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侠
作为一方之史,地方志是地方的历史文化集中反映,是地方人文精神面貌和优秀文化传统集中表达,对于研究城市发展演进和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具有重要的作用。明代官方极其重视地方志的编修,且编修机构设置齐全,修志经费充足。永乐年间,先后颁布《修志凡例》和《纂修志凡例》,对地方志的条目内容作了调整和规定。“永乐十年,颁布《修志凡例》十六则,规定志书内容应包括建置沿革、分野、疆域、城池、里至、山川、坊郭、乡镇、土产、贡赋、风俗、形势、学校、军卫、廨舍、寺观、祠庙、桥梁、宦绩、人物、仙释、杂志、诗文等二十四类,以及各类书目编写原则。”(1)这些原则成为地方修志的准绳。明成祖时“昭纂天下郡县志书”(2),另任命户部尚书夏原吉等人操办此事。明代地方志的编修受官方政策的影响,多遵循官方所定之例,正统《大名府志》凡例“永乐十八年礼部颁布《志书凡例》,已有定式”遂“谨遵其次序”。这种官方制度性的规定,一方面使凡例成为志书编纂应遵循的准则,另一方面又是检验志书是否合格的标准,从而使志书质量得到了制度保障。明代编修方志数量繁多,仅正德年间就编纂了《新乡县志》《颍州志》《袁州府志》《南康府志》《安庆府志》《漳州府志》《中牟县志》等众多方志。由于国家重视,政府提倡,明代方志的编修受到这种官方政策的影响,正德《大名府志》就是在此背景下修纂而成。
在朝廷积极政策的影响下,明正德《大名府志》在前人的基础上开始编修,其内容和结构都有所详略和创新。较正统《大名府志》而言,正德《大名府志》改正统《大名府志》卷二的城郭,其下的乡镇、贡赋、土产分散于疆域志、田赋志。删其碑记,篇幅多于官守、登用,重点突出人事的作用,如《凡例》所言“一墓铭不附于陵墓之下者,以立言之意在人不墓也。”(3)深刻反映了作者对人事的重视,不拘泥于以往旧例。正德《大名府志》结构形式有所创新,详略之间处理得当,较之前代者,亦有其不可比拟的优点。
正德《大名府志》为正德元年(1506 年)石禄修、唐锦纂,其后序时间为正德丙寅岁夏五月,卷首有韩福作序。正德《大名府志》现流传的版本是1966 年据正德元年刻本影印本,1981 年上海古籍书店据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重印。正德《大名府志》典型的书典体,即仿《通典》《通志》 等政书体,篇章设置名称以“志、略、考、典、书、纪”为特征。正德《大名府志》内容详实,史料丰富,该志共十卷,分别为疆域志、山川志、田赋志、祠祀志、公宇志、人物志、登用志、古迹志、文章志,每卷篇首皆言所纂之意。言简意赅,脉络清晰,前后相承,有条不紊。
正德《大名府志》结构严谨,内容详实。其在前志的基础上,考量得失,对行文结构重新作了整合,使其结构严谨,主次分明,“一志目颇多,使不以类相从,未免淆杂无伦,故各以志统之,庶几纲举而目张之义也”(4)。正德《大名府志》凡例对方志内容的详略和结构的统构作了阐释,以达到纲举而目张。其前序所言“作志有体不知其体而徒事乎枝叶蔓衍之文,犹不作也”(5),由此可知该志在编修之前作者便深思熟虑,谨遵方志的体例。除此之外,行文内容虽有省略,但文简而意不简,详其论述,突出重点。“一进士之名,复见于乡榜登用之士,有忠孝大义者,在书于人物,不以重复为嫌者,高其行侈其遇也。”(6)恰当处理了详略之间的关系。正德《大名府志》史料丰富,内容翔实。正德《大名府志》引用史料极为丰富,据卷一山川志则就有《水经注》、正统《大名府志》、《资治通鉴》、《大明一统志》、《晋书》、《舆地考》、《太平寰宇记》等著作,此外还有实录、传说、文集、词赋、祀词等,言之有物,引经据典。又详加注解,如:“内黄县……国朝洪武初改今属,旧编户二十里,今增至三十四里。史梁祖问李琏曰:何谓内黄?琏曰:南有外黄,故此名为内黄,谓在黄河之内也”(7),其详细注解之处,文中比比皆是。
