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智/浙江音乐学院
古琴艺术是我国最古老的音乐之一。上古有金石之声,有丝竹之乐,古琴以丝为弦,是极为重要的古代乐器。在音乐长河的发展中,古琴也随着历史的发展不积淀出文化的价值和意义。
古琴为上古之音,早在尧舜禹时代就有记载。“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可见古琴音乐之悠久。《礼记·乐记》曾言:“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性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这段文字,描述了音乐与人情志的关联。音乐的“乐”,繁体字为“樂”,《说文解字》认为是五声八音的总称。文字中有“丝”有“木”,合在一起便能使人联想到琴、瑟这类丝木结合的乐器。音乐不仅是一种艺术,而且能医治内心伤痛,开解心中郁结。繁体字的“药”便写作“藥”,这也反映了中国文化中艺术和人身心的关系。药是对人医治的手段,但药物不仅有实在物,还有非实体的。大多数中药是来源于植物,所以药的古字是草字头,代表了物质性的中药。远古社会物质条件极为艰苦,在治疗中人们也很肯定音乐这种非物质性手段的作用。从中也反映出,古代对于人的健康完善较为全面地关注到了身心两个方面。古琴音色清淡超远,内蕴深厚,从琴体外观到演奏方法以及琴曲意境诸方面都具有独特的符号文化内涵。
东汉蔡邕《琴操》曰:“琴长三尺六寸六分,象三百六十日也;广六寸,象六合也。文上曰池,下曰岩。池,水也,言其平。下曰滨。滨,宾也,言其服也。前广后狭,象尊卑也。上圆下方,法天地也。五弦宫也,象五行也。大弦者,君也,宽和而温。小弦者,臣也,清廉而不乱。文王、武王加二弦,合君臣恩也。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看似平常的古琴,其古琴的琴长为三尺六寸六分,象征了一年的天数,大约三百六十五日多一点。琴身宽度六寸,象征着上下与东南西北六个空间平面。构成琴身的上下两个琴面,下方是水平的,上方却有弧度,象征了古代天圆地方的理念。前宽后窄的琴身象征了社会等级和尊卑礼数。早在虞舜的时代,古琴还是五弦的,代表了五行金木水火土。周文王思子增加了第六根弦为文弦;武王伐纣又加入第七根弦为武弦,于是有了我们今天看到的古琴七弦样式。除此之外,古琴上还有十三个徽点,十三徽象征一年中的月数,代表了一年的时间。琴身背后有龙池凤沼,也喻指阴阳关系,龙池八寸象八风,凤沼四寸象四气。可见,古琴的琴身具有谐和天地的精神。
由自然联系到社会生活,古琴的创制也符合先民“近取诸身”的创造特点。从由上到下的垂直角度看,古琴又有琴面、琴腹和琴底的不同称谓。一把古琴从琴头到琴尾,分别以人身上的部位对其做了命名。从琴头开始,便有琴额、琴颈、琴肩、琴腰部位,宛若一个人身形。从这个意义上讲,古琴不仅仅是一个发声的器物,更是被赋予了生命的存在。
古琴有散音、按音和泛音三种音色。其中散音是全弦振动,泛音是全弦分段比例振动,按音是全弦的局部振动。散音和泛音属于自然律准,按音则是通过三分损益法改变琴弦上的振动长度而产生的。“古人制琴之形以人之象,制琴之音以天、地、人之象,比象是为了取类,而以类相动就能够和合天、地、人的生生不息之气,道五常(仁、义、礼、智、信)之行,这是儒家天人合一观念的完美体现。”一般认为,散音、泛音、按音三种音色与天地人之间有象征关系,泛音代表天,是超现实世界的声音,正如《华胥引》开篇乐段的泛音进入到虚幻的梦境之中;散音是大地之音,或者说是自然的声音,代表了现实的此在。按音代表了人,或者是变化中的生命体。古琴不同音色的交杂,仿佛是天地之间,存在与幻想之间娓娓道来的一段故事。
