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与优化：中国艺术电影政策体系化探究

武建勋

艺术电影是一种与商业电影相对对立的电影类型，在电影的诸多属性中，“艺术性”从来都是重要指标，虽然在电影市场发展过程中，电影票房成为了重要的评价标准。作为一种创意产品，电影一直具有商品和艺术品双重属性，这种双重属性简单分化为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在全球电影市场中，商业电影一直占据主流市场，正如饶曙光所认为的那样：“电影在作为一种‘艺术’的同时，其作为一种‘大众文化’”的本性也是不容忽略的。即便是在艺术电影极度发达的法国，艺术电影放映也只是电影市场的‘有效补充’，而不能取代主流商业电影市场。”[1]可以说，艺术电影其实是为了丰富电影市场多样性，满足观众对于不同内容的需求，并在一定程度上引领电影题材与风格创新的电影形式。

一、中国艺术电影发展的模式现状

随着中国电影市场不断发展，电影院线经营同质化现象越来越严重，通过艺术电影丰富中国电影市场的需求也进一步提升，市场上也相继出现了多个艺术电影运营机构，包括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首都之星艺术影厅联盟、上海艺术电影放映联盟等，以及众多艺术影院如中国电影资料馆所属小西天艺术影院和百子湾艺术影院、北京百老汇（当代MOMA）电影中心、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等。目前，在全国范围内约有200家左右的艺术影院。[2]相比于庞大的商业影院和商业院线，艺术影院的数量仍然只占很小比例，作为播放艺术电影的主要场所，艺术影院的数量将决定艺术电影能否更多地触及观众，艺术影院/院线发展的好坏将对艺术电影市场的发展有重要影响。

（一）艺术影院发展现状

艺术影院是主要的艺术电影放映场所，中国主要的几个艺术影院都学习了欧美艺术影院的运营经验，采取经典电影重映、主体电影展览、电影讲座活动、主创观众对谈等形式来塑造艺术影院的文化氛围，通过形式多样的放映和活动吸引观众。如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其发展方式主要采取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相结合的模式，除了保证定期对艺术电影活动的策划以外，百老汇电影中心还提供了电影图书馆、电影咖啡厅等周边设施，为影迷提供了可供交流和学习的场所，而这种“半商半艺”的经营模式也有将商业电影观众吸引至艺术电影的可能。中国电影资料馆小西天艺术影院和百子湾艺术影院是公益性质的艺术电影推广机构，其运营依托的是中国电影资料馆丰富的片库资源。这两家艺术影院已经基本形成了相对固定的艺术电影放映体系，每月都会策划电影放映，还会不定期举办影展，并结合放映活动开展讲座和主创交流活动，中国电影资料馆艺术影院可以说是目前中国艺术影院中播放艺术电影最为稳定的影院。在我国艺术影院中，由于生存压力，绝大多数都采用类似百老汇电影中心的“商艺”结合发展模式，而像中国电影资料馆艺术影院这种形式在商业环境下仍没有探索出更好的模式。

（二）艺术院线发展现状

目前，中国电影市场上的院线都为商业院线，还未出现专属的艺术院线，但是在探索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艺术电影放映联盟，那就是前文提到的“全国艺联”“首艺联”和“上海艺联”三家艺术电影放映联盟。其中，“首艺联”和“上海艺联”是依托于艺术电影受众较多的城市建立起来的放映机构，“全国艺联”是我国首个全国范围内的艺术院线雏形。可以看到，虽然没有形成实质上的艺术院线，但艺术电影放映联盟也都颇具中国特色，充分实现了本土化发展模式。联盟都是以影院选择影厅加盟的方式，而影院管理权还属于商业院线或影管公司，加盟影院的影厅根据几家艺术联盟的放映片目来进行艺术影片排映。在发展过程中，几家艺术电影放映联盟各自都形成了自己的选片机制，其中，“全国艺联”更是可以从国外引进优秀电影，同时配合影展、电影讲座、电影交流活动，形成了艺术电影的推广体系和放映体系。例如，“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成立3年多以来，已经拥有超过3000块银幕，保证每天3场、每周10个黄金场次的艺术电影放映。2018年，“全国艺联”推出了《三块广告牌》这样的国外佳作，也有《阿飞正传》这样的经典重映，还包括《淡蓝琥珀》这样的艺术新作等，并在全国10个城市开展了“冬暖”影展，真正意义上实现了艺术电影在全国范围内的有序安排和放映。