本志注重考证,力求做到信而有证,不漏不支。以旧志为依托,以事实为准绳,其考证之处皆有备注。在《元和郡县图志》中记载昔大名府为“冀、兖二州之域”(8)《大明一统志》也沿袭其说法。本志则依据事实,考证出长垣、东明实为豫州之地,故前言多有不妥,也充分显示了正德《大名府志》并未拘泥于前人之成就,在事实的基础上订正考信,并给予说明。该志纂修力求取信于人,不追求功利,不附会损益。如其序所批判“所以世之庸史往往不能取信于人,而其褒贬之词只为后来者笑资耳,此古人之不欲尽信其书也。”(9)若是存在争议之处,皆详加以标注,如“南乐县……后魏分置昌乐县,高齐时省入昌乐。今按南乐即昌乐,地在大名东南,与魏县实非接壤,此以分置省入为言未详。”(10)留与后来之人再加考证。每引用史料,都注明出处,反复考证核实,书而有信,信而有证,不失为信史也。修史态度客观公正,注重以史赞治。其序言“魏博自昔号称华剧在赵……然而褒贬未必协乎,与情铺张未必关于政教,予恐后之人或诋其谀而诬也,委而弃之”(11)。协乎褒贬,整顿纲纪而扶植风教,发挥一方之史的功用。
正德《大名府志》记载详略得当,繁简相适,秉承史家之原则,可谓信史。方志作为“一方之百科全书”,如正德《大名府志》后序所言“予既览之终篇,窃艳韩公之达政,体嘉唐令之富史才,而庆兹郡之有遭也”(12)。其资政存史的功能不可或缺。《大名府志》记载了一方的历史真实面貌,发挥了“存史、育人、资政”的作用。以正德《大名府志》观大名府地位的历史沿革和繁盛兴衰,有其重要的历史意义和科学依据。
大名府(13)历史悠久,文化内涵丰富,发源于上古三代时期,在历史上曾七为陪都。大名府地处黄河下游冲击平原,地理位置优越,水利便利,农业发达。境内有漳、卫河,军事战略地位险要,为北方重镇。处于河北、山东、河南三省交界,为四方辐辏之地。从正德《大名府志》中见大名府历史变迁的过程,侧面揭示了大名府从繁盛到衰落的现象,昔日赫赫有名的大名府,一步一步走向衰落,其中原因,令人深思。
1.政治中心北移
大名府作为三省交界,四方辐辏之地,其发展离不开中央的扶持与政策的侧重。元朝建立后,其首都远移幽燕,大名府而远在河北的南部,受首都政治中心的辐射作用减弱,拱卫京师的功能逐渐散失,政策的优先待遇被剥夺。至明代,大名府城市的职能单一羸弱,不再拥有多重的城市职能。随着这种政治辐射作用的减弱,大名府的城市等级的降低,其作为河北重镇、中原北门的作用逐渐衰弱。
2.地域面积缩小
大名府经过长时间的历史变迁,疆域面积逐渐缩小。宋朝时史载大名府“县十二:元城、莘、大名、内黄、成安、魏、馆陶、临清、夏津、清平、冠氏、宗城”(14)。至明正德,所统辖的范围大大缩小,临清、冠氏不再隶属于大名府,降州为县,“领一州十县”(15)。又《宋史》载“庆历二年,建大名府为北京。宫城周三里一百九十八步,即真宗驻跸行宫。城南三门:中曰顺豫,东曰省风,西曰展义。东一门,曰东安。西一门,曰西安”(16),其城市规模得到空前拓展,政治经济迅速发展,城市空前繁盛。至明代“大名府土方城,周九里,高三丈,池深阔视之。洪武三十四年九月,都指挥使吴成营筑有体仁、乐义、崇礼、端智四门”(17),城市规模远不如宋朝,城门建置精简,这也反映其地位衰落之变化。