古琴演奏中,右手最基本的八个指法“勾”“剔”“抹”“挑”“劈”“托”“打”“摘”,每两个为一组,对应右手中指、食指、大指和无名指的演奏技法。每一组指法随着对应手指向内和向外的不同动作划分出阴阳差异。向内的指法为阴,向外的指法为阳。同一根弦上连续两个音不能用同样的指法弹出,同一乐句中必然阴阳指法相结合。左手演奏的“吟”“猱”“绰”“注”为琴音增添了不同色彩,上下滑音也反映出作品曲调阴阳和情感特征。双手十根手指,唯独两个小指在弹琴中是不用的,被称为“禁指”。班固《白虎通·礼乐》曰:“琴者,禁也,所以禁淫邪,正人心也”,而禁指也有人以此认为是禁而不用之意。“禁”在古代最早是一种祭祀所用的盛放酒樽的器座。因此,也有人认为禁指的称谓与古代祭祀有关,代表了操琴者与神灵之间的沟通。古代讲究琴道,操琴者往往在演奏之前沐浴焚香,使自己内心沉静,也与上古时期的祭祀愉神的习俗相关。
唐朝薛易简在《琴决》中提出了古琴演奏的八种艺术境界,认为琴“可以观风教,可以摄心魄,可以辩喜怒,可以悦情思,可以静神虑,可以壮胆勇,可以绝尘俗,可以格鬼神”。这段话体现了唐代古琴艺术的高超水平,也反映出古琴琴曲意境的诸多方面。李祥霆在此基础上归纳了古琴演奏美学的十三种样式,称之为“琴声十三象”。一曰雄、二曰骤、三曰急、四曰亮、五曰粲、六曰奇、七曰广、八曰切、九曰清、十曰淡、十一曰和、十二曰恬、十三曰慢。进而结合唐代文人诗作总结出琴曲意境的七种类型。欣然类的琴曲令人欣喜陶然;深情类的琴曲传递或宣泄深切的感情;清高类的琴曲有孤独悲凉之感,有些带有凄清消极之气;旷逸类的琴曲近于清高而意趣超然,终归豁达飘逸;艺术类的琴曲重在从欣赏中获得无功利的主观感受;圣贤类的琴曲仰慕先贤,修身治世,最有实用价值;仙家类的琴曲寄托得道登仙的理想,或者表达理想中的仙境,是古琴艺术与道教求仙思想的融合。在这诸多类型的古琴艺术表达中,无不体现了历史文化积淀下,琴曲意境符号背后庞大而深层的元语言系统。
琴曲韵味在一段乐句的表达中,可以在音阶主音前面加入装饰音,而主音后面更可以加入多个辅音。这些主音后面的一系列辅音为主音带上了余韵,使古琴的声音犹如演唱昆曲,一个唱词中音高流转,余音不绝如缕。古人操琴往往伴随诗歌吟唱,还有很多琴曲便是诗歌意境的表达。在吟唱一句诗歌的时候,每一个字便是一个主音,而随着吟唱者的情绪投入,时而热情婉转,时候顿挫叹息,这些复杂的情绪便化作主音之后的辅音在琴弦上弹奏出来。故而,古琴非常适合个人情感的抒发,且不同的操琴者即使弹奏相同的琴曲也会出现极大的差异,每个人都能弹出不同的韵味和感动。流传下来的古代琴谱多为文字谱和减字谱,并不强调拍节的准确,中国哲学中强调意境,得意而忘言,这个意境需要操琴者融入自我,心领神会,这与西方音乐的理念大相径庭。毕达哥拉斯将数作为万物的本原,而将音乐看作是净化灵魂的手段。因为音乐是和谐的音调,音调的和谐必须符合数的规定性。因此,西方的音乐强调音高和节拍的准确性,以追求最完美的和谐。这不仅是音乐艺术的区别,更是哲学和文化意义上的巨大差异。
古琴是中华历史悠久而又博大精深的音乐艺术。古琴艺术蕴藏深刻的内涵,在现代社会文化中具有丰富的价值和意义。在探究和普及古琴艺术中更需要重视这种传统和独特性,感受其中的意蕴和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