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三月三》:献礼美学的遵与破

2019-11-15 13:20南宁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南宁530001
电影文学 2019年8期
关键词:外来者美学广西

黄 斌 (南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1)

作为专门为重大节庆活动而定制生产的电影类型,献礼片具有独特的类型规范与美学品格。2018年恰逢改革开放40周年以及广西建区60周年,2019年又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由此催生了广西的献礼片《又是一年三月三》。该片在遵循献礼片类型范式与美学品格的同时,又有突破的尝试,成为献礼电影“高原”的一部分。同时,该片的一些细节打磨不够精致,未臻于表达的诗性化,故尚不是“高峰”之作。

一、一座引水的渠洞与一段交织的历史

从落后挨打的旧中国,到独立富强的新中国,这是一段漫长而又艰苦卓绝的奋斗历程。献礼片作为一种以歌颂为主的电影类型,通常追述这段奋斗历程中的重要节点来展现其中的曲折奋进。由此,宏大的历史性叙述是献礼片的基本范式之一,厚重的史诗性风格是献礼片的美学品格之一。《又是一年三月三》以一座引水的渠洞,串起了历史,借助不断闪回的手法,打破了长达40余年的时间壁垒,将20世纪70年代知青生活的回忆与当下精准扶贫的工作联系起来。因而,该片的历史性叙述、史诗性品格与献礼片的类型规范及美学特质相吻合。同时,该片无论是追述过去,还是讲述当下,都只笼统地交代时代大背景,历史进程中的重要时间节点被淡化处理了,重要事件被虚化处理了。这与以往的献礼片注重在历史中写重大事件,强调事件的重要价值和意义,有着较大的差别。如此处理后,该片在仍葆有历史性叙述与史诗性品格的同时,又增添了年代感与时代感,以一种更为自信与轻盈的姿态,将献礼片的厚重与悲壮包裹在其中。

献礼片作为一种主旋律电影,带有宣教与颂扬色彩,过于生硬的表达很容易使青年观众敬而远之。由此,在消费主义盛行的大环境下,献礼美学如何与工业美学相结合,巧妙地让青年观众接受这种“颂”,是一个时代难题。以“三建大业”为代表的献礼片,借助明星大腕与小鲜肉作为“粉丝性缝合”的策略,尝试进行青春化表达的探索,吸引年轻观众。[1]这种探索是有益的,但也招致了“数星星”与“小鲜肉横行”等方面的诟病。因而,《又是一年三月三》在献礼片青春化表达的探索上,没有继续采用“粉丝性缝合”的策略,而是转向了以时代感来替换历史性,以轻盈之美来包裹史诗之厚重。

在放映交流会上,来自广西天等县的编剧李华荣坦承:天等立屯人在三代村支书带领下,耗时24年用手工开凿的方式凿开出山通道,这是他创作灵感的源泉之一。因此,他有意要在南山村人身上表现“天等人不等天,苦干不苦熬”的精神。可是全剧只重点交代了20世纪70年代的故事起点,以及21世纪初的奋斗终点,长达40年的跨度缺少了若干中间点的呼应,这导致全片的时代感不够完整,也让人觉得南山村人的40年是熬过来的,不能充分表现苦干精神。如果略微交代在20世纪90年代前后,杜鹃与莫大山在黄永华离去后,围绕渠洞继续扎根苦干,并因种种原因而悲壮失败,那么“苦干不等”的精神不但彰显了,而且农大安说杜鹃吃了很多苦,一定要将之葬在渠洞前并阻止迁坟修渠等执拗的举动,也就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二、一群深情之人与一份守望归来的渴望

在影片中,黄永华、杜鹃、农大安、农香竹、覃中信、孙乡长都有着各自不同的身份。有的是完全的外来者;有的先是外来者,扎根之后成了本地人;有的则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对南山村这座贫困的边境小村庄,都充满了深深的眷恋。

