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振坤 潘 凤
区域经济增长既是技术进步、要素累积的过程,同时也是空间增长的过程①。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同时空间组织的变革进程也引起国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放眼世界,中国为空间政治理论的拓展研究提供了一个转轨背景下从空间创造走向空间正义的优良范本,深刻总结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区域经济增长的空间演化逻辑对完善空间政治理论具有重要意义。
在空间经济学中,空间常被认为是各种经济要素和经济主体为特定的经济目的而实现效用或价值的载体与场所②。在新马克思主义者看来,空间作为普通生产要素成为资本积累的场所和工具被用来生产剩余价值,其包含的内容早以突破了空间中物的生产范畴。现代空间政治学代表人物列斐伏尔认为,空间不仅包括以物质学形式存在的物质空间,而且包括以抽象关系表现出来的社会空间和以心理和想象呈现出来的精神空间③。现代资本主义的空间生产过程既生产社会关系,也被社会关系生产。与新马克思主义空间理论相比,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空间生产的鲜明特点在于,转轨之初中国的空间生产过程既不存在原生资本积累和扩张的前提,也不存在经济主体有意识的选择,而是在计划经济空间格局下主动嫁接新的空间生产方式,形成了一种新的空间组织模式。不同于资本逻辑主导下同质化空间生产复制传导模式,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的空间生产本质上是迥异于西方新马克思主义空间生产理论的“空间创造”过程。
以资本主义世界为分析对象,新马克思空间政治学者认为,空间不仅被生产力、生产关系和所有权生产,而且它是一种政治产品,资本的积累扩张实现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蔓延和再生产④。在这种语境下,资本主义方式下的空间生产本质上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空间范畴下的同质化复制。而在转轨变革背景下的中国改革开放进程中,脱胎于计划经济体制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空间创造过程,则是对原有空间组织的重构。改革开放伊始,中国传统计划经济模式下固有的“资本短缺”限制了资本主导下空间生产模式的发挥,行政主导下的空间结构安排限制了空间创造的活力。而在改革开放后的转轨过程中,原有的空间组织模式被打破,新的空间生产模式被嵌入成为改革开放空间创造的主线,同时这也构成了转轨背景下中国空间创造的首要特质。
新马克思空间政治学者继承并发扬了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理论,认为资本主义世界中工人阶级仍是区域空间变革的主体。但以列斐伏尔、哈维等为代表的新马克思空间政治学者也敏锐地观察到当代城市复杂的社会关系和阶级结构分化了无产阶级,造成了阶级意识和革命意识的弱化。在新马克思空间政治学的语境下,具有尖锐对抗性的阶级矛盾仍是推动空间变革的根本性力量⑤。纵观中国改革开放40年的空间创造过程,由计划经济的原有空间结构过渡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的空间创造过程,完全是在计划经济时代打破原有生产组织格局的基础上建构的,且改革开放伊始空间创造的主导力量具有利益结构多元性、非对抗性的显著特征。多元化的利益主体通过不同方式的磨合形成发展共识,催生出通过集体行动加快空间变革的主导性力量,同时交织形成转轨背景下中国空间创造的重要特质。
