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手工艺传承的非遗保护机制研究
——以“海派剪纸艺术”为例*

2019-12-15 03:35
非遗传承研究 2019年1期
关键词:海派手工艺都市

吴 昉

早在清乾隆、嘉庆年间,上海地区就已出现民间剪纸艺术,当时主要是从江、浙两省传入上海。[1]至1842 年中英《南京条约》签订,上海开埠通商,随着商业文明的发展,上海八仙桥、城隍庙等地区陆续出现摆摊剪卖鞋花、绣花样的剪纸艺人。今天为人所知的上海市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海派剪纸艺术”与地理意义上泛指的上海地区民间剪纸有所区别,后者在时间上可以追溯至更久远。松江区是上海古文化的发祥地,自唐置县,元代设府,据五代《武林梵志》记载,“吴越践王于行吉之日……城外百户,不张悬锦缎,皆用门笺彩纸剪人马以代”,[2]说明当时在这一区域已流行剪纸,且规模与范围均不小。随着时代变化、民俗迁移,“海派剪纸艺术”在表现形式与主题风格上与最初的剪纸已有较大区别,对“海派剪纸艺术”的传承与发展研究,在突出现有国家级、市级代表性传承人积极作用的同时,不应忽视上海地区非遗保护机制的重要性,正是这一机制的形成促使民俗文化传承与非遗文化保护两者合力,共同推动“海派剪纸艺术”乃至上海手工艺的整体发展。

一、多元保护形式

“海派剪纸艺术”适应上海都市文化的发展需求,在非遗保护形式上体现出多元化特征。多种形式的保护,不仅最大化地保存了“海派剪纸艺术”的手工艺文化传统,同时还可探索这项都市非遗的发展。

(一)记录性保护

记录性保护主要指运用传统或现代数码科技手段,如采访录音、摄影摄像等,通过搜集与整理原创作品,探访代表性传承人,出版发表相关文献资料等形式,将现存有关“海派剪纸艺术”的资料进行记录和归档,使其得以长久地保存与传承。

1.传统图文纸媒记录

上海地区历年来收集、整理并出版有关“海派剪纸艺术”文献资料有二十余种,主题分为两类:一类集中介绍“海派剪纸艺术”代表性传承人不同时期的剪纸作品,如王子淦、王建中、林曦明、李守白、奚小琴、赵子平、周若妹、王雨扣,几乎每一位代表性传承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作品集;另一类则以代表性区域为分类关键词,如“松江剪纸”“颛桥剪纸”等,将不同代表区域的剪纸作品,以传承人为核心,辐射整个区域剪纸群体,突出“海派剪纸艺术”非遗传承的不同地域特征。

承担相关资料调研、收集、整理、策划、设计、印刷、出版工作的负责单位也可概括为两种:一种为正规出版社,出版特色以美术类、文化类见长,如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上海文化出版社、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等,这类文献资料具有出版书号,可在正规书店或网店购买;另一种则以区级政府、文化馆、非遗保护中心、上海工艺美术博物馆等为主,这类文献往往不具备书号,主要作区域内部交流、教学普及、特色礼品用,普通爱好者与研究者需到当地相关机构或图书馆查询借阅。

2.现代数媒技术记录

除传统纸质图文记录保护外,利用现代数字媒体技术,通过拍摄录制相关代表性传承人访谈口述,结合上海非遗历史文化与本土情怀的视频存档形式也较常见。这类可视化信息的资料储存,是非遗文化保存与记录的有效媒体档案。自2005 年上海市徐汇区文化局为申报非遗名录项目所拍摄的纪录短片开始,“海派剪纸艺术”各代表性传承人、传承区域都陆续以视频形式进行记录与宣传。

