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彩云 (武汉生物工程学院,湖北 武汉 430000)
《头号玩家》是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最新的一部商业电影巨作。斯皮尔伯格是美国著名电影导演,曾两度荣获奥斯卡最佳导演奖,其执导的《大白鲨》 (1975) 、《E.T.外星人》 (1982) 与《侏罗纪公园》(1993)等商业电影都曾打破票房纪录,并成为至今仍被观众耳熟能详的经典巨制。斯皮尔伯格是少数能够在商业影片范畴中表达精神文化内涵的导演之一。他的电影并不是社会流行元素的简单罗列和堆砌,而是将流行元素与影片内容和叙事融合起来,为表达影片的主题服务。《头号玩家》更加鲜明地体现了斯皮尔伯格的这一特点。影片改编自畅销小说《玩家一号》,改编剧本由《复仇者联盟》的编剧扎克·佩恩和小说原著作者恩斯特·克莱恩共同创作完成。
影片叙述的故事发生在2045年,人类生活被各种科技产品所包围,一款基于虚拟现实技术的游戏——“绿洲”流行于社会之中,甚至挤压了人类的现实生活。游戏的创造者哈利迪去世后,通过遗留影像宣布自己在游戏中设置了彩蛋,第一个找到彩蛋的玩家将继承“绿洲”的绝对控制权和其价值五千亿美元的公司。从个人玩家到资本集团都对寻找彩蛋趋之若鹜。主人公韦德与游戏中的四个好友也踏上了寻找彩蛋的征途,并最终克服游戏和现实中的种种障碍寻得彩蛋。影片一经上映,就点燃了众多影迷内心的激情,观众能够在电影中攫取到不同的兴奋元素。不同年龄段不同类型的观众,都能够在紧凑的叙事中找到自己熟悉的影子,这种发现从影片开始一直贯穿到影片结束,使观众在影片的140分钟内始终沉浸在兴奋状态之中,让人感叹斯皮尔伯格在整部影片的精心谋划和布局。然而让人惊喜的是,虽然影片满是“彩蛋”,内容设置与剧情推进却丝毫不显生硬与违和,所有元素完美融入剧情之中,展现出未来世界的图景画面,描绘了人类价值观念的迷失与回归。
通过影片,斯皮尔伯格对未来世界的文化图景展开想象,描绘了破败萧索的现实社会、新颖虚幻的虚拟世界和人类在现实与虚拟世界中的不同生存状态。
影片伊始,对2045年的现实世界进行了展现,然而斯皮尔伯格所展现的画面却与人们一贯的想象大相径庭,没有华丽科幻的楼宇,没有飞行的汽车、足可乱真的人工智能,入目的仅仅是破败的钢筋外露集装箱堆叠,充满工业化的气息却毫无科技之感。斯皮尔伯格要表达的,是工业的发展最终没有建造出人类想要的生活环境的程度?不。主人公韦德一出场就介绍了社会的客观现状:农作物大减产、网路大堵塞,而人类停止了解决上述问题,生活的目标简化为撑下去,活着。农作物减产、网络堵塞,看似不着边际的两个词组包含了太多的信息,甚至是斯皮尔伯格对于未来的全部想象。后工业时代的2045年,爆发了第四次革命——信息科技革命,人类将主要智慧和生产力用于信息科技的发展和研究,信息产业甚至试图取代农业和工业,生产资源的倾斜导致农业减产,大量向信息产业涌入的元素堵塞了网络,日积月累地造成了影片伊始的局面。
影片对年代的设置也引人深思。2045年,距离今天的2018年仅27年,而影片中哈利迪发明“绿洲”游戏的时间是2025年,距今只有短短7年。7年和27年,在农业时代或许是很长的时间,而在信息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距离的长度被大大缩短的同时,时间似乎也缩短了原有的长度,我们距离影片中所描绘的时间,似乎只有弹指一挥间。影片年代的如此设置能够让观众产生独特的紧迫感与贴近感。似乎影片中所描绘的世界明天就会出现,观众似乎在看自己的未来。然而在电影产生使命感的艺术效果的同时,我们也看到斯皮尔伯格对现实世界的态度:一切也许正在发生,人类正在无法掌控科技发展的步伐和速度。
