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粲茗
(广西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广西 南宁 53006)
史学界关于宋代安化蛮的研究还较为缺乏,虽然一些论著或多或少有所提及,但均没有进行深入研究。马贝贝、蒋立文在《浅析苏绅平定宜州安化蛮之策》一文中探讨了苏绅如何平定安化蛮之乱,但是有关认识较为片面,因为安化蛮的侵扰在北宋时期并没有真正被平定过①马贝贝、蒋立文.浅析苏绅平定宜州安化蛮之策[J].大连大学学报,2018(1).。表面上看,宝元元年(1038)苏绅关于应对安化蛮侵扰的奏折受到了皇帝的嘉奖,但是事态的发展并未因为这份奏折而缓和,反而愈演愈烈,据《续资治通鉴长篇》卷三百三十二载,元丰五年(1082),安化蛮进攻德谨寨,五月,将官费万战死②(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篇卷326[M],元丰五年五月三十日.;六月,宜州知州王奇兵败,自杀殉国。《宋史》卷四百九十五《蛮夷三·抚水州》记载,淳熙十年(1183),安化蛮突入内地,将官田昭明阵亡。韦庭在《两宋时期王朝边疆经略与宜州治理研究》一文中虽然涉及安化蛮的问题,但是篇幅不多,仅提到大中祥符九年(1016)转运使俞献可在招抚安化蛮之后,其酋帅蒙承贵归附朝廷,“自是间岁朝贡,不复边患矣”,这实际上是对安化蛮了解不足而导致的片面观点③韦庭.两宋时期王朝边疆经略与宜州治理研究[D].广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5.。从元丰五年(1082)至淳熙十年(1183)的一百年间,安化蛮两次侵扰的事例足以说明,在北宋时期至南宋前期,安化蛮对桂西北地区乃至荆湖路南部流官统治的“省地”构成了不小的威胁。有鉴于此,笔者试图从安化蛮这一非汉族群的来源、分布的地理区域、频繁起事的深层原因以及宋王朝的治理等方面做出探究,以求教于方家。
安化蛮得名于安化州,而安化州又是在大中祥符九年(1016)由抚水州改名而来,因此安化蛮也称作抚水蛮。抚水州初置于唐代,关于“抚水”名字的来由,学术界有不同的说法。何光岳根据音转,推断“抚水”之得名与“乌浒”有关,因为“抚”是“浒”的音转。“抚水”下辖的“古劳”,即“句僚”之意,为僚人的居住地①何光岳.百越源流史[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89:250.。尤中、王文光等认为,“抚水”意为安抚当地从僚族中分化出来的水蛮②尤中.中国西南民族史[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221;王文光,李晓斌.百越民族发展演变史[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232.。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抚水蛮”是从唐代的僚人中分化而来。
安化州位于宜州南部,下辖四个县,其酋帅为蒙氏豪强。《宋会要辑稿》之《蕃夷五·安化州》记载:“安化州,旧抚水,天禧中改赐今名,在宜州南。有县四,曰抚水,曰京水,曰多蓬,曰古劳。旧隶黔南。其首皆蒙姓同出,有上、中、下三房。民有区、廖、潘、吴四姓。”安化州位于桂西北地区,地理位置尤为重要,据清人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一百九《广西四》记载:“(安化州)控扼蛮荒,为西陲之襟要。”宋代安化上、中、下三州的地域范围较大,从宜州至今贵州南部。而安化蛮的活动范围也较为广阔,史书记载安化蛮曾经侵扰融州北部甚至荆湖路的南部。
