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浮士德》中“行动”哲学思想的突破

2019-12-06 07:39张扶摇
北方文学 2019年32期
关键词:对立统一浮士德辩证法

张扶摇

摘要:《浮士德》是歌德最为著名的作品,歌德以浮士德一生的经历,影射欧洲社会变革与思想发展的历程,在叙事与主题上体现了前瞻性的辩证法逻辑。歌德在《浮士德》中强调人行动的第一性,将人生的意义通过实践去揭示,同时将辩证法思维体现在社会发展与人的生命、善与恶、美与丑的二元对立中,从中体现矛盾对立的两个方面是事物发展动因这一哲学命题,具有浓厚的“行动”哲学色彩。笔者将对《浮士德》作品进行探究,分析歌德文本中辩证法的运用,并对其关于“行动”意义的思想突破进行阐释。

关键词:浮士德;靡菲斯特;辩证法;对立统一

《浮士德》反映了近代西方社会的时代精神,体现资产阶级追求自由和人生价值的诉求。歌德从一个唯物主义者的立场出发,在《浮士德》作品中体现出了浓厚的实干精神。这从浮士德走出书斋与靡菲斯特签订契约,到经历爱情、施展政治抱负、追求美,再到填海造陆、升入天国的历程,体现他以行动认识自我、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过程。浮士德的一生是行动的一生,他从追求“小我”的世俗满足到走向“大我”的为人谋福祉,他追求目的的前后转变,反映从文艺复兴到十九世纪初资产阶级上升时期,西欧进步知识分子一辈子不断追求知识、探索真理和人生意义的痛苦经历,以至在改造自然的事业中展望人类的全景。[1]

歌德将近代欧洲的一系列变化体現在浮士德的一生中,浮士德行动上的成熟也代表着资产阶级发展的逐步成熟。对历史发展有深刻洞悉的歌德,同时看到了资产阶级发展中蕴含的内在矛盾,在作品中通过靡菲斯特的艺术形象展现出来。靡菲斯特是“恶”的象征,它拥有无穷的力量,诱导浮士德走向堕落。浮士德代表“人”的形象,有着自我价值的强烈追求,在作品中,这两者既是矛盾的,又是统一的。浮士德正是在靡菲斯特的诱导下才发现了人生的意义,继而投身到改造世界的行动中可以说没有靡菲斯特之否定,就没有浮士德对自己的肯定,最终达到“否定之否定”的思想和行动的统一。靡菲斯特的恶成就了浮士德的一生,他们在整部作品中,处在同一个整体下的对立状态,整部作品就是在善与恶、美与丑的二元对立中进展开的。因此,靡菲斯特和浮士德这两个形象的复杂性体现在两者对立统一的关系上,印刻了歌德鲜明的辩证法逻辑。这种辩证法的行动逻辑是对以往改造世界行动思维的突破,表明歌德站在唯物主义立场上,寻找历史发展第一推力的探索,体现了他对古典哲学观点加以吸收和运用的成效。

一、“走出书斋”之从抽象到现实,浮士德的行动在文艺复兴时期的突破

文艺复兴是近代资产阶级登上历史舞台的第一场行动,其强烈的人文关怀和改造世界的愿望在当时的文学作品中均有体现,最典型的就是莎士比亚的戏剧《哈姆雷特》。歌德写《浮士德》的历程是欧洲社会经过宗教改革、启蒙运动洗礼等一系列社会变化的过程,人们对自由和信仰的关心已从精英阶层走向平民社会。近代自然科学与古典哲学的兴起,为理性精神奠定了基础支撑,使得人们能在观念领域去把握自然。因此,资产阶级打破中世纪以来对神学宗教的阐释学研究,在观念上以理性的态度,投入到改造世界的活动中。歌德处在德国政治与哲学思想发展的黄金期,其作品体现了积极的入世思想,与文艺复兴时期在思想上追求现世幸福不同,浮士德身上寄托着歌德在政治、审美、文化上的实践追求,他说:“一个人怎样才能认识自己呢?绝不是通过思考,而是通过实践。尽力去履行你的职责,那你就会立刻知道你的价值。”[2]这也是他与他自身所处时代的真实写照。

