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爆裂无声》看悲剧式的反讽化叙事

2019-11-20 09:13干瑞青山东政法学院传媒学院山东济南250014
电影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大金寻子保民

干瑞青(山东政法学院 传媒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如果说《心迷宫》在围绕一具尸体展开的系列悬疑叙述中充斥着巧合与偶然,那么《爆裂无声》在情节的铺陈中显示了导演的野心和努力。去除烧脑的多重寻找,影片内容设定为一个失语的父亲不断寻找失踪儿子的过程,其间夹杂暴力血腥,但环环相扣,无跳跃感,在人物行为与关系演进中,呈现出一种悲剧式的反讽结构。影片中存在的寻找、挽救与揭露、隐瞒,开发、补偿与污染、疾病,暴力、阴谋与哭泣、隐忍等虽以相反的寓意存在,却是“否定性地言及”[1]的关系,形成一种“既相互否定,又相互赋予意义”[1]的断裂、包容、超越关系,这造成了叙述的多层化,使得表层的叙事不断被消解,并指引着观众去洞察真相,这成为导演忻钰坤在《爆裂无声》中展开反讽化结构叙事的重要特征。

一、寻找的断裂

按照保罗·德曼的说法,反讽存在一种否定性的力量,作用是扰乱井然有序的过程,破坏文本的稳定性,其手段之一就是“切断”或“分割”,当叙事采用某一视点或视角时,反讽就会设法否定这种视点或视角所建构的关系。影片中,张保民在寻子的过程,导演有意设置了多样的断裂,寻找在被揭露、挽救和隐瞒中切割,其实质或揭露真相,或昭示一种新的意义。

(一)寻找过程的断裂

影片《爆裂无声》主要以矿工张保民寻找儿子张磊的历程为线索,羊肉馆丁海的儿子汉生不断出现在其寻找的过程中,漠然并以独特的动作揭露着事件的真相或在回应着寻找。在影片中汉生一共出现过五次,其中四次出现与张宝民的寻找相对应。首先,头戴奥特曼面具的汉生注视着在山谷中寻子的张保民经过高压线铁架,已经充分表明汉生曾经在此见过丢失的张磊。其次,在张保民张贴寻子广告时,汉生再次出现,端详了寻子广告内容后,他摘下奥特曼面具递给张保民,但张保民没有理睬并骑车离去。奥特曼象征着正义,奥特曼面具表明汉生期望张保民能找到真相,并为张磊的死讨回应有的正义。再次,当寻找女儿的徐文杰走入丁海的羊肉馆充电时,汉生戴着奥特曼面具站在了他的面前,并用射箭的动作指向他,使得参与杀害张磊的徐文杰仓皇离开,这也告诉徐文杰和观众,汉生是张磊被杀害的目击证人。最后,影片结尾,拿着寻子广告的张保民面对轰然倒塌的矿山,而汉生用粉笔画出张磊被昌万年射杀的场景,揭露了事件的真相。反讽的修辞性在叙事结构中并没有减弱,反讽造成的内容断裂在呈现一种差异时,更强调了一种解构、讽刺或对比。影片中汉生揭露的过程不断切割着张保民寻子的过程,或者缘于张保民的无言,或者缘于童稚的汉生不知如何报警或诉说。这种对寻找过程的断裂,使得影片的反讽式叙事结构揭示出一种极度风险,一是张磊下落时刻使观众揪心,一是讽刺着这种寻找过程的无意义。

(二)寻找与结果之间的断裂

影片中,张保民寻找儿子的过程中有两次挽救他人的行为。首先,张保民来到了一个远离谷丰村的采矿点寻找儿子。在吃饭时,弘昌矿业公司昌万年的打手大金来采矿点闹事,张保民为挽救被殴打的老人,卷入了殴斗中,并砸毁了昌万年的汽车玻璃。打手大金说自己曾见过张磊,张保民信以为真并与昌万年见面,对其神秘的办公室产生怀疑,为以后冲击弘昌矿业公司做了铺垫。尽管凶手就是昌万年,但从张保民角度来看,并没有线索指向昌万年等人,而其掠夺矿产的行为打断了他寻子的过程。张保民没有找到儿子却招来一顿毒打。其次,在跟踪打手大金的过程中,张保民发现其形迹可疑,并在大金的车上发现了一个可疑的麻袋。在躲避大金等人的追捕过程中,张保民躲进了一个深邃的矿洞,然而麻袋中并不是儿子张磊,而是被劫持的律师徐文杰的女儿。无论是被迫卷入殴斗,或是偶然挽救了律师徐文杰的女儿,都显示张保民寻子的过程与结果之间的断裂,这形成了一种反讽。反讽的结构中暗含着一种类比的成分,张保民寻子的过程就是一个挽救儿子张磊的过程,然而导演忻钰坤却让他意外挽救了另外两个人,这是一种既肯定又否定的叙述。这种叙事结构使得角色张保民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所以他黯然地面对麻袋中昏睡的女孩,伤心地蹲坐在矿洞的一边,而后不得已走出矿洞寻找救援。反讽以断裂性强化破坏性力量,影片中无论寻找与真相的断裂或行为与结果的断裂,都在阻碍着张保民对儿子张磊的寻找。从叙述的角度看,这类似于语言与意义的断裂或象征与象征物之间的断裂,从而使得影片中寻找的断裂形成了一种强烈的批评性结构。