二、法国扶持艺术电影发展的政策体系

法国是世界上艺术电影发展较为出色、艺术影院数量最多的国家，作为电影诞生地，法国一直拥有良好的电影文化，为法国艺术电影的发展培育了良好的沃土。法国艺术电影发展虽然离不开法国身后的艺术电影文化，但与其系统的艺术电影扶持政策体系有很大关系。法国在1959年就通过了《电影资助法》，并设立了电影产业发展资助基金，该资金由法国国家电影中心（CNC）进行管理。资助基金的来源是从电影销售收入中抽取一定比例的费用[3]，资助基金主要用于推动法国电影产业发展，其中有部分资金是用于扶持艺术电影、扶持新人新作品、从事公益性电影事业等。艺术电影的政策扶持虽然只占据法国电影产业发展资助基金中的一定比例，但在有限的比例数额下，CNC很好地制定了艺术电影扶持的政策体系，推动了法国艺术电影市场的发展。

在支持艺术电影创作方面，艺术电影创作者可以申请资助基金中面向所有电影的补贴政策，即制片、发行、放映层面都可以依据影片的票房表现，按照一定比例自动获得资金支持或补贴。同时，艺术电影还有专属的支持政策，即在筹集资金进行艺术电影制作时，有一定困难的创作者可以向CNC申请部分“收入预支”，提前预支自己的票房，通过申请补助来完成电影创作。这种提前预支收入的扶持办法提高了艺术电影制作数量的同时，也有效降低了艺术电影的制作风险。在艺术电影发行方面，CNC设立了专门的基金用于促进上映电影内容的多样化，包括新人新作品、优秀但排片不理想的影片以及经典电影回顾放映和展览等，通过对艺术电影发行的扶持，推动艺术电影能够拥有更多机会走进影院。在艺术电影放映方面，也就是艺术影院建设和运营方面，CNC会设立资金资助艺术影院的设备更新，并提供补贴资助给那些排片多元化、放映先锋电影和举办电影活动的影院。可以看到，法国电影产业发展资助基金覆盖了艺术电影制作、发行、放映层面，对于支持艺术电影发展起到了很好的促进作用，能够从多个维度保障艺术电影的发展。

由于法国艺术影院大多为独立经营的影院，法国政府为清晰界定艺术影院，对“艺术与实验影院”的定级标准及程序作出了详细规定，通过六项标准对艺术影院范畴进行了规定，要求艺术影院放映影片必须包含至少一项标准才能认为是放映艺术电影。为此，CNC专门成立了“艺术影片推荐评审会”，评审会定期投票选出艺术电影片目提供给影院。而政府资助的参考，就是各个影院对于这部分影片的放映过程和结果。根据CNC发布的《2016年“艺术与实验”影院评定概要》，规定大型城市艺术影院每年放映推荐片目中的电影要超过放映总场次的65%；中型城市这一比例是50%；对于小型城市和乡镇影院来说，这一比例为15%，这样的规定使得艺术影院必须保证一定量的艺术电影放映才能获得资助评选资格。除放映比例的硬性标准以外，评委会还会综合艺术影院的运营来进行综合评定，包括放映推荐影片数量、组织活动积极程度、影院文化建立和推广、影院所处社会环境等，通过这些因素，综合评定确定一个艺术影院的“基本补贴额度”。在“基本补贴额度”之外，受资助艺术影院还可以参与特殊头衔的申请，包括“研究与探索”“青少年观众”和“文化遗产与保留片目”[4]，评委会会根据各个艺术影院每年放映艺术影片的情况进行评选，且影院可以同时获得三项头衔，这些头衔也是下一年度的补贴申请的加分项，以此形成了良性循环。

可以看出，法国扶持艺术电影发展已经形成了相对系统的模式，成立了多个机构来辅助资助基金的管理和推动艺术电影市场的发展。在推动艺术电影市场发展过程中，法国政府对于资助基金使用的每一个环节都尽可能作出了权责界定，如对艺术影院的界定、艺术电影的遴选机制等，确保了资助基金执行的精准性。而法国艺术电影市场的发展也正是在这样的政策体系保障和扶持下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三、中国扶持艺术电影发展的政策体系

艺术电影市场的发展与所在国家相关部门的政策支持体系有很大联系，在艺术电影难以获得如商业电影的票房之时，通过政策补贴能够保障艺术电影生产、发行和放映机构的生存空间，进而推动本国艺术电影市场发展。在过去几年，中国电影政策的主要着力点是推动电影市场不断壮大。当下，中国电影市场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电影市场、银幕数世界最多的电影大国，在这样的背景下，丰富电影市场多样性、提升电影内容艺术性、扩大电影文化影响力的发展目标就逐渐成为相对重要的电影发展方向，而电影管理机构也开始在艺术电影发展方面研究制定一些扶持政策。