位于桂西北地区的安化蛮较为强悍,相对于同区域的南丹蛮、环江蛮而言,安化蛮从北宋初至南宋屡次举兵起事。《宋史·蛮夷传》记载安化蛮(抚水蛮)的篇幅比其他诸蛮都多,可见其重要性。需要强调的是,安化蛮这一非汉族群是安化三州一镇诸蛮的泛称,安化蛮的种类众多,所以我们分析时,不能将安化蛮简单地归类为某一个族群。据《宋史》卷四百九十五《蛮夷三·抚水州》记载:“诸蛮族类不一,大抵依阻山谷,并林木为居,椎髻跣足,走险如履平地。……刻木为契,不能相君长,以财力雄强。每忿怒,则推刃同气,加兵父子间。复仇怨,不顾死。出入腰弓矢,匿草中射人,得牛酒则释然矣。……其族铸铜为大鼓,初成,悬庭中,置酒以召同类,争以金银为大钗叩鼓,去则以钗遗主人。相攻击,鸣鼓以集众,号有鼓者为都老,众推服之。”
《宋会要辑稿》虽然记载安化州位于宜州南部,但是安化蛮的活动地域不仅仅局限于此。笔者认为,安化蛮实际上是环绕宜州聚居的非汉族群的泛称。据宋人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抚水蛮》记载:“安化州最鸷悍,在宜州西境。”可见《宋会要辑稿》与《桂海虞衡志》所记载的安化州区域不一样,而且在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里,安化三州位于宜州北部,沿小环江设置。之所以出现上述三种分布区域的差异,笔者认为这是宋代安化蛮活动区域的不断变动造成的。
从雍熙年间(984—987)至淳熙十一年(1184),安化蛮侵扰边地长达200年之久,并且十分频繁。与史书记载的南丹蛮侵扰仅有四次相比,安化蛮的侵扰则有十四次之多,并且主要集中在北宋时期。南宋时期仅有三例,而且第一例与第二例相隔50年之久,这是否能够说明经过北宋王朝的治理,安化蛮的威胁已经逐渐缓和?安化蛮无疑是宋朝治理诸蛮的一个典型,但安化蛮仍叛服不常,笔者认为主要来自于生计压力和官员贪渎两个因素。
在传统时代生产力水平较为低下的情况下,边疆非汉族群频繁侵扰内地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其不能维持最基本的温饱时,往往铤而走险、被动劫掠。因此,宋代安化蛮的频繁侵扰,与其生产方式较为落后密切相关。安化蛮主要耕种山田,所产粮食不能自给,还需要捕渔、狩猎补充生计,一旦猎物被猎杀殆尽,就迁徙到别的地方。故《宋史》记载:“亦种水田、采鱼,其保聚山险者,虽有畬田,收谷粟甚少,但以药箭射生,取鸟兽尽,即徙他处,无羊马、桑柘。”③(元)脱脱.宋史卷495蛮夷三·抚水州[M].安化蛮迫于生计压力的被动劫掠,还可从以下史料的记载获得印证。宋太宗曾与安化蛮酋有一个对话,面对宋太宗的诘问,安化蛮酋明确表示因为饥寒所迫,才不得不外出劫掠州县,据《宋史》记载:“上召见诘责之,对曰:臣等蛮陬小民,为饥寒所迫耳。”④(元)脱脱.宋史卷495蛮夷三·抚水州[M].宋朝官员苏绅在《经制安化叛蛮奏》中也分析了安化蛮频繁反叛的原因,他认为安化蛮聚居区土地贫瘠,耕作方式落后,收成稀薄,没有足够的积蓄,一旦遭遇天灾,即向内地劫掠。他说:“然其土壤跷确,资蓄虚乏,刀耕火种,以为糇粮。”①(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22[M].宋仁宗宝元元年十一月甲辰.而宜州本地官员也清楚安化蛮的侵袭与天灾人祸有关,并且以此作为逃避责任的借口,“经略司问致寇状,而宜州但以山稻不稔、溪峒大雪、牛羊死为言,经略司亦不能察也。”②(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33[M],宋神宗元丰六年正月丙申.
地方官员的贪腐与渎职是导致安化蛮叛乱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安化蛮本身生产力低下,朝廷为了安抚他们,保持地方稳定,专门向其每月提供生料盐,即“官月给生料盐以拊之”③(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蛮[M].。但是当地官员对这一优惠政策往往执行不到位,从而导致变乱。大中祥符九年(1016),安化州发生饥荒,当地官员故意克扣借给安化蛮的粮食,酋帅请求入贡,又遭到拒绝,于是发生叛乱。据《宋史》记载:“宜州董元己不善绥抚,昨蛮人饥,来质糇粮,公纵主者削概量。及求入贡,复骤沮其意,遂使忿恚为乱。”④(元)脱脱.宋史卷495蛮夷三·抚水州[M].
