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靖泉
2010年出版的《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 (壹)中的《楚居》,被认为“非常详细地叙述了楚国起源传说、历代楚君的世系及居处建都之地”①,曾令楚史研究者兴奋不已。《楚居》整理公布后,迅即在学术界形成研讨热潮。可是,《楚居》的记述与先秦两汉典籍的相关记载多有不同,更有许多传世文献不载的楚先公及楚王居处。依据《楚居》探讨楚史,还难解楚史的诸多悬而未决之疑,甚至给楚史研究者带来更多的困惑。
本文仅就《楚居》所记楚先公事迹与传世典籍、甲骨卜辞中的相关记载比勘印证,提出因其记述的诸多不同而产生的疑惑,并参考学界研讨的相关认识力为辨正考实。
一
《国语·郑语》记周太史史伯曰,兴于周代的楚人之始祖是古史传说中五帝时代的祝融,祝融后裔芈姓部族与南土荆蛮杂处而为商代西周的荆楚“蛮芈”:
夫荆子熊严……且重、黎之后也。夫黎为高辛氏火正,以淳耀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故命之“祝融”,其功大矣!……祝融亦能昭显天地之光明,以生柔嘉材者也。其后八姓,于周未有侯伯。……融之兴者,其在芈姓乎!……蛮芈蛮矣,唯荆实有昭徳。若周衰,其必兴矣。
《世本》及《大戴礼记》 《史记》记述祝融吴回幼孙的芈姓季连是楚人的远祖。《世本·帝系篇》记“老童……生重黎及吴回”:
吴回氏生陆终。陆终氏娶于鬼方氏之妹,谓之女女贵,生子六人,孕而不育,三年,启其左胁,三人出焉;启其右胁,三人出焉。其一曰樊,是为昆吾;昆吾者,卫是也。二曰惠连,是为参胡;参胡者,韩是也。三曰钱铿,是为彭祖;彭祖者,彭城是也。四曰求言,是为会(郐)人;会人者,郑是也。五曰安,是为曹姓;曹姓者,邾是也。六曰季连,是为芈姓;季连者,楚是也。
《大戴礼记·帝系》的记述,基本同于《世本·帝系篇》。
《史记·楚世家》乃叙:
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后,复居火正,为祝融。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其长一曰昆吾;二曰参胡;三曰彭祖;四曰会人;五曰曹姓;六曰季连,芈姓,楚其后也。……季连生附沮,附沮生穴熊。其后中微,或在中国,或在蛮夷,弗能纪其世。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早卒。其子曰熊丽,熊丽生熊狂,熊狂生熊绎。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后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氏,居丹阳。
《楚居》记述楚先公及楚王的世系和居处,则从季连开始:
季连初降于隈山,抵于穴穷。前出于乔山,宅处爰波。逆上汌水,见盘庚之子,处于方山。女曰妣隹,秉兹率相,詈胄四方。季连闻其有聘,从及之盘,爰生纟呈伯、远仲。游徜徉,先处于京宗。穴酓迟徙于京宗,爰得妣匚焱戈。逆流载水,厥状聂耳,乃妻之,生侸叔、丽季。丽不从行,溃自胁出,妣匚焱戈宾于天,巫并该其胁以楚,抵今曰楚人。至酓狂亦居京宗。至酓绎与屈纟川,使若嗌卜,徙于夷屯,为楩室。室既成,无以内之,乃窃鄀人之犝以祭。惧其主,夜而内尸,抵今曰,必夜。……②
开篇的这段文字,述说自商代中晚期至西周初年的楚先公事迹。将其与传世典籍及甲骨卜辞中的相关记载比勘,既有详、略的差异,又有时、事的不同。主要不同而令人疑惑者,可谓有七。
一者,依据传世典籍记载,祝融是楚人的血亲始祖,祝融后裔芈姓季连是楚人的血亲远祖。季连生活在史前的虞舜、夏禹之际,居处中原。其后裔衰微、部族分解而或留居中原,或徙处蛮夷之地。夏代至商末,季连族裔的经历成为于史无征的空白。依据《楚居》记述,季连是楚人的始祖,生活在商代后期。李学勤先生《论清华简<楚居>中的古史传说》 (简称李学勤文)认为,“详载楚国始祖居地及列王都邑”的《楚居》所记“盘庚即迁都于殷的商王”,季连所见的“‘盘庚之子’和武丁同辈”,季连娶盘庚孙女妣隹生子乃为“楚世系的直接源头”③。如此说来,就意味着传世典籍所述祝融传说及“祝融八姓”或“陆终六子”为无稽之谈,追溯楚人在商代以前的族源也就毫无意义。
二者,《楚居》述说季连先后居处的“隈山”“穴穷”“乔山”“爰波”“汌水”“方山”“京宗”这些地名,在先秦两汉史籍的相关记载中未见,今学者只能主要征引多述神话的《山海经》广为考证、力作推断,或认为其涉及今河南中部④,或认为其涉及今河南中部至陕东南商洛地区,或认为其涉及今河南的中部至西南部⑤,或认为其涉及今河南的中部、西南部及湖北西北部⑥,或认为其涉及今鄂西北、豫西南,或认为其涉及以青海湖为中心的西北地区至丹水、汉水流域⑦,或认为其涉及今青海高原地区至湖北荆山一带⑧,或认为……至于其具体位置,更是见仁见智、不一而足。让人困惑的是,既然《楚居》被认为“复原了楚国的历史和地理”⑨,何以学者的复原歧见甚大?