1.运河改道
大名府以大运河为依托,以黄、漳、卫河为漕渠,经济一度发展,商业繁荣昌盛。史载“贵乡(元城):望,有西渠。开元二十八年,刺史卢晖迁徙永济渠,自石灰窠引流至城西,注魏桥,以通江淮之货”。(18)大运河的永济渠正在大名府境内,拉动了大名府的经济发展,而大名府处于江淮和京都之间,发挥着转运站的作用,提升了大名府的经济地位。元朝建立政权后,为缩短南北距离,减少运输粮食损耗,采用直线运输,修筑了从北京、通县至山东临清、济宁的大运河,明代也主要通过会通河进行运输,而作为永济渠段的大名府被排除在运河之外。元明运河的修通使得大名府的临县临清、济宁等得到发展,这些具有竞争力的新兴城市逐渐取代了大名府的地位。
2.户口减少
明朝以后,由于北部抗边力量的不断输送,政府对于赋税征收愈重。明朝“世宗以后,耗财之道广,府库匮竭。神宗乃加赋重征,矿税四出,移正供以实左藏”(19)。全国百姓负担明显加重,人民生活苦不堪言。宋崇宁年间大名府“户一十五万五千二百五十三,口五十六万八千九百七十六”(20)。户赋殷实,从人口之盛可以看出大名府的城市发展之兴盛。明朝“弘治五年,户六万六千二百七,口五十七万四千九百七十二。弘治十五年,户六万八千七百六十四。口六十万五千一百四十九”(21)。两者相比较,户口数差距甚大,几乎成倍数衰退。不仅如此,弘治五年到弘治十五年之间,人口仅增长了三万左右,人口增长速度缓慢。户口的减少反映了人口流失的衰败现象,从而影响经济发展和物质财富的创造。
3.劳役繁重
由于南北方存在差异,赋役征收,其间相差甚多。北方的劳役给人民带来了沉重的负担,遂有“南困于粮,北困于役”的说法。由于大名府在北直隶地区,是徭役的主要承担区域,动辄征发,为封建皇室所私用。尤其是下层贫苦农民,只能承担“实役”而无力“募役”。除了沉重徭役之外,还深受马政之苛。明朝民众养马主要在南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地区,明史载“其民牧皆视丁授田,始曰户马,既曰种马,按岁征驹,种马死,孳生不及数,辄赔偿,此大凡也”(22)大名府“种马一万八百八十匹,儿马两千七百一十六匹,课马八千七百四十匹。元县城:种马七百二十五匹,儿马一百四十五,骡马五百八十匹。大名县:种马三百七十匹,儿马七百四十匹,骡马二百九十六匹。”(23),以人口的承载量来看,马政的严苛给农民的生产生活造成了极大的负担。这种徭役一方面农民不能集中精力进行农业生产,另一方面又使农民深受赔偿之苦,从而加重了人民负担。
1.军事机构派驻减少
北宋时期,因失燕云十六州,华北地区失去屏障,为维护京师安全,大名府便成为河北地区抵御外族的军事屏障。统治者极为看重大名府的军事建设,加强军防,“盖熙宁之籍,天下禁军凡五十六万八千六百八十八人;元丰之籍,六十一万二千二百四十三人”(24),武装禁兵、厢兵、乡兵。设部署路,用以指挥军事机构,安抚使以应对突发军事。而至明代,“大名府机兵六千九十七名”(25),各县仅设演武场一所,内黄县甚至无兵。守备空虚,不再派驻军事机构,反映上层统治者不再重视大名府的军事守备。
2.边防线路北移