“海派剪纸艺术”以影像记录的视频拍摄内容主要分为三类。第一类以普及宣传为首要意图,如《〈纪实〉海派剪纸艺术》《颛桥剪纸》《纸想对你说》等。这类视频资料的内容主要有介绍概述、历史渊源、艺术特色、创作步骤、遗产价值、传承现状、保护与发展等。它们往往从较为宏观的视角介绍海派剪纸整体或区域的非遗传承情况。第二类影像资料围绕传承脉络,以家族传承为切入点,突出感情延续、血缘使命,以及家乡文化的认同感和归属感。比如2005 年由上海纪实频道拍摄的讲述王子淦与王建中父子海派剪纸传承的纪录片《父亲和我》,全片分为上下两集,共约50 分钟。据王建中回忆,当时摄制组跟随他拍摄将近半年才完成前期素材收集。整部纪录片历史感强,突出王氏海派剪纸在家族传承中浓郁的感情色彩,展现了浓厚的上海日常生活气息与时代变迁的都市风貌,既是优秀的非遗文化纪实,又具备较高的艺术性。第三类影视资料记录详细的剪纸分解步骤,以完成技艺传授为目标,包括现场课程或微课堂等形式,如《王氏海派剪纸微课堂》《颛桥新貌剪制微课》等视频。

视频拍摄制作单位有政府部门、文广局、文化部门、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代表性街道办事处、社区学校、企业公司等。如嘉定区安亭镇社区学校及闵行区颛桥社区学校为王建中、杜伟秋两位市级代表性传承人拍摄制作微课堂;市级传承人李守白领衔的上海守白文化艺术有限公司,与上海市文化创意产业推进领导小组办公室、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联手合作,借助上海市文化创意产业发展扶持资金拍摄完成的非遗系列动画片《纸想对你说》、剪纸篇《匠心·剪》,展现多方合作、多元表现、平台共享的都市非遗数字媒体保护形式。

(二)陈列式保护

陈列式保护主要指建造或运用现有艺术馆、博物馆等场地,将不同时期、不同风格作品进行收集与保存,使其不易受自然环境因素与社会人为因素的破坏。作品的保存同时也是一种陈列,让来访者能近距离观赏非遗作品,为作品赢得更多的欣赏人群与社会关注度。

位于上海市徐汇区双峰路的上海林曦明现代剪纸艺术馆已成为上海地区陈列展示“海派剪纸艺术”的地标性场所。2008 年6 月,由“海派剪纸艺术”创始人之一林曦明所在的社区——枫林路街道办事处,与上海市徐汇区人民政府及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联合申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扩展名录项目,成功申报后的证书与授牌即由徐汇区枫林街道保存并展示。2009 年2 月,林曦明获评“海派剪纸艺术”上海市第一批代表性传承人,枫林街道是其申报单位。由此,“海派剪纸艺术”成为徐汇区枫林街道的一张民俗文化名片,既拥有荣誉,也承担使命。2010 年,在上海市和徐汇区文化部门支持下,林曦明现代剪纸艺术馆在枫林社区文化中心举办了开馆仪式,艺术馆全方面向公众展示“海派剪纸艺术”代表性传承人林曦明的剪纸作品,300 余平方米的剪纸艺术馆内收藏林曦明剪纸作品近百幅,作为常设陈列展,同时展馆还为枫林社区居民提供一个临时展出剪纸作品的区域。展厅中央设有陈列相关剪纸文献与早年作品剪报的玻璃展柜,为了解“海派剪纸艺术”的历史文化脉络提供佐证资料。林曦明现代剪纸艺术馆免费向公众开放,成为都市社区中的海派民俗文化陈列中心。陈列式保护不仅是静态地对剪纸作品进行收藏、保存与展示,更能动态地促进剪纸文化的传承与弘扬。

芒福德在《城市文化》一书中谈论“博物馆的使命”,他认为博物馆与陈列馆的本质意义在于通过保存功能,将人们的记忆从原本仰赖的文化中分离出来,以避免把当下的活动局限于过去所创造的模式中去。博物馆或陈列馆提供了一种面对过去的方式,有选择性地保存文化记忆,使今天的人们与过往的时代及传统的生活形成意义隽永的交流。依靠着对传统民俗有选择性的陈列式保护,过去的民俗传统通过在它那个时代并不存在的暗示、建议、意义丰富了当下。[3]“海派剪纸艺术”的陈列式保护形式,正起到这样的传承保护作用。

