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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用朱光潜的美学理论重新阐释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的有我之境及无我之境的观点,并赏析南宋词人周邦彦的咏物词。
王国维在读《词辨》时曾眉间批语:“少游而不喜美成。”1906年,王国维出版了《人间词甲稿》,认为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认为周邦彦的词“创意之才少耳。”1910年12月王国维撰《清真先生遗事》一卷中对清真词却评价道:词中老杜则非先生不可,昔人以耆卿比少陵,犹为未当也。从这几则评价中可以看出随着王国维对美成词日益加深的理解王国维对其词的态度也从“不惜美成”转变为“词中老杜,非先生不可”。
美学家朱光潜的移情说认为:在心无旁骛地凝神关照事物时,霎时间由物我两忘变化为物我同一,于是观察者的情感就会移注于物中。换句话说,移情的作用就是“死物的生命化”或是“无情物的有情化”。由此看来只有物我合二为一,观察者的情感浸润到物中,被欣赏的事物才会着上人的状态、人的感情。所以王国维所说的以我观物实际上是词人从现实中的超脱而生发的情感,因为欣赏者在观物的过程中已经忘我地把自己的情感转移到物上,确实应该称为同物之境。例如:“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等诸如此类的本无生气的事物因为欣赏者的移情的作用而变得生机勃勃、有情有感的应称为同物之境。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超我之境即在欣赏事物受到感触之后归于平静后创作的诗歌境界。例如:“鸢飞戾天,鱼跃于渊。”等诸如此类的称为超我之境。但是通过分析可以确定南宋周邦彦的咏物词则大部分都为物我同一的同物之境。
王国维云词的境界有二:有诗人之境界,有常人之境界。诗人之境界,惟诗人能感之而能写之,故读其诗者,亦高举远慕,有遗世之意。先生之词,属于第二种者为多。
根据孙虹的《清真集校注》可知周邦彦的这首《苏幕遮》(燎沉香)写于他离开江南故乡游历至陕西的第二年即熙宁七年(1074)当时的周邦彦在告别了亲人羁旅多年,在夏天雨过初晴后的异地陕西看到了仿佛和家乡一样美的荷塘景色,顿时触景生情关于自己家乡的记忆被勾起。“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美成在离家千里之地,只有在梦境里才能重温江南水乡芙蓉浦上熟悉的景色,可见其思乡情切。
这首词除了情感的真切外,写作手法也有其独到之处。周济曾评价说:“(上阕)若有意,若无意,使人神眩。”首先,人的情感移到了景里。在周邦彦笔下荷塘的景物都被赋予了人的色彩。那的鸟儿们似乎在雨后初晴的喜悦中在檐下时而低声呢喃,时而啁啾鸣叫互相转告同时也在告诉人们——天放晴了!其次,抓住景物细微特点书抒写时空变化。对于描写荷花的这几句,王国维曾评价说:“此真能得荷花之神理者。”雨后阳光普照,把昨夜集聚在荷叶上的雨水都蒸发了。周邦彦看到了荷叶上水滴留下的痕迹,抓住了这一细微的变化,既写出了经过雨水冲刷过的荷叶的清新自然又能从字里行间体味作者的怡然欣喜。经过一夜雨水的冲洗池塘变得清澈圆润,在词人笔下荷叶也似乎有了人的神态,在习习微风中摇曳和词人一起享受着雨过初晴后的恬淡安谧。