熙宁初年,宜州知州钱师孟擅作主张,裁减接受赏赐的人员、克扣酒食、压低购买板木的价格等,导致安化蛮的反抗。《宋史》记载道:“熙宁初,知宜州钱师孟、通判曹觌擅裁损侵剥之,土人罗世念、蒙承想、蒙光仲等为乱。”⑤(元)脱脱.宋史卷495蛮夷三·抚水州[M].淳熙十年(1183),宜州知州马宁祖不向思立寨颁发盐钱,坚持认为是前任守臣累积拖欠,只同意拨给一个月的盐钱,不能遍及蛮部,而思立寨守将杨良臣又镇抚无方,以致土酋蒙光渐等人反叛。“初,知宜州马宁祖不支思立砦盐钱,执议以为前守所积逋,止给钱一月,不能遍及蛮部,而权思立砦准备将领杨良臣复镇抚乖方,遂致激变光渐等。”⑥(元)脱脱.宋史卷495蛮夷三·抚水州[M].
从以上史料可以看出,安化蛮的许多叛乱是可以避免的。朝廷了解到他们的生产方式落后,所推行的接济政策有合理之处,但是由于当地流官对朝廷的政策贯彻不力,或者贪污腐败,最终导致了安化蛮的叛乱。其实朝廷内的有识之士曾对广西一些流官治理羁縻州县非汉族群的水平表示过担忧,元祐元年(1086),右司谏苏辙上疏论张颉九罪,其中一罪就是治理安化蛮的措施不当,造成叛乱,擅自进军平叛时又指挥不当,致使众多将士覆没。“颉为桂州经略使日,有安化州首领以本族饥馑,依旧例借粮于宜州。颉指挥宜州不借一粒,致夷人作过,于省界偷牛,因此夷汉互相雠杀。颉更无方略,直令宜州兴兵讨之,致本州官兵陷没。颉又遣数千人令供备库副使费万往讨之,全军皆没。颉又遣路分都监王奇知宜州,仍以数千人入讨,全军覆没。事闻朝廷,先帝为之旰食,遣谢麟将数万人,费百余万贯,竟以招降而定。”⑦(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84[M].宋哲宗元祐元年八月己丑.
从古至今,官吏的选择对于一个地方的治理至关重要,宋代广南西路的官员虽然有出类拔萃者,但却是少数,大多数官吏素质不高,少数甚至贪赃枉法。故宋人吴儆在《竹洲集》卷一《论二广官吏》中说:“广南西路二十五州,其间官吏固多食贫累众,难待远缺,或武臣援寡,难入内地,或资格所拘,苟就远小,皆非其心之所乐为,往往多贪墨苟且,而无功名自喜之心,是以所至州县财赋不给,狱讼不平,盗贼公行,奸赃多有。”
面对安化蛮的不断侵扰,宋廷曾经采取很多措施加强治理,虽然当时的实际效果并不理想,但是从长远来看,这些措施不仅使宋廷对桂西北地区的控制进一步增强,将王朝的势力从内地推进到边地,而且促进了该地区非汉族群生产力的发展,社会秩序日益安定,安化蛮也逐渐分化成后来广西境内的几支少数民族,并融入中华民族的大家庭。
北宋建国初期,安化蛮已经在桂西北地区频繁起事,这使朝廷头疼不已。安化蛮与南丹蛮不同,南丹蛮酋帅主动归附朝廷,并且请求赐给印信。而安化蛮却屡次掠夺内地州县,“侵省地以耕,民不敢与争,州亦不敢禁”①(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蛮[M].。当时宋朝的防御重心位于北方,所以对于安化蛮的起事,朝廷主张采用怀柔手段进行招抚,从实际效果而言,怀柔政策比武力征讨似乎更有成效。主流观点认为宋朝的羁縻政策是不得已而为之,是重文轻武的结果。笔者认为这种观点并不全面,首先,所谓宋朝重文轻武,是我们长久以来简单的认识而已,事实上宋朝既重文也重武,柳立言在《北宋评价武人标准再认识——重文轻武之另一面》一文中有这样一段描述:“同一位武人的表现,或因时、地、事而有优劣之不同。武人若要赢得地方层次如州县一级的声誉,只要在品德、知书和民事的任何一项上有所表现便可,而机会无时不在,无处不有,并非十分困难。时人也并不要求武人十项全能或十全十美,他们在民事上的功劳,足以弥补不知书和品德上的小瑕疵,如以牛黄交结宦官等。不过,若要赢得国家层次如中央一级的声誉,武人必须具备较高水平的品德、能文和最重要的——熟悉军民两政,否则就可能由被重变为被轻了。