在新马克思空间政治学者看来,资本逻辑构成了资本主义世界下空间生产的内在主线,以获取最大剩余价值为目标,追求加快资本流动、资本再生产的过程形成了资本主义世界下空间生产的基本特征⑥。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时空压缩加快了资本的积累,资本的过度积累又促成了空间修复和空间的进一步生产,资本流动的选择性则形成了极度不平衡的区域差距。资本的力量强化了空间生产的动力,也加剧了空间生产过程中的各种矛盾。但在转轨背景下的中国空间创造过程中,空间的生产创造却更多地凝聚了权力逻辑和资本逻辑的交织,且两者相互促进。没有基于权力逻辑宏观层面的尺度建构和积极引导,资本逻辑下的空间创造便缺乏最基础的启动条件;同时没有基于资本逻辑微观层面的市场扩张和自发延展,权力逻辑下的空间创造过程也没有成功的可能。转轨背景下中国空间创造的特殊性、复杂性决定了中国的空间创造过程注定具有探索性、波折性的特征,同时也决定了中国改革开放40年空间创造的独特轨迹。总体来看,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的空间创造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空间创造的嵌入期和探索期。以1978年中国对外开放为标志性年份,中国开启了转轨背景下空间创造的恢宏历程。这一阶段区域空间创造的特点主要体现为三个方面:一是深圳、汕头、厦门、珠海等经济特区的兴办成为转轨背景下中国空间创造的起点,其创建在集聚资本、劳动等要素的同时,也使得以资本为主导的空间创造逻辑逐步成型。同时,通过特区的试验,形成了转轨背景下中国空间创造的基本模式和拓展典范。二是“由南向北、从沿海到沿边”的开放战略成就了空间创造的权力逻辑,形成了中国改革开放40年空间创造的整体格局。三是空间创造与制度创新深度融合,空间创造成为中国生产关系渐进性变革的载体和表现形式。改革开放40年中,如果1978年是空间创造的起点,标志着空间创造模式嵌入期和探索期的形成,那么在1992年党的十四大正式提出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则可以看作为空间创造模式成熟的一大标志。自此,脱胎于计划经济时代的空间结构模式完全被打破,新的空间创造模式基本确立。
第二阶段:空间创造的延展期和成熟期。这个阶段大体上以1992年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确立以后为起点,以2017年十九大提出中国当前的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为阶段性终点。这一阶段中国区域空间创造的特点主要体现为:一是以中国经济特区为代表的空间创造模式在长三角乃至更大区域扩展,转轨背景下的空间创造模式逐步覆盖中国主体区域,改革开放之前计划经济构筑的空间组织模式完全被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空间组织模式所替代。二是以“两个大局”思想统筹、政府主导的空间创造逻辑逐步让位于资本主导逻辑,要素集聚的中心、区位在空间创造中得以重构,同时新时期经济增长的空间格局基本形成。在这一时期,以珠三角、长三角、京津冀为代表的经济中心地带快速形成,日趋成为资本最集中、经济活力最强、经济持续增长速度最快的区域,以这些中心地带为主体,中国从空间上逐步形成“中心—外围”的基本格局。三是空间创造的成效与矛盾并驾齐驱,1992年至2017年间,既是资本扩张最快的阶段,同时也是中国区域之间不平衡发展程度扩大最快的阶段。根据很多学者的测算,中国自1995年以后劳动收入份额延续了10多年的下滑态势,相反资本收入份额快速攀升,区域之间不平衡程度在此阶段快速扩大。在资本扩张加速推进、空间创造加速延展的过程中,在此阶段也不乏一些空间修复的战略举措出现,但空间创造的延展总体仍是这个阶段的演进主线。
