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芝信
洪水神话流传范围广,在中国乃至世界上都是民族神话的重要类型。但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国洪水故事中,南方少数民族洪水神话故事比北方多,且两者之间对于神话故事的叙述有着很大的差异。在神话故事的比较研究中,我国少数民族神话分布地域广阔,内容丰富易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国的东北与西南在地理位置上虽相距甚远,但在自然环境上都有多河流、森林覆盖率高等相同特点。通过对东北与西南少数民族的人类再生型洪水神话叙事结构和特点进行对比研究,有利于全面观察他们之间的共性特质与文化差异,从而避免在不同语境下对洪水神话的误读。
通过对东北、西南少数民族的洪水型神话进行总结,根据洪水后遗民类型,将洪水神话划分为两种类型加以陈述。
湖南的湘西,贵州的松桃地区流传的《阿陪果本》故事内容要丰富得多,故事篇幅达三千字,避水工具有船和南瓜,人类不仅遭遇大洪水的威胁,还受到了九个太阳的暴晒,最后剩下两兄妹在劝导下成婚。最后有了吴、龙、麻、廖、石五大姓。[1]
在彝族支系撒尼人的洪水神话中是这样讲述的:有一家人,三个兄弟带着一个小妹过日子,他们去开荒,每次翻好的土地,第二天又恢复原样,后来发现是一位老爷爷从中作怪,大哥、二哥见到老爷爷就准备打他,三弟却说应该先问清楚。老头子告诉他们即将有洪水,于是赐予他们金箱子、银箱子、木箱子。大哥、二哥抢先选择了金箱子、银箱子,剩下三弟与小妹只能选择木箱。经历大洪水后,只有三弟与妹妹存活了下来,经过一系列考验之后兄妹两成婚,繁衍了很多后代。[2]
在东北地区鄂伦春族的一则洪水神话说:很久很久以前,山火将媳时,山洪又暴发了,洪水淹没了所有的山坡和平地。地上只剩下一男一女,只能靠吃蘑菇活着。日久天长,两人成为夫妇,在山里靠游猎生活。他们共生了九个儿子和九个姑娘。长大成人后他们就结为了九对夫妻。父母就根据他们所住的地方立了姓氏。即:孟、 、魏、关、何、白、莫、杜、吴,鄂伦春人古代九大姓形成了。[3]
鄂伦春族还有一则关于《大水的故事》:从前,一个寡妇有个儿子,是个有名的猎手。十七岁时娶了媳妇帮助料理家务。一天,打猎途中,他将一位在树林里痛哭的可怜老奶奶背回家中照顾。一天,老奶奶突然让他卖掉家中的两匹马、猪、猎狗,并告诉他:“不要人家钱,只要纸,什么纸都行。”他很奇怪,但还是按照老奶奶的话做了,换回无数的纸。几天后,老奶奶说:“孩子,你虽然个子矮,但有巨人的胸怀,世界上只有你这样的好人才配活下去。你快上船吧,马上要发大水了。切记,见了兔子可救,见了人千万别救!”老奶奶说完不见了。霎时,洪水肆虐,淹没了一切,他在船上得以生还。他还搭救了一只正在水里挣扎的兔子,搭了仙人柱一起居住。猎人每次外出打猎回来,饭菜都做好了。一天他打猎提早返回,发现兔子变成美丽少女在做饭。他向少女求婚,结为夫妻,生儿育女,延续至今。[4]
除了以上两则洪水故事,鄂伦春族还有一则讲述的是洪水过后,仅剩一名男性人类,他最后与动物结婚繁衍后代的故事。[3]
鄂温克族关于洪水神话可找到的文献非常之少,有以下这则最后动物帮助了人,而对于人具体怎样繁衍却没有体现:一个鄂温克族村庄里有个老头,他住的地方不靠海,也不靠河,老头却成天在那里做船。别人问:“你做船上哪儿使?”老人说:“总有一天会使上的。”老头叫他们也去造船,可是没有一个人听。过了不久,发了洪水。老头带着吃的上了船,只有他与他救的狗没被淹死。过了好些天,水终于平静下来,露出陆地,老人带着狗在荒山野林里过上了日子。大水之后,又有了太阳、草木等。有一回草甸子起火,老人眼看被烧死,那狗跳进水里,蘸得满身湿淋淋,往老人身上抖落,救活老人,人类得到再生。[5]