(三)生活化保护

生活化保护主要指通过集体努力,让非遗获取新的表现形式,融入现代生活,从而获得持续的传承与发展。就一种民俗文化形成的本质而言,是指在特定历史文化环境中产生,且符合某一区域居民集体认同的文化形态,它反映了一定社会中可共享的审美情趣与文化心理。[4]这正是民俗文化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过程中的难点,时代在变,社会在变,“刻舟求剑”的保护方式只能暂时留存传统民俗文化的表面形式,却难以唤起现代社会的集体认同感。上海居民格外重视民俗传统对日常生活质量的提升价值。换言之,不适用于现代社会发展、与当代百姓生活疏离的民俗文化难以获得公众的关注。因此,保护一项手工艺或非遗传承,关键要获取现代都市生活的接纳与都市人的认同。上海都市文化的包容力与国际性,使得上海的市民意识中对于传统文化重新融入现代生活的迹象更为敏感,也更易接受。

1.转化为都市现代生活的娱乐休闲项目

展览、赛事、时尚活动,这些都是都市生活中较为常见的文化娱乐休闲活动,“海派剪纸艺术”凭借上海市民对都市文化休闲的热衷,通过各类时尚文娱活动融入百姓日常。2016 年2 月,“江南百工——首届长三角非物质文化遗产博览会”在上海朵云轩艺术中心举行。作为首次长三角地区非遗文化博览会,展览突出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记忆绝活、人文特质与艺术成就,从记忆、经验、精神角度展现不同非遗项目的活态流变过程。展览首次以艺术主题为策展理念,通过独特的体验式展陈形式,与参观者形成良好互动,引领观者进入四大主题展区,即“江南织造”“徽派文房”“浙里风物”“石库门人家”。展览邀请了“海派剪纸艺术”市级代表性传承人王建中连续四个周末现场表演剪纸技艺,王氏海派剪纸行云流水的高超技艺赢得现场一片叫好声。这项上海都市传统手工艺近距离地展现在市民眼前,除了震撼的民间“神剪”艺术外,也更贴近上海市民的寻常生活。展览与表演期间,还安排传承人公开讲座与名人访谈活动项目,以当代文化主题的视野使传统手工艺提升人文新高度。生活反映艺术,艺术参与生活,这是上海都市文化崇尚的手工艺传承价值。

由“海派剪纸艺术”市级代表性传承人李守白领衔的“海派手工技艺传习所”,自2014 年开办以来,获得上海都市各个层次市民群体的青睐,其中不乏时尚中青年人群。该传习所联合上海电影博物馆举办的亲子主题“纸想对你说:麻麻,我想和你一起做蝴蝶剪纸拓印”,活动内容以剪纸中的儿童蝴蝶图案为元素,通过拓印,将完成的剪纸蝴蝶转印在白色T 恤衫或其他无纺布产品上。活动虽然简单,但整个过程新鲜有趣互动感强,特别适合家长携带孩子一起参加,作为周末都市生活既时尚又健康的一项娱乐活动,很受欢迎。“海派手工技艺传习所”近年来持续、稳定地策划与上海民间手工艺相关的市民活动,已成为田子坊一个地 标活动。

2.转化为上海都市的公共艺术元素

“海派剪纸艺术”以都市公共文化元素的形式出现在上海各个区域,以市民熟悉的传统民俗文化贯穿起都市生活的每一部分。因熟悉而“可读”,又因“可读”,从而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记载下传统手工艺的延续与传承。不仅为都市环境中的市民带来归属感,同时也扩展了市民意识潜在的深度。

将海派剪纸应用于都市公共空间,虽然在剪纸的尺寸、材质、功能等方面都发生转变,却能在都市环境中构成鲜明的文化代表符号,为市民留下深刻印象。凯文·林奇在其著名的《城市意象》中探讨城市意象的营造,认为那些第一眼就能确认并形成联系的事物,是因为符合了观察者头脑中已经形成的模式。城市意象的营造是绝大多数人达成共识的群体意象,而达成共识所需具备的“可加工意象”须符合三个条件:第一,意象的个性化,即相对于周围其他事物的可识别性;第二,意象的空间关联性;第三,意象的情感共鸣。[5]“海派剪纸艺术”在上海都市生活环境中的元素应用,完全符合上述条件。剪纸的传统特色与都市的现代性因不同而产生一种内在张力(inner tension),赋予剪纸元素应用于公共空间的可识别性。都市生活环境中,剪纸元素在特定的纪念时期多个地点重复出现,为经过的市民留下关联印象,传统剪纸文化所传递的吉祥寓意强化了都市节庆气氛的喜悦感。春节期间,上海地铁线路的换乘通道墙面与灯箱装饰皆采用了生肖主题的剪纸元素,与数字及汉字整体构思,装饰意味鲜明的剪纸图案富有海派文化的气息。大型商业广场选用剪纸元素作为广场灯饰与装置主题,民俗风情与时尚商业共处一个公共空间。生活化保护的形式让剪纸从小家走向大家,传统手工艺文化不是日常生活的必需,却是日常生活的情感滋养。