三者,据《郑语》所记史伯云,商代仅有季连三兄彭祖的后裔为侯伯,但彭姓部族所建方国最终被商朝灭亡。商代前期的芈姓季连族裔在传世典籍中全无踪影,想必是作为“非我族类”而被逐出中原腹地南徙“在蛮夷”。商朝中兴之主武丁“立事于南”而南征江汉地区“奋伐荆楚”,见于殷墟甲骨卜辞记录和《诗经·商颂·殷武》描述。武丁征伐的南蛮荆楚,应当包括蛮芈之楚。芈楚之兴,是在周代王室衰微之后,如上引史伯所云。李学勤文详为阐释:“简文说,季连听说妣隹受聘出嫁,火急追赶,‘及之盘’,‘盘’应读为‘泮’,即水滨,结合上文即汌水之滨。于是以之为妻,生了纟呈伯、远仲两个儿子,这是楚世系的直接源头。后来的楚君都出自妣隹,这正是她被尊称‘妣’的缘故。”更有论者以为:“‘盘庚之子’还有可能就是武丁……季连与武丁有了交谊。嗣后季连迎娶武丁之女妣隹为妻,则是通过联姻进一步加强政治联系,巩固楚人在商朝国家联合体中的地位。”⑩如其所说,季连在武丁和祖庚、祖甲之世是商王的乘龙快婿而理当封为侯伯,季连部族在商代后期也理当地位显赫。但令人百思不解的是,商朝这重大的史事和季连这荣耀的事迹何以不记于甲骨卜辞和传世史籍呢?季连族裔在商末周初又怎么成了“蛮芈”之楚呢?
四者,《世本·帝系篇》 《大戴礼记·帝系》及《史记·楚世家》,记述了季连六兄弟是其母启胁所生或陆终六子皆“坼剖而产焉”的传说。这神化楚人祖先的传说,与季连后裔得名楚人无关。李学勤曾撰《盘龙城与商朝的南土》一文阐述,《殷武》的“诗句表明,在商代初年,荆楚和氐羌等方国部落一样,已经向商王臣服朝见,属于商朝南土的范围。……按‘荆’、‘楚’本义是一种丛木,一木二名,所以作为地名及国号时也互相通用。古代聚居在今湖北省荆山山区的部族,被称为‘荆蛮’或者‘荆楚’。……周代的楚国公室仅系荆蛮的一支,所以‘荆楚’这个名称并不是从周成王封熊绎才存在的”。《楚居》则记述穴酓(整理者注:“穴酓,即穴熊,亦即鬻熊。”)幼子丽季溃破母胁出生,神巫用荆条楚枝将丽季母亲开裂的胁部缝合,丽季及其后裔也因此有“楚人”之称。李学勤文:“简文说鬻熊娶京宗地方的女子,称作妣匚焱戈,其子有侸叔、丽季,然后专门讲了丽季即熊丽诞生的故事。熊丽自胁而出,以致妣匚焱戈‘宾于天’,即死亡。有巫者把她的遗体裂开的胁部,用楚即荆条缠合起来,成为‘楚人’一词的始源。”这样解说,族称的“荆”“楚”之名就始于丽季出生的商周之际,而非始于商代初年,也非始于武丁时代。以往根据甲骨卜辞和传世典籍记载所得出的研究结论,难道可以轻易自我否定而绝对信从《楚居》所述么?传世典籍记述的祝融、陆终及季连时代,处于神话盛行的原始社会,具有祝融后裔神化其祖的社会土壤和历史条件。丽季生活的时代,理性思维已开始觉醒。《楚居》述说熊丽出生的神异传说,难道还会被周代史官士人信以为真?