黄永华是插队知青,是一位外来者,考上大学离开40余年之后,又以扶贫干部的身份作为外来者重新回到南山村。如果说当年的插队,是时代政治裹挟下被动地到来,那么40余年后的黄永华则是主动请缨,再次到来。在黄永华心中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浓到能抵抗40余年的时光消磨而不改变,这是他重回南山村的内在动因。养蜂人覃中信和基层干部孙乡长也都是外来者。在影片中,借助黄永华与覃中信的谈话,特别强调了养蜂人覃中信并非逐利而来,而是为了了却曾经在此插队的父亲的夙愿。在为开洞而集资时,覃中信的慷慨解囊或多或少包含着对农香竹的爱,但他毕竟是先因对南山村念念不忘而主动到来,才遇到了农香竹,才收获了一份朦胧的爱恋。因此,这种慷慨既出自朦胧的爱恋,更出自对南山村深深的眷恋。孙乡长扶贫工作如此全身投入,以至于发生意外而导致流产,这其中当然有一个共产党员的责任担当,但全剧却并没有通过喊口号来刻意强调这一点。从她接黄永华去南山村时那期待的眼神,从她失去孩子后那隐忍的哭泣,我们可以深深地感受到她对这片土地无限的热爱。在以往扶贫题材的影视剧中,扶贫干部总是背负责任与道义而来,帮助村民脱贫的商人总是逐利而来,这些外来者都是被动地到来,而在《又是一年三月三》中,这些外来者都因一种眷恋之情而主动到来,这显然是一种突破。

杜鹃和莫大山虽然是壮家人,但他们与黄永华一样,原先都是插队知青,都是外来者。他们虽然也曾短暂离开,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归来并扎根于斯。杜鹃死后葬在渠洞前,与这片土地相偎相依。莫大山归来后改名农大安,正如苏轼所说的那样,“此心安处是吾乡”,其心之所以能“大安”,是因为这座未打通的渠洞是他的青春、爱恋、友情与希望之所在。他的改名之举,用情深,眷恋浓,象征着他已从一位知青落地扎根为一位与这片土地、这座村庄无法分割的农民。

农香竹是杜鹃和农大安的女儿,她曾经离开南山村外出广东打工,结婚之后又携夫归来。当丈夫忍受不了南山村的穷苦而逃离时,她完全可以选择离开,但她选择了留下。逃离的理由可以有千万条,但留下的理由唯有热爱。与之相似的是南山村的青壮年男子们,每当三月三节日一过,他们就暂时告别乡土,进城打工,可是他们终将会回来,因为这里有他们的家,他们的爱。

正如相关报道所言,“这是一部非常深情的电影”[2],而且这种浓情深到即便“没有刻意的煽情”也同样具有催人泪下的魔力。以往献礼片的抒情,更偏于历史之情与英雄之情,而该片所抒发的是一种乡土之情与人性之情。以往扶贫题材电影的抒情,更偏于党员干部的担当之情,而该片所抒发的更多的是眷恋之情。显然,就献礼片与扶贫题材电影而言,该片在情感表达的探索上,也有突破。

美中不足的是,由于影片中着力塑造的主要人物都带有饱含深情的特质,因而人物个性偏于静,导致全片风格偏于庄,不够活泼诙谐,节奏偏缓,略有迟滞。在剧中,在黄永华与孙乡长身边有一位年轻副手,是个功能型的人物,不太出彩。如果像表现精准扶贫的彩调剧《村里来了个冒失鬼》那样,将之设计为略带冒失特征的刚毕业的大学生,主动请缨跟随黄永华来到南山村开创青春事业并不时惹出笑话,制造麻烦,那么这个人物不但变得鲜活了,全片也会因此而变得庄谐相生,富于节奏变化。另外,黄永华插队时的情感互动主要在知青之间展开,与南山村人缺乏互动,因而其情感的质地主要是爱情,乡土之情融入不够。这使得黄永华再次归来的情感动力也略显单薄。

三、一个民族特殊的节日与一座如诗如画的村庄

三月三是壮家人盛大的节日,盛大到全国只有广西将三月三定为法定节假日。这个节日里,不仅是盛装的天堂,还有歌声的海洋。在影片开头,着力展现了三月三盛大的歌会以及美丽的壮锦纹饰图案。除了欢歌载舞,壮家人在三月三还会通过祭扫来缅怀逝去的亲人。正因如此,农香竹才没有赴市里去接驻村书记黄永华,可见壮家人对这一祭扫习俗的重视。对于处在贫困中的南山村人而言,三月三又是深深的无奈,节日一过,便又是一年的离别。为了来年盛大的三月三,外出的南山村人必须努力打拼奋斗,因而三月三又是他们奋进的力量源泉与幸福生活的寄托。该片的片名将一个民族的节日提炼为一个诗化的意象,为影片增添了浓厚的艺术气息,以这样的方式为广西建区60周年礼赞,可谓别出心裁。

