前光禄大夫户部右侍郎管理苏州织造李公行状》,第314、316,316页。可见,李煦入不敷出,相当部分花在了友朋交际甚至社会公益捐恤事务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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