二、污染的包容

影片《爆裂无声》中不时出现污染现象,既有地理环境遭受的污染,也有人心遭受的污染,但它们在反讽的组织下形成了一个包容的结构。按照伯克的说法,“所谓事物的‘定义’总是以事物为前提,并作为语境存在于前提中”[2],因此,就会出现反讽中“对立双方中有一项起着语境的作用,它赋予另一方意义”[2]。语境代表语言活动状况或状态,在电影中既有画面展示的矿山地理环境,也有故事中发生冲突的场景。虽然环境恶劣,但包括村民在内的各色人等依然活动或生活于其中,有人是为了利益,如昌万年,也有人根本没有能力离开,如张保民一家。

(一)被包容的环境污染

《爆裂无声》开头就向观众交代了谷丰村所在的谷丰山脉的地理环境:寂无人烟的荒山、枯草、绵羊、昏黄的天空、远处不时传来开矿的炮声、扬尘中来回的卡车,其间一个孩子即张保民儿子张磊在放羊。在故事文本中,通过人体疾病来揭示地理环境污染应该是最有效的手法之一。首先,影片中多次表现水污染所造成的恶果。张保民的妻子翠霞经常表现得有气无力,桌子上摆满了药瓶,都表明她已经患病。根据村民栓子的交代,翠霞与栓子的母亲都得了水肿。栓子还称村里的井水味道越来越大了。这表明村民的疾病与井水存在直接的关系。归来的张保民见到村长时,他正雇人囤积瓶装水,以至于屋里存不下只能搁在墙角边,更强调了当地的井水已经被污染。而影片再次展现张保民儿子张磊时,他站在一条小水沟边,水为褐黄色,并且有腐烂的鸟的尸体,这揭示污染的水源自矿山。其次,影片中具有环境污染引发的间接后果。老板昌万年喜欢吃羊肉,影片中有两次展现他大快朵颐的场景。其中一次是他用满桌的羊肉卷来招待自己的对手李总,并用吃素的羊来调侃吃素的李总。另外是打手大金向他汇报张保民抢走被劫持的律师徐文杰女儿的事情。然而,观众可以发现昌万年头发是假的,因为暴打打手大金后,他的前额头发掉了下来,而后来,面对镜子他摘下来一撮撮的头发,这只能说明他吃的羊肉有问题,因为这些羊就来自被污染的谷丰山脉。环境与生活于其中的人构成关系的整体,导演只能从环境的角度对人物行为进行设置和安排,例如弘昌矿业公司昌万年正是通过巧取豪夺来获得整个谷丰山脉的开矿权。观众也只能从环境的角度去思考事件的来龙去脉。因为矿山开发,当地村民获取经济来源的一个重要手段就是养羊,而张保民的儿子张磊才有可能去放羊,从而导致被射杀。这就造成一种人与环境的包容关系。

(二)被遮蔽的人心污染

影片中人心的污染是导致环境污染的动因,谷丰山脉的地理环境似乎组织着人的一切行为。当年,村民为了及时拿到补偿款,在丁海羊肉馆企图说服张保民在补偿协议上签字,丁海更以武力相威胁。另一位角色——律师徐文杰贪图50万元,竟买通证人做伪证洗脱了昌万年的非法采矿的罪名。在明知张磊已经死亡的情况下,律师徐文杰竟然编造谎言欺骗翠霞帮她找儿子。弘昌老板昌万年为了独霸谷丰山脉的矿山开采权不惜采取暴力进行掠夺。这正如布鲁克斯和沃伦说的,“将我们所希望的与我们所达到的进行对照,或者将我们字面上说的和我们实际上所指的进行对照,是反讽效果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当我们设想的情况与实际情况发生分离的时候,我们就拥有了反讽的情境”。[3]村民得到了补偿款,失去了健康身体和干净的水源;律师徐文杰得到了贿赂款,失去了职业资格和良心的安宁;昌万年非法采矿,因此不但损害自己身体,也面临法律的制裁。当反讽中融入了语境,或者说文本与语境之间并置产生冲突或差异时,就会增大我们对文本感受的强度,深入思考文本产生的社会维度。也许贫困无限放大了金钱的诱惑,补偿款、现金贿赂、矿产资源等导致人们的疯狂,影片中不断出现的暴力手段也许就是典型表现。而且,这也许应验了施莱格尔关于反讽的观点,它就是“自我创造和自我毁灭的经常交替”[3]。