第三阶段:空间修复和空间正义的转向期。这个阶段大体以2017年中共十九大会议开始延续至今。十九大会议上,我国正式提出社会主要矛盾已经由过去“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这一重大理论阐释从空间维度廓清了由空间创造走向空间正义的转型思路,努力改善不平衡不充分发展的空间组织格局日益成为新时期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使命。同时,在这个阶段中,新型城镇化建设的开启、扶贫攻坚战的深入推进、重点区域的开放都成为这一阶段空间修复和转向空间正义的标志性举动。在这个阶段中,基于权力逻辑的尺度建构和基于资本逻辑的市场延展相互融合,追求空间正义日益得到政府和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
事实上,若仅以新马克思主义空间政治学资本逻辑的解析,改革开放40年的空间创造结果更多的仅是若干个重要经济节点的崛起,资本的不断扩张增殖无助于形成更为广阔的空间网络,“空间压缩”、“空间修复”等基础理论尚难解析中国广大的市域经济、县域经济的崛起。因此,相较于现行空间政治学的基础理论,中国区域空间创造有其特殊的理论演化机理,这种演化机理可以从宏观、中观、微观三个层面予以解析。
所谓权力逻辑,主要是指以政府为主导的宏观引导对区域空间创造产生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改革开放40年来,权力逻辑对区域空间创造的塑造首先体现为通过市场经济和资本的引入,打破了资本流动的时空边界,形成了资本增殖和再生产的基本条件,同时也为空间创造提供了基础的制度前提。其次,权力逻辑的贯彻推行还体现为不同群体的利益协调和对矛盾的处理。不同于新马克思主义者关于阶级对抗的论述,改革开放初期权力逻辑的嵌入为统筹多阶层需求、凝聚改革共识提供了基础的保障。在这时期,空间创造的权力逻辑主要体现为经济特区的创立、对外开放时序的总体布局等顶层设计领域。在改革开放向纵深推进阶段,空间创造的权力逻辑主要体现为制度创新、生产关系的重塑等诸多方面,权力逻辑为资本逻辑的嵌入提供了前提,资本逻辑则为权力逻辑的纵深推进提供了可持续动力。在新马克思主义的空间政治学语境下,城市空间生产的逻辑伴随着剩余价值创造过程的始终,空间生产是资本增殖的载体和媒介⑦。资本以利润为目标,资本的逐利天性使得城市空间扩展也具有了强烈的利润与效率导向。在改革开放伊始,权力逻辑的嵌入为资本逻辑的发挥创造了条件和空间,资本逻辑随权力逻辑延展。两者的区别在于,权力逻辑的发挥具有突变性、质变性、外生性的特征,而资本逻辑的发挥则具有可持续性、内生性的特征,两者螺旋上升,形成了改革开放40年以来中国区域空间创造的宏观主线。
强大的地方政府存在形成了中国空间创造与传统空间生产理论的巨大差异,尤其对于具有较强竞争性的中国地方政府而言,不同地方政府之间的相互博弈关系更催生了中国改革开放40年区域空间创造的特质和空间网络化格局,这也是与新马克思主义空间生产理论的一个巨大差异。而这种特质又很大程度来源于对宏观空间创造主体模式的复制与承接。与中国区域空间创造由东南沿海一个城市节点的发起相类似,改革开放以来省域经济的空间崛起也往往以一个重点区域为起点。多年来,“举全省之力打造省会经济”等成为中国众多省域空间创造的共同特征,注重空间总体布局和强化重点区域的辐射带动基本上已成为省域经济振兴的不二法门。从中观逻辑上看,这种省域空间创造的逻辑本质上就是对宏观逻辑的承接。与宏观层面相比,中国总体的空间创造过程不仅来源于对全球资本扩张、产业转移规律的全局性审视,而且也源于对国家之间综合国力竞争的积极角逐。延伸至中观层面,这种压力被分解为省域之间以经济绩效为标尺的地方政府竞争。在省域之间的竞争和博弈过程中,通过竞优形成的营商环境改善为资本扩展开辟了渠道,同时也进一步将省域之间的空间创造融为一体,权力、资本逻辑交汇下的螺旋传导模式在省域内部形成,进而也就形成了从宏观空间创造到中观空间创造的立体化网络。
从中央、省域、市域乃至县域政府的层层传导,上述权力、资本逻辑交汇下的空间创造模式完成了由宏观至微观的复制,进而传导至新区、开发区等更为微观的单元。而从系统角度来看,这种微观单元无疑是全国改革开放之初经济特区创办的缩影。以这些微小单元为载体,转轨背景下中国更为宏大的空间创造过程可以转化为一个个空间创造的个体。通过对这些微小单元施加与经济特区创办伊始时的政策激励,进而推动中国整个空间创造过程不断走向完善。在此过程中,微小单元的空间重构与制度创新成为这些单元空间创造能否成功的重要因素。事实上,改革开放40年来,不同地区制度设计的不同步传导、市场力量的不均衡扩张、地方政府对制度安排的不同质吸收,以及不同区域区位优势和禀赋条件的不对称分布等任一因素的影响都会使这种微观单元的试验形成迥然不同的结果,同时也形成迥然不同的空间创造演化路径和地理空间格局。