除了三月三这个饱含诗情的意象,该片在取景上的用心,让南山村这座贫困的边陲小村庄有着超乎寻常的颜值,令人欣然向往。该片主要在有着“小桂林”美誉的靖西县取景,在富于现代质感的镜头里,景物的色彩显得非常饱满;在悠远的背景音乐中,美好的时光似乎变得异常柔软。秀美的喀斯特峰群,蓊郁鲜亮的草木,纯净的天,美丽的云,潺潺的溪流,嘤嘤的鸟鸣……观影时,让人仿若置身如画的仙境中,醉倒在宇宙的波心里。

在以往的献礼电影中,不乏兼地方民族风情与诗画意蕴之美的影片,例如1959年为国庆十周年献礼的《五朵金花》,2017年为十九大献礼的《十八洞村》等。但总体说来,这种献礼片并不多见。因而,该片是对这种兼美品格的进一步开拓探索。当然,如果该片在地方化表达与诗意化呈现的探索上更精致一些的话,或将更臻于完美。

就地方化而言,于杪鑫所饰演的懒汉卢有望颇有出彩之处,但他的东北口音很让广西观众出戏。在广西,被誉为“南方小沈阳”的杨建伟就擅长塑造农村人物,在小品《懒汉脱贫》中他以南普语言鲜活地塑造了农村懒汉杨德才。如果让杨建伟饰演卢有望的话,无疑会有更浓郁的地方风情。或许有人会担忧杨建伟的南普语言是否为全国观众所广泛接受的问题,这其实完全多虑。《无名英雄》用的是川话,这恰恰是该片成为爆款的一大因素。《一家老小向前冲》用的是“塑普”(带有长沙口音的普通话),也广受欢迎。南普语言是带有广西口音的普通话,不是方言,全国人民都能听得懂。《懒汉脱贫》曾经登陆央视八套《我爱满堂彩》栏目,笑声掌声不断;《老友一家亲》《人堆》《发哥的幸福梦》等南普情景喜剧,在卫视播放时有较高的收视率,在网络传播上也有较高的点击率。显然,广西区内外的观众都能领会到南普语言的魅力,广西文艺界对南普喜剧应当有充分的自信。

就诗意化而言,当招工的客车开进山村时,影片让金凤夫妻匆忙赶回家中享受最后一次鱼水之欢,以表达不舍与眷恋。这样的表达很大胆,也很生动,但在处理上略显简单,热烈有余,诗意不足。在壮剧《瓦氏夫人》中,当瓦氏夫人率领壮家子弟走出广西去福建沿海抗倭时,她深知此行的悲壮,因而在出征前让将士们回家“留种”。对此,该剧在舞台上有很诗意的表达。而在彩调剧《哪嗬咿嗬嗨》中,也有艺人李阿三在从军离家前想与桂姑“唱完《王三打鸟》下半部”的情欲表现,热烈与诗意兼具。虽然戏曲的舞台表现与电影的镜头表达存在差别,但二者还是有相互借鉴的可能。如果借鉴相应的唱腔以及艺术表现手法的话,那么金凤夫妻的情欲表现将会有更美好、更醇厚的诗味。另外,当甘霖普降时,农香竹等壮家女子开心地退去衣衫在雨中沐浴,美丽的胴体让喜悦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达。然而,广西的干旱并不是因为降雨少所导致的绝对干旱,而是因为喀斯特山区的“漏斗效应”所导致的存不住水的相对干旱,因而广西人对雨水的态度应当与北方人有别。如果在退去衣衫前,农香竹等人有一些壮家人的感恩仪式;在雨中沐浴时,有壮族大歌的吟唱相伴,这种喜悦将更诗意化,更具地方特色,这种美也将更有穿透力。

总之,《又是一年三月三》虽因一些细节不够完美而未能成为献礼电影的“高峰”,但该片对献礼片的类型规范与美学品格都有所开拓,是献礼片“高原”的一部分。今后,献礼片会朝着献礼爱情片、青春片、动画片、纪录片等细分的子类型不断发展[3],总结该片的得失,将有益于献礼片未来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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