五者,在传世典籍的记载中,穴熊(一作内熊)是季连之孙,当生活于夏初;鬻熊是季连后裔,生活在与周文王同时的商末。孔广森《大戴礼记补注·帝系》云:“鬻熊即穴熊,声读之异,史误分之……但穴熊上距季连,劣及千岁,所云产者,亦非父子继世。杜预以为,鬻熊,祝融之十二世孙。”鬻熊或穴熊,是楚人举祷的“三楚先”之一,见于1965年出土的望山楚简、1987年出土的包山楚简和1994年出土的葛陵楚简记录。葛陵楚简记录的“三楚先”,或写作“老童、祝融、鬻熊”,或写作“老童、祝融、穴熊”,不少学者因此认定孔广森之说言之凿凿。《楚居》面世,似乎更加支持了孔说。李学勤文强调:“讲穴熊、鬻熊一人,难点在于依《帝系》等所说,季连的时代要早得很多,不能迟于虞夏之际。但在《楚居》,具有神性的季连以妣隹为妇,而妣隹乃商王盘庚的孙女,与祖庚、祖甲同世,他们的儿子纟呈伯、远仲与廪辛、康丁同世,那么穴熊即鬻熊乃和武乙同辈,可以活到文丁、帝乙之时,他事于周文王,如《世家》引楚武王所说为文王师,从时代来说,是正合适的。”如此信从将季连生活时代“下移”至商代后期的《楚居》所述,也勉强可以排列出季连至鬻熊的楚先公世系。问题在于,这样认定则意味着彻底否定《国语》 《世本》 《大戴礼记》和《史记》等传世典籍相关记载的真实性,也就如论者所言“这完全颠覆了过去的知识”⑪。
六者,《楚居》记述季连四处迁徙,居无定所,于商代中晚期“见盘庚之子”后娶妣隹生子,率先定居在“京宗”。再至熊狂的几代楚先公,皆居京宗。不言而喻,京宗是《楚居》所述楚先公多处居地中最为重要的居邑。《楚居》整理者注:“京宗,地名,疑与荆山之首景山有关。” 李学勤文力为引证,强调京宗得名可能与旧沮阳县(治所在今湖北保康县南)境内的景山有关。如此推测,那么季连在商代中晚期就已迁居到汉水以南荒僻的荆山地带了。季连娶了商王盘庚孙女或武丁之女妣隹为妇,竟然率领族人僻居或避居荆山,岂不匪夷所思?传世典籍不载地名“京宗”,只载鬻熊居丹阳、熊丽讨雎山和熊绎“辟在荆山”而“居丹阳”。《世本·居篇》载:“楚鬻熊居丹阳。” 《墨子·非攻下》谓:“昔者楚熊丽始讨此睢山之间。”睢山亦即雎山,一说指称雎水(沮水)所出之山,亦即荆山;一说即今湖北南漳西北部的主山,与县西南绵延的荆山山脉相对而望。《左传·昭公十二年》记述楚右尹子革答楚灵王问说:“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葛陵楚简也载:“昔我先出自川阝山阜辶,宅兹氵疋(沮)、章(漳)。”(甲三:11、24) “京宗疑与荆山之首景山有关说”,也少有学者信从。论者考证京宗地望,且不说见仁见智而歧说纷呈,诸家认定的京宗地望竟然东西南北远隔数百上千里!⑫
七者,史籍记载,熊绎于周初受封立国,定都丹阳,楚人尊称熊绎为先公。《楚世家》记楚武王曰:“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楚居》记述熊绎“徙于夷屯”,修建楩室、“窃鄀人之犝”举行夜祭,却未语及熊绎受封立国之事。熊绎所居丹阳的地望,古有“当涂说”⑬、“秭归说”⑭、“枝江说”⑮、“丹淅说”⑯、“南漳说”⑰等,今有“商县说”⑱、“保康说”⑲等。“夷屯”的地名及地望,不见传世文献记载,今日学者只能根据古籍的相关记述推断。《楚居》整理者注:“夷屯,地名,当即史书中的丹阳,近于鄀。”李学勤文对照《楚世家》所记“熊绎……居丹阳”而认为:“看来夷屯就是丹阳。”李学勤文又举周昭王时代的京师畯尊铭文、《古本竹书纪年》所记周昭王“伐荆楚、涉汉”和《左传》的相关记载,证明周初的楚都丹阳“是在汉水之南”的荆山地带。可是,论者考证夷屯地望,或以为夷屯在丹江流域的丹水之阳,或以为夷屯即今湖北宜昌境内的楚先王宗庙所在地夷陵,或以为夷屯在今河南淅川境内,甚或认为《楚居》不记丹阳说明“丹阳作为楚国开国都城的说法至早是战国中晚期以后产生的,不知本自何处”。诸说难免令人感到困惑,说夷屯就是丹阳,那么同一地点怎会有不同名称?说夷屯在丹江流域或今淅川境内,那么其具体地点究竟在哪里?说夷屯当是夷陵,那么何以解释《左传》明载楚人说熊绎“辟在荆山……以事天子”?说丹阳是楚国早期都城的说法产生于战国中晚期以后,那么怎能无视一般认为是“先秦重要史籍之一”的《世本》有“楚鬻熊居丹阳”的记载?又有什么确凿根据可以断言《世本》诸篇出现的时间远晚于《楚居》等出土楚文籍?