综合上述三个层面的逻辑机理来看,改革开放中国空间创造的过程看似是“摸着石头过河”的无序过程,实质上仍存在从宏观到微观衔接较为紧密的体系性部署。这种体系性设计既有权力逻辑支配下的理性建构,同时也有资本逻辑作用下的演化扩展。在此过程中,资本逻辑与权力逻辑相互矫正协调,形成改革开放40年从空间创造到空间正义螺旋上升的立体结构。同时,从中国区域空间创造由宏观至微观的演化逻辑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增长极单元与非增长极单元构成了中国区域空间创造的一对基础性矛盾。与新马克思主义空间政治学的“中心—外围”理论不同,在改革开放40年中的空间创造过程中,增长极单元不仅是资本集聚和扩散的核心,同时也是生产关系重构和制度创新试验的核心。
改革开放40年,中国空间创造的过程从推行逻辑上既是时间维度上的延展、空间维度上的扩散过程,同时也是权力和资本逻辑交融推进、螺旋上升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增长极单元与非增长极单元构成了中国区域空间创造的一对基础性矛盾。
资本逻辑是新马克思主义空间生产理论中最本源性的力量。在资本主导的空间生产过程中,资本的权力成为社会的“决定因素”,资本的差异成为空间差异的主要影响因素⑧。资本的集聚、增殖、扩展塑造了区域与区域之间的“中心—外围”格局,同时也塑造了空间内部以及不同空间之间的不均衡,这是新马克思主义空间政治学语境下资本逻辑的原生性矛盾。在中国改革开放40年的空间创造历程中,由于资本的嵌入使得原有的经济组织模式重构,空间内部和不同空间之间的要素流动格局得到重塑,资本主导空间生产的基本逻辑在中国改革开放40年的空间创造历程中依然可以找到适用的空间。正是由于发挥了这种资本逻辑的作用,我们才看到改革开放40年来率先进行开放的区域取得了领先一步的发展机会,同时资本的集聚又在不断强化这种占位优势,一些改革开放过程中优先发展的“中心”地位不断得到巩固,不同空间之间经济社会发展的差距也不断扩大,资本不均衡诱发的空间原生性矛盾更加突出。
在改革开放40年间,权力逻辑的发挥在开辟创造空间的同时,也在造就不同区域之间制度的不均衡。这种制度的不均衡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权力逻辑主导的空间布局下,优先发展的地区不断取得改革试点和制度创新的机会,且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实力的不断提升,其制度创新的占位优势就更明显,就越有可能释放更大的改革空间。而对于未取得优先发展的非增长极区域,制度的被动吸收削弱了主动制度创新的活力,制度优势扩展的边界显著小于优先发展的地区。增长极单元与非增长极单元这种制度创新路径的差异不断扩大,会造成两种空间格局下的时空分割,即增长极单元与非增长极单元长期具有不同的制度环境。二是恰如新马克思主义政治学者所言,空间的重塑总是包含着生产关系和发展理念的重塑。在改革开放进程中,增长极单元与非增长极单元之间的制度差异还表现为生产关系、发展理念以及制度文化的巨大差异,而这种力量的差异又会削弱资本力量的传导,进一步加剧增长极单元与非增长极单元之间的时空割裂。相较新马克思主义空间政治学者的论述,制度不均衡诱发的时空割裂矛盾是中国改革开放40年来区域转轨不同步诱发的特有矛盾,同时也是中国渐进式改革的一种空间表现。