在影片的描绘中,痴迷于“绿洲”游戏的玩家遍布世界各地,囊括各个年龄段。“绿洲”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对虚拟世界的装备改善甚至比对现实生活中的环境改善更加重要。正如主人公韦德姨妈的男友,用本要在现实生活中买房子的钱买了虚拟世界中的一套装备;一位母亲,为了在虚拟世界中探险而忽略现实中的孩子;公司中的职员,因为虚拟世界中人物的失败而要跳楼自杀……这是影片所描绘的后工业时代的人类,是人类在生存中的情感状态和生活状态,虽然充满不可理喻,却也在我们今天的生活中切实发生过。影片中为虚拟世界设置的世界观也值得寻味,在绿洲中,基本维持了游戏世界的公平与公正。没有人民币玩家与普通玩家的明显划分,人们可以凭借自己的智慧与能力获得金钱与地位。显然,这是哈利迪梦想中的世界。也是斯皮尔伯格理想中的世界观。
在影片中,信息科技的发展让人们的生活前所未有的便捷,甚至简化。人们可以利用无人机快速获得外卖,学生在虚拟世界中即可获得教育,科技为人类节约了大量的时间成本,人类却又把节约出来的时间浪费到新的科技产品之中。影片中人们似乎除了吃饭睡觉等生理需求,其他的生活内容都可以在虚拟世界中得以实现。当韦德早上出门,邻居向他问好,他甚至不懂得回应。展现了人类除了保留无法割舍的自然属性外,社会属性却被日益弱化,越来越多的人类对面对面的交流日益生疏,甚至刻意逃避。在影片后段哈利迪真人化身出现在游戏中时,也指出了他个人所认识到的与现实社会的脱节,这种脱节和逃避让他失去了很多东西。科技的发展为人类的生存带来便利,却也让人类在发展与创新中走入了自己设置的科技困境。在影片高潮部分,韦德号召玩家们对抗资本集团IOI公司,在现实世界的马路上,所有人都在戴着VR眼镜挥舞手臂,像极了在困境中找不到出口的形象状态。人类利用科技创造了虚拟世界,人们相信了虚拟世界,沉溺于其中,却失去对虚拟和真实的判断能力,迷失于科技、虚拟和逃避之中。
在影片中段,韦德带着萨曼莎回顾哈利迪的影视资料,看到IOI公司的资本家索伦托在为哈利迪做实习生时为游戏所提的建议。索伦托的提议获得了哈利迪毫无掩饰的漠视。斯皮尔伯格对索伦托提议的情节设置充满了对利益追逐论的讽刺,在科技发展过程中,资本的逐利本质让一部分人将科技发展作为工具,无时无刻不在思考逐利的手段。影片中IOI公司为了成为第一个获得彩蛋的人,甚至不惜在现实中追杀韦德和他的朋友们,展现了资本逐渐迷失于货币财富的状态。在影片中哈利迪设置的第三个谜题是关于《冒险游戏》的竞技。IOI公司职员在得知自己的任务是玩这个游戏后,脸上出现了得意的笑容,这个表情要传达的信息再简单不过——我能赢。他从一开始就进入了只在乎输赢的状态,反映了当今社会整体的现状,无论是个人还是团队,在现实生活中都越来越在意输赢的结果,而忽略过程。IOI职员最终赢得了游戏,却还是掉下了冰窟。因为输赢不是目的,了解游戏的娱乐本质才是哈利迪想要的结果。迷失于输赢,将永远无法体会到游戏本身的乐趣。
影片主题的高明之处,在于不仅仅展现了人类在科技的裹挟之中陷入价值困境的状态,也为后工业时代的人类走出价值迷宫提供了三把钥匙,即游戏中哈利迪所设置的三道题目。