二
《楚居》与传世典籍记载的诸多不同,不仅给楚史研究带来了一些新的问题,而且也使一些接近取得共识的问题变得更为复杂。
即如《国语》 《世本》 《史记》中记述的季连生活时代为夏代以前,在《楚居》面世前几乎从未有人怀疑,可《楚居》却记述季连的生活时代是商代后期,从而带来重新认识楚先公世系、楚先民与商朝关系等问题。
再如《楚居》记述楚先公及楚王的世系从季连开始,述说楚先公事迹则以季连、丽季和熊绎为详,但传世典籍和出土楚简记载春秋战国楚人必祀的祖先既无季连,更无丽季和熊绎,而是祝融、鬻熊或老童、祝融、鬻熊,以致当今学者因《楚居》而发出“‘三楚先’何以不包括季连”的疑问⑳。
又如《楚居》所记熊绎之前几代楚先公皆居的“京宗”,在《楚居》面世前闻所未闻。据《楚居》所记,京宗是关系到楚先民活动区域和历史发展的重要居邑。可是,学者考证京宗地望却歧说纷呈、距离遥远,令学人困惑不已。
还如楚都丹阳问题经过自古以来的长期考辨,尤其是近40年来的热烈讨论,学者已多信从清人宋翔凤之说,即商末鬻熊已居处丹淅地区的丹水之阳,周初熊绎受封立国后“是居荆山”,《楚世家》记载熊绎所居丹阳则是其“南迁荆山”却沿用旧称的都名。《楚居》记述熊绎“徙于夷屯”,而且自熊绎至熊渠五世楚君“尽居夷屯”,也就使得楚国早期都城问题更为复杂。
传世典籍记载楚先公事迹基本一致,而且神奇传说的内容较少。《楚居》则记述楚先公神奇传说较详,而且将季连生活时代和楚先公剖母胁而生的年代“下移”。这便让人疑惑,究竟是传世典籍还是《楚居》的记述更具历史的真实性?当今的《楚居》论者,大都以为《楚居》所记古史传说相当可信,李学勤文谓:“虽正如王国维《古史新证》所说,其间‘传说与史实混而不分’,但系楚人自述,由之仍可对楚的历史和地理有更多的了解。”有的学者甚至认为:“《楚居》的作者应该是位史家,……实际上,他不仅是一位历史学家,而且应该是一位楚国籍的历史学家。”㉑细读《楚居》,其记季连至熊绎诸位楚先公,偏重叙述其传说;其记熊绎以下诸位楚王,基本上是只述其徙居之地。如此看来,《楚居》偏重叙述楚先公传说乃有意为之。从《楚居》开篇首句“季连初降于隈山”句中所用“降”字来看,季连具有神性,作者记述的季连传说是祖先神的传说。既然是神话传说,《楚居》所述季连事迹及其涉及的地名未必都具有历史真实性。有论者揣测:“《楚居》把季连的传说时间下移,可能也是为了使传说向历史靠拢所做的努力。”㉒但就《楚居》偏重记述楚先公神奇传说而言,其作者下移传说年代和增华传说内容,恐怕是楚人为了神化和夸饰祖先在商周的地位借以自诩自尊。有的论者经辨析而得出的结论可谓客观:“《楚居》中有关季连的事迹人神参半,真伪参半,本是传说,就不必处处落实,所谓的季连见盘庚之子也就未必是实有其事。”㉓
清华楚简为盗掘文物,随葬这批竹简的墓主身份无从知晓,《楚居》作者的身份更难证实,与其说他是史家,莫如说他是巫官。因为战国史家记述史事已经相当严肃,不会偏重述说神奇传说。已有学者指出:“《楚居》……这样的文本不能不经文献批评,就当作信史来看待。”而《国语》 《世本》和《史记》等传世史籍,应该说是严肃史家的著述,况且经过了数千年的文献批评。《楚居》虽然具有文献价值,但不宜据之忽略甚至完全否定传世典籍相关记载的历史真实性,倒应视之为参考资料进而探讨楚史诸问题的复杂性、印证传世典籍相关记载的真实性并弥补其缺失。
楚人祭祀的先祖不包括季连却有鬻熊,有论者据《楚居》行文未明言季连、鬻熊关系而煞费苦心地释其缘由,推断楚人是鬻熊直系后裔,而非季连的直系后裔;鬻熊并非《楚世家》所记的季连之孙,而是季连之弟;季连传位其弟鬻熊,鬻熊却传位其子丽季;楚人“祀典重视的是血亲关系,这应是在季连和鬻熊兄弟俩中鬻熊入选季连出局的根本的原因”㉔。只是如其所言,《楚居》记述楚先公何以不自鬻熊说起而偏要从季连说起?论者又强调“虽然后世楚人祀典‘三楚先’里没有季连,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楚祖先中的地位,因为他是公认的芈姓楚人的祖先。……《楚居》以季连开篇,把他和鬻熊作为头等重要的祖先对待”㉕,这岂不自相矛盾?“三楚先”中包括祝融,而史籍明载季连是祝融之后、“祝融八姓”或“陆终六子”之一。若鬻熊是季连之弟,那么鬻熊和季连的父亲是谁?史籍记载“陆终六子”中“六曰季连,是为芈姓”。芈姓是季连的姓氏,而非季连之父的姓氏。鬻熊若是季连之弟,为何不从父姓而从兄姓?楚人若与季连没有血亲关系,也就与祝融没有血亲关系,却为何要祭祀祝融?《楚居》不记季连以下楚公楚王的姓氏,是否可以据之否认史籍明载的楚公族“姓芈氏”?显然,这是绝对以《楚居》为信史、仅据《楚居》所述而无视甚至否定传世典籍和出土楚简相关记载的臆断。