无论如何,我们既要探讨金字塔上层和中央的重文轻武,也要兼顾中下层和边陲;既要留意武功,也要注视民政。允文允武,也许仍是宋代对武人的期待。……用《宋史》的话作结:‘大抵武夫悍卒,不能无过,而亦各有所长;略其过而用其长,皆足以集事。’这何轻何抑之有,反是重其所长;既能集事,宜获重视矣。”②柳立言.北宋评价武人标准再认识——重文轻武之另一面[J].历史研究,2018(2).所以,笔者并不认为宋朝的羁縻政策是由于武力不足而被迫采取的,因为朝廷对于武力的使用相当谨慎,“广南西路转运使马默言:安化州蛮作过,乞指挥所属官司处置,或乞选有胆勇使臣前来捕杀。又言:自宜州界出安化等州捣贼巢穴,远者不过三百里。宜、融州土丁万人,素号得力,其中必有三二千人可以重赏使之,蛮必效首矣。上曰:默意欲用兵尔,其为人麤簄,付之未必办事。且所言本路兵丁足用,若用之,便言不足,正如匠人造屋,小计之,既兴功,乃见材费寖多。用兵大事,极须谨重。向者郭逵安南与昨来西师,兵夫死伤皆不下二十万。有司失入一死罪,其责不轻;今无罪置数十万人于死地,朝廷不得不任其咎。”③(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27[M].宋神宗元丰五年六月壬申.由此可见,宋神宗也意识到武力并非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从某种意义上说,招抚比使用武力或许更有实际效果,武力虽然能征服少数民族,但是效果却较为短暂,只有温和的招安政策比如教化等,才能让少数民族从心理上认同这个国家,才会得到长久的安定。
关于安化蛮第一次寇边的记载,出现在雍熙年间(984—987),朝廷下诏对其进行招安,并且封酋帅蒙令地为殿直,蒙令礼为奉职,“雍熙中,数寇边境,掠取民口、畜产。诏书招安,补其酋蒙令地殿直,蒙令札奉职”④(元)脱脱.宋史卷495蛮夷三·抚水州[M].。咸平二年(999),安化蛮酋帅再次寇边,朝廷下诏让边臣驱逐出境即可,可见朝廷对安化蛮的政策主要是防御与限制,进而再进行招抚,并且下诏给广南西路各地知州,明确表示在其任期内以招抚为主,安抚得力者给予嘉奖,如任期内发生叛乱,依照朝廷律法处理,并且从重处罚。“六月,诏广南宜、邕、钦、廉、融等州知州:自今在任能绥抚蛮夷、俾其乐业者,代还日,当议优奖。如致生事,重行朝典。”⑤(元)脱脱.宋史卷495蛮夷三·抚水州[M].当然安抚只是主要手段,并非唯一手段,当久抚不服时,朝廷也会使用武力进行讨伐,迫使其臣服。大中祥符九年(1016),安化蛮请求入贡,遭到地方官拒绝,遂起兵侵扰,宋真宗认为蛮夷非我族类,攻杀劫掠是常态,如果出兵镇压,一则不可能将他们全部剿灭,二则道路艰难险阻,难以进军,于是命令广西转运使俞献可与宜州都巡检安抚使曹克明前去招抚安化蛮酋帅,索还被掠人口。但是俞献可与曹克明认为已经对安化蛮多次宣旨晓谕,而其屡不悔改,所以建议出兵征讨,朝廷最终同意用兵,最后将安化蛮打败,酋帅蒙承贵无处可逃,自己来到军中自首,朝廷下诏赦免不杀,命令他归还所掠人口财物。安化蛮酋帅听闻不杀,欣悦奉诏,歃血立誓,永不反叛,并且希望去内地定居。此外,酋帅为坚定归顺之意,请求将抚水州改称安化州,抚水县改称归仁县,京水县改称长宁县,每隔一年进贡一次。据《宋史》记载:“上犹以蛮夷异类,攻剽常理,不足以剿绝。又意其道险难进师,第令克明、献可设方略摄其酋首,索所钞生口,因而抚之。……(蒙)承贵因请改州县名,以固归顺之意。诏以抚水州为安化州,抚水县为归仁县,京水县为长宁县。自是间岁朝贡,不复为边患矣。”①(元)脱脱.宋史卷495蛮夷三·抚水州[M].同时也要看到,归顺的“安化蛮”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宋史》记载1016年归附内地的安化蛮人数是700多人。从宝元元年(1038)直史馆苏绅的奏疏来看,安化蛮的人数有三四千人,而且这只是“持兵之觽”,“臣顷从事宜州,粗知蛮本末。安化地幅员数百里,持兵之觽,不过三四千人”②(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22[M].宋仁宗宝元元年十一月甲辰.。可见安化蛮并未全部归顺,因此后面仍有安化蛮人发动叛乱就不难理解了。
