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菲
孙丽坤和徐群珊的悲剧像一面镜子,折射出“文化大革命”这一特殊历史背景及其给人们带来的磨难和人性改变。
孙丽坤因为一个几近荒唐的理由被审查,定罪,关押,无止境的批斗、反省、侮辱摧毁了她全部的自尊与骄傲。文革结束后,孙丽坤尽管恢复了原有的社会地位,却依然不能继续与徐群珊的交往,报纸上大张旗鼓地对她予以热情洋溢的赞美,却对她曾经在文革中所遭受的迫害只字未提,甚至把曾经伤害她的舞剧团成员粉饰成了给予她帮助的功臣。我们可以看到,从著名舞蹈家沦为“反革命分子”,再被平反,孙丽坤完全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随着历史的洪流不断浮沉。她的悲剧把那个荒诞年代下生命的渺小与无助表现得淋漓尽致,也是那段特殊历史的一个小小缩影。
当然,政治给人带来的伤害只是一部分,最可怕的是那段黑暗政治所造成的人性的扭曲。文革期间的主流政治意识形态几乎使全体国民都陷入了一种“集体无意识”的状态。在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革命群众嘴里的孙丽坤是一个作风淫乱,毒辣风骚的“捷克姘头”,“国际大破鞋”,他们对于孙丽坤这类“牛鬼蛇神”几乎是极尽所能地去羞辱,并认为理所当然。他们只知道疯狂地投入到批斗、改造中,在肆意行使权力中获得快感,没有人去思考为什么要这样。在这种极端的社会风气下,人们失去基本的道德底线,毫无节制地释放自己内心被压抑扭曲的权利欲,窥探欲和破坏欲,肆无忌惮地对所有美好的东西加以践踏和毁灭,人性的恶劣暴露无遗。而孙丽坤和徐群珊最终对社会规范的妥协则让我们看到了另一种人性的无奈与悲凉,她们熬过了文革带来的迫害与摧残,却没有勇气和能力与社会伦理规范相抗衡。她们在政治强权下无法主宰自身命运的无奈,同样促使我们对这一段历史进行回望与反思。
纵观《白蛇》,我们发现在这部小说中男性角色虽然存在,但几乎全成了被嘲弄的配角,如软弱愚笨的许仙、粗俗下流的建筑工、自私好色的生产队干部、平庸无趣的未婚夫等。小说重点塑造的是两位女主,这个完全由女性构成的文本表达了对女性新的认识和理解。小说写到徐群珊的婚礼上,孙丽坤将一座玉雕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她,这玉雕造型却是白蛇和青蛇一起在怒斥许仙,其实是在斥责这荒唐的社会规则:为什么宁愿被那些平庸的男人糟蹋,也不愿意接受一个女人的真爱。这种隐晦的嘲讽中包含着女性对男权的控诉,对自身命运无法掌控的无奈与自嘲。小说让我们开始重新思考女性意识和女性权力,尽管故事中两位女主角面临的是以男权为中心的时代和社会,但她们依然在努力地寻求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利,尽管最终二人都选择了妥协,但她们放下对男性的渴望转而寻求自己内心向往的爱情正是女性意识觉醒最好的证明。
《白蛇》的结局,两位主角在经历了对自身性别身份的怀疑和探索,同性之间亲近与受挫后,最终结束了两人之间这段错位的爱情。孙丽坤在文革后终于得以平反,她和徐群珊之间的“不正常关系”迫于现实压力而终于破碎。徐群珊则回归到一种在所有人看来都非常正确的维度,对她本人来说非常别扭的生活:嫁给一个像教科书一样正确的男人,从此努力却笨拙地去扮演一个纯粹的女人。这样的结果似乎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作为女性和同性恋者,两人在文革中一直是处于弱者和边缘人的地位,时刻面临着来自男权社会的歧视和压迫,那个让孙丽坤无法自拔的,曾经存在于徐群珊身体里的那个“他”最终敌不过“她”,更敌不过整个社会。迫于社会压力而回归到男性世界的生活是安稳的,但同时也是麻木的。那种稳定的生活里没有她们曾经苦苦追求的美好,她们看似结束了错位的爱情,却又各自走上了错位的人生,所谓的另一半都不是与自身灵魂相契合的那一半,对她们来说,无论哪一种结局看起来都不是可喜的结局。这样的边缘人群,她们真正的归宿究竟在哪里?是对现实无奈妥协,还是选择美好爱情的同时去承受那份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压力和痛苦?
著名女性主义性学家李银河曾在她的《酷儿理论面面观》中这样写道:“在一个男人不压迫女人的社会中,性的表达可以跟着感觉走。同性恋与异性恋的分类最终归于消亡,男性和女性的分类也将变得模糊不清,这样,性别和性倾向的问题都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从她的表述中,我们可以想象出一个美好的世界,女性和男性拥有真正平等地社会地位,同性恋者不再是作为边缘人群所存在,她们和异性恋者一样可以无所顾忌地去接受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与文革时期相比,当今社会对于同性恋这一边缘群体有了更高的接受度,然而要实现完全的平等、无歧视却依然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不仅需要他们自身的不懈努力,同时也需要整个社会的支持与鼓励。
《白蛇》讲述了一段因特殊时代而诞生,同时又毁灭于特殊时代的错位爱情悲剧,我们从中窥探到那些触目惊心的历史痕迹的同时,还能看到极端的政治漩涡中被扭曲和异化的人性,更能感受到女性以及边缘人群在强权政治下无法主宰自身命运的无奈与悲凉,以及她们对命运的抗争,对爱情和自由的向往,对生活和秩序的追求。她们在困境中的挣扎与努力时刻提醒着我们对那段历史进行回望与反思。