二、民间保护组织

我国当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发展主要以政府政策为主导,地方各级政府与相关部门积极配合,共同致力于非遗传承与发展事业。与此同时,各地民间保护组织作为地方传统文化保护的主力军,发挥了相当关键的作用。上海地区在保护传统手工艺文化与非遗传承方面,离不开民间社会力量的促进与支持。与“海派剪纸艺术”的申报、保护、传承密切相关的民间保护组织可分为三类:社团组织、行业组织、社区组织。

(一)社团组织

社团组织指为实现共同意愿,由公民自愿组成、定期开展活动的非营利性社会组织。它与官方组织及非正式组织的明显区别在于:具备非盈利性和民间性特征。除满足社团成员所需的职能外,社团组织还要履行并服从国家和社会利益的职能需要,承担对各自社会成分的管理、信息沟通、活动开展、社会公益等使命。

上海地区具有代表性的,同时在保护与发展“海派剪纸艺术”等手工艺方面发挥重要作用的社团组织是上海民间文艺家协会。该协会成立于1980 年1 月,由上海地区的民间文艺工作者自发组成,具有专业性与学术性特点,目前已发展会员逾600 人,包括从事民间艺术创作研究的艺术家以及从事民间文化与民俗研究的专家学者。2018 年12 月2 日,上海民间文艺家协会第七次会员代表大会在上海文艺会堂举行,“海派剪纸艺术”市级代表性传承人李守白当选为新任主席,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奚小琴当选为副主席,在协会中发挥着保护与促进“海派剪纸艺术”发展的重要作用,尤其体现在田野调研、整理资料、申报工作等方面。

(二)行业组织

行业组织指由公民、法人或其他组织,在一定资源基础上,基于共同利益所组成的一种非营利性的民间社会团体。上海地区在传统手工艺保护与传承方面发挥作用最大的行业组织即上海工艺美术行业协会。

上海工艺美术行业协会成立于1996 年2 月,英文全称Shanghai Arts and Crafts Association,简称SACA,是上海地区工艺美术生产、经营、科研、教育、设计及服务等行业企事业单位自愿组成的行业性社会团体,现有会员单位300 余家。上海工艺美术行业协会的业务范围包括:保护发展传统工艺、技艺评审、技术交流、培训咨询、检测评估、展示博览等。对传统手工艺保护的积极作用主要体现在:支持发展传统工艺、技艺评审、工艺美术大师认定、非遗名录项目申报等方面。协会约每5 年评定一次工艺美术大师,“海派剪纸艺术”代表性传承人群体中,市级传承人王建中、赵子平为2005 年首批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传承人奚小琴获评2009 年第二批工艺美术大师,市级传承人李守白于2015年获评第三批工艺美术大师称号。行业协会的技艺评审与认定,为手工艺传承人确立了社会认可的身份,也是对传承人在传承事业中所作贡献的肯定与鼓励。

(三)社区组织

社区组织指满足社区内居民生活基本需求,将社区内各种社会机构组织起来,促进相互间合作,使社区内多种资源得以充分运用的一种交互关系模式。以“海派剪纸艺术”为例,在非遗申报与保护道路上,多个社区组织都发挥出重要作用,如上海徐汇区的枫林社区组织、闵行区的颛桥镇社区组织、嘉定区安亭镇社区组织等。其作用主要体现在对社区现有手工艺资源的发现与利用、保护社区传承人并组织相关活动、培养社区居民对民俗文化的兴趣、营建非遗传承空间等。如嘉定区的安亭镇社区,尽管社区内并无非遗传承人居住,但“海派剪纸艺术”传承人王建中曾工作于同济大学嘉定校区,安亭社区组织充分运用这一关系,邀请王建中参加社区活动,举办个人展览,并且为王建中拍摄安亭社区学校非物质文化遗产微课堂视频。诸如此类,都是社区组织在保护非遗传承方面的卓越贡献。