戏剧伊始,浮士德在书斋里将《新约全书》中的《约翰福音》希腊原文翻译成他喜爱的德语,把“太初有道”译为“太初有为”,显示了他对于抽象思索的不满足而想进入能动性的现实生活[3]。所以,浮士德从走出书斋到追求人生价值的变化,就是从抽象观念到客观行动上的转变,尽管浮士德久负盛名,满腹经纶,却依旧感到不满与迷茫,这正显示资产阶级发展到19世纪,理论上的完备已无法满足资本主义社会前进的需要,人们在实践中逐渐认识到必须要用自己的力量改造世界,体现自我价值,创造属于人的世界。面对靡菲斯特的恶,浮士德任凭他百般诱惑都绝不栖息止步,这样一种对事物永不满足、自强不息的精神之“浮士德精神”,也正是行动哲学的观点[4]。因此,浮士德寄托着比“哈姆雷特式”的目标更崇高的理想价值,反映了德国先进知识分子在当时所能达到的最高的思想水平[5],浮士德的形象也更具有行动上的普遍意义,其体现的行动第一性的唯物主义思想相比于前时代而言更具有前瞻性。

二、“善与恶、美与丑”之浮士德与靡菲斯特形象对立统一的辩证逻辑

浮士德的行动不像哈姆雷特是由复仇产生,他恰恰是依赖于魔鬼靡菲斯特。剧幕开始,浮士德一度想自杀,这体现出观念上的行动无法将现实问题真正解决,直到靡菲斯特出现,与浮士德签订契约,才有了浮士德所有现实中的行动。靡菲斯特是一个恶的形象,他是神明最高之善的对立面,代表对一切力量的否定。然而这种恶的属性在靡菲斯特身上并没有表现出一般文学作品的丑恶感,尽管靡菲斯特的动机是破坏性的,可秉持恶的宗旨导致的结果,却是在客观上成为浮士德走出书斋、获得自我超越的力量。这种动机和结果的不对称,把恶放在了一个发展的过程中考量,其本身就包含了辩证法逻辑。

靡菲斯特作为否定的力量,与浮士德身上积极进取、勇于探索的肯定精神相对立,这种对立正是浮士德行动的根本动因,是辩证法逻辑下,二元对立产生的矛盾运动,进而促成事物的发展。黑格尔强调:思维的理性可以说是使差异物变钝了的区别锋利起来,使表象的简单多样性尖锐化,达到本质的区别,达到对立。多样性的东西只有相互被推到矛盾的尖端,才是活泼的生动的,才会在矛盾中获得否定性,而否定性则是自己运动和生命力的内在脉搏[6]。因此,善与恶、美与丑是统一整体下相互依存,相互促成的关系,靡菲斯特的恶尽管阻碍了浮士德探索世界、追求理想的脚步,可浮士德却在突破“恶”的过程中,逐渐走出了安逸,达到了更为高远的境界。

靡菲斯特恶的动机诱导着浮士德,浮士德却总能突破阻挠完成使命,达到“否定之否定”的统一。这种对立统一首先要以善为前提,这样才能使恶不至于成为“至恶”。因此,歌德是一种积极历史观下的辩证法逻辑,他肯定了“善”的力量,肯定了在实践中改造世界以及突破旧矩的信念。同时,将辩证法从抽象的逻辑概念转化为实践的具体行动,体现了资产阶级取得对封建贵族及宗教神学的胜利后,希望重塑社会格局的强烈愿望。

这种辩证法逻辑在浮士德与靡菲斯特身上也有体现。“恶”的象征靡菲斯特,是一个矛盾体,其矛盾体现在动机与结果的对立中。靡菲斯特的破坏行为体现出的否定一定程度上包含积极的成分,他对一切事物、观念、文化的破坏,实际上也是对落后观念和封建制度的否定。他把天主创造的人类嘲笑为可怜的存在,他只着眼人类的缺点,他想破坏人类的存在[7]。靡菲斯特动辄就对人尖酸刻薄的嘲弄实际是对中世纪以来受教会压迫导致人类愚昧、无知的讽刺,他对人类的否定是一种反叛的精神,他对旧制度的打破意味着新生力量的产生。作为魔鬼,他同样也有自己的价值观,力图在对一切的否定中体现恶的价值。可“恶”最终是在浮士德的行动下以“善”的结果表现出来,所以这种“恶”只是某种幻象,其本质是“善”的否定形式,恶因导致善果,最终达到统一。