有的论者断言“司马迁对楚国早期的历史并没有完整清晰的认识,他的记述有明显的‘硬伤’”㉖,岂不悲乎?!殊不知,司马迁“其文直,其事核”的治史态度和史学精神古今公认,所记述的楚祖先历史想必也是他梳理众多而纷乱的史料所厘得的认识。司马迁去楚未远,目涉的相关史料远过于今世所存,况且又重视“罔罗天下放失旧闻”,尽管限于主客观条件也难免有记述含混错乱之处,却岂能轻易完全否定其记述?!实际上,战国以前楚人祭祖必祀的祝融、鬻熊这“二楚先”都是血亲先祖。楚人之所以必祀这“二楚先”而不必祀季连等其他先祖,无疑是由这“二楚先”在楚先民历史上的贡献和地位决定的。据传世典籍记载,祝融几代长期担任华夏酋邦联盟的火正,不仅“甚有功,能光融天下”,也使祝融酋邦发展壮大为“八姓”或“六子”,怎么不让后世子孙感戴和自豪?!鬻熊则和亲荆蛮,“子事文王”,为芈姓楚人入周的立国兴邦奠定基础。“融之兴者,其在芈姓乎!”芈姓之兴,其因鬻熊乎!正因为鬻熊贡献大、地位高,后世才有较多的鬻熊传说和托名鬻熊的《鬻子》一书传世。《左传》和望山楚简、包山楚简、葛陵楚简都记载楚人祭祖必祀鬻熊而未祀季连,表明《楚居》所述季连神话传说及其显示的历史地位并未被楚人认可为史实。
1977年出土于陕西岐山周原早周都城内的一批刻文甲骨中,编号为H11:4和编号为H11:83的两片甲骨刻文,反映了商末周初的周、楚关系。考古报告说明:“出土甲骨文的甲组宫室建筑基址,应是当时的宗庙所在。”㉗学者辨析,藏于周王族宗庙的周原甲骨多为周文王时代的遗物,也有周武王及周成王时代的遗物㉘。据两片甲骨的刻文内容,刻文为“其微、楚□氒尞,师氏受尞”的前片甲骨,当为文王时代的遗物;刻文为“曰今秋楚子来告父后□”的后片甲骨,当为成王时代的遗物。前片甲骨刻文,发掘报告列为卜祭类文辞。微,指微国之君。微国,是史籍记载的从武王伐纣的西南夷八国之一。师氏为周廷重臣,当为“三公”之一的太师。印证《史记》所记“鬻子……往归”周文王等事迹,楚当指芈楚之君鬻熊。甲骨文辞的大意是,商末某年在周国都城岐邑,文王举行燎祭,让到来的微君和楚君负责燎祭,委派师氏监督燎祭。这片周原甲骨,不仅证实在鬻熊时代以前,芈姓部族已被商代周人称为楚人,也证实鬻熊确为文王的火师。再证之以《殷武》歌辞和史伯所云,芈姓部族大概在商代中期就已被中原人士称为“楚人”或“荆人”。
2015年初,安徽大学入藏一批竹简,被认定为“战国楚简”。据整理者介绍,其中楚史类“这批简可能是一部较为完整的楚国官修史书,简文从‘颛顼生老童’起到楚(献)惠王‘白公起祸’止,记载了楚先祖及熊丽以下至惠王时期各王的终立更替和重大历史事件”㉙。整理者说明:“简本对楚先祖的来源、世系的记载非常清楚,与《楚世家》等传世文献比较,简本主要有6点不同。一是老童为颛顼所生,不是称所生。老童所生有四子,即‘重及黎、吴及韦(回)’。 简文两个‘及’这么用,显然是要防止将四子误为两人。二是黎氏即祝融,而不是重或吴、回。三是无陆终其人,生六子者就是祝融黎,文献陆终当是祝融之误。四是季连就是穴熊,而且简文交待了穴熊得名之由。五是不存在附沮一世。六是穴熊生熊丽,期间并不存在世系的中断,这也证明《楚世家》鬻熊就是穴熊。以上只是对简本撮其大要,与《楚世家》进行初步比勘。可以看出,简本对楚早期传说历史进行了清理和整合,记述翔实,线索清晰。”据整理者的初步比戡,所谓简本“楚国官修史书”记述的楚先祖世系,实际上与传世典籍的记载大同小异。大同在于皆记楚人始祖为颛顼,皆记黎为祝融,皆记楚人为祝融之后,皆记季连、鬻熊为楚人的重要祖先。小异则如整理者上述。不过,简本记述颛顼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吴及韦(回)”,“黎氏即祝融”,祝融六子曰季连,而季连即穴熊(鬻熊),“穴熊生熊鹿(丽)”,则显然世系不断而年代混乱。颛顼是古史传说中“黄帝之孙”,倘若是颛顼→老童→祝融(黎)→季连(穴熊)→熊丽一脉相传而非常清楚、从无中断的世系,这一世系难道竟然可以从原始社会末年延续到周初?或许,司马迁就是看到这种所谓“楚国官修史书”记载楚人祖先连贯世系的荒谬性,才梳理整合相关史料并客观记述季连后裔在夏代至商末“弗能纪其世”的。
