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赟芳
摘要:《繁花》呈现出了复调特征,具体表现为多声部性、对话性和未完成性。多声部性可以从形式和内容两个方面考察。形式上,《繁花》将各个中短篇故事分散在各个章节中,它们之间既独立又互相补充,最终构成完整的故事情节。内容上,小说人物在琐碎、零散的共时性场景自由表现。对话性体现为不同思想观念的共存和作者主观情感在文本中的隐匿。未完成性指小说人物命运的未完成。
關键词:《繁花》;多声部性;对话性;未完成性
巴赫金的复调小说理论是根据“多声部性”、“对话性”、“未完成性”等一整套话语建立起来的。《繁花》呈现出了一些复调特征,下面分而论之。
一、多声部性
巴赫金认为复调的实质在于:“有着众多各种独立的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由具有充分价值的不同声音组成。”(1)通俗说来就是文本中存在不同的或者说是看似难以调和的风格和思想,这些风格和思想不是通过一个人或一件事来承担的,而是分置于几个完整的、平等的视野中。《繁花》的多声部性可以从形式和内容两方面去考察。
形式上,格罗斯曼认为复调小说布局“符合几个中篇相遇的原则”。《繁花》将各个短篇故事分散在各个章节中,它们之间既独立又互相补充,最终构成完整的故事情节。从微观来看,《繁花》采取了分章叙述的方式,全书由二十一章以及引子、尾声构成。章节之间连接并不紧密,每一章内又可分为不同的小节,每一小节具有独立性,分别叙述在不同的人身上发生的故事。可以说,每一章都可以看成是一个舞台,在这个舞台的不同位置上上演着不同的故事。例如第九章第一小节叙述沪生和同学抄中国香港小姐的家;第二小节将视角移向阿宝,写阿宝的祖父家被抄家后的情况;第三小节写小毛练武以及与邻居海德夫妇的交往情况。这三小节之间没有事实上的关联,只是被松散地置于同一章内,从不同角度展现了六七十年代人们的生活状况。从宏观来看,《繁花》通过章数的奇偶变化将六七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分割为两个互相对照的板块,与之对应形成了两条主线:一条叙述沪生、阿宝、小毛等人年少时期的经历,另一条叙述三人长大后的经历。如果将每个叙事主体视为一条叙事线索,那么在两条主线内部又存在多条叙事线索。当一个人物被叙述的时候,并不意味着另一个人物的叙事已经结束了,而是作为一条暗线被搁置起来,留到以后的章节叙述,由此出现多条情节线索并进的情况。例如第八章中汪小姐在李李的邀请下去常熟散心。汪小姐在常熟结识徐总之后产生私情。但是情节发展到汪小姐和徐总两人进房间后就戛然而止,之后发生了什么便不得而知。第十章另起一个话题,转而开始讲述陶陶身上发生的事。汪小姐和徐总的事便被悬置起来。直到第十四章才汪小姐才再次出场,并以汪小姐的视角说明在常熟当天和徐总在房间里发生的事。第二十二章又从徐总的视角对常熟一事进行补充。
作品内容上,《繁花》由不同叙事主体的故事拼接而成,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中的主角,由此就造成了主角边界的模糊。可以说作者给每个出场的人物都给予了同样的关注。可以说整部小说就是由不同人构成的大合唱,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唱词和旋律,彼此之间的主次分别被无限弱化。其次,小说没有围绕一个共同的矛盾展开情节,而是设置了一个个特定的生活场景,将人物置于其中,让他们根据自己的喜好自行表演,使读者从其言行中窥探出其内心、气质、人格和品性,将一段段时间性的情节转化为一幅幅空间性的风俗画。《繁花》给读者深刻印象的并非是人物的传记故事,更多的是在特定的场景中,直观呈现着人物精神性格和心理状态的言行举止,是一个个伴随着特定生活氛围和特征性细节、具有画面感的艺术情境,例如:蓓蒂偷家里的蔬菜喂兔子,沪生去不同老师家上学,阿宝和蓓蒂到淮海路看邮票,等等。
二、对话性