安化蛮的最大一次叛乱发生在宝元元年(1038),“初,官军与蛮战,为蛮所败,钤辖张怀志等六人皆死”③(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22[M].宋仁宗宝元元年十一月甲辰.。此次事件引起朝廷对广南西路羁縻州县的重视,但是在政策层面依然没有根本性变化,尽管苏绅奏请朝廷派兵征讨安化三州诸蛮,实际上仍以招抚为主。因为武力征讨的成本实在太高,朝廷无法在面对辽与西夏威胁的同时,还要在广南西路再起狼烟,更何况交趾还在虎视眈眈,宋朝的处境不是很理想,所以对安化蛮采取防御与限制政策,这是宋廷所能采取的最好应对措施。
元丰五年(1082)十一月,诚州知州奏陈接纳安化蛮归顺的利弊,宋神宗认为广南西路距离朝廷太远,让当地流官根据形势对安化蛮归顺一事做出应对。“十一月二日,知诚州谢麟言接纳安化州归顺蛮人利害,上批:边情在远,朝廷不见利害之实,委谢麟等便宜措置,无致生事。”④(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31[M].宋神宗元丰五年十一月己卯.
宋神宗时,连续下诏给地方官,在对待安化蛮的互市上,不能故意压低价钱,应严格按照朝廷的规定论值给价,而且赏赐给安化蛮的酒食、盐等费用从地方财政支出,为此朝廷还增加了拨给宜州的经费,目的是从经济上进行拉拢。治平四年(1067)六月二十三日,神宗已即位,尚未改元,“广南西路安抚司言:乞今后宜州、安化州蛮将板木入中,依元定价支赐,不得退嫌。合支酒食、盐等,并破系省钱充。诏宜州每年添公使钱三百千”⑤(清)徐松.宋会要辑稿之蕃夷五·安化州[M].。对于安化三州发生的饥荒、冻灾,宋神宗指示一定要做好灾荒救济工作,以防引发蛮人的起事。元丰五年(1082)六月十一日,宋神宗批示:“宜州主管溪峒安化三州,连岁荐饥,加以去年大雪,冻毙耕牛,致罗世念等结集劫掠。若不乘时委官宣布恩惠,广为赈济,则一方生灵枉被俘戮。可审议选官措置。”⑥(清)徐松.宋会要辑稿之蕃夷五·安化州[M].并且强调赈济的目的是寻求岭南边疆的安稳,这也是基于当时形势做出的决策,“朝廷之意,非欲取其地,但欲省地及蛮廷各免饥殍侵略之灾,毋得辄有开拓招纳,别致生事”⑦(清)徐松.宋会要辑稿之蕃夷五·安化州[M].。
除了政治上的招抚和经济上的拉拢,宋朝也做好了对安化蛮进行军事防控的准备。元丰七年(1084),宋朝在王江⑧按,指今三江侗族自治县境内的溶江河段,宋朝称古州至老堡河段为王江,明称福禄江。一带修筑防御工事和道路,加强对安化州诸蛮的防御与控制。“朝旨专委管勾广西经略司机宜文字程节招纳措置。本处地理阔远,蛮已归附,须筑一堡寨,以为守备。诏节相度。节言:王江上流地名安口,控扼诸峒,其地衍平,可建城寨。然由王口而上,经大湴、吉老江口,皆生蛮瑶团族,惟以略峒民板木为生。今虽效顺,各有俸给,若建城寨,亦须兵威弹压。今欲沿江及中心岭各治道路渐进,先置堡铺于吉老江,量留丁以防钞截粮道,然后安口可以即工。又言:王江一带团峒,东由王口、三甲,西连三都、乐土,南接宜州安化,与诚州新招檀溪地密相邻比。熙宁中,尝遣承制刘初领兵丁置寨于安口,诸蛮并力杀伤官军,自此蛮情愈更生梗。今遍招纳,例皆效顺,当开道路,置堡寨、驿铺,分兵丁防守,乃为久安之计。又缘事干两路,须与诚州同时措置,庶使诸蛮力有所分,易为办集。并从之。”①(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48[M].宋神宗元丰七年八月戊辰.