“海派剪纸艺术”在申报过程中,行业组织发挥了评定与推选作用,社区组织则起到极为重要的代表作用。相对而言,民间保护组织中的社团组织更偏向于组织传承人、会员、社会各界人士,举办各类活动与宣传推广工作。如2009 年获评市级代表性传承人的王建中,由于其工作经历背景与海派剪纸的民间文化保护机构无直接关联,因此申报单位由上海民间文艺家协会与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联合代表,此举有效避免了因传承人所属单位条件不符而漏报甚至错报的情况发生。又如另一位市级代表性传承人的李守白,作为独立艺术家与民间艺人代表,其申报单位依据李守白与林曦明的师徒传承关系,由徐汇区枫林街道代表,发挥了社区组织的民间文化保护作用。

三、都市传承方式

受商业文化与都市发展影响,“海派剪纸艺术”的保护与传承方式显现出有别于其他省市剪纸代表性地区的特征,主要体现在两方面:第一,传承人群构成;第二,传承的形式。

(一)传承人群构成

“海派剪纸艺术”从2009 年2 月至2014 年6 月先后认定四批代表性传承人,共7 位市级代表性传承人、1 位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传承人群构成的独特性首先表现在传承人的出生地与性别构成比例方面。

其一,“海派剪纸艺术”代表性传承人户籍所在地均为上海市,符合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对民俗文化地方特色保存、传承脉络完整的要求。创始人群体中的林曦明尽管出生于浙江省,早期剪纸有其父家传及地方文化的影响,但年至30 岁就迁入上海工作、生活、创作,一直至今。因此,林曦明后期成熟的海派剪纸在风格特色与表现形式上都受到多年上海都市生活的文化熏陶,海派文化与上海特色始终蕴含于他的剪纸艺术中。

其二,传承人男女性别比例方面,“海派剪纸艺术”的男性传承人占总数的62.5%,相较于其他非遗剪纸代表地区,比例数值明显偏高。以陕西剪纸为例,其主体传承人群绝大多数来自农村女性,男性所占比例极小。在陕西延川的一些村落中,妇女剪纸的比例超过80%,因此有将陕西民间创作比作“母性艺术”的说法。[6]又如福建省的漳浦剪纸,其创作者与民间艺人也多数来自农村妇女,有研究称正是由于这种传承构成特质,使得漳浦剪纸艺术风格在主题表达上经常出现农村妇女喜闻乐见的日常生活。[7]无论是陕西剪纸还是福建剪纸,“中国剪纸”的多数代表性地区都根植于民间的风俗传统,在姊妹邻里围坐的闲暇时光里,剪纸民俗悄无声息地世代相传。而上海地区则明显缺乏这样的传承环境与风俗习惯。

当然,也有一些地方与海派剪纸传承人群体特征一样,主要由男性剪纸艺人占据主体。第一类是做买卖营生需在外“跑生意”的男性剪纸艺人。女性由于传统社会风俗及体能条件限制等原因,通常不适合行远路谋经营,因此在需要以剪纸外出谋生的情况下往往由男性出面负责。以山东省为例,山东高密地区的农村依靠男性实现剪纸技艺传承,其传承群体主要为职业或半职业的剪纸艺人。[8]第二类是从事与宗教剪纸艺术相关的男性剪纸艺人,比如云南剪纸代表地区芒市,当地的剪纸艺术与佛教传统渊源深厚,从事剪纸的人群主体多为中老年男子。他们在寨子中受人尊敬,凡涉及佛事与丧事的剪纸均由他们剪制。另外,由于芒市佛教剪纸也以师徒传承形式为主,因此僧侣较之女性有更多机会接触佛教剪纸,对佛教文化的理解也更深入,许多奘房佛爷都是剪纸高手。[9]

除上述两类情况外,还有一种从新剪纸艺术角度出发的成因分析,即从“五四”时期至当代剪纸的总体发展趋势来看,随着传统剪纸创作的主题发生转变,更偏向于表现现实生活与新锐思想。[10]相应地,其创作人群主体也就不再囿于乡村妇女与民间艺人,而是增加了主流文化群体中的艺术家、美术工作者,甚至研究学者,这使剪纸创作更具现代图案形式与写实造型基础。这类剪纸艺术的创作群体中男性也占有较高比重。“海派剪纸艺术”男性比例较高的客观因素更接近于新剪纸艺术创作群体的社会身份转换。社会身份与职业属性构成了“海派剪纸艺术”都市传承人群的另一种特殊性。