同法国设立电影产业发展资助基金一样，中国在1990年经国务院批准建立了国家电影事业发展专项资金（简称电影专项资金），由国家电影事业发展专项资金管理委员会办公室（简称电影资金办）对资金进行管理。电影专项资金的来源是从每部电影票房收入中提取5%，用于电影市场发展的各个方面。在中国电影产业高速发展的过程中，电影专项资金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电影专项资金并没有如法国电影产业发展资助基金一样有专门对艺术电影的资助。长期以来，艺术电影创作和艺术影院经营都需要同商业电影和商业影院共同参与专资申请，专资并没有针对艺术电影创作和艺术影院经营的具体情况作出调整。虽然能够获得资金资助，但在票房衡量资助数量的体系下，艺术电影和艺术影院获得的资助数量有些杯水车薪。

在艺术电影创作支持方面，国家有电影精品专项资金，会资助优秀国产影片剧本创作和优秀国产影片摄制，在考虑资助项目时会充分考虑电影项目的艺术质量，即电影的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等。相比于完全市场化运作的商业类型电影，艺术电影对于标准更加贴切，虽然与众多电影共同参与精品专项资金的申请，但对于艺术电影来说也是一个有效的获取补贴的途径。

2016年，中国电影市场发展遭遇小幅回落，国家开始重视电影质量的提升，并将2017年定位为“电影质量促进年”，中国电影市场开始由娱乐性向思想性转变，一些不太具有先锋实验性的艺术电影开始有机会走进观众视野，加之全国艺联成立，在全国范围内有了较为统一的艺术电影放映机构，突破了单个城市的艺术电影放映模式。这时，电影相关管理部门也开始尝试对艺术院线/影院的推动，并开始有步骤地进行政策调整和扶持。2015年，《财政部、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关于印发<国家电影事业发展专项资金征收使用管理办法>的通知》中，首次在资助范围内出现“资助文化特色、艺术创新影片发行和放映”的条目，这是对于艺术电影发行和放映专项资助探索的开始。在具体的《中央级国家电影事业发展专项资金预算管理办法》中，明确了这部分资助的内容为“对经专家推荐并经国家电影专项资金管理委员会（以下简称国家管委会）审定的传承中华文化、具有艺术创新价值的国产影片发行、放映单位予以适当资助，资助金额不高于发行、放映支出的50%。”自此，艺术院线、艺术影院也有了可以申请的专项资金。2018年6月，《财政部关于调整专资使用范围和分配方式的通知》中更是进一步对这一条款进行了明确说明，提出“可以用于对加入‘人民院线’‘艺术影片放映联盟’的影院，放映传承中华文化，具有艺术创新价值的国产影片予以资助，资助金额不高于放映支出的50%，每家影院合计不高于20万元”，这一条款的明确是中国第一次针对艺术影院进行的专项资助。对于加入这些组织的艺术影院来说，申请这一部分专项资助成为有别于商业影院获得额外资助的一种途径。自此，中国艺术电影的政策支持体系已有了初步雏形，有了分别针对艺术电影创作、发行和放映的补贴政策。在国家出台相应的专资使用办法后，各地也陆续出台相应的地方专资使用办法，如北京电影专资在资助文化特色、艺术创新影片发行和放映中明确了“每部分别给予发行单位不高于50万元、本市放映单位放映该片票房收入5%的奖励”。上海在资助文化特色、艺术创新影片发行和放映中明确了对于“每家影院每部影片资助金额不高于10万元”，虽然各地电影专资资助的方法和金额数量有所差异，但并不影响在全国范围内建立起艺术院线/影院资助制度。

在《财政部关于调整专资使用范围和分配方式的通知》发出之后，“全国艺联”就提出了对影院奖励办法的建议，明确了奖励的条件、比例以及办法，这一建议的提出，是我国艺术院线/影院奖励的参考标准，是资助体系逐渐标准化的过程。在建议中，明确了影片的范围、播放的约定，并根据影片范围、播放约定的执行情况提出了资助办法，资助办法也分为了基本放映补助和优秀放映补助两类指标。在基本放映补助指标中规定：排映影片达到基本排映场次要求的加盟影院，每场放映予以一定补助，补贴权重为总资助的20%；黄金时间段排映影片的加盟影院，黄金时间段每场放映予以一定补助，补贴权重为总资助的40%。在优秀放映补助指标中规定：放映总场次达到全国艺联加盟影院平均放映场次及以上的影院均可获得一定补助，补助权重为总资助的20%；观影人次达到全国艺联加盟影院放映国产艺术影片场均观影人次以上的影院均可获得一定补助，补助权重为总资助的20%。其中两项指标并不冲突，表现优秀的影院可以同时获得。这一奖励办法可以看作是中国在艺术影院发展过程中对比法国“艺术与实验影院”定级标准及程序出现的类似标准的雏形。