《繁花》的对话性主要表现为大型对话。大型对话即主人公和作者、主人公和主人公之间的对话,这种对话方式指向小说结构上形成的情节线索、人物组合之间的对位关系。在《繁花》中,每个人可以通过言行表达着自己的观点态度。当不同的立场、观点相互碰撞,对话也就成为可能。例如在两性关系这一贯穿始终的话题上,陶陶、徐总等人代表着轻视感情、视爱情和性为儿戏的一方。引子中陶陶对捉奸津津乐道,其醉心于情色的一面便初露端倪。此后和俞小姐、潘静、小琴的爱恨纠葛显示了其游走于女性之间的游刃有余。最后陶陶为所谓的“爱情”抛弃接发妻子芳妹和小琴同居,其丑恶的一面完全被展示出来。小毛、沪生、阿宝等人代表着重视感情的一方。小毛至死对亡妻念念不忘,沪生守着婚姻的空壳却不愿意再婚,这些都显示了他们对于“情”的重视。这两方的立场形成了明显的冲突,但是这对立的双方同时存在于整部小说始终,作者没有让其中的任何一方消亡。两种立场的共生显示了多种声音存在的可能性。其次,作者声音在小说中的隐蔽乃至消失也构成了对话性的一个侧面。在《繁花》的叙述中,叙述者不再以上帝视角大发议论,而是以一种谦卑、放弃和退出的姿态将自己隐没在小说文本背后,以主人公的自我说明、自我揭示、自我议论代替作者全知全能的独白。一方面,《繁花》着墨最多的地方是描摹景物情态、刻画人物的外貌、对话和动作。议论性和抒情性的语言几乎处于缺席状态,这表明作者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观点和态度。另一方面,尽管小说中主人公会用对话的方式发表议论,但是作者力图使对话呈现出嘈杂错乱的面貌,不同的人持有不同的观点,或许每一个人都是作者意识分裂的结果,也或许他们所说的都不是作者所想,总之我们无法了解作者的真实意图。小说中谁都不是作者的代言人,他们可以自由地表达观点和态度。作者主观情感的退出为小说人物的平等对话提供了充足的空间。例如第二十九章讲述了一个陌生女人到小毛房间内洗浴并与小毛发生一夜情的故事,小说人物对这件事的评价共有三种倾向,一种对陌生女人持嘲讽态度,以薛阿姨、招娣、菊芬为代表。还有人对女人不作道德意义上的评判。例如阿宝:“大概是一个魂灵,半夜里,飘到马路上来。”(2)也有人认为女人是良家女子、好女人。以建国和小毛为代表。众说纷纭的争论模糊了作者对于这件事的态度,作者本人隐匿在小说人物之后,在薛阿姨、招娣、菊芬、建国、小毛、阿宝这些人中,谁的评论代表了作者的心声呢?我们不得而知。
三、未完成性
巴赫金所说的“未完成性”包含两个层次。在第一个层次上,巴赫金指出复调小说中主人公的“内在的未完成性”,他认为“只要人活着,他生活的意义就在于他还没有完成,还没有说出自己最终的见解。”(3)也就是说,复调小说中的人是没有定格的,人永远处于不断的发展当中。《繁花》的未完成性就体现在这种人物命运的未完成上。
在结构方面,《繁花》将不同情节线索剪切、拼接、组合。当一个情节线索的叙事完成时,并不意味着这个主人公故事的结束,而是被置于一个未完成的状态,这条情节线索可能会在以后的篇章中再次拾起。即使是一条情节线索的叙述趋向尾声时,作者也没有给主人公以确定的结局,而是留下未解谜题,使读者对主人公的命运产生遐想。因而主人公的性格、命运也就处于不停的发展当中,具备了多重解读的可能。例如陶陶抛弃结发妻子芳妹与小琴同居,最终小琴因意外而死,陶陶还从小琴的日记中得知小琴一直在玩弄自己的感情。“陶陶踌躇不定,此刻究竟是几点钟,是哪一个世道,如果现在,独自走近太湖胖,看见万顷碧波,会不会马上跳下去。”(4)至此,陶陶这一条情节线索中断。陶陶将在今后的生活中如何自处,他是否会选择自杀,我们不得而知。陶陶的故事仍然处于发展当中,只是作者不再进行讲述,而是将这条情节线索搁置起来,留待读者自行想象。
综上所述,《繁花》呈现出了复调特征------多声部性、对话性和未完成性。为我们展示着上海纷纭复杂的社会面貌。
注释: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白春仁、顾亚玲译.上海:三联书店,1988.29.
金宇澄:《繁花》.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397.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白春仁、顾亚玲译.上海:三联书店,1988.97.
金宇澄:《繁花》.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407.
参考文献:
[1]金宇澄.繁花[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
[2]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白春仁,顾亚玲译.上海:三联书店,1988.
[3]杨冬.文学理论——从柏拉图到德里达[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