这首词为周邦彦的一首绝妙的咏梅词,黄苏在《廖原词选》中曾评价道:“愚谓此词为梅词第一”;何士信也有过同样的评价。依据薛瑞生《周邦彦并未“流落十年”考辨》可知此词为在溧水最后一次赏梅之作。当时周邦彦即将入京任国子主薄,词人通过写赏梅既写出洗净铅华后梅花的孤傲冷艳又更多地抒发词人的羁旅之愁和离别之痛。这首咏物词上阕写景,下阙抒情。词人同样移情于物赋予了梅花人的风姿。首句直接点题“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词人最后一次欣赏溧水的梅花,梅花在他笔下好像成了旧日的友人和自己相视互相打量后发现不但不减旧日的美好,更因为有了晶莹剔透的露珠的轻轻点缀,洗尽铅华而别具一番风味。之后眼前的美景触发了词人的回忆:“去年胜赏曾孤倚。冰盘同宴喜。更可惜,雪中高树,香篝熏素被。”写出了词人当时虽有宴饮之乐却因为像被子一样的厚雪覆盖在树上掩盖了梅花的香气而形成了遗憾,因而与眼前景形成了对比衬托出今年梅花开放的天时地利人和,而且结合写作背景我们也可以看出词人对梅花的喜爱与不舍。借此引出了下阙,“愁悴”二字直接抒情,词人害怕再也欣赏不到这种美景留念地久久不肯离去。而梅花似乎也能了解看客的心意纷纷从枝头落下更增添妖娆姿态。紧接着的两句通过写梅花在明年可能会被做成“脆丸荐酒”的遭遇,反观自己在“空江烟浪”里飘零,在宦海中沉浮,表达自己对未来的迷茫与无奈。这首咏物词清婉流畅,词人移情于梅花实为同物之境。
这首词写于大观三年(1109)春天在议礼局检讨任时,假归钱塘所作。夏孙桐评这首词说:“此中有人,呼之欲出。”与《花犯》异曲同工,同是咏梅也共同抒发了未来不可期的迷惘与惆怅。“花发雾寒成阵”这一句词人的情感又进到了物里。曾经与故人携手的地方已经物是人非,昔日的繁花已然伴着阵阵寒雾飘零消逝,那过去的时光也像落红一样一去不复返。这首咏梅词也很好地表现出了同我之境的特色。
这首词并非泛泛咏落花,而是抒发对花落枝头的“追惜”之情,更是对本人“光阴虚掷”的感慨。词中的东园并非虚指而是特指蔡京在汴京的豪宅。周邦彦去拜谒蔡京同时为了得到他的赞许才做了这样一首辞藻华美、清丽婉转的《六丑》。词作上片抒写春归花谢之气象。开头二句点明了时令及主人公身份抒发惜春心境。“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下片的这句那长枝的垂柳仿佛变成了一双迎来送往的细软素手,想要牵绊住羁旅行客的衣角不放,期盼渴望着和他述说无尽的耳边密事。然而离别在即感伤的情绪却无边无际地蔓延在空气中没有尽头。这一句把柳条人格化,赋予了柳条人的特点与情感实为明显的同物之境。“终不似一朵,钗头颤袅,向人欹侧。”连残花也仿佛经不起离别的苦愁向人倾侧好像是要为自己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在周邦彦的笔下万物有灵,行客懂惜春,连娇柳弱花也懂得恋人。
本文选取了周邦彦不同时期的咏物词,并且分析了词的内容、特点及手法。这些咏物词大都结构清晰、清丽婉转。宋人论美成词,一致肯定其艺术成就:“抚写物态,曲尽其妙。”周邦彦的咏物词多为相对于超物之境而言的同物之境,赋予事物人的色彩借以抒发自己的情感,在欣赏事物时忘我地把自己的情感转移到物上使物皆着词人之色彩与情感。
注释:
①中国古代文学史第三册第97页.
②转引自《人间词话·附录》,第260页.
③同上,第206页.
④王国维《清真先生遗事·尚论三》,转引自《人间词话·附录》,第250~251页.
⑤江新献,邓文慧.从“不喜美成”到“词中少陵”——论王国维与清真词[J].新西部(下半月),2009(10):140,137.
⑥张仲谋.论宋代咏物词的两大创作范式[J].徐州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24(04):62~67.
⑦王国维《人间词话》:美成《青玉案》词:“叶上初晴甘肃与”.
⑧周济《宋四家词选》.
⑨薛瑞生《周邦彦并未“流落十年”考辨》认为:“(周)邦彦于绍圣二年十一月离溧水内调”,“《花犯》词可视为邦彦于绍圣二年十一月离溧水之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