就目前来看，虽然中国关于艺术电影的政策扶持体系还没有形成规模，但是针对艺术电影创作、发行和放映资助政策的出台，对于艺术电影的发展有推动作用。我国在支持艺术电影发展的政策中，已经出现了包括支持艺术电影发行、资助艺术电影放映的补贴办法，也出现了评价艺术影院放映艺术电影程度的基本标准，这些都可以视作中国艺术电影发展政策体系的初步架构，通过在此架构上的不断探索，才有可能制定出符合中国艺术电影市场发展规律的扶持政策体系。

四、中国艺术电影发展体系构建的建议

通过对比中法扶持艺术电影的政策体系可以看出，虽然中国对于艺术电影的扶持政策出台较晚，但目前来看，中国对艺术电影扶持的相关政策已经基本可以覆盖艺术电影发展的各个方面。从宏观来看，中国现有扶持政策基本能够和法国所拥有的相对应，相应的艺术电影发展体系也在逐步建立过程当中。当下，中国艺术电影的发展还缺乏相关扶持内容的执行细则和支持力度的明确。艺术电影市场的发展不仅需要依靠政府政策的支持，还涉及艺术电影发展的社会环境，而这些需要通过主管部门、艺术影院以及艺术电影从业人员共同努力来构建一个全方位的艺术电影发展体系，笔者认为具体应该包括以下几点：

（一）细化扶持艺术电影的政策，提升政策补贴力度

就目前政策而言，我国对艺术电影创作的扶持力度仍较弱，没有专门的补贴。片源是支持艺术电影市场发展的基础，有了更多艺术电影创作，才能够让艺术电影发行和放映机构挑选出更多优秀的艺术影片供观众观看。而艺术电影制作过程中，筹集资金往往是最困难的环节，因此，相关部门应探索艺术电影创作层面的扶持政策，在此基础上进一步细化艺术电影发行和放映环节的奖励措施。目前，中国艺术电影的放映主要是在商业影院中的某个或几个影厅，而这种形式与国外艺术影院截然不同，在制定相关补贴政策时也应充分考虑这种加盟影厅的模式，有针对性地制定补贴细则。

（二）创造艺术电影发展环境

社会环境是影响艺术电影市场能否长时间增长的因素，需要长时间培育，这种培育在短期内难以见效，需要国家在一定程度上进行有步骤的规划。一方面，相比于商业电影，艺术电影对于普通观众来说仍有一定接受障碍，艺术电影观影不仅仅是娱乐活动，其更多的意义是探讨电影内在思想、发现电影的独特体验，这一过程的转换需要观众积攒大量的观影经验，同时拥有一定的知识基础和艺术感受能力，这些都需要社会环境持续发展才能实现；另一方面，需要搭建更多艺术电影交流学习的平台，让更多艺术电影能够被社会所看到，如法国拥有众多艺术电影节为法国艺术影院提供了丰富的片源。我国目前电影节的数量虽然已经持续增加，但聚焦艺术电影或旨在推动艺术电影发展的电影节却有限，未来需要搭建更多这种平台以促进艺术电影和市场的良性对接。

（三）鼓励艺术院线/影院探索符合市场规律的运营模式

艺术电影市场的推动，不能仅仅依靠政府扶持，也需要艺术院线/影院在市场经营环境中不断探索符合市场规律的运营模式，如百老汇电影中心结合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的协同放映实现的艺术电影长效放映体系；再比如“大象点映”这种众筹观影模式也很贴合艺术电影的推广规律等。所以，影院在艺术电影推广中需要不断发挥主观能动性。

结语

艺术电影是电影产业重要的组成部分，在中国电影产业由大国迈向强国的道路中，兼具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已经成为提升电影综合实力的衡量指标。艺术电影发展有助于推动电影社会效益的提升，但艺术电影本身的市场局限性导致其在发展初期需要一定的政策支持。现在，中国已经初步建立了艺术电影的政策支持体系，相比世界范围内艺术电影发展较好的法国而言，中国艺术电影支持政策的架构已经能够匹配，只需在细节上不断完善。在中国艺术电影发展过程中，已经形成了一些结合中国本土特点的艺术影院/院线发展模式，在艺术电影市场发展中也探索出一些有效经验。综上，中国艺术电影市场发展的政策体系已初步建成，对于支持艺术电影发展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未来应该持续推进建立以政府为主导、依托社会环境发展、结合院线/影院自身探索的发展体系，在这之中政策扶持体系的不断完善是艺术电影市场发展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