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康凯
虽然高红艳的创作时间还不算长,但从她的现有作品中,我们能够感受到她的语言天赋、丰富的感受力和独特的个性。总体来看,她拥有一种比较纯正的抒情气质,语言雅致蕴藉,风格明朗、清晰,情感饱满而有分寸,在“歌唱的调子”和“说话的调子”间能够维持一种恰当的平衡。在她笔下几乎没有那种大起大落的激烈的情感表达,却并不缺乏内在的紧张感。她总是力图避免夸张的笔法。当她抒情的时候,总能够及时地通过形式和语调的克制、或机智和反讽的表达,来阻止情感滑向过度。换句话说,她的抒情不再是那种传统的抒情,而是在融感情与智性于一体的经验表达中,生成更为丰富、更具现代性的诗意。
在《初夏的午后》一诗里,作者首先营造了一个特殊的时空情境:初夏午后的寂静。但这寂静不是死寂,而是潜藏着某种不安的寂静,阳光“在温柔中暗自加了把狠劲”,而“一朵云,悬浮不动/似乎,稍微改变下姿态/就会将这寂静打破”,仿佛两种神秘力量在交汇中达到了某种临界的平衡。其后作为主体的“我的思绪不管不顾/在这静谧里穿梭游走”,表达出自我伸张的强烈渴望,和对异己的宰制性力量的抗拒。“我”渴求着与一个“亲爱的”一起“静静地恋爱”,并且穿越“时空”“万物”“人群”“友情”乃至“爱情”本身,这看似悖论的表达似乎又透露出“我”对这异己的寂静的认同和耽溺,让我们感受到抒情主体企图借助这“寂静”来超越现世实现精神升华的努力。对“亲爱的”的称诉与对“恋爱”的吁求,一方面表现出主体心灵对精神结合的强烈渴望,另一方面又透出一种旷世的孤独感,扣人心弦。这首诗虽然抒情风格明显,但借助于悖论式的表达和富有张力的情境营造,避免了诗意的单调,并生成了某种沉思的气质,诗境蕴藉而开阔。
作者融感性与智性为一体的风格在《光在移动》里体现得更为明显。这首诗描述了日常生活中的一个细微感受:晒太阳时对光的体验。诗作一开始用一种客观、不动声色的语调描述冬日阳台上光照的情景与“我”晒太阳的动作,然后进入到一种超现实的体验中:“我听到我的影子不情愿地/抖落掉/一些附着物碎屑的沙沙声”,由此诗作建立起光和“我的影子”的张力关系:前者轻灵而后者笨重;前者在移动后者,而后者在“不情愿”中做出改变。同时在“我”与“我的影子”之间也建立起一种张力关系:“我的影子”是“我”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另一个自我,阳光作用于“我”的脊背的过程,也是阳光移动“我的影子”的过程;但“我”与“我的影子”又似乎是分离的,“我”抽身而出,静观光与影之间的角力,仿佛抒情主体一人分饰两角,一个“我”在观察另一个“我”在人世间的挣扎与嬗变。这些张力关系有助于在感性细节中融入一种智性色彩,以更为丰富的经验表达代替单调的抒情,从而让诗意变得更为丰富。
作者在诗体上也有意识地进行过各种探索和尝试,比如在自由体外,她曾写过一系列十四行诗。这首《春天是一道催醒万物的律令》虽然不是十四行,但在形式和诗思上颇得其精义。诗中“我”在“下雨的清晨,翻看昨天的照片”,看到“盛放和凋零,一样的触目惊心”的景象,从而引发的“我”的沉思:“春天是一道催醒万物的律令吗?/谁不响应谁就坠入永久的黑暗”。这首诗的诗思从感性到理性反复交叉推进,在整饬的形式中回旋并逐渐凝定,有效表达了一种综合了情感与智性的复杂体验,而不流于抽象和单调。
以上一斑窥豹,通过对三首诗的简析展现了作者创作的一些优点。当然,也有一些需要注意和改进的地方,比如有些句式还显得大众化,这样在表达个性化的诗思时就不够有力;有些表达还不够准确,像“光在移动着我和花草的影子/移动我的影子,使得它/——略显吃力”这句,就显得比较含混,究竟是光还是影子“吃力”?按语法应是“影子”吃力,但它只是一个被移动者,这样“吃力”的描述就显得似乎没有着落。相信这些问题在作者以后的创作中会不断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