颛顼为楚人始祖之说,大概兴于春秋、盛于战国。《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记晋大夫蔡墨云:“颛顼氏有子曰犁,为祝融。”在社会统一趋势日益明朗、世人形成华夏首尊黄帝的族类意识和天下分为九州的国域概念的战国时代,在华夏古帝万世一系的正统观念支配下,融入华夏族的古族传说被世人编排整合,华夏酋邦联盟的重要首领都被说成是黄帝后裔,颛顼被说成是黄帝之孙,祝融也被说成是颛顼后裔。《山海经·大荒西经》云:“颛顼生老童,老童生祝融。”又云:“颛顼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 由于颛顼对华夏族发展贡献巨大而名望崇高,以致在春秋古史传说中是颛顼之子的重、黎降低辈分而变成颛顼之孙,虚构老童成了颛顼之子、祝融之父。楚人为颛顼后裔的传说在战国至西汉的影响越来越大。《世本》记述楚先祖世系乃本其说,安大楚简中所谓“楚国官修史书”也本其说,《楚世家》则据之并糅合楚祖炎帝的传说而论定“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㉚。
安大楚简中所谓“楚国官修史书” 的记述,否定了《楚居》所记季连为“楚国始祖”的楚先公世系。其所记内容的真实性,也须与传世典籍记载比勘印证。其全文公布后,或将引发学界据之进而探讨楚史的新热潮。
三
整理者确认《楚居》内容“都是楚人自记”,学界几乎没有异议。“系楚人自述”的传说虽然不能未予辨析地当作信史,但其传说也不会全是脱离史实的虚妄之辞。将其结合传世文献和考古资料细致辨析,可去伪存真而补充传世典籍记载的缺失,丰富对楚史的认识。
京宗是《楚居》记述的几代楚先公居地,据考当为商代后期季连族裔所建芈楚方国都邑,应指宗庙所在、楚先公所居的京邑㉛。周成王时代的“□卿方鼎”铭记“丙戌,王才(在) 京宗,商(赏)贝……”㉜铭文中的“京宗”,即指号“成周”的东都洛邑太庙。印证《世本》的记载,京宗或即鬻熊所居的丹阳。宋翔凤《楚鬻熊居丹阳、武王徙郢考》辨正:“在商州之东、南阳之西,当丹水、析水入汉之处,故亦名丹析,鬻子所封,正在于此。”宋说一出,晚清以来治楚史者多信从,即如顾铁符《楚三邑考》所言:“鬻熊徙丹阳,在今河南丹江与淅水一带。”京宗之名不载于传世史籍,或许是周代史官尊周都“京宗”之称而贬楚都“京宗”之称。楚国史籍当记京宗,但《梼杌》等楚国史籍或许大都毁于秦火。一些论者认为,鬻熊所居暨楚始都丹阳或即淅川下寺龙城㉝。龙城自1969年建成丹江口水库后就淹没于库水之下,原址位于面积约700平方千米的李官桥盆地中部,地处丹水、淅水汇合后南流汉水的丹江东岸可谓丹水之阳,曾于古城墙夯土层内发现两周时期的陶器碎片,周围土壤肥沃而宜于农耕,南北河流平缓而利于交通。商代后期芈楚方国的都邑京宗若在龙城,龙城及其周围河流冲积平川,无疑是从中原腹地迁来而长于农耕的季连族裔理想的奠都立国之地。说龙城就是鬻熊所居的丹阳,亦即《楚居》所记商代后期楚先公居处的京宗,还有待水下考古的确证。
据《楚居》所述,自熊绎“徙于夷屯”到熊渠“徙居发渐”,西周早中期的五世六位楚君“尽居夷屯”。显然,夷屯当指西周楚国都邑所在地,本为具体位置的地名。夷,指古夷水,今名蛮河,源出荆山地带的今保康县境,在南漳县境汇水成河、经宜城至钟祥注入汉水。屯,指丘阜高地。夷屯的具体位置,当在蛮河中游近上游之处、荆山与雎山之间。张正明先生等曾细理史料、结合实地调查而详为考证后指出,熊绎所居丹阳在今南漳县城一带,“所居的丹阳故址,可能就在天假以形胜之地的三道河水库附近,也许竟已埋没在水库底下了”㉞。夷屯的地望判断不误,乃可印证张说。李学勤文认为夷屯就是熊绎所居的丹阳,当是切合史实的考论。鬻熊所居的京宗并非熊绎徙居的夷屯,鬻熊所居的丹阳也非熊绎徙居的丹阳。熊绎徙居的夷屯,或是楚人对西周早期都邑原址地貌的俗称;熊绎徙居的丹阳,或是楚人沿用旧都地名而对西周早期迁建新都的正式称谓。
《楚居》记述熊绎“徙于夷屯,为楩室”。论者考证楩室,也多歧说。稽核文献,楩是楚地盛长的高大树木,楩室即用楩木建成的宫室。熊绎在楩室里举行夜祭,楩室乃成宗庙。自汉北京宗(丹阳)徙居汉南荆雎山间、蛮河滨阜夷屯奠都立国,都名仍沿用先公所居的丹阳旧称,熊绎急切地“作先君宫”以祭告成事,当在情理之中。其作为也与《史记》所载熊绎受封立国而奉命居楚的史实相合。不过,述其“偷了鄀人的无角牛”以祭祖,又害怕牛的主人察觉,不得不举行夜祭,这故事离奇得让人难以置信。《楚居》所述传世典籍不载的熊绎奇闻异事,恐怕也同所述季连的奇闻异事一样都是子虚乌有的传说,不必当作信史而煞费苦心地考实。
以《楚居》所记楚先公事迹与传世典籍、甲骨卜辞相关记载比勘印证,虽然还不能明了楚先公的世系和事迹,却可大致认定楚先民历程的几点基本史实:
第一,周代楚人是芈姓季连部族的血亲后裔。尽管《楚居》和传世典籍记载季连生活的时代不同,但《楚居》记述楚先公及楚王世系以季连为始,传世典籍也明载“季连,芈姓,楚其后也”。