三、身份的超越

既然反讽结构具有突破表层叙述的能力,就意味着在叙述中存在超越的层面或潜在的层面。超越层面虽然依据的也是一种否定性力量,但更注重的是一种扬弃、提高,因为如老子言:与物反矣,乃至大顺。影片《爆裂无声》中的角色人物在暴力、阴谋与哭泣、隐忍的对抗中实现了身份的超越。

(一)张保民身份的超越

也许受到演员宋洋在硬派武侠片中动作表演的影响,导演忻钰坤对角色张保民进行了这样的设定:由于年轻时打架咬断了舌头而变成了哑巴,矿工张保民在影片开始就有两次殴斗表现。无论是惩罚别人的侮辱,或是对补偿的不满意,殴斗的结果是被打晕、戳瞎丁海一只眼睛。也许是导演对角色失言的补偿,张保民的暴力相向是一种语言辩解的替代品,从而使他成为别人眼中的刺头。然而,展开寻子征程的张保民实现了身份的超越,而且也是以暴力的形式来超越的,使自己成为英雄。在进攻弘昌矿业集团时,张保民单身应对二十多名打手,这场打斗断断续续有3分20秒时长。张保民不但击倒了所有打手,而且彻底砸毁了昌万年黑恶势力的经营场所。即使面对昌万年的弓箭,在救下徐文杰后,张保民用拳头教训了昌万年,为拯救徐文杰女儿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从倔强的刺头到英雄的身份超越,这是影片叙述的需要,因为张保民才揭开了昌万年黑恶势力的面纱,也映衬了徐文杰卑微的心理。而且,这也符合艺术辩证法中事物螺旋上升的观念。

(二)羊肉馆丁海身份的超越

羊肉馆老板丁海是以协助张保民来实现身份超越的。丁海以自己的羊肉馆为基地来协助村长完成矿山补偿协议的签订,他是引发环境污染的帮凶。也许是感悟到了开矿的罪恶,或是怜悯张保民,丁海协助他躲避了打手大金的追捕,并在儿子的引导下揭露了张磊被害的真相。另外,弘昌矿业集团的老板昌万年也希望通过捐赠学校实现身份的超越,他捐钱建设新校舍,但拒绝校长举办的仪式活动。为了合影,他换下弄脏的衣服而穿上校长的风衣。这些都说明昌万年非常注重自己的仪表,却不想抛头露面,也许是内心的不安、愧疚造成的。从反讽的角度来看,其内部应该存在一个镜像的结构,从而实现叙述各部分之间互相的映照和反省。从身份超越来解释,前期的丁海与协助张保民的丁海、作为老板的昌万年与捐助者昌万年形成一个反省式对照。

由于反讽中进行着二元消解,而且其中一方以一定的距离来审视另一方,从而使得反讽成为一个具有内省的叙事结构。影片中人物身份的超越是导演实现叙事辩证法的需要,也代表导演的一种美好社会期望。

四、结 语

也许影片《爆裂无声》寄予了导演太多的期望,在反讽过程中,忻钰坤还从多个层面去展示影片的意义。如谷丰村、谷丰山脉都用“谷丰”代表了这个地区曾经的农业繁荣,而今却变成了矿山开采区,环境污染严重。人物角色的名字为保民、文杰、昌万年,也充满了一定的讽刺意味,保民是哑巴,自身难保,何以保民;文杰的律师身份暗示了以文杰出的寓意,但却只求自保,困顿中懦弱不堪;昌万年以巧取豪夺威霸一方,难道要昌盛一万年?张磊用石块堆出金字塔与昌万年办公桌上的金字塔石块之间是否形成了宿命的关联?影片中多次出现车牌代表了这个地方的简称为“豢”,而“豢”有圈养、诱饵等方面的含义,其中不乏贬义,这也许是影片最深层的指涉意义所在。另外,虽然官方一直在寻找昌万年等人的犯罪证据,但在寻找失踪的张磊方面,影片对警方并没有过多展示。那名丢失牛的妇女的呼喊也许是导演在表现底层民众面对犯罪时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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