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之诗

2019-11-14 19:18梁文昆
长江丛刊 2019年36期
关键词:总想养鸡场书架上

■梁文昆

天空

从我出生起

它就在头顶上

看着一代代人老去

容纳天体和肉体

兜售石头一样的真理

消失之诗

写好一首诗

不小心删除了

像一粒沙被吹进了天空。

我出现一秒钟的怀疑。

幸好是丢失一首诗的痛苦而不是

诗里的痛苦。仿佛不再重要

一首诗短暂的气味

因为失误

如同火花在空气里突然消失

幸好没人知道

这是一首怯懦之诗

一首坏诗

它消失之后

又命令我写出下一首。

我养的猫总想出去

我养的猫总想出去

每一次挠门,我都训斥它

它的世界只有我

和家里的物件,如今它厌倦了

突然爱上了屋外的生活。

今天,我养的猫

被一个叫做好奇的东西砸中了。

它总想为一小块自由出去

一如我总想为一小块自由回家

我们变成相互羡慕的一方

现在,为了各自的愿望

我们彻夜不睡

闻对方的气味,舔自己的脚

黑夜睁着眼睛

我和我的猫,固执地反反复复

出去又折回,一扇虚构的门

让我们深信不疑

火化炉

我今天吞掉了一个瘦老头。

他是自愿的。

他带着他的名字,投奔我

除此以外,我一无所知。

这是个体面的老头

他的腰很直,平静写在脸上

衣服很干净,刚刚刮过胡子

但这不重要,我是炉子

可以焚烧,我是公平

没有意外,我是开始也是结束

我烧掉的可能是一个混蛋

也可能是一个老实人

但这也不重要

我,秘密的终结者

今天要吞掉这个瘦老头

初来乍到,似曾相识

但他只带了他的名字。

大年初三

纸钱递过去了

祖宗们都不说话

仿佛对着

一排排时间,我的祖宗们

住在狭窄的墓室里

没有相貌和表情

平静完好如初

沉默依然清晰

我有点喘不过气来,悄悄

溜到室外,跟活着相比

死亡更安全

但这里长久的安全

还是治愈了我轻微的厌世

病床上的奶奶

奶奶又瘦了。躺在床上

像具干尸

它的小,增大了房间的空

像没有人,我们只听到她

带有口气的呼吸声

已经一年了,她的病

消耗着儿女们的孝心

最初的悲伤越来越薄

她是多余的,也是松懈的。

儿女们惧怕她死

又盼望着她死

奶奶,要么你就起来看看我们

要么你就从死的漏洞里穿过去

练习薄

我的每首诗它都看过

我的大小哭声它都听过

我的毛病它视而不见

我的优点它从不赞扬

它总是比我骄傲

比我有风度

我在它面前发脾气,打响指,吐口水

把自己的脸涂黑

它也一声不吭

不会给我玫瑰,也不会扔出砖头

我的优点它从不赞扬

我的毛病它视而不见

我的大小哭声它都听过

我的每首诗它都看过

一首烂诗它也能优雅地咽下去

养鸡场

一只小鸡刚出壳。

一群小鸡刚出壳。

一只又一只,一群又一群

数不清。

刚出壳的小鸡,毛茸茸的。

公的在左,母的在右。

在养鸡场,搅拌机繁忙,叫声

伴着轰鸣,一群分拣后的小公鸡

进入了它黑暗的通道——

冒着热气,这是一群刚出壳的小鸡。

带着腥味,这有一坨坨松软的肉泥。

这是现代化的养鸡场。

机器冷冰冰。

小鸡数不清。

诗人之死

这躺下来的一刻

他选择了不再歌唱,告别了肉身

成为了一片空——

空的床,空的鞋,空的书桌,空的

没有边际

让人心碎

全部空了以后,纸上一首他的诗

又重新把他找回

无用诗

——致朵渔

那些诗冷静

完美地堆在那儿

在一个白色书架上,很难

想象,一个诗人丰饶的

二十年,我一个小包

就能全部揣走。那里面

有谦逊而骄傲的勇敢,那些

真实的声音,惊异而微妙——

这是一些什么诗呢?

我读它们,甚至就在它们里面

睡觉,吃饭,但我仍说不清

那诗中无声驶过的思想,到底

在我的生活里产生了什么。我只知道

它们无用,不能替我擦地和

浇花,不能直接

训诫我,让我哭,或

让我笑,我把它们堆在书架上

偶尔翻一翻,它们

毫不争辩!只是

冷静而完美地

堆在那儿,左边是尼采和加缪

右边是薇依,下面是成群的中国诗人

和他们的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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