市场竞争的作用总是会使资本从简单再生产走向扩大再生产,基于利润的无限追求总会使资本尽最大程度压缩空间分散带来的成本,力求突破和超越一切空间界限,然而,空间之间不连通却阻碍了资本逻辑的作用发挥。改革开放40年来,这种造就区域发展不均衡的空间不连通因素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以交通、物流网络为代表的“硬”约束。改革开放初期,由于技术、信息等水平的落后,东部与中部、西部之间的要素交流受到极大限制,使得资本从简单再生产走向扩大再生产受到较大束缚,由此造成改革开放初期的空间创造很大程度上都是“点”的开发。近年来随着高铁、互联网等技术、信息传输载体的快速发展,不同区域之间的空间衔接日趋紧密,空间创造的主线逐步由“点”向“线”、“带”以及“面”转换,粤港澳大湾区、长江经济带等都是改革开放空间一体化水平程度不断提高的标志。相较于发达地区空间整合水平的快速提升,不发达地区交通闭塞问题仍是这些地区发展面临的首要困境。二是以户籍制度等为代表的“软”约束。这些约束虽然不能造成如“硬”约束般的对空间的绝对分割,但也会造成要素在空间之间流动的绝对壁垒。对于众多欠发达地区而言,即使在“硬”环境逐步改善的背景下,“软”环境的贯通依然会存在较长的时滞,“硬”约束和“软”约束的存在将中国整个空间分割为一个个更具异质性的空间载体,同时也造就了不同空间之间发展水平的巨大差异。
除了上述权力和资本逻辑在空间维度上的塑造和矛盾交织以外,不同权力逻辑和资本逻辑耦合的时序过程也会诱发出不同空间之间或空间内部之间发展水平的不均衡。在资本主义情景下,单纯的资本集聚、扩张容易造就由中心向外围扩散的轴辐型空间结构,但在权力逻辑和资本逻辑耦合的背景下,资本的空间延展会受到权力引导的影响,且这种引导方向既可以是顺承资本逻辑发挥作用的方向,也可以是背离资本逻辑发挥作用的方向。同样,资本也可能顺承或背离权力逻辑发挥作用,权力逻辑和资本逻辑耦合失衡造就了同一制度环境下不同的空间创造结果,同时也造就了同类区域之间巨大的不平衡性。由此来看,权力逻辑和资本逻辑耦合的空间创造过程具有空间和时间上的不可分性,在生产关系变革的大环境下,只有两种逻辑相伴而行,原有的空间组织模式才能被完全打破,新的空间生产模式才能被创造出来。
与新马克思主义空间政治学者的空间生产理论相比,权力逻辑的嵌入使得中国的空间创造进程既具有天然的空间正义特征,同时也会加剧空间创造过程中矛盾交织的复杂性。如何协调两条逻辑、进而有力地促进中国的空间创造从不均衡走向更加均衡、不协调走向更加协调的过程就成为当前加快空间正义转向的主体路径。
从政治目标上看,精准扶贫是体现社会主义优越性、促进所有民众走向共同富裕的关键举措,但从空间创造的角度来看,精准扶贫本质上是对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区域空间创造过程中资本与权力逻辑难以惠及区域的根本性矫正。从空间创造的逻辑演化上看,精准扶贫可以将最落后的地区融入中国区域空间创造的总体网络格局中,在熨平要素空间流动层级的同时,也可以实现落后地区与先进地区在生产方式上的广泛对接。通过精准扶贫路径的实施,不同空间之间资本不均衡形成的空间原生性矛盾、制度不均衡诱发的时空割裂矛盾可以得到极大缓解,同时也有利于加速空间创造中落后地区不利地位的修复。
改革开放40年,“村村通工程”、乡村振兴战略等众多举措的实施促进了城乡之间的资本、劳动要素流动,同时互联网等新兴技术的发展也降低了城市之间市场融合的门槛,城市互动的模式日趋多样化,城乡之间由于资本不均衡、制度不均衡、公共服务不均衡而产生的矛盾得到较大缓解,这无疑也是改革开放40年来区域空间创造过程中加快空间正义转向的一大体现。值得关注的是,未来随着制约农村、农业发展的诸多制度瓶颈性问题不断打破,城乡互动的过程会创造出更多的发展空间。
产城融合路径是资本与权力逻辑在城市内部空间构造中的一种直观反映,同时也是扭转城市内部空间关系的平衡发展路径。在产城融合过程中,资本诱发的产业力量与政府权力主导下的城市规划格局相互融合,构成了城市内部空间正义矫正的一种形式。改革开放40年来,越来越多的城市走向了由单中心向双中心甚至多中心、产业和城市空间不断外移的过程,这种空间外移的表现既有资本力量的作用,同时也有权力组织的积极引导,在产城融合过程中,关注生产、生活、生态“三生一体”的空间格局营造成为该过程中空间正义的基本体现。