作为主人公的浮士德,其人物形象的二重性也蕴含着丰富的辩证法逻辑。浮士德身上体现的理想与现实、欲望与精神的对立冲突,构成其自身思想转变的原动力。浮士德开始只是一个局限于书斋、视野狭隘的知识分子,其形象与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家有相似之处,可他自身对这种学究之气和探索精神世界的状态不满,思想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彼此对立导致浮士德产生走出书斋的愿想。在靡菲斯特出现后,现实社会的诱惑成为了他内心理想追求的对立面,作为世俗之人,他有本能的追求安逸、貪图享乐的心理,可他内心又充斥着对世俗生活的不满呼唤,并由此将其导向更高远的精神境界。靡菲斯特的魔法让浮士德俘获了平民女子玛甘蕾,陷入了情欲之中,当他渴望圆满爱情时,现实社会的束缚及他性格的缺陷导致以悲剧告终,浮士德不得不追求更高的价值取向。在辅佐封建君王镇压革命、建设国家后,浮士德意识到政治上的追求并不能得到全部的精神解脱,在靡菲斯特魔法助力下,他投向了对古典美的追求中,此时的浮士德,从现实世界走向了他的对立面,在理想的国度中与海伦建设家园,可最后仍是虚妄。经历爱情痛苦、政治建树、理想世界美的追求破灭,浮士德终于达到“要每天争取自由和生存的人,才有享受两者的权利”[8]的精神境界,开始填海造陆,理想与现实合二为一,达到圆融。歌德在这部作品中广泛吸纳了古典哲学家的辩证法思维,特别是黑格尔的“扬弃”。他采用了矛盾运动的观点,调节了康德哲学导致的自然与自由的二元对立,浮士德在与靡菲斯特的矛盾斗争中实现了对客观世界意义的诠释,在追求古典美中,海伦的消失让浮士德突破理性自然界的束缚,在天使的帮助下升入天国,实现了自由与自然的统一。浮士德作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代表,在新旧势力的斗争、自然科学与宗教神学的对立、理性与感性的矛盾中不断突破,破除资产阶级固有观念、创立新的模式,这也是歌德所处的那个时代,历史发展最真实的写照。

三、“探索与冲突的悲剧英雄”之《浮士德》中资本主义精神与时代精神的诠释

浮士德身上体现的理想与现实、灵与肉、精神与生活的矛盾冲突,是资产阶级在文艺复兴后精神思想的写照,其在对立冲突中表现的探索和不屈不挠的精神,象征着资产阶级摆脱中世纪神学后力求发展资本主义的强烈愿望,浮士德超越自我的成长也正是代表着资产阶级经历过宗教改革、启蒙运动后不断走向成熟的价值观。

浮士德所彰显的精神体现在他的各阶段悲情经历中。作为学者对知识产生的厌恶与怀疑导致精神上的空洞与危机,此时精神生活的不满与物质生活的充盈形成了强烈对比冲突,浮士德对人生意义感到迷惘与恐惧,造成了他精神上的第一重悲剧。遭遇爱情后,由于宗教社会的偏见与压迫放弃了对世俗生活的追求,玛甘蕾的死让他体会到了世间的无情与残酷,造成了他的第二重悲剧。欣逢政治抱负时,事业的成功,建立的却是封建势力的暴政与专制,社会中的丑恶与黑暗让他对现世生活彻底绝望,第三重悲剧产生。踏上古典艺术的红毯,浮士德遇到了美的化身—海伦,有了收获(生下了孩子),回归到古希腊时代的理想国,然而最终孩子的死亡导致了幻想破灭,海伦消失,一切仅为虚妄,此乃四重悲剧。四重悲剧后,浮士德终于领悟到生活的真谛:“在这地球之上,还有干大事的余地。我要做出惊人的成绩,我觉得有勤奋的力量”。[9]---填海造陆,终于投身于为自由与全人类谋福祉的行动中。

《浮士德》的悲剧从对立中产生,在不断否定自我、产生悲剧中肯定自我,超越悲剧,最终战胜看似设定的命运,从而实现自我思想与行动的统一,这具有强烈的乐观与人文主义精神。歌德在作品中肯定了人在命运面前的力量,指出历史发展中新生事物战胜旧事物的规律,但他并没把人物放在一个被先天规定的框架中去赋予意义,浮士德一切生活意义都由否定性的悲剧开始,命运是不可知的,但并非不可把握的,体现了资产阶级从13世纪到19世纪在政治、哲学、经济与宗教上的寻真探索。