第二,芈姓季连族裔于商代后期定居在今豫西南丹水之阳而邑号京宗。《楚居》所记楚先公的居地,虽不见载于传世典籍,但亦可考证出其有的地名应在今豫西南的淅川境内。如李学勤文考证季连“逆上汌水”而认定:“这条有关键意义的汌水,其实就是均水,见《水经注》。《汉书·地理志》作钧水。”其引录《中国历史大辞典》注明:“上中游即今河南西南部淅川,下游即会合淅川以下的丹江,流入汉水。”其还说明,葛陵楚简所载“昔我先出自川阝山阜辶”句中之“川阝”,“指出楚与今丹淅地区本来有着密切的关系”。京宗,则如上述当即《世本》所记鬻熊居邑丹阳。《楚居》记述熊绎“使若嗌卜,徙于夷屯”,整理者注:“若嗌,鄀人先祖。”说若嗌为鄀人先祖并无根据,但熊绎使之卜居的若嗌必是鄀国公室人物。依《楚居》所述,熊绎信用鄀国贵族,又能够窃得鄀人的无角牛用于祭祖,表明楚先民与鄀人来往密切、楚先公的居邑邻近鄀国。郭沫若《两周金文辞大系》有上鄀、下鄀之论,李学勤文据之认为熊绎居邑“夷屯”所近之鄀为在今湖北宜城的上鄀。其实不然,《楚居》整理者引《左传》杜注有可从之处。西周鄀国地处丹淅流域,有上鄀、下鄀两个都邑。上鄀又名商密,旧说在今淅川西南,据考古调查其故址或即淅水、淇水之间今西峡县丁河镇境内的丁河古城。下鄀应在商密至丹淅之会间的丹水下游某地,有学者认为或即淅川老城——丹水城㉟。上、下鄀邑之称,大概是因两个鄀邑南、北相望,乃有北鄀邑为上、南鄀邑为下的习称。鬻熊所居丹阳若即淅川下寺龙城,上鄀、下鄀皆近丹阳。大概自两周之际,鄀国不仅被楚国占邑并地,而且成为楚国附庸。至于杜预注文所谓“其后迁于南郡鄀县”的鄀邑,则是春秋中期楚人南迁鄀国君臣以让其聚族延宗的居邑,沿袭旧名而已。
第三,季连族裔与南土荆蛮错居杂处而建立芈楚方国。《楚居》记述季连“见盘庚之子”而娶商王盘庚孙女妣隹为妻的传说虽不足信,但反映了季连族裔在武丁时代已经较为活跃并与殷商王朝发生直接关系,印证甲骨卜辞、传世文献的相关记载,可知芈姓部族在商代后期世居南土与荆蛮错居杂处而被视为“蛮芈”。武丁“奋伐荆楚”,应包括征伐“蛮芈”之楚。商代后期的“蛮芈”之楚,当为商朝南土的方国。其时的芈楚方国,大概相当弱小。
第四,鬻熊为芈楚在周代的兴盛奠基肇业。《楚居》记述季连生有二子,却未述季连二子的事迹,而是接述穴酓(鬻熊)徙居京宗后,迎娶当地女子妣匚焱戈,生了侸叔、丽季两子。这“厥状聂耳”的长耳女子妣匚焱戈,想必是京宗近邻的荆蛮酋邦的公主。鬻熊迎娶妣匚焱戈,当是改善芈楚方国处境的政治需要,无疑也可“甚得江汉间民和”而提高芈楚方国的地位、扩大芈楚方国的影响。鬻熊不仅在京宗励精图治而巩固芈楚方国,还为兴国旺族而明智地往归周文王,以致周初其曾孙熊绎承其荫泽而得以受封立国。《楚居》所记鬻熊事迹,弥补了传世典籍记载的缺失,印证了鬻熊实为周代楚国奠基肇业之“楚祖”的特殊贡献和崇高地位。
第五,熊丽南征荆雎山间。《楚居》记述鬻熊的幼子丽季出生的神异故事虽然难以置信,却可反映芈楚在商周之际的熊丽时代已从汉北征至汉南的荆雎山间,与荆条楚木的关系更为密切,也印证了传世典籍的相关记载。或许因为熊丽南征至荆雎山间,其孙熊绎于周初受封立国而“辟在荆山”,楚人感戴熊丽功业,乃将先民相传的祖先陆终之子启母胁而出的神异故事,移植到熊丽身上并踵事增华。
第六,熊绎于周初受封立国,徙居夷水滨阜夷屯,沿用先公居邑地名而都号丹阳。印证传世典籍记载,《楚居》所记熊绎徙居夷屯当在周成王之时,即被周室“乃以子男之田,令居楚”。印证葛陵楚简记载,即“宅兹氵疋(沮)、章(漳)”,亦即自丹淅地区迁到沮、漳上游的荆雎山间兴都安宅。京宗为楚先公所居都邑,地名丹阳。夷屯为周初熊绎迁建的楚国都邑,都号丹阳。熊绎迁都建邑沿用旧名,当因怀旧念祖。可以想象,虽然徙居荆雎山间的新都丹阳(夷屯),熊绎却并不情愿离弃先公所居丹淅地区的旧都丹阳(京宗)。熊绎“徙于夷屯”而“辟在荆山……以事天子”,则是遵奉王命。周室封楚,旨在令芈楚居楚以镇抚南土蛮夷并率其服事西周王朝,也有防范蛮夷、画地为牢以限制楚人发展的谋略。《楚居》所述熊绎窃牛祭祖的离奇故事,恐怕是楚人感慨立国之初的楚国贫困和楚君窘迫的虚构,反映了楚国初立时的贫弱困窘状况。
注释:
① 孙飞燕:《清华大学举行“清华简国际学术研讨会”》,《光明日报》2011年7月18日。
② 释文录自《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 (壹),中西书局2011年版,第120页。
③⑥ 李学勤:《论清华简〈楚居〉中的古史传说》,《中国史研究》2011年第1期。
④ 参见晏昌贵:《清华简〈楚居〉所见季连徙居地及相关问题》,《楚文化研究论集》第10集,湖北美术出版社2011年版。
⑤ 参见凡国栋:《清华简〈楚居〉中与季连有关的几个地名》,《楚文化研究论集》第10集,湖北美术出版社2011年版。
⑦⑪㉒㉓ 参见李守奎:《论〈楚居〉中季连与鬻熊事迹的传说特征》,《清华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4期。