根据上述神话我们可以得知,人类遭受洪水大劫难前,宇宙已经被创造出来了并已经在宇宙上生存了。经历洪水后,世上只剩下一男性与动物、一男性与女性或仙女,要肯定的是必须会有一男性,在先民的思维中有男性才能繁衍,然后这名男性最后与妹妹结婚或者与动物结婚。而东北鄂伦春族、鄂温克族出现兄妹婚的洪水神话故事非常之少,兄妹婚现象更多的出现在西南少数民族的洪水神话中。而对男性基本是与妹妹成婚,与姐姐成婚的笔者目前还没有检索到。总的来看,以上情节清楚地展示出:在人类起源问题的深层次认识上,不论是东北少数民族还是西南的少数民族,洪水后人类再生神话突出的是人类在经历洪水灾难后,通过自身的努力和智慧获得再生或产生新的民族,而不是由神创造出来的。
通过对东北、西南少数民族洪水神话文本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在鄂伦春族的洪水神话中,洪水暴发的原因突然,基本没有进行说明。但又有洪水暴发的前兆,如:《大水的故事》的故事中老奶奶考验寡妇的儿子。而另一则故事中白胡子老头考验猎人。而在西南少数民族洪水神话《阿陪果本》中详细的介绍了人类与雷神之间进行了几场竞争,结果都是人类胜利,最后雷公感到愤怒制造了大洪水。在多数西南少数民族地区叙述洪水原因时多有洪水遗民的父亲与雷公斗智斗勇的场面,父亲的角色此时是主体,而当洪水遗民出现之后,叙事主体变为了洪水移民,这个关键点发挥着承上启下的结构功能,有着自身的涵义和民族特征,成为叙事结构中的重要一环。
在避水工具上也存在着很大的不同。在东北地区的鄂伦春族、鄂温克族中,避水工具为船。满族《白云格格》的故事中讲述了白云格格看到洪水滔滔,于是便扔下几根柳树枝,树枝掉到人间,变成了巨大的树,人们就用树木凿成小船。[6]因而避水工具是小船,这和世界上有代表性的巴比伦洪水神话中的方舟有相同之处。洪水神话中使用避水工具,是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标志物,船和葫芦、树枝相比要进步得多。而生活在西南地区的苗族神话《阿陪果本》中避水工具是南瓜。布依族古歌《赛胡细妹造人烟》中讲到:“只有赛胡细妹有准备,洪水滔天心不惊,园里摘下大葫芦,挖个洞洞掏空心。赛胡细妹手牵手,葫芦里面来藏身,随水漂了九天搭九夜,不知不觉漂陇南天门。”[7]在这首古歌中布依族使用的避水工具是葫芦。而侗族《捉雷公》中:姜良、姜妹得了雷公送的葫芦种籽后将其种下,葫芦种很快就发芽、牵藤、开花、结果,长得像桶那么大,后来姜良、姜妹将葫芦挖了个洞,一起钻进葫芦里,随着洪水到处漂。[7]这里避水工具也是葫芦。
总的来说,洪水来临时的避水工具东北少数民族多使用纸船、木船。满族《白云格格》神话中用的柳树枝制成的船,这与满族的居住的自然环境与信仰密切相关。满族聚居地区,柳树繁茂,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树木。满族在神话中将柳枝幻想为拯救人类的救星,也就不足为怪。至今满族地区仍然有祭祀柳枝的习俗,满族祭祀的佛多妈妈就是柳神妈妈,是以柳树为原型的,而通古斯萨满教存在着普遍的柳树崇拜现象。[8]西南少数民族多使用葫芦。葫芦主要生长在北纬30℃范围内的低海拔地区,它的主要特点是易于生长,藤蔓繁茂作为一种在南方分布广泛的植物,作为避水工具有其现实性。而东北地区森林覆盖率高,用树木造成的船避水也具有现实性与地方性。从东北的鄂伦春族、鄂温克族和满族用树枝或用树枝造成的船作为避水工具,到西南地区的苗族、布依族、侗族藏到葫芦、南瓜里躲避洪水,因此,在东北与西南少数民族洪水神话中,避水工具呈现出明显的南北方文化的差异。迥然不同的区域民族文化在洪水神话里绽放,镌刻着不同民族文化的底蕴。
