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首位中译者

2019-11-23 06:11肖伊绯
寻根 2019年5期
关键词:巴黎圣母院译本雨果

肖伊绯

中国读者知晓巴黎圣母院这座古建筑,大多是从《巴黎圣母院》一书开始的。法国大文豪维克多·雨果的这部巨著,于1831年问世。此书乃是雨果作品中最富浪漫主义色彩的长篇小说,描写善良的吉卜赛少女爱斯梅拉达在中世纪封建专制下受到摧残和迫害的悲剧,反映了专制社会的黑暗,突出了反封建与追求自由的主题。

《巴黎圣母院》一书传入中国的时间,约在20世纪初,形成完整的中译本则是在1923年,一位名叫“俞忽”的译者,将此书首次译成中文,交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只是当时书译名为《活冤孽》,原著者雨果的译名为“嚣俄”。因译者在当时的中国文化圈子里寂寂无名,没有读者知晓其真实身份,加之书的译名也很一般,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当时已经滥俗的“果报”类小说,故问津者无多,不甚知名。

1924年,取材于《巴黎圣母院》的美国电影《钟楼怪人》在上海上映,美国默片时代的著名演员朗·钱尼(Lon Chaney,1883-1930)在影片中所饰演的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卡西莫多,给中国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1924年12月《国闻周报》刊发了《钟楼怪人之批评》的影评文章,应是国内比较早对这部电影的评述。从那时起,有相当一部分中国读者倾向于将《巴黎圣母院》这部小说径直称作《钟楼怪人》。

1928年,著名文学家、翻译家,《孽海花》的作者曾朴(1872-1935),译完《巴黎圣母院》一书,译名即作《钟楼怪人》。同年11月30日,曾氏在上海自营的真善美书店将此书印行,迅即风行国内。

曾朴译作《钟楼怪人》风行20年后,1949年4月,上海骆驼书店又推出了知名女诗人陈敬容(1917-1989)的译作,这一次就定名为《巴黎圣母院》,更受读者青睐,亦成为之后70年来雨果此书的中译本通行译名,一直沿用至今。

纵观《巴黎圣母院》96年中译本传播历程,“曾译本”与“陈译本”至今流行,并行不悖,再版重印多次。而首个中译本《活冤孽》及其译者“俞忽”却至今少为人知,甚至不为人知,令人感慨。

30年前,知名文学家、翻译家金克木(1912-2000),在《读书》1988年第六期上,发表了《关于十九世纪法国小说的对话》一文,文中出人意料地提到了所谓“俞译本”,应当是近年来提及这一译本为数不多的、又公开发表的文章之一。文中这样写道:

我知道“雨果”就是“嚣俄”,这只增加知识。我读他的小说,第一部是《巴黎圣母院》的英译本。那时我对巴黎以及圣母院都不大知道,也不想知道,看书时把描写那座建筑的整章都匆匆翻过去,没有耐心仔细看。这本小说早有译本,名为《活冤孽》,是一位工学院教授译的。他的标题和删节说明他也是小说读者而不是雨果的中国代言人。叫嚣俄也好,雨果也好,俞忽教授译成《活冤孽》也好,作《孽海花》的“东亚病夫”曾孟朴译成《钟楼怪人》也好,总之,这位大文学家在中国是化了装才为人认识的,和在欧洲不一样。

姑且不论金氏初读英译本《巴黎圣母院》的心境及后来对此书中译本的评判若何,他提到的“这本小说早有译本,名为《活冤孽》,是一位工学院教授译的”,可见他对此书译者有一定了解,但也不十分熟悉。或许,大多数学者或读者,面对这样一部译者名不见经传、向无名人推介的“俞译本”,往往只是当作某种文学史意义上的版本知见而已,对译者生平亦无心深究。

出于好奇,笔者对“俞译本”曾做过一番考察。据考,译者俞忽(1894-1959),号子慎,安徽婺源(今属江西)人。幼年读私塾,1912年入苏州拓殖学堂。1913年赴英国格拉斯哥大学深造,1919年毕业,获土木工程学学士学位。归国后应聘到上海交通大学,任教半年后转入上海沪杭甬铁路局担任统计科长,1921年被调到平沈铁路局任副工程师。正是在铁路局工程师任上,利用工余闲暇,这样一位纯理工科出身的学者,却翻译出了雨果的长篇小说《巴黎圣母院》。

诚如金克木所言,时年29岁的青年俞忽可能“也是小说读者而不是雨果的中国代言人”。或许,俞忽只是偶然读到《巴黎圣母院》,并深深为其内容所吸引,遂自作主张,以读者视角将其翻译了出来。作为一位纯理工科出身的学者,既无文学、文艺方面的专业训练,亦无文化圈子的影响力可言,“俞译本”自然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自译作《活冤孽》出版之后,俞忽再未涉足文学译介,一直心无旁骛地从事路桥研究与设计领域的教研工作。1928年7月,他译成《无线电浅说》一书,交由北华印刷局印行。1931年又应聘到国立武汉大学工学院任教授。據介绍,俞忽教授在结构力学方面造诣很深,创造了许多解静不定结构的新方法,如相对偏移法、悬索桥应力分析、钢构架力矩分配、拱桥应力分析等。抗战期间,又随校迁四川乐山,寓居于此达8年之久,1945年,方才随校迁回武汉。1952年,全国高校进行院系调整,武汉大学组建了水利学院,俞忽被聘为专任教授。1955年武汉水利学院(后改名武汉水利电力大学)成立,他一直担任建筑力学教研室教授兼主任。这一时期,著译有《结构学》《静不定结构》《结构静力学》等专业著述,被评为国家一级教授。俞忽教授毕生致力于结构力学的教学与研究,主要成果在钢架、拱桥、悬桥、拱等结构的强度和振动分析方面,对这一学科的创新与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

当然,在所有上述这些理工科研成就之外,《巴黎圣母院》的首位中译者的殊荣,仍然是要为俞忽教授加冕的。因为这一殊荣,这位理工科教授注定也是要写入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或许,理工科研与文学译介,理科与文科之间,本就不应当那么泾渭分明,本就应当水乳交融、和谐一体。96年前的“理工男”俞忽教授,给如今的中国师生做了个好榜样,也给《巴黎圣母院》这部文学名著平添了瑰丽的中国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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