“海派剪纸艺术”传承人群的职业构成与社会身份大多为艺术家、高级工艺美术师、高级工程师、工艺美术大师、研究员等,绝大多数拥有各自独立且不依附于剪纸创作的职业。男性传承人与其他省市剪纸代表地区相比,社会地位与所从事职业的不同使他们与新剪纸艺术的男性创作群体有较多相似处,某种意义上更具备主流文化的话语权,而一定的社会影响力对传承人作用的发挥也不容忽视。这一重要特征促成了“海派剪纸艺术”和而不同的气度格局与多元并存的传承风貌。

(二)发展中的传承方式

我国现有非遗传承人产生形式大约可分为三种,即家族传承、师徒传承、部门推选。家族传承通过血缘维系,通常能较为完整地保存传承的纯正性,包括技艺特色与主题风格。师徒传承讲究业缘,即在行业范围内拜师学艺,传统的师徒传承关系要遵从严格的师门规矩,以及行业领域内的行规约束。上海地区的师徒传承关系与传统略有所区别,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但学徒三年满师后,徒弟即可按自己的独立意愿选择未来的发展道路。正因为这样,“海派剪纸艺术”的师徒传承在创作形式或风格特色上并不绝对沿袭,因而不存在“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情况。另外,师徒传承脉络中还包含一种“过堂式传承”,即一个徒弟师从某位师傅后又拜师另一位进行学习。“过堂式传承”的优点在于一个弟子可以尽可能地吸取多个师傅的艺术经验,博采众长、融会贯通;缺点则在于多位师傅都属短期传授,往往只注重技能培养而忽略了对弟子长远发展的规划与指引。总体而言,“海派剪纸艺术”体现的是具有现代都市特色的师徒传承方式,或者可以更精确地表述为:现代师生关系。

由于都市文化特征的影响以及海派剪纸作为传统民间艺术自身的发展局限,“海派剪纸艺术”的非遗传承在家族传承与师徒传承两条途径上都面临困境。2009 年“海派剪纸艺术”第一批市级代表性传承人认定,就已包括现有家族传承及师徒传承的全部相关传承人,随后2010 年至2014 年第二、三、四批认定的市级代表性传承人都并非来自“海派剪纸艺术”的传承谱系,而是依靠地方相关文化部门发现并推举当地剪纸方面成果斐然的普通百姓代表,从中产生了闵行区颛桥镇的周若妹、杜伟秋,以及松江区的王雨扣。部门推举形式已经成为上海手工艺当前乃至今后的主要传承形式。

在家族传承与师徒传承日渐式微的今天,都市手工艺传承需要有适应都市社会发展的新传承形式,即“社会性传承”。“社会性传承”主要指通过某些专门的学校或培训机构,面向社会招收学员,以实现传承手工技艺为目标,系统介绍专业知识并传授技艺。这一传承形式有利于突破家族及师徒传承的局限,使传承群体更为广泛。上海都市文化发展与城市建设的推进,使其成为“社会性传承”的理想试验场,为促进上海传统手工艺传承与非遗保护事业提供了保障。2015 年7 月,文化部发布《文化部非物质文化遗产司、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关于开展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培训计划试点工作的通知》,包括上海在内的12省市成为文化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培训计划”试点地,至2018 年,共计8所上海高校参与到中国非遗传承人群培训班计划中。依托高校艺术学院及其他相关研究机构,引导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提高文化素养、审美能力、学习能力。通过提高传统手工艺的制作与设计水平,鼓励传统手工艺走进现代市民生活。

四、结语

当前上海地区手工艺传承的非遗保护机制,主要着力于培养非遗传承人群的后继人才,使传统技艺能与现代社会文化、艺术的发展相适应。非遗传承人群体不仅指向传承人,还包含文化普及者、传播者以及欣赏者,传承是一项社会整体的共同使命。上海作为引领风气之先的开放都市,构建并完善传统手工艺与非遗传承的保护机制,与其说是保存过往的传统,毋宁说是更关注传统的发展未来,其主旨在于赋予传统文化以社会性和现代性,从而确保多元文化延续的活跃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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