浮士德对知识的困扰意味着对经院哲学家繁琐晦涩论证风气的不满,将抽象的思辨哲学转化为行动上的实践哲学。浮士德在爱情上的悲剧表现出文艺复兴以来封建教会势力的顽固与人们思想观念的愚昧落后。浮士德政治上的经历表现出新兴资产阶级对取得社会地位、获得经济利益的强烈诉求;然而,政治上的落空意味着资产阶级对封建王权国家统治的不满,他们渴望打破旧西欧的封建势力,建立近代民族国家的愿望。浮士德对古典艺术的追求,既表现出歌德对古典时代文化复兴的愿望,又与文艺复兴以来的文学思潮一脉相承,而随着幻想世界的破灭,对艺术追求的再次落空,暗示着资产阶级文化本质上并非完全回到史诗时代,而是在新的历史格局下重塑史诗和悲剧的命运,将古希腊时期神与宿命统治下的人性解放出来,以人自身的实践活动构建世界意义。浮士德身上具有的实践精神、探索精神、反抗精神就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所追求的理想型人格,其承载着资产阶级在文化、审美、事业上的寄托。

歌德的思路是辩证的。靡菲斯特将这个社会作为否定的对象并非完全不可取,在社会转型时期,否定的力量恰是最强大的先导性力量,是作为新生势力对落后时代的批判和占有,在这个层面上是具有积极成分的。靡菲斯特代表的否定性因素实际上是资产阶级反叛精神的再现,他将浮士德带出书斋,走向现实,是对社会批判的时代精神,对旧有社会格局的根本否定。他对宫廷贵族尖酸的讽刺,对愚昧与知识的轻蔑,运用魔法让浮士德追求世俗快乐,辅佐封建王朝,是早期资产阶级的再现,这些否定揭露了资产阶级在发展中的本质缺陷。

文艺复兴时期资产阶级过分强调追求世俗的快乐,将精神自由庸俗地理解为欲望的自由,文艺复兴虽然主张复兴古典文化,但它对基督教社会的冲击力还不是直接的,对教会体制的威胁更是微乎其微,[10]在当时欧洲封建势力非常顽固的情况下,部分资产阶级群体依旧怀揣借助封建王权改造社会、取得地位的天真幻想,在靡菲斯特的视角下都是应当被否定的。同时,靡菲斯特对资本主义发展中的殖民掠夺与原始积累感到不满,他认为资本是“臭气难闻,却很热闹”[11],并毫无遮拦说“我们就这样顯过本事,得东家夸奖,就很满意。我们只有两条船出航,现在却有二十条进港。”[12]靡菲斯特的否定一定程度上成为了批判社会的武器和精神,体现歌德在对时代审视中客观全面的态度。

四、总结

《浮士德》整部作品无论是人物还是主题,都体现着浓厚的辩证逻辑,并希望将这种逻辑运用到实践,使之成为改造世界的行动哲学。19世纪中期,欧洲经历理性启蒙与古典哲学的发展后,辩证法通过康德、费希特、谢林到黑格尔的绝对精神那里,已经成为“否定之否定”的唯心主义历史观,《浮士德》中体现的辩证逻辑,正是对古典哲学的回应。歌德将哲学的重心从认识领域转向改造世界的行动领域,其唯物主义倾向及行动第一性的原则正与马克思唯物主义历史观遥相呼应。作品的伟大不仅体现在对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状况的洞察、反思和批判,更体现在实践视角上的前瞻性,这是辩证逻辑对古典哲学的继承,是对唯心史观的突破。最终在马克思时期,《浮士德》作品呈现的理想与追求拥有了科学性的理论依据。

参考文献:

[1]刘思慕.歌德自传:译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7.

[2]程代熙等.歌德的格言和感想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3.

[3][7][8][9][11][12](德)歌德.钱春绮译.浮士德[M].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12,11,27,906,904,994.

[4]钟丽宁.人性在突破规范中创造—歌德《浮士德》哲学观念解析[J].湖北函授大学学报,2018(06):98-99.

[5]宋德发.一部辩证法的形象化文本—《浮士德》的哲学内涵再论[J].湘潭大学学报,2000(S2):8.

[6](德)黑格尔.逻辑学:下卷[M].商务印书馆,1981:66.

[10]赵林.论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的文化意义[J].求是学刊,2018(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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