开放合作路径是资本与权力逻辑在城市群乃至打造全球城市等领域的扩展和延伸。改革开放40年来,随着城市与城市之间的要素流动更加顺畅,城市之间的衔接更加紧密,一些核心城市的经济社会发展条件更接近于西方发达国家的城市发展水平,越来越多的城市相互衔接,形成了打造全球城市和世界级城市群的条件,典型的如自由贸易港的建立、粤港澳大湾区的打造、长江三角洲区域一体化上升为国家级战略等等。世界级湾区、大型城市群以及诸多新载体的打造等都是新时期引领空间创造的重要模式,同时也是承接国际资本扩展和塑造更大范围空间正义的体现。
上述四条路径构成了改革开放40年来贫困落后地区与发展地区、城市之间、城市内部、发达地区与全球更发达地区在空间创造过程中加快空间正义转向的四个层次,这四个层次构成了自下而上的垂直一体化结构,但总体来看,尽管改革开放40年来政府已在扭转空间发展不均衡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但不同梯队、不同层次之间的差距依然较大,甚至仍呈不断加大的趋势,因此,中国区域空间创造过程中的空间正义转向依然任重道远。
在与新马克思主义空间政治理论的比较中,本文揭示了转轨背景下中国空间创造的基本特质和演进轨迹,并分析了改革开放40年来具有中国特色的空间创造演化逻辑、主要矛盾特征和矛盾平衡机理。基于上述分析,我们可以得到如下基本结论:第一,与西方流行的空间政治理论相比,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的区域空间创造尽管也存在资本逻辑的基本演绎,但单纯的资本逻辑演绎不能阐释中国区域空间创造演进过程的内在机理。相较而言,权力和资本逻辑下的空间重构更适合于分析中国改革开放40年空间创造的总体进程。第二,权力和资本逻辑耦合交织的特征演化出中国空间创造的复杂性、探索性、波折性特质,同时也孕育出迥异于资本主义世界下空间生产的一般理论化过程。综合从宏观到微观三个层面的逻辑,中国空间创造的过程看似是“摸着石头过河”的无序过程,实质上仍存在从宏观到微观衔接较为紧密的体系性部署。第三,与西方流行的空间政治理论相比,权力和资本耦合交织的逻辑主线也会孕育多重矛盾,除了权力和资本逻辑在空间维度上的塑造和矛盾交织以外,不同权力逻辑和资本逻辑耦合的时序过程,也会诱发出不同空间或空间内部发展水平的不均衡,而这些矛盾的交织运动也形成了当前由空间创造转向空间正义的基本动力。
上述理论分析的启示在于:新马克思主义空间政治理论虽然在西方资本主义世界形成了批判资本生产方式的又一利器,但仍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只有紧密结合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实际,完善发展空间生产理论,新时期的空间政治理论才会具有更加强大的解释力和生命力。同时,如何紧密结合改革开放40年中国区域空间创造的演进逻辑,深化对新时期中国经济社会发展主要矛盾的认识仍具有广阔的研究空间。
注释:
① 胡小武、王聪:《从“生产空间”到“空间生产”的城市群区域增长模式研究》,《南京社会科学》2018年第5期。
② 谢富胜、巩潇然:《资本积累驱动下不同尺度地理空间的不平衡发展——史密斯马克思主义空间理论探讨》,《地理学报》2018年第8期。
③ Henri Lefebvre,Space and Made of Production:State,Space,World:Selected Essays,UniversityofMinnesotsPress,2009,p.213.
④ 亨利·列斐伏尔:《空间:社会产物与使用价值》,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⑤ David Harvey,The Limits to Capital,Londen and Newyork:Verso,2006,p.417.
⑥ 孙全胜:《空间生产伦理:条件、诉求与建构路径》,《理论月刊》2018年第6期。
⑦ 谭玉妮、张永庆:《列斐伏尔城市空间生产理论的发展逻辑与启示》,《城市学刊》2018年第2期。
⑧孙浩进:《论经济空间的非中性——政治经济学视阈下的资本逻辑》,《经济问题》2018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