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微观 却有宏旨

2019-11-12 11:21◆晓
长江文艺评论 2019年3期

◆晓 苏

李遇春的《新世纪文学微观察》终于要出版了。得知这个消息,我马上想到了白居易的那句名诗:千呼万唤始出来。

老实说,这是我翘盼已久的一本书。我这么说并非煽情,而是发自肺腑的心声的表达。至于理由,少说有三。其一,全书分为上中下三编,收入中编的六十篇关于新世纪短篇小说的评论,全都发表于《文学教育》杂志。当时,我作为刊物的执行主编,诚请李遇春为我们连续开了五年的“新作快评”专栏。这个专栏最受读者欢迎,有效地扩大了刊物的知名度和发行量。因此,我对这组文章特别有感情。其二,李遇春虽然年轻,却已是闻名全国的评论家。在这之前,他已经出版了多部文学批评专著,如《西部作家精神档案》《走向实证的文学批评》《中国文学传统的复兴》等。这些著作都属于长篇大论的宏观察,评论的对象基本上都是进入文学史的作家和作品。相比而言,我更喜欢读这本集子中的短章小评。原因是,李遇春在这些微观察中所关注的,大多是尚未大红大紫的作家及其富有亮色的新作。出于身份的认同,我读这些文字时感到更为亲切,也更加来劲。其三,因为近水楼台的缘故,李遇春先后为我的小说写过十几篇评论,从篇数上来讲,在作家中恐怕是最多的,仅这本集子就收入了七篇。所以,我对这本书充满了一种带有自私性质的偏爱。

《新世纪文学微观察》一书迟至今日才结集出版,原因肯定是多方面的。其中最主要的一点,可能是李遇春对这类文字有些轻视和小看。作为一个有大志向和大抱负的青年学者,李遇春很早就在《文学评论》这样的重要刊物上频频亮相,连篇累牍地发表了一系列文章,充分展示了他在学术研究上的大手笔和大气象,同时也给他赢得了良好的学术声誉和诸多的学术头衔。从名利的角度出发,李遇春显然更加看重他的那些属于宏观察的大块文章,这些微观察型的短制在他眼里似乎是微不足道的小打小闹。因此,他一直束之高阁,如待休妻。好在,这些文章毕竟是他亲手所写,不说付出了多少心血,再短再小,也与他有着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感。现在,功成名就的李遇春教授,终于在万忙之中对它们回眸一望。这一望不打紧,没准还心绪异样,五味杂陈。于是,我们才有幸盼来了该书出版的这一天。

坦率地说,对于这批微观察型的文章,李遇春反而应该要高看一眼,厚爱三分。在我看来,李遇春的这批文章,虽是微观,却有宏旨,其意义和价值丝毫不小于他早已汇集出版并广受好评的那些雄文高论。我这么说,是有理由和根据的。

在当下的文学评论界,宏观察可谓大行其道。我们经常看到的许多评论文章,不是走马观花式的作品综述,就是蜻蜓点水式的作家扫描,一篇文章中可以涉及到几十位作家、近百部作品,搞得像是作家花名册和作品登记表。这样的文章,一般都口气大,块头大,结论大,看上去似乎很高深、很全面、很权威,实际上是在吹牛皮、放空炮、玩花架子。面对这样一种文学批评时尚,我们迫切需要的,恰恰是像李遇春对文学的这种微观察。微观察型批评不贪大求全,不好高鹜远,不装腔作势,常常是紧扣一部作品,从妙处着眼,以小处着手,往深处着力,从而微观细察、探幽发微、见微知著。比如,李遇春在评薛荣的《回家》时,首先便敏锐地抓住了小说的叙事视角。这篇小说的叙述者是女主人公的弟弟,像一个机灵鬼,又像一个小大人。作者通过弟弟的视角来打量眼下的这个社会和他的家庭,尤其是母亲、姐姐、所谓的姐夫,还有死去的父亲,从而叙述了姐姐带着男友回家的故事。李遇春认为,作者选取的这一儿童视角既单纯又复杂,所以能够在经验视界和超验视界之间自由游走。弟弟发现,姐姐表面上备受男友宠爱,实际上已落入男人的陷阱,于是决定去拯救姐姐。弟弟急中生智,在关键时刻编造了一则谎言。在弟弟的谎言中,父亲变成了杀人犯,姐姐变成了疯子。更为巧妙的是,父亲的遗像框在弟弟的谎言中居然神奇地从墙上掉了下来,不仅把弟弟的谎言映衬得更加真实,而且成功地吓走了所谓的姐夫。李遇春最后总结说,在父亲遗像框落下的那一瞬间,经验的写实与超验的神秘融为一体,使姐姐的回家之旅顿显深沉。上例可见,李遇春的微观察型批评,显得很具体,很实在,很细致,很精准,很深入,与那些大而空、泛而浅的宏观察比起来,显然更有意义和价值。