⑧ 参见刘彬徽:《关于清华简〈楚居〉的思考(之一)》,《楚文化研究论集》第10集,湖北美术出版社2011年版。
⑨ 杨桂清:《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发布清华简最新整理成果》,《中国教育报》2011年2月20日。
⑩ 杜勇:《清华简〈楚居〉所见楚人早期居邑考》,《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3年第11期。
⑫ 参见子居:《清华简〈楚居〉解析》、高崇文:《清华简〈楚居〉所载楚早期居地辨析》、晏昌贵:《清华简〈楚居〉中所见季连徙居地及相关问题》、郑杰祥:《清华简〈楚居〉所记楚族起源地的探讨》、杜勇:《清华简〈楚居〉所见楚人早期居邑考》、凡国栋:《清华简〈楚居〉中与季连有关的几个地名》、黄灵庚:《清华战国竹简〈楚居〉笺疏》、宋华强:《清华简〈楚居〉1—2号与楚人早期历史传说》、周宏伟:《楚人源于关中平原新证——以清华简〈楚居〉相关地名的考释为中心》、尹弘兵等:《“京宗”地望辨析》、张龑:《清华简〈楚居〉与楚族起源》等。
⑬ 《汉书·地理志》“丹阳郡·丹阳”条下注:“楚之先熊绎所封,十八世文王徙郢。”
⑭ 《水经注·江水》:“《宜都记》曰:‘秭归,盖楚子熊绎之始国。’”《史记·楚世家》张守节《正义》:“《括地志》云:‘归州巴东县东南四里归故城,楚子熊绎之始国也。’”
⑮ 《史记·楚世家》张守节《正义》:“颖容《传例》云:‘楚居丹阳,今枝江县故城是也。’”裴骃《集解》:“徐广曰:‘(丹阳)在南郡枝江县。’”
⑯ 吕思勉:《先秦史》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63页):“案汉丹阳在今安徽当涂县境,距楚后来之地大远,故世多从杜预枝江故城之说,谓在今之秭归。然秭归在当时,实非周之封略所及。宋翔凤谓在丹、淅二水入汉处,……其说是也。”童书业《春秋左传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30页):“《史记》谓熊绎居丹阳,据宋翔凤考证,在今河南西南部丹、淅二水间。” 吕思勉、童书业等持“丹淅说”,皆谓本清人宋翔凤所考。其实,宋氏明言鬻熊所居在丹淅地区的丹阳,熊绎所居在荆山之麓的南漳,见《过庭录·楚鬻熊居丹阳、武王徙郢考》。
⑰ 宋翔凤:《过庭录·楚鬻熊居丹阳、武王徙郢考》:“鬻子后,数世至熊绎,始南迁荆山。……荆山在今湖北襄阳府南漳县西八十里,汉为临沮县治。……鬻熊先封丹水之阳,熊绎始迁荆山之麓。”
⑱ 石泉:《楚都丹阳地望新探》 (《古代荆楚地理新探》,武汉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西周早期熊绎所居丹阳似当在今陕西商县的丹江河谷。”
⑲ 陈千万、卓道成:《保康重阳楚鼎及有关遗址的发现与启示》 (《江汉考古》2000年第2期) 推论,熊绎所居丹阳即沮、漳上游今保康县城南80多千米的“重阳坪”。
⑳㉔㉕㉖ 参见赵平安:《“三楚先”何以不包括季连》,《邯郸学院学报》2011年第4期。
㉑ 赵平安:《〈楚居〉的性质、作者及写作年代》,《清华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4期。
㉗ 陕西周原考古队:《陕西岐山凤雏村发现周初甲骨文》,《文物》1979年第10期。
㉘ 参见徐中舒:《周原甲骨初论》,《徐中舒历史论文选辑》,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97页。
㉙ 黄德宽:《安徽大学藏战国竹简概述》,《文物》2017年第9期。
㉚蔡靖泉:《炎帝·颛顼·祝融——楚人始祖论》,《江汉论坛》2014年第12期。
㉛蔡靖泉:《鬻熊奠基肇业与熊绎受封立国——商末周初芈楚史论》,《职大学报》2019年第1期。
㉜ 参见唐兰:《西周青铜器铭文分代史征》,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80页。
㉝ 参见孙重恩等:《楚始都丹阳考辨》、张西显:《浅说楚都丹阳在淅川》、马世之:《楚都丹阳地望探论》等。
㉞ 张正明、喻宗汉:《熊绎所居丹阳考》,《江汉论坛》1990年增刊《楚学论丛》。
㉟参见陈昌远:《〈上鄀府簠〉与鄀国地望考——河南古国史研究之二》,《中原文物》199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