大名府是河朔之根本,大河之关卡,“内则屏蔽王畿,外则声援诸路”(26),对于保卫京畿,抚护周县具有重要作用,成为阻挡契丹南下的重要屏障、北部军事壁垒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军事地位极其突出。然而至明代,北部边防推移到长城以北,边防线路的北移造成了大名府军事地位的消失。中央设九边军镇,统领全国的三分之二兵力,分散了大名府的军事部署,削弱了大名府的军属力量。中央对军事战略地位的转移使大名府失去了作为“北方锁钥”的功能,黄河北岸的军事壁垒逐渐瓦解。
1.河流泛滥成灾
由于其优越的地理环境和深厚的农业基础,大名府曾发展成为河北地区首屈一指的城市。户赋殷实,繁富于天下,然而黄河、漳河、卫河季节性泛滥,给下游地区的大名府造成重大的财产损失。“是年筑沁州及大名等府决堤,十三年,漳、滏并溢,漂没磁州田稼”(27)造成农业减产。“嘉靖以来,漳流并卫,颇有啮城之势。”(28)以至于为避水祸屡迁县城。“东明县……洪武初仍旧,后避水患,徙,治灵台集。未几,复被淹没,遂废其地,分属开州。”(29)屡次迁城不仅使土地废置,也造成了社会的极大不稳定,农民无心安于生产。
2.水文条件恶劣
大名地区“井多苦少甘”(30)甘用以养民,苦用于灌溉。农民为满足生活需要常常需要长途跋涉寻泉。随着生态环境的破坏,原有水系消失,“沙河,旧传河。南北长二十里,东西宽二十里,流常不定,形式如山相近沙麓,今湮塞无考。”(31)“西渠,按旧志在元城旧县二十里……从县西北流入漳河,今成平陆。”西渠当初为通济渠河段,运江淮之货。如今成为旱路,亦反映了水文被破坏之重。由于河流的泛滥,造成河北地区成为盐碱地和涝洼地,为了改善窘况常常引漳灌溉,往往适得其反。“邻近漳河地区的大名县境内水清无泥也有因地势低卑而水不能外泄的地方,芦茅相望,斥卤频生,有害而无利”(32)。《明史》之中多次上疏治理河道措施,皆以“未行”或“不行”而告终。大名地区的河流治理未能取得理想效果,从而制约了农业和商业的发展。
大名府历史悠久,文化内涵丰富,在河北的政治、经济、军事格局体系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而大名府地位的衰落与这些推动力因素的减弱或消失关系极为密切。由于后期的社会残破凋敝、军事壁垒作用消失、经济发展速度缓慢、生态环境恶化,直接或间接导致了大名府的衰退
大名府在历代的舞台上发挥着不同的作用,历代王朝对其注重程度也有所不一,随着历史的发展,大名府也经历了一个由盛转衰的过程,而这一历史过程的侧面反映在历史文献之中。正德《大名府志》作为大名府的“一方百科全书”,为研究大名府地区的历史提供了重要史料,反映了大名一方的时代变迁和历史沿革,成为大名府宏观、微观历史研究的重要载体,是研析国家与大名府之间关系的重要桥梁,洞察大名府及其社会状况的重要纽带。
大名府历史悠久,从先秦时期,便有所建置。至秦汉有所发展,为后来的中期繁盛奠定了基础。隋唐两宋之际,大名府发展至抛物线的最顶端,政治、经济、军事都被王朝所重视。至元明清,大名府逐渐衰落,失去了往日的光辉。大名府作为北方雄镇经历了从鼎盛到渐衰的过程,历史上的陪都地位也走向了下坡路。
大名府的衰落原因与当时所处的政治、经济、军事有着密切的关系,政治中心北移,所受辖范围大大缩小。经济发展缓慢,人民负担加重。军事战略地位下降,加上天灾人祸不断,自然灾害频发,从而加剧了大名府的衰落,这些从正德《大名府志》中亦可以得到窥探。探究大名府的衰落,对当今推动京津冀协同发展,发挥历史文化名城的重要作用具有重要意义。研究大名府地位的兴衰,以史为鉴,鉴往知来,对未来城市发展史的进一步研究不无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