宋徽宗即位后,实行开边拓土的政策,虽然取得了一些成效,但在行政治理和军事管控上却需要付出较高的成本。“大观二年九月十一日,黔南经略安抚使张庄言:据安化上三州一镇山河土地尽献纳朝廷。上州周围三千五百余里,户一万,人六万五千,永为王民。宰臣上表称贺。”②(清)徐松.宋会要辑稿之蕃夷五·安化州[M].宋朝虽然使该地诸蛮归附,但付出的军政成本却较高,导致朝廷无力长久支撑,“其官吏军兵请给费用,悉由内郡,于是骚然,莫能支吾”③(元)脱脱.宋史卷495蛮夷三·抚水州[M].。宣和(1119—1125)中,在经济压力与金朝的步步紧逼之下,不得不废除此前开边所立郡县。“宣和中,议者以为招致熟蕃……入版图者存虚名,充府库者亡实利。不毛之地,既不可耕……以此知纳土之义,非徒无益,而又害之所由生也。莫若俾帅臣、监司条具建筑以来财用出入之数,商较利病,可省者省,可并者并,减戍兵漕运,而夷狄可抚,边鄙可亡患矣!乃诏悉废所置初郡。”④(元)脱脱.宋史卷495蛮夷三·抚水州[M].由此可见,当广西未获得足够开发时,直接统治的代价较为沉重,得不偿失。笔者认为,安化蛮侵扰的问题与地区开发不足息息相关,与直接统治和武力征服相比,间接统治和招抚是最为有效的措施。
南宋时期,对待桂西北诸蛮的政策仍以招抚为主,此外还在非汉族群聚居区建立防御设施。“本路被边州,宜州尤为紧要,盖缘西接南丹,北接安化、茅难、荔波五团,南接虾水、地州、三旺诸洞,地势介僻,蛮情狡诈,最艰控驭。自来朝廷给生料券,岁计盐数万斤,钱数千缗,按月支散,以维其心。随山川险阻,列置隘栅五十余处,土丁、将兵分番戍守,以扼其路。”⑤(清)徐松.宋会要辑稿之蕃夷五·南蛮[M].并且出现了土司管理的雏形,嘉泰三年(1203),湖南官员赵彦励建议朝廷设置“总首”对溪峒地区进行统治,“赵彦励奏请溪峒乞置总首,此控制蛮瑶之上策也。所谓总首者,必择其平日知虑出于蛮之右者而为之,无事则使之相安,有事则责之弹压。……其身既荣,颇知自爱,边陲有警,责之弹压,彼必奔走奉命之不暇。所谓以蛮瑶治蛮瑶,其策莫急于此”⑥(清)徐松.宋会要辑稿之蕃夷五·南蛮[M].。可见南宋时期随着治理经验的积累,朝廷对溪峒诸蛮的控制不断加强,应对策略也日益成熟。此后,安化蛮的侵扰在史书上几乎销声匿迹,可见两宋时期的治理逐渐削弱了其对王朝统治的威胁。
总之,安化蛮的侵扰在北宋时期曾经给朝廷带来不小的威胁,但是经过200年的治理以及宋室南渡后外来人口不断涌入,安化蛮的活动区域越来越狭窄,一部分选择了归附朝廷,另一部分则向北迁徙,此后分化出几个不同的族群,在形成本民族意识的同时,又在对国家的认同中成为中华民族的一员,实际上经历了从一体化到多元化最终又回到一体化的过程。其中安抚与教化是主流,伴随着偶尔的冲突往前发展。教化在当中起了很大的作用,而关键则在于当地流官的有效治理。由此可知,在循吏的治理下,蛮荒之地的汉族与非汉族群相互交往交流交融,能使经济、文化明显进步,而在贪官污吏的治理下,则可能造成族群隔阂与边缘族群的起事。安化蛮侵扰的经济根源实际上是其生产力水平过于低下,随着朝廷的治理与教化,所谓的“蛮夷之地”获得开发,各族群的凝聚力和对国家的认同意识逐渐加强,地方社会的秩序也越来越稳定。正如明人罗曰褧所说:“倘得一二良吏,绥以恩惠,匡以教化,辟其荒芜而郡县之,俾之制农桑,通文字,识君臣上下威仪之节,则安知黎僚诸蛮不如今日之吴粤滇南乎?余备列之,盖有厚望意云。”⑦(明)罗曰褧.咸宾录卷8南夷志·僮人[M].道出了历代王朝治理边疆民族地区的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