第一道题目表面是一场速度与技能的竞技,第一个穿越重重困难到达终点的人将获得一把钥匙,然而竞赛每天都在进行,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穿越所有障碍抵达终点,难以战胜的金刚守在终点门前让人无法逾越。与其他力争增强装备的玩家不同,主人公韦德在寻找彩蛋的过程中始终致力于对哈利迪个人生活与情感的了解,一段影像资料给了他启发,哈利迪和搭档争执游戏的规则问题,搭档试图说服哈利迪为游戏制定更多的规则,而哈利迪只想做好游戏,让更多的人体验到快乐。搭档说:“一切都变了,都进化了……事情都会往前发展的……”哈利迪却表示:“事情本来就很美好……我们难道不能倒退回去一次吗……”对话让韦德找到了抵达终点的方法——全速后退。然而,现实中所需要的倒退不是文化的倒退,一如韦德在全速后退中所见的其他玩家的前进画面,人类的回头应该是回顾自己发展工业科技的初衷——认识世界。人类所学习研究的所有基础学科的最初宗旨始终都只是认识世界。然而科学技术发展的速度越来越快,人们却在对成果的喜悦与痴迷中迷失了认识世界的初衷,身陷科技迷宫。倒退与回顾,就是我们走出科技迷宫的一把钥匙。
通过第一关的韦德和他的伙伴们获得了第二关的线索:一位憎恨自己的科学家,一把隐藏的钥匙,没能实现的那一跳,回顾你的步伐,逃离你的过去……在经过对哈利迪个人生活的研究后,韦德发现线索与哈利迪曾经错过的一段感情有关。在寻找第二把钥匙途中,韦德和朋友们进入了哈利迪的闪灵世界,这一片段完美再现了库布里克的经典恐怖电影《闪灵》。因为哈利迪没有勇气对基拉说出自己的爱,选择逃避自己的感情,导致他错失了自己心爱的人。在闪灵世界中,萨曼莎代替哈利迪面对了自己的感情,主动邀请基拉共舞,替他迈出了曾经逃避的一步,获得了第二把钥匙和线索。逃避,是人们选择进入虚拟世界的第一动机。现实生活中,人们承受着生存需要面临的众多压力和个人性格情感与外界的种种冲突矛盾,为了缓释压力与矛盾,人们往往选择与现实生活最为遥远的地方躲避。虚拟世界为逃避提供了可能和机会,虚拟世界让玩家获得上帝视角,对人物的绝对控制权可以让人们选择和现实世界完全不同的生活,完成现实世界无法达成的愿望,而就在这种温柔的慰藉和逃避中,人类与现实愈走愈远,甚至产生割裂。勇敢面对,不再逃避,是哈利迪给玩家的第二把钥匙,也是斯皮尔伯格提供给人类的重要警示。
在寻找第三个答案的过程中,影片越来越多地加入了现实世界的镜头展现,虚拟世界似乎在与现实世界频繁的交叠中逐渐淡出。这也从侧面印证着韦德和朋友们解读出的哈利迪给出线索的答案:希望关心绿洲的玩家与世界关联。现实世界中资本集团的追杀,使这一次竞技的角逐已不仅仅关乎财富,更重要的是游戏在现实世界中的命运。最终的难关设置在游戏《冒险游戏》中,这是第一个设置游戏彩蛋的游戏,获胜的关键,却不在于赢得游戏,而需要尽情体验游戏的乐趣,在于漫无目的,在于搜寻与回归。这一答案的设置再次给观众以警醒,人类在后工业时代所产生的价值迷失,在于丢失了最简单的心态,而要寻得价值困境的出口,人类需要回归现实,面对现实,搜寻本真。一如影片最后哈利迪对韦德说的话:“虽然现实令人恐惧和痛苦,它也是唯一可以美餐一顿的地方。因为,现实是真实的。”
斯皮尔伯格的《头号玩家》,在引人入胜的叙事文本和精彩绝伦的视觉影像之中,积蓄着深厚的内涵。通过对并不遥远的未来世界的图景描绘,展现了后工业时代物质文明的高度发达使人们逐渐封闭自我,与自然社会和现实社会走向疏离,甚至产生割裂的状态。认识世界的原始目的被逐渐异化,世界的价值体系和逻辑关系在悄然改变,网络科技在解决人类生活的问题时,改变的不仅仅是商业结构,甚至是社会关系。然而主题的升华之处在于,影片没有沉溺于对价值迷失的过度放大,而是试图寻找出口,为价值迷失的回归设置了三把钥匙,由表及里地引导人类认识自己的价值谜团,最终达成与现实世界的和解和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