观察不同洪水神话的故事情节可以将东北与西南少数民族的洪水故事母题进行排序:(1)发生的时间→(2)导致洪水原因→(3)洪水发生前征兆→(4) 发生洪水→(5) 避水工具→(6)洪水遗民→(7)遗民婚姻→(8)遗民婚前难题考验或占卜→(9) 生怪胎→(10)繁衍人类。其中,(2)(4)(5)(7)(10)是洪水神话中普遍存在的母题。西南少数民族典型的洪水神话故事大都遵循了(2)(5)(7)(8)(9)(10)这样一个叙事结构,其基本组合方式是:起因—故事发生—发展—再发展—结局,其中发生、发展是故事主体,包括有若干情节或细节,而每一个情节或细节又可以有若干的故事。如前面提到的苗族《阿陪果本》故事,洪水发生前人类一再的惹怒雷公,洪水来临时还出现了十二个太阳晒了九九八十一天。可以说这时的西南洪水故事过程已摆脱了一元发生论的传统模式。而在东北少数民族的洪水故事中主要遵循(2)(4)(5)(6)(7)(10)的叙事结构。从叙事结构与故事主题方面看,西南少数民族洪水故事内容、细节刻画要丰富很多。
而在遗民婚姻上存在着明显差异,东北少数民族中,多数讲述与兔子、花猫等动物成婚,即使与动物成婚也不属于婚前考验范围。而兄妹婚现象及婚前难题考验行为多出现在西南少数民族神话中。
洪水神话传说在少数民族地区体现了各自产生区域与不同民族的文化特色,但通过比较我们可以发现这些无论是东北还是西南少数民族的洪水神话,表面上看起来有较大的差距,但作为洪水故事,它们仍然有一致性。如:鄂伦春族神话中最后形成了鄂伦春人古代九大姓。[9]《阿陪果本》洪水移民生出了吴、龙、麻、廖、石几大姓氏。[9]云南楚雄彝族史诗《查姆》洪水遗民生下的孩子们成为了彝族、哈尼族、汉族的祖先。[10]布依族的《洪水潮天》中伏哥和羲妹生了五个儿子,后来成为仲、汉、彝、苗、藏的祖先。[11]从上面讲述的几则神话故事,我们可以发现,不管是《大水的故事》中男子与兔子变成的美丽少女结婚,还是《阿陪果本》里兄妹之间成婚都说明了当时的人们对自己的民族或姓氏从哪里来,又怎样为自己民族或姓氏的来源找一个合理的解释等社会问题已经有了比较粗浅的思考。于是,不同少数民族的先人们以神话的方式,幻想着人类诞生后,在某场洪水或灾难中,只剩下极少数的男人与女人或男人与动物,他们在神的指点和帮助下,诞生了新的人类,这些新人类就是当地居住的不同民族或者不同姓氏。因此,人们找到了自己的“源”或“流”,为自己与周围民族姓氏的诞生找到了合理解释。
另外,不论是东北少数民族还是西南少数民族的洪水神话故事,大都有对恶的进行惩罚,对善的给予生存的内容。如:布依族的《洪水滔天》中伏哥与羲妹因为帮助了雷公逃脱而存活了下来。[12]鄂伦春族《大水的故事》中猎人因为不嫌弃老妇人,最后在洪水中存活下来。[13]彝族支系撒尼人的洪水神话中,三弟性格和善选择了木箱子并带上小妹最后在洪水中因为乘坐的是木箱子而活了下来。[2]这反映了一种对伦理道德解释的现象。人们通过善恶、是非正义等观念来约束自我,规范自己的社会行为。另外遗民婚姻后生出后代,改变了很多创世神话中人是由神创造出来或物化而来的思想,此时的人开始明白人是由父母所生的,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开始蒙生并凸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