李遇春的这种微观察,不止是篇幅短小,也不止是评论精细,其中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那就是对新锐作家或未成名的作家的特别关注。那些宏观察类的评论,所关注的基本上都是已经进入文学史的名家和正在进入文学史的大腕,对那些知名度不高或尚未走红的作家,一般来说是视而不见、闭口不提的。但作为一个公正的批评家,李遇春却不一样。他既尊重名家大腕,同时也不薄新人后秀。就拿他十年前为《文学教育》所写的专栏文章来说,六十篇微评之中,至少有三分之二评的是新锐作家或“未成名的”作家的作品。比如朱山坡,比如乔叶,比如阿乙。当时,这些作家虽然已经崭露头角,但在全国范围来说,还尚未形成广泛的知名度,也尚未产生强大的影响力。然而,李遇春却及时地注意到了他们,并满怀激情地推荐了他们的新作。像朱山坡的《躺在表妹身边的男人》、乔叶的《像天堂在放小小的焰火》、阿乙的《杨村的一则咒语》……这些小说都是李遇春率先评论的。对于这批正处于上升势头和冲刺阶段的新锐作家来说,李遇春的评论无疑起到了加油打气、鼓劲提神、推波助澜的作用。现在,这批作家已经走向全国,甚至走到前沿,可以说闻名遐迩,红极一时。还有一批作家,比如张忌,李遇春当时推介他的《夫妻店》时,他才刚刚踏入文坛,属于典型的无名作家。而今,张忌已成为青年作家中的实力派,其长篇新作《出家》在文坛上反响强烈,好评如潮。值得李遇春欣慰的是,这批在走红和成名之前曾经得到过李遇春关注的作家,在走红和成名之后并没有忘记李遇春的关注之恩。比如乔叶,她曾饱含深情地说:“明明和遇春是同龄人,我却一直视他为师长,许是他的评论气质使然:深准精微,宽悯善暖,正如其名,如遇春天。”由此可知,李遇春的微观察型批评对青年作家的成长与发展,有着不可低估的意义和价值。

真正的文学批评,必须是务实的、客观的、有用的。换一句话说,文学批评应该追求有效性。我认为,文学批评的有效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它能够推动文学的学术研究;另一方面,它能够促进文学的创作实践。从这个角度来看,李遇春的微观察型批评无论是对于研究界还是创作界,都有十分重要的参考价值和指导意义。有一次,著名学者王先霈先生无意之中对我说,他为了写一篇关于拙作《花被窝》文体形式的研究文章,便上网集中查阅了有关此作的所有评论。在查阅的十多篇评论文章中,长的超过万言,最短的一篇只有两千字是李遇春写的。然而,王先生却认为遇春的这篇短文写得最好,因为它最切作品,对他即将动笔的研究文章也最有参考作用。需要说明的是,我在这里把王先霈先生抬出来,并非拉大旗作虎皮,只是为了印证李遇春文学微观察对于文学研究的有效性。至于李遇春这批微观察型批评对文学创作的促进,我想用朱山坡的一番话来作为佐证。朱山坡说:“李遇春阅读作品的耐心和细致让我吃惊。他没有故弄玄虚、治病救人的架式,又因为他的谦逊、真诚和学养,他总能捕捉和识破作家的内心秘密,然后与你坦诚相待,公平地谈论作品,无关乎对错,只要说出自己的阅读感受和学术认知。这样的评论家是值得作家尊重和信任的。”李遇春的微观察型批评之所以能够促进文学创作实践,是因为他首先尊重作品,愿意花功夫、下力气、动脑筋去进行文本细读,然后再把他的阅读体验和独特发现上升到理论高度,最后归纳、总结、提炼出某些带规律性的东西。

在即将结束这篇序文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无论在研究界还是在创作界,地位都不高,名气都不大,李遇春为何要我为他这本书写序呢?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李遇春猜到我会喜欢这本书